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枕頭-----一麵光",用來比喻徒有外表,毫無內涵的人。小時候媽媽一邊繡枕套,一邊給我講這個成語。她還翻過來布滿線頭的另一麵給我看,說:"多醜。"
媽媽說她自己的母親女紅很差,一直遭到婆婆的冷嘲熱諷,於是媽媽從小就努力跟著奶奶學女紅。很小就會縫被子、做桌布,然後十一二歲開始動剪刀裁衣服,再發展到後麵,可以做棉衣棉褲、做鞋,還可以做全手工的絲綢旗袍。
媽媽說喜歡繡花的另一個原因是時時刻刻鍛煉自己手指的精巧和眼力,為了能更好地拿手術刀,更好地縫傷口。
記得小時候,媽媽拿著大繡花繃子繡枕套桌布,我則拿一個小繡花繃子繡手絹。四五歲的我,經常專注地忘掉周遭一切,投入到穿針引線的世界裏,忽然發現,把布和自己的褲子縫到了一起,然後尷尬地哭,引得大家狂笑。
至今還記得,我開始繡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枝梅花。
那時候媽媽喜歡唱歌,會一邊繡花,一邊唱《江姐》裏麵的《繡紅旗》,至今我還記得那個調子。而她完成的一個個"作品",搭在沙發上、電話上、套在靠枕上......給物質匱乏時代的家,增色很多。
這次回北京,驚訝地發現,幾十年前繡的一個白色細棉布上麵有棕色花紋的枕套居然還完好如初,媽媽還在用。這一對枕套也有我的參與,但是記不得哪朵花是我繡的了。隻是記得,自己很喜歡上麵鼓鼓的花苞,有時候睡不著就用手指摸著、數著,很快能進入夢鄉。那個枕套上還有當時挺精貴的銀線,小時候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這銀線是如果做出來的。
我和媽媽還繡過一個圓形的大桌布,可惜早就髒了、扔了。
媽媽退休後喜歡上了十字繡,一直到八十多歲還可以穿針引線。她的作品送給了很多人。我家裏有一個美麗的觀音像,也有一幅很長的富春山居圖。
不過,媽媽總是說她沒有藝術創作力,隻能描別人的花樣。不知道在潛意識裏,我是否想暗自超越媽媽,以至於後來我刺繡風格大變,對日本繡花大師Yummiko Higuchi的作品一見傾心。她的創作靈感來自生活中的花草蟲魚,表達手法樸拙奔放。我模仿了一個她的作品,繡了一個帆布包給女兒,她背出去收獲了好多讚譽。
自此,我的繡花開始天馬行空,繡衣服,繡別針,繡耳扣,繡項鏈墜......甚至給女兒最喜歡的玩偶繡了一個微縮肖像,更深刻地體會到了無拘無束繡花的樂趣。女兒小時候也跟著我繡花,後來時間少了,繡的不多,但是她自己白色的褲子髒了一小塊,她會拿起針線,繡上一支白色的羽毛來遮蓋,我心甚慰。
想起來,延續兩輩的繡花技能和樂趣,都源自媽媽的一針一線----雋永而長情的傳承。
媽媽的作品
女兒五六歲的作品
我繡的帆布包
讀書筆記
Yumiko Higuchi在她的繡花作品集的序言寫到:當我的刺繡進程隨著四季流轉,我發現自己體會到了世界溫柔的變化和所有生物漸進的輪回......"
在北京的家裏,和媽媽靜靜地日複一日,我也看見了"the gentle turning of the world and the gradual cycle of all living things"。小小傷感裏,更多的是感恩。
喜歡自己在媽媽房間隨手拍到的瞬間-----清晨第一縷陽光,媽媽的十字繡,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