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媽媽2024年8月8日仙逝,轉眼已經快一周年了。回鄉的機票已經定好,按家鄉的習俗,親人去世一周年是個需要隆重祭奠的節點,去年安葬母親的時候我們就約定好三姐妹一定要一周年時一起回來祭拜母親。

那個 失魂落魄的夏天至今回想起來都恍若隔世,苦不堪言。時常午夜夢回,暗夜裏愴然淚下時還想不明白如何措手不及間就從此再也沒有了媽媽的疼愛庇護。去年7月底的一天突然打不通母親的微信電話,再通話時就是大姐在用母親的手機含淚告知媽媽因日前一側小腿劇痛被急送當地最權威的中心醫院就醫,隨即被診斷為突發腦梗必須立刻手術。但因當日某關鍵醫療設備短缺,必須轉至離家不遠的另一家三甲醫院ICU救治。所幸轉院順利及時,救治手術也得以成功施行,隻可惜媽媽卻自此一直昏厥不醒。大姐當晚就從北京飛抵古城,一直在醫院守候跟進。直至二姐和我先後回國返鄉探母,不到十天的時間裏,母親就撒手人間,從此天人永隔,滾滾紅塵間再難相見。 

從出生到三十歲結婚遠嫁,我是被媽媽爸爸一直寵溺歸攏在他們羽翼下的幺兒。大姐,二姐滿月後不久都被送回河北姥姥家寄養,因媽媽休滿產假後就得回廠上班,她和爸爸是雙職工,哪有精力和時間照顧小嬰兒。大姐在姥姥家長到四歲,二姐則到七歲才被接回爸媽身邊,隻有我一直沒有離開過父母身邊,直至嫁人。兩個姐姐大學畢業後不久都先後離家,或工作或留學,隻有我從上大學,讀研,到留校任教,一直膩在爸媽身邊,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遠嫁重洋,和對我素來寵愛有加,親密無間的爸媽至此隔山跨海,相見時難別亦難。

我離別古城一兩年後,有一次接爸媽來歐洲我家小住,一日我們母女二人聊天,媽媽才對我說,我第一次離家飛越重洋的那個夏日的傍晚,爸爸媽媽送我去機場然後回到家中後,老父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嚎啕不止,任憑母親如何勸慰也久久不能平複。雖然在我先生第一次正式向我爸媽請求他們同意把我嫁給他的時候,爸爸斷然的拒絕了,後來還是在我和媽媽一晚上“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的攻勢下,爸爸無奈同意了我辭去教職遠嫁他人婦的決定。媽媽說我離家後很長一段時間,爸媽總在周五的傍晚兩人攜手在我們家屬區的大門口徘徊,因為那是我以前在大學任教時每周下班回家的時間。聽媽媽講到這裏,我早已泣不成聲,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裏失聲痛哭。我臨別時是對他們許下過諾言的,一定會把他們接到身邊,給他們養老送終的。隻可惜他們二老不習慣這裏常年陰冷的天氣,加上語言文化的格格不入,更別提故土難離,我和二姐幾次想為他們申請永居都被爸媽拒絕,來我們這裏幾次也都是半年簽證還未到期時就嚷嚷著要早點回去。好在大姐在國內把爸媽照顧的很好,在古城,上海,海南都買了豪宅孝敬二老,讓爸媽時常去不同的城市居住遊玩,我心中的愧疚也就慢慢的消散了些。

疫情前幾乎每年都要攢幾個星期的假期帶著囡囡回國探望至親,讓囡囡感受下祖父母和國內大家庭的愛,也讓媽媽爸爸,還有奶奶,有機會多和第三代相處,共享天倫。囡囡不到一歲時第一次來到古城,住在爸媽的老房子裏過了一周歲生日,學會了走路。也是這一次在媽媽的幫助下,給囡囡斷了母乳。這樣你就可以安心上班了,媽媽篤定的看著我說。我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你這麽年輕,可別想著在家做什麽全職太太,女人誰都不能靠,隻能靠自己,要不大學就白上了。沒說錯吧,老媽?!哈哈。

古城的夏天是漫長難熬的。記憶中七八月份古城烈日酷暑的炙烤讓人恨不得躲在空調房裏一整天,傍晚時地麵蒸騰的暑熱和肆意叮咬無處不在的蚊蟲更是讓蝸居家中一天煩躁難耐的人們出門納涼時苦不堪言,更要提放不知何時就會出現在你的前後左右的讓人驚魂的槐樹葉上的“吊死鬼”。所以初到這個旅居二十餘載的西歐小國時,就被它涼爽宜人的夏天驚豔了,好像再也不想回頭。如今,媽媽不在了,我第一次開始有了悔意,要是當年不那麽任性沒有選擇出國,而是廝守在她和老爸身邊,媽媽會不會走的不那麽決絕,我的心會不會沒有這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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