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數日,夜色漸濃。慧塵於舟頭盤膝誦經,心靜如水,忽而眉頭微蹙,睜眼望前。
隻見前方水岸停泊一艘畫舫,通體朱漆雕欄,舟上燈火搖曳,透出淡淡香氣。琴聲如水,縹緲而至,起初若隱若現,轉而如泣如訴,又似水麵輕風,一縷縷撥動心弦。
慧塵起身,回望艙內,低聲道:“義母,前方似有異音。是否……有妖?”
話音未落,艙簾輕啟,葉纖塵抬手挑簾而出,紗衣未束,素麵朝夜,眼神清冷如月:
“不,是你妙音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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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上女子著一襲湖綠色薄紗法袍,輕裾飄搖,若夢中煙水。衣襟輕敞,雪乳微露,膚若春酥,眉如遠山,正低頭撫琴,曼妙身姿伴著指尖起伏,如波上蓮影,瀲灩動人。她腳邊跪著一個正在專心烹茶的俊美青年。
忽有所覺,她抬頭望來,眼波流轉,唇角輕揚,似早已知曉來者是誰。
琴音一轉,正是一曲《塵緣》,隱有舊雨重逢,歡迎之意。她輕啟檀口,歌聲隨之婉婉而出:
“塵緣恰似風中絮,更吹作、楊花去。
欲綰垂楊垂柳處,奈何春盡,亂紅無主,一霎清明雨——”
聲音不高,卻穿雲裂霧,直入耳底,勾人心魄,令人久久不能自持。
一闕將盡,江麵卻忽起笛音——清音悠揚,似遠山回雪,與琴音繾綣交融。女子眸光一動,淺笑不語,續唱一闕:
“浮萍本就隨波旅,何必相逢碧蓮渚?
別後孤舟誰與渡?半江漁火,數聲蘆笛,說盡難續。”
一曲唱罷,琴韻猶繞,笛聲漸歇,水麵漸靜,小舟正好駛至畫舫邊。葉纖塵收笛入袖,微微頷首,朗聲道:
“葉纖塵,見過妙音師姐。”
舫上女子放下琴,輕輕起身。薄紗輕拂,似霧中花影。她輕盈步出舫頭,目光先落在慧塵身上,略一端詳,盈盈一笑:
“這位小僧,倒也生得清秀。”
葉纖塵道:“師姐,這是我在京城收的義子慧塵。“目光一轉:“塵兒,還不拜見姑母?“
慧塵耳根微紅,躬身行禮:“慧塵見過司姑母。”
妙音嬌笑讚道:“看不出師妹本事,收了這麽個大兒子。塵兒幾歲了?”
慧塵的臉愈發通紅,“稟姑母,孩兒二十有七。”
“嘖嘖,不錯,好年紀,才比姑母大一歲,不像寧師姐那個麟兒,比我大上好幾歲,還磕頭叫姑母,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說罷,從袖中摸出一片小玉牌,掛在慧塵頸上,“即叫了姑母,總有一份見麵禮,這玉牌是姑母所煉,裏麵藏了一式姑母的琴音劍意,遇到危險,捏碎玉牌,或可保你一命。”
慧塵錯愕地望向葉纖塵,葉纖塵點頭,卻繃著臉道:“還不謝過姑母!”
慧塵跪倒:“塵兒謝過姑母。”
妙音輕笑:“這孩子,剛見麵時行禮不曾跪,給了見麵禮倒是跪了,真是聰明得緊。”
慧塵窘得直欲尋個地縫鑽進去。
妙音轉向葉纖塵,挽住她手:“你許久未歸,這一身寒意,倒也添了幾分舊日風骨。”
葉纖塵輕抬眉眼,淡然回道:“師姐琴心未改,卻在這江上設此幻音,若非吾來,怕要勾了旁人魂魄。”
妙音眨眼:“誰讓你來得正好?若換旁人,未必聽得懂我琴中意。”
兩人言語輕柔,卻字字藏鋒,慧塵站在船頭,隻覺江風撲麵,竟不知是佛境還是魔門。
卻聽司妙音忽道:
“師妹可是要回忘川寺?若是,不如棄了這小舟,與我同歸吧?”
纖塵略一思忖,點頭:“也罷,整天看著這傻兒子,不如聽聽師姐彈琴。隻是我這傻兒,若聽得師姐彈琴多了,怕是難保清心。”
葉纖塵斜睨她一眼,道:“你敢渡我兒,我就拔劍渡你兒。”
妙音笑如春水:“你這劍,可渡不了我。”
慧塵聽得滿麵通紅,不敢抬頭。這時,舟中走出一俊美青年,向纖塵跪倒:“慧墨見過葉姑母,請葉姑母上船用茶。”
江上夜色正濃,慧塵與舟子結了船資,畫舫遠去。琴聲、笛聲、江風三者交織,在這無垠水路上,輕輕奏響了新一段旅途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