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北平求學 朝陽院舊夢如煙(5.2) 朝陽門外(中)
他們原以為會在元旦那天再碰麵,沒料到在12月30號就再次遇見了。那天是北平多所大學的學生上街遊行,抗議美軍駐北平海軍陸戰隊士兵皮爾遜強奸北京大學女學生沈崇的事件。罷課抗議的高校以清華、北大、燕京、輔仁、朝陽等大學的學生為主,人數超過五千人。
崔開元和他的要好同學都想參加遊行,哪知道朝陽大學校方上鎖關閉了大門,不準學生外出。這怎麽能攔得住這幫毛頭小夥子,他們紛紛翻牆而出,並趕到沙灘的北大廣場集合。他們到達的時間略晚,北大、燕京的學生已經出發了,所以他們跟著遊行隊伍的末尾,沿著東皇城根大街、東華門大街、王府井大街,來到協和醫院。當時,北平軍調處設在協和東院,美軍軍官就在此地辦公。
學生高呼反美口號,一些知名教授還發表演講,眾人慷慨激昂。
遊行結束後,大家正要散去,忽然有後麵的同學喊:“崔開元,有人找你。”
他一回頭,見是劉國璋找來了。她笑眯眯地說:“崔開元,我看到你們朝陽的人,就問他們法律係的人在哪裏,還真找到你了。在北大集合時我就找你了,結果一直也沒看到你們學校的人。”
崔開元:“我們來得遲。學校大門關上了,等了一陣才翻牆出來的。沒想到你會來,我以為你們數學係的人不關心這些事呢。”
劉國璋:“這麽大的事,怎能不關心!再說,我就猜到你會來。”她見崔開元身邊還有一幫同學,就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邊問:“你餓了嗎?”
崔開元:“那還用說!從早上到現在什麽東西也沒吃,餓得不得了。”
劉國璋:“那就找個地方吃晚飯吧?”
崔開元:“是該吃飯了。但是我們幾個已經說好到‘東來順’吃涮羊肉,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劉國璋有點不好意思,問:“那樣好嗎?”
崔開元:“有什麽不好的,他們都是我的要好朋友,來吧!你早晚也要認識他們的,我來介紹。”說著,他就帶劉國璋過來見他的朋友們。互相介紹後,他們一起往“東來順”去。
吃完了晚飯,劉國璋和大家告別,又叮囑道:“崔開元,別忘了後天我們要到太廟去。還有,來的時候別太急,慢點開車,啊?”
她一走,崔開元所有的朋友都在感歎劉國璋有出色的美貌,也有高雅的氣質。
崔開元想想說,她是四川人,四川出美女嘛!大家紛紛讚同,真是名不虛傳呀!
1947年的元旦,北平下著小雪,天寒地凍。崔開元開車到燕京校園的時候,劉國璋已經在大門外等候了。他們在和平公園停下車,往公園裏麵走,沒走幾步,崔開元突然說:“哎呀,照相機忘在車裏了。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回去拿。”
劉國璋:“好,你去吧。”
他來到車裏,拿起他的“萊卡IIIC”相機就往回返。還沒到跟前,就見劉國璋站在前方,靜靜地等他。他立定,打開相機,扳上膠卷,舉到眼前,在取景框裏顯出劉國璋的全身,在她回頭看時,按下了快門。這是他給她拍的第一張照片。
他們在太廟和公園裏遊覽了半天,又相互拍了不少照片。往外走的時候,她問:“這個月的22號就是農曆新年,你會在哪裏過年?”
崔開元:“我們學校18號放假,我會在第二天走,到鎮江過年。你呢?”
劉國璋:“我們17號就放假,你是乘飛機還是火車?我去送你。”
崔開元:“別送了吧!我乘飛機,機場蠻遠的,來回也不方便。”
劉國璋:“沒事的,我想要送你。”
崔開元:“那好吧。你在哪裏過年?”
劉國璋:“就在北平。我還有家教要上課,另外我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等畢業以後再回家。”
崔開元這時忽然記起劉大嫂曾說過,她畢業後要到台灣去結婚,於是追問:“你畢業後就回家嗎?不去別的地方?”
劉國璋聽他這麽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仰起臉,仿佛開玩笑:“你是說去鎮江嗎?”
崔開元:“我說的是台灣。”
劉國璋收起笑容,沉默不語。崔開元想,可能自己不該提台灣的事,何必影響當前的氣氛呢?
於是他說:“對不起!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我這次回家過年,你想要我帶什麽禮物給你?”
劉國璋臉上笑容再現,說:“沒想到,你還知道問我要什麽禮物。隻要你能想到我,我就很高興了。什麽禮物都行,能做紀念就好。”
到了鎮江以後,他對媽媽說:“媽媽,幫我一個忙,我要送朋友一件禮物,你那裏有什麽好東西可以給我的?”
汪嘉玉一聽,沒好氣地說:“你送人禮物,怎麽跟我要?我欠你的還是該你的呀?”
“不是,因為是個女的,我不知道送什麽,才來問你的。”
汪嘉玉這下來了興趣,馬上問:“是個女的呀!誰呀?你的女朋友呀?”
“算是吧。”
“怎麽算是呢?有照片嗎?我看看。”
照片真有,和平公園拍的第一張照片。
汪嘉玉接過照片端詳了片刻,說:“長得倒是蠻漂亮的。多大年紀了?”
“哎呀!媽,八字沒一撇呐,以後再告訴你。先給我一件東西吧!”
“好,好!你到我房裏來,我的東西你挑就是了。看中什麽就拿走。”
他隨汪嘉玉來到臥室,媽媽拿出首飾盒子,打開給他看。她又挑出幾件來,對兒子說:“既然是送人家姑娘的東西,舊的就拿不出手了。這幾件是新的,我從來沒有用過,你看行不行?”
他在這幾件首飾中,選中一枚小巧的戒指,上麵鑲著一粒小小的紅寶石,看著可愛,就說:“這個戒指挺好看,給我吧?”
“給你噻!”
他帶著這枚戒指回到北平,急切地和劉國璋見麵。
他們兩人來到頤和園的昆明湖畔,他把那枚戒指送給她。她馬上戴在手上,看了半天,高興地說:“真是太漂亮啦!”說完,就將手舉在臉前道:“給我在這裏拍一張照片吧!”
這張照片,成為崔開元一生中所拍照片中最得意的一張,也跟著他很多年,哪怕是參軍後,經曆了無數次艱苦的行軍,其他東西都扔光了,但這張照片他一直都留著,直到···。直到何時,我們以後再表。
時間對於相戀著的年輕人來說,過得飛快。轉眼春天就要過去了,燕京的畢業季即將來臨。
這天他們相邀來到中山公園玩。往回走時,劉國璋說:“我想到前門外的‘瑞蚨祥’去買一塊衣料,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崔開元:“可以。不過要抓緊時間,我今天下午四點半有一場排球賽要打。”
劉國璋也沒說什麽,他們就往前門去。
在“瑞蚨祥”裏,劉國璋左看看,右看看,終於選了一塊稱心的料子。他心裏有點急,因為時間不多了。
這一天,他居然沒有想到為她付衣料的錢,這讓他到老想起來都還後悔不已。
出了“瑞蚨祥”,他加快步伐正要往學校趕,劉國璋又拉住他說:“崔開元,我餓了,找點東西吃吧,然後我再跟你一起回朝陽。”
崔開元覺得好奇怪,一向善解人意,隨和順從的她,今天是怎麽啦?我明明說了要回去參加球賽,她平時不會這樣啊?但他沒有往深裏想,隨口就說:“不行!我們必須立刻就回朝陽。如果不能準時現身,我的朋友都會怪我的。”
劉國璋馬上回答:“那好,走吧!”說了要走,可她的臉色就變了。很明顯,她生氣了。
他們交往快一年了,劉國璋生氣還是第一次。崔開元想不通,以前他的任何要求,她都能愉快地滿足他,今天為何就不講道理了呢?
也不容多想,他們急匆匆地回到朝陽,她說不想去看球賽,他就把她一個人扔在宿舍,自己立刻就跑到球場上去了。
球賽結束,他們輸了。崔開元披上衣服就要回宿舍,俞傑說:“你急什麽?找個地方喝點酒唄?”
他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劉國璋在宿舍等我呐。”停頓一下又接著說:“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生氣了。”
俞傑拍拍他的肩說:“那可麻煩了。快去吧!”看著他轉身要走,又叫住他說:“哎!崔開元,你們就在宿舍慢慢聊吧,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宿舍了,我到安定門那邊找李本昭去,她爸爸媽媽都到上海去了。”說完,他們一幫人就朝學校外走,崔開元趕緊回到宿舍。
他推開門,見劉國璋倒在床上睡著了。開門聲把她從睡夢中驚醒。她慢慢坐起來,揉揉眼睛,問:“結束啦?贏了沒有?”
“沒贏。還不是因為你不高興,我也沒興致繼續打下去。”
“活該。輸了才好。”
看她仍然不高興,他有點忍不住,提高嗓門問道:“劉國璋,你怎麽回事?我又沒惹你,你今天非要和我吵一架才高興嗎?”
她也不示弱,站起來,狠狠地說:“別以為我不敢跟你吵,吵就吵好了,我又不是不會吵架。”
他在桌邊坐下說:“好,這是你親口說的,我倒要看看你吵架是什麽樣子。俞傑今晚不回來住,就你和我,吵吧!”
劉國璋沉靜了有一分鍾,然後她走到窗戶前麵,背對著他說:“誰跟你吵呀,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說著,她順手推開窗戶。
她本來隻是想打開窗透透氣,不曾想,窗台上有一盆蘭花,是李本昭帶來放在那的。窗戶一推,花盆就應聲掉落到窗外的地上,“咣當”一聲摔碎了。
劉國璋嚇了一跳,馬上伸頭看,問:“誰的花呀?是你的嗎?我不知道那裏有花盆,不是故意的啊!”
崔開元知道她已經不想接著生氣了,但還是裝作不開心的樣子,並不回答她,而是在桌子上的一張紙上,開始寫起來:
是誰, 推開了那扇窗戶,
讓芬芳的氣息,流進我的心扉?
是誰, 摧殘了那破土生長的小苗,
讓那無聲的痛楚,繚繞於我的心田?
是你, 抑或是我,
在迷惘的春天裏,失落了自己。
讓這世界,無情地擺弄著我們的命運,
讓我們隨波逐流,在紛繁的塵世中疲憊。
我不知道,
那是誰的窗,那是誰的花,那是誰的苗。
我隻知道,那是我的心,
那是我的青春年華。
······。
看他不停地寫,她便湊過來看。一看是一首詩,就拿起來準備讀,可剛念了幾句就停住了。
他以為開個玩笑,氣氛該緩和了,於是抬頭觀察她的表情。
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居然是淚流滿麵的劉國璋。驚詫之下,他忙問:“怎麽啦?怎麽還哭了?”
這一問更不得了,劉國璋一下撲在他身上,放聲大哭,眼淚止不住地流,點點滴滴打在他的臉上,讓他茫然無措。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請你原諒我!”她重複說著這些話,胸脯起伏著,把他摟得更緊,好像怕他會憑空消失一般。
過了一會,她好像平複了一些,他才接著問:“你今天到底怎麽啦?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嗎?你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的。”
沉默了良久她才站起來走到窗前,慢聲說道:“你這個孩子真是有點傻!你要是能幫我,我還會這麽傷心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越聽越糊塗呢?你講得明白一些好嗎?”
“崔開元,這世界上的有些話是不能說明白的,一旦說出口,可能就成了我的罪過了。我絕不情願一輩子去擔當這樣的罪過,你懂嗎?”
“你不說出來,我怎麽能懂?這是個邏輯問題。你可是學數學的,知道邏輯是怎麽定義的吧?”
“學數學的怎麽比得上學法律的更懂邏輯!算啦,不要再說邏輯了好嗎?”
“好啊,隨便說什麽,就是別說數學。你知道的,我的數學永遠都不及格。”
看他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她也破涕為笑,回轉頭來說:“我的命運啊!北平這麽大,怎麽偏偏就讓我遇到你了呢!”
雨過天晴。
他說:“好啦!別不高興了,坐下來喝口茶吧。我打了半天球,早就渴了。”
“對不起呀!我把這事給忘了,我去給你泡茶。喝了茶,該去吃飯了。”
“時間還早,不急,喝完茶再去不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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