土 壩
村子的北邊有一個土壩。
壩西的河浜窄長,像一條大水溝, 水從壩底流去壩東。壩東是一條小水溝。
大水溝邊上的楊樹底下係一隻小船。
隊裏有事,解開麻繩,把船往西頭撐出去。
船順水溝往西,載著田裏的收獲,撐去梅村鎮,撐去伯瀆河,撐去外麵的世界。進伯瀆河的船都是往無錫城去的。
船從城裏撐回來,回到溝裏。回來的時候,船上裝著黃砂水泥或者糞肥種子,前者是隊裏砌豬圈修倉庫用的,後者是種糧食用的。
每回船要去城裏,必有村裏的女人趕來搭乘,圖的是省一張進城的船票。有時候村裏人在城裏,聽好了隊裏有船要回去,就在城裏的水碼頭、橋堍邊望,望見了一招手,順帶回家。
小船一頭用麻繩係在樹上,另一頭被風刮到溝對麵,斜斜的擱在灘上。讓人想起“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詩句。
我和村裏的孩子爬到船上耍,一個少年人竟然把繩索解開,抄起竹篙把船撐出去,又撐回來。那個少年人叫阿昌。
村裏有個啞巴女,經常站在壩上“啊啊”叫,叫聲尖利。我一聽見那種聲音轉身逃走。
後來,我看到一本阿拉伯民間故事,書裏麵一幅插圖:一隻幹枯的手從水麵伸出來,手裏執一柄銳器。插圖在我頭腦裏被詭異的移植過來,那枯手就出現在這水溝裏。水溝在畫麵裏蕩開成一片險叵的水域。很多年裏我懷凝這壩西的水底下藏著一樁令人驚悚的秘密。
壩東的那段水溝窄小,幹旱的時候,溝裏汩汩的水流變成涓涓細流。上世紀八十年代,水溝被水草和爛泥淤塞,與溝邊的雜樹蒿草連在一起,成了一片藪澤。
下了土壩就是村裏。
在我最早的記憶裏,父親帶一家人從梅村方向走來,走上土壩,走進村子......我、哥哥、妹妹還在幼蒙時期,父母比我現在的女兒還年輕。
那時,太陽還沒有升起,地平線上曙光初照,大地寧靜。
一切才剛剛開始。
軋麵機
從壩上走一條濕滑的石板路下來,路旁有間石頭築壘的黑房子。
一架軋麵機,像一頭老水牛臥在正中央,占據大半間。那真是一個龐大笨重的鐵家夥!
靠牆立兩口缸。一口缸裏盛麵粉,一口盛井水。
黑房子裏還有個白須白眉白頭發的阿祥,赤膊敞胸穿一條沒有紐扣的短褂子。
黑房子前麵有一條小溪,溪中潺潺流淌從壩上引下來的水。
順著溪流往下走,就走進了村子。
村裏人家都有一個草編的囤,盛放春天從地裏打上來的麥子。
女人用蚌殼從囤裏舀出一些麥子來,坐在石磨前推轉。石磨發出細密的嗡嗡聲。
麥粒一點一點往磨眼裏喂進去,麵粉漫水一般從磨盤底下湧出來。
磨好的麵粉盛在筲箕裏,兩張報紙,底下墊一張,上麵蓋一張。女人挽著去了黑房子。
“阿祥呦,軋麵來哉!”女人踏過石板跨進門,響亮的喊。
黑房子裏的阿祥伸手要工錢。有錢的給阿祥一角錢,沒錢的阿祥就從筲箕裏舀走一蚌殼麵粉。
阿祥把麵粉倒進麵缸裏,又從水缸裏添來一葫蘆瓢井水。
阿樣揉麵的時候,半個身子立在缸外,半個身子折在缸裏。一條破毛巾掖在褲帶上,不時的撩起來揩揩眼睛裏的白麵粉。
汗珠子從阿祥的額頭上淌下來,淌到鼻尖尖再鹹鹹的滴在麵缸裏。
揉好的麵團扔進軋麵機的兜口裏。機身連著巨大的鐵輪子,輪上有一支手杆。
阿祥兩手握住杆,使盡力氣:向前推——向下壓——向後拉——向上抬,阿祥的身子一仰一俯,一仰一俯。鐵輪子轉動起來發出哐啷啷哐啷啷的聲音,滯重潮濕,像一首古老的敘事詩,在村子上空低回吟唱。
麵團在滾筒上軋一遍又軋一遍又軋一遍,軋出光溜平整的一幅麵皮子。麵皮放進楞格筒子上,筒子滾動,麵條流蘇般掛下來,掛下來,綿綿不斷。
阿祥蹲下來,一把一把用手攏住,扽斷,碼在筲箕裏。女人挽著回了家,留足當天吃的,餘下的盤在竹匾裏陰幹,留待他日細水長流。
村裏人把當年新麥做的麵條叫新麵。
新麵煮爛了撈在青邊碗裏,綿柔筋道,加一撮暴醃的雪裏蕻當小菜。
童年的我坐在姑姑家的油燈底下,捧著大碗吸溜溜的吃。
水 妹
村裏有個姑娘叫水妹。
水妹住村子北邊一排,姑姑住南邊一排。推開姑姑家的後門,過磚場,就是水妹家的前門。
在村裏,水妹對我好。
村西頭有一所小學堂。放學的時候,我去學堂外麵候。一個男學生對我喊“割了割了,割了雞雞喂豬玀”,邊說邊從書包裏翻出一把鉛筆刀,衝我晃。
我兩手護住襠,以大哭來表達反抗。
水妹從學堂裏出來,一把拉我在身後,凶狠斥退那個喜歡割人器官的學生。
春天裏,茅草花開。水妹去野地割豬草,帶回茅茅針。
還沒開放的茅針花苞,像紡錘,中間鼓鼓,兩頭尖尖。摘一枚,剝開來,拈出中間絮絮的白色花苞,塞進嘴裏咬一口,甜絲絲的好吃。
水妹摘來一捧茅茅針,給了我。
很多年後,我或然想起這件事,有個叫水妹的小姑娘曾給我摘來一種能吃的“草”,叫“毛毛針”?毛?茅?榛?蓁?
我跑去野外找——田埂邊、水溝旁、荒草地上……我摘一支“狗尾巴”,從草莖裏剝出還未爆開的花棒,放嘴裏嚼,嚼得滿嘴苦澀,吐出一口青水……我嚐過很多草,都不是。
直到有一次,我在“百度”上看到一詞條:
——茅茅針,在春季最先開放,時間同柳樹的嫩芽,開放後呈白色……在柳樹吐青時節,可以采茅茅針來吃,土話叫地茶葉,很甜……詩經上說的蒹葭,就是這種開花的茅草。
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水妹還是村裏的衛生員,家裏有一隻衛生箱,箱上畫一個紅十字。
村裏人得了疔瘡,刀斧傷了手腳,都找水妹上藥。
秋天收完稻,我和村裏孩子去拾穗。
田裏的茬子上孤獨的掛了一支稻穗,盤了一條蛇。我向稻穗伸手過去,被蛇咬了。
蛇咬住我手指不鬆口,我一甩,蛇飛去了半空中。
我嚎啕大哭,姑姑叫來水妹。
水妹看了傷口,說這是水蛇的牙印沒有毒。水妹給我塗了紅藥水,上了消炎粉,拿紗布把手指包起來。
一個星期後傷口收了。
在我記憶中,那次我手指被蛇咬了一個對穿洞,舉起大拇指對著洞口看能看到另一麵。這樣的傷口怎麽收的一點疤痕也不留呢?
有一次水妹把我帶到教室裏,上課鈴響,大家去了操場上站好隊。我也跟著去,擠在隊伍裏,躲在水妹身後,心裏怕極了。很快老師發現了我。
老師問了咋回事,作個手勢讓水妹把我送回去。
村裏來了個雲南人
村裏來了個雲南人,投宿在水妹家裏。
雲南人跟村裏人不一樣,白淨體麵,溫文爾雅。說話帶好聽的口音,是個有文化的人。
雲南人來自外鄉,客居村裏,是個閑人。白天,村裏的大人下地去了,他就找我和我妹妹玩。
雲南人講故事,玩撲克。教我們玩一種“吹牛皮”的撲克遊戲。
會變戲法,他抽出一張牌點花色讓我們看好,再插回去洗亂,把牌一溜推開,從中將那張牌在我們麵前找出來。
雲南人手握玻璃彈子往空中一比劃,手掌攤開,彈子沒了。
雲南人跟我們講小人國的故事、國王變驢子的故事、狐狸娶親的故事、秋天裏小和尚進山撿栗子碰見妖怪的故事,這些故事我大多不能記起來了。
他借給我們一本書看,是關於誌怪傳說的。裏麵一頁一頁很多線條勾描的鬼怪圖畫,又誇張又恐怖——長腳鬼、紅眼鬼、餓煞鬼 ......
有一天雲南人走了,雲南人走的時候把水妹帶走了。
那天上午雲南人沒找我,我上門去,水妹家大人告訴我雲南人走了。雲南人帶水妹一起去雲南了。
我回去將那本書找出來,跑去壩上。哪裏還有人?連個影子也沒有看見。
我兀立壩上,手裏拿著書卷,獨自在風中淩亂......
姑姑說,雲南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雲南人是個有錢人家,水妹跟那人走是前世造的福。水妹是過好日子去了。
紅花草
我兩歲時寄養在姑姑家,那時候我妹妹出生不久。
姑姑的村子叫戴家壩。
自我記事起,父親每年都去村裏看姑姑,父親去的時候把我一起帶去。有時候把我和妹妹,有時候把我一人單獨留在姑姑家住一陣。我對農村的最初記憶,是在那時候開始形成的。
雲南人把水妹帶走的那個季節,村外的農田裏正盛開一種花兒,花瓣顏色從花芯向外,由粉白向紫紅漸變。村裏人把這種豆科類植物叫紅花草。
春天,淡紫色的花朵點綴在綠色的草葉裏,整塊農田鋪展出一片靈動的色彩,像一塊大自然的調色板,鑲嵌在收割後的麥地之中,淡雅清新,紫氣縹緲。又像薰衣草地,但還要好看。蜜蜂在花間忽起忽落的忙碌。
紅花草有個好聽的學名叫紫雲英,隊裏種來做固氮的綠肥,生命期很短,花期還沒有開完,就會被人斫去漚肥,和豬灰豆餅拌一起,變成有機肥料,為莊稼提供養分。這種小小的草花結局注定是悲滄的,當她最美麗的時候,生命也到頭了。然而花兒依然綻放,依然歡快。風過草動,花莖搖曳。想起一首歌“野地的花兒,穿著美麗的衣裳......”
在過去的歲月裏,生活匱乏,紅花草還是村裏人家飯桌上的一道盤中菜,姑夫還把草莖摘來醃成鹹菜吃。這時候村裏人指這種小草又叫“草籽頭”。
紡 車
姑姑家裏有一架小紡車,農閑時節用它來紡線。
姑姑穿一條竹布圍裙,像戴家壩所有的女人那樣,盤坐在紡車前麵。一手撚出笸籮裏的棉條,一點一點放送;一手抓住搖柄輕輕的轉。兩手配合,快慢齊勻。轉的快了,紗線斷;慢了紡出的線粗細不勻。
紡車一圈圈轉動,帶動錠子飛快的轉動,紗線在姑姑的手裏一寸一寸牽長,回繞在錠子上。錠子兩頭尖尖,中間漸漸鼓起來。
時光在紡車的咿咿呀呀聲中流逝,日子孤獨而又綿長。
農閑的時候多半也是下雨天,連陰雨讓村裏的空氣變得沉滯,雨水順著瓦槽淌下來,滴答滴答,在屋簷下的泥地上落出一個個水窪子。
這樣的天氣人容易犯困。
姑姑的屋子濕冷狹小,幾樣舊木家具一成不變。牆上鏡框裏的許多小照片已經發黃,玻璃鏡麵上出現一條裂線。窗台上的那隻梳妝匣據說是奶奶用過的,糊在窗格上的塑料紙一角塌下來,外麵的寒氣浸到屋裏。一頂陳年的舊帳子,打了兩三補丁,帳麵上印染的靛藍纏枝花繞來繞去,變幻多姿。我看著這些花案,力圖看出它們的組合規則,盯一會兒眼皮耷拉下來。
朦朧中,人進入夢鄉。
換糖佬佬
最讓村裏孩子興奮的是換糖佬佬。
換糖佬佬的擔子一頭是糖,另一頭是籮筐。
一張麥芽糖擺在扁盤裏,扁盤的下麵也是籮筐。
叮叮當,叮叮當!
換糖佬佬一進村,小榔頭敲鐵片兒。
小孩們聞聲而動,從家門、草垛、壁腳旮旯裏,飛奔過來,圍住擔子。
村子裏一下熱鬧了。
叮叮當,叮叮當!
有孩子擠進來,掏出一把爛銅鎖;又有孩子擠進來,遞上幾本舊課本。
換糖佬佬不用秤,所有的東西都用眼睛瞄,瞄一眼心裏就有了判斷。他接過東西,放手裏掂一掂,瞄一瞄成色,扔進籮筐裏。
下麵的操作是孩子們最為激動的——換糖佬佬揭開糖盤上的塑料紙,露出鍋蓋大小的麥芽糖一角。
他一手拿鐵片,鋒口靠在麥芽糖邊上,一手拿小榔頭對著鐵片當當敲,敲下一塊手指頭大小的糖塊來。
圍觀的阿國、小瞎子幾個,還有我忘記是誰的孩子們一齊叫喊:“不夠不夠!”
換糖佬佬嘴裏嘟嘟,拿鐵片在麥芽糖上比劃兩下,很不情願的樣子,再敲下薄薄的一片來。
“不夠不夠!”
“換糖佬佬饒三饒,不饒三饒觸黴頭。”
“虧了”換糖佬佬搖著頭,又痛苦的敲下一絲絲。
在眾人的歡呼中,一個孩子喜不自禁接過糖來,咬下一小塊,轉身塞進身後的一張小嘴裏。
那麥芽糖真是好東西,黃色的糖塊,透出香甜味道。表麵一層幹細的糖粉,中間有一些氣孔,像奶酪。用牙咬成兩截,連著細長的糖絲。糖塊在嘴裏吃軟了,吐出來繞在筷子上,做成棒棒糖,慢慢的舔化。
相吵是經常的事,一方說貨不值,一方嫌糖太小。爭執不下的時候,小孩子作勢拿回自己的東西,換糖佬佬作勢收回他的糖,到最後也總會有一方軟下來,另一方順勢讓一點,還是把交易做了。
河 浜
姑姑家往西走50米有個小河浜,沒有名字。一條石板路,延去碼頭。碼頭也是石板鋪成的。
早晨我蹲在碼頭上洗臉刷牙。
河浜的水拎回家,倒在缸裏,一塊明礬沉底,就成了飲用水。村裏僅有的一口六角水井在西橫頭,很遠。
村東的女人在碼頭上淘洗、浣衣、刷馬桶,聊家長裏短;男人從地裏回來,在這裏洗腳洗手洗身體,洗掉身上的泥和汗;十五六的大男孩,脫的精赤條條,站在碼頭上,雄赳赳的朝向水麵,並不顧忌周圍的其他人;光溜身子的小孩子坐在碼頭石板上,腳浸在河裏,踢水玩,踢一會兒頭往水裏一鑽,撲通一聲,沒了影子。
熱天,我去河浜遊水,站在碼頭上將遊泳褲穿上,隔著短褲衩,先把一條腿穿過去,再把遊泳褲拉到褲襠裏,轉過身來,把開在一邊的褲帶係上,再把褲衩褪去。我的操作又笨拙又費勁,卻把男人不可讓人看見的地方遮護的嚴實。蹲在河邊的女人們一邊忙手裏的活,一邊看著哈哈大笑。
冷天,碼頭結了冰,我一腳踩不穩,滑落到河裏,身子直直的沉到水底,又咕嚕咕嚕浮上來。身上的棉衣在水裏鼓鼓的兜滿空氣,成了一件救生衣。我抓住石板邊縫從水裏爬上來,渾身濕透,我往姑姑家走去,一路放聲大哭。
我熟悉碼頭上石板的每一處凹凸不平、殘缺錯位,熟悉小河浜水麵泠泠的波紋,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紋。
每次我回村裏,到河邊走走,眼目所及的景物原本沉睡在我的記憶裏,此刻都蘇醒過來了。每一處細節都真實清晰、生動活潑。
小心火燭
進入臘月,每到夜裏頭,有個聲音在遠處呼喊“天氣——幹燥,小心——火燭!”,是一種公事公辦的程式化的叫喊,像夜裏巡街的更夫,還有點像電影裏的“平安——無事”,喊的是方言語調,中間拖長,降音收尾。
夜飯過後,屋子外麵天寒地凍,鄉鄰們吹滅了自家的燈火,摸黑擁到東橫頭阿昌家裏,擺起龍門陣。堂屋裏燈火如豆,煙味嗆人,牆壁上人頭影子忽大忽小的晃動,大家夥說話說的快活,並不理會外麵的聲音。問是誰,答:大阿根,大隊派的差。
黑暗中,大阿根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喊過去,漸喊漸遠,內容是規勸鄉親,防火防盜。聽多了,我把這些詞記住了寫出來:
寒冬——臘月,天氣——幹燥,小心——火燭,前門——栓栓,後門——撐撐,水缸——滿滿,灶膛——清清,消防——工具,有備——無患 ……
洗 澡
年關來到,村裏人說起洗澡的事。
生產隊的養豬場裏有一口大鍋,成了大家的公共澡盆子。晚上煮過豬食,把鍋刷淨,挑水燒火,男女老少挨家挨戶排著日子去洗。
這是村裏人一個冬天洗的唯一一次澡。
冬天,黃昏過後,夜幕早早降下來,寒氣徹骨。灶台上一隻油盞頭發出昏暗的光亮,四周黑漆漆的敞開,黑的無邊無際。人下到湯裏,水滿到鍋沿。
有人在灶膛下麵燒火,柴火是自家帶來的,用稻柴綰成草把,洗一個澡用幾個草把是預先估計好的,火大了浪費草把,小了水溫不熱。燒火的人不斷問水熱不熱,鍋裏的人不斷的應答,提示火頭的大小。如鍋裏坐的是客人,尤其是城裏來的客人,燒火的就得多加兩個草把,以示待客的熱情。鍋是鐵鑄的,人脫光了坐在鍋底搓洗,隔一層鐵皮,下麵就是熊熊烈火。每當灶膛添進一個草把,火頭往上竄一竄,屁股就被烙一下,這澡洗的多少讓人有些心驚肉跳。
洗過身體,一身輕爽,人有了過年的幸福感。
小新娘
姑姑家東邊的東邊那一家,在村裏很有實力,生活殷實,男人在城裏供銷社上班,是個響當當的吃商品糧的人,平時住城裏,月底回家一趟往家拿錢。家裏四個孩,老三杏花是個囡,與我同年。因為兩家住得近,姑姑和杏花娘又走得勤,說得來,我自然就和杏花玩在一起的時間多——玩家家,玩泥巴,兩小無猜,那年我4歲。村裏有人看在眼裏,戲說這倆是一對兒,不如就定個親吧。這話一說開來,大家夥跟著起哄,一時間村裏添了不少快樂。一般說來,這是女人們最喜歡的話題,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編織故事,無邊發揮。這事搞得半真半假,杏花娘還把我叫去吃了飯。那時候我並不懂事,不知道什麽叫“定個親”,我表現的很順從,讓喊丈母娘就喊,讓吃飯就吃。
那頓飯我還記得,有雞蛋湯有肉餅子。
大家都知道了杏花是我的新娘子,杏花娘是我的丈母娘。過幾年,我上了學懂事了,就開始抵抗。再去姑姑家的時候,我遠遠的避著杏花。
那時這場笑話已過去,村裏的大人也不再提起。而一起玩大的我的小夥伴們,劣性不改,每當我出現在村裏的時候,他們猴似的在我麵前跳來跳去,冷不丁躥到我麵前,來上一句“杏花找恁”,然後嘻嘻嘻的跑開,嘴裏唱著“歪戴帽子,想吃團子”。
我萬分惱羞,恨不得遁地逃走,這事在很多年裏成了我的一樁心理負擔。
時間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我讀完大學在北京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去村裏的機會少了。
在村子土地被征用前,我最後一次去鄉下,在姑姑家門口瞥見一身影。
隻一瞬間,我反應過來了,這不是杏花嗎?從健碩的身姿看去,杏花的樣子全然陌生,隻有五官還能隱約辨認出小時候的模樣。聽人說杏花在很多年前已嫁作人婦。
那一年我見到杏花娘,已是步履蹣跚,她認出了我,對我嘟噥一句“我家杏花沒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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