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門換乘後,我坐上了返回植物園的公交車。頤和園裏的雕梁畫棟和藻井石舫,對我來講,是並不愉快的存在,因為我總覺它們在那兒都會在笑話我,在那裏,衛雪躲著我呢。
等回到植物園時,已經一點多了。孔河跑野外采集標本去了,過兩天才能回來,我隻能一個人吃飯了。我在門口附近的小飯館要了一份素炒餅,帶香菜的。
來北京的頭幾天,我們幾個人一起吃飯時,菜裏老有香菜作調料。碰到香菜,他們幾個都是一臉的不喜歡,我卻有些好奇。我從來沒吃過香菜,江西人的調料裏,香菜也不是必須的。那時候我想,人總要有勇氣去嚐試新東西的,再說了,過幾天他們就走了,而自己還要待一個多月,要是不肯適應的話,遲早自己會厭倦一直告訴服務員不要香菜。於是我就下決心,得忍著最初的臭氣,耐心地吃到自己能適應為止。
老實說,頭兩天的菜裏,那香菜味道奇特難聞。那不是腥臭,而是像一種叫臭屁蟲的蝽蟓放的屁一樣怪異,和家鄉那些我不愛叫魚腥草的野菜有著異曲同工的味道。捏著鼻子吃幾天下來,總算勉強不那麽抵觸了,甚至有點兒喜歡,算是略有小成。看來,這北京一個月可以待得下去了。
我不知道其他事情是不是也這麽容易,反正放下衛雪不是。
至於為什麽做不到呢,這麽說你可能會明白一點兒:自從我們有一次不歡而散後,我總是在挽留她和試圖放下之間搖擺,而每次想到放下,我的內心都劇烈抗拒。那種的甜蜜的回憶緊緊纏繞我,讓我害怕失去未來的可能,仿佛戒毒般痛苦。
有些人,能做到放棄兒女情長,能做到鐵石心腸,我很佩服他們,隻是我好像不是做不到。對我來說,放棄她帶來的聯想比戒斷反應更強烈,我的身體本能地抗拒它。
我得說明一下那次不歡而散是怎麽回事:她答應和我處朋友以後,我們反而沒有了之前朦朧時期的那種甜蜜的曖昧了,雖然也一起吃麻辣燙,一起K歌,但總覺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刻意。有一次她到外地去了,我們電話裏聊得不太愉快,她當時有些不高興地掛了我電話,後來給我寫了一封措辭很嚴厲的電子郵件,把我痛罵了一頓,說我“心胸狹窄,自以為是”。被她這麽指責了一通後,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嶽丈數落“爛忠厚”的範進一般,有些垂頭喪氣,甚至覺得她說的有那麽幾分道理,我當時就是這麽地沒什麽自尊心。
經過這件事情後,我再找她,她就對我愛理不理的,一直到我們來北京都是這樣,但那封電子郵件裏,她也沒和我提過分手。不過,我甚至都有點兒記不起來,早一些時候在我電話表白了之後,她到底有沒有痛快答應了。現在想來,她也許一開始就沒有痛快答應,隻是我以為她答應了。所以,現在我倆這個樣子,就好像沒結婚的一對兒散了夥一樣,連一個正式的離婚聲明都沒有。
她是英語培訓班開學前三天走的。她去秦皇島看望親戚,所以走得比其他幾個同學晚。等她從秦皇島回來,我去車站接的她,我倆之間氣氛依然有些尷尬,顯得空氣都像石油一樣粘稠。我問她,在親戚家玩得還好嗎,她也是輕描淡寫地說還好,然後就不會主動找我說話了。
在那臨時宿舍時,幸好還有孔河,能不時和我倆都搭上話,不然在那裏可太難受了。就這麽不冷不熱地在那個宿舍繼續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就送她去車站搭火車回江西老家。一路上在公交車裏,她也依然沒什麽話和我說,隻有我提醒她上下車要小心點兒,到了遂川老家也要注意安全。北京的夏天早晨,空氣比較涼爽,但是我倆之間的溫度比這早上的氣溫明顯更低。我沒話找話說:“回去以後,你該接著教物理吧?”
她“嗯”了一聲,算是肯定回複了。接著又是長長的一段沉默。
很早以前,我們倆不這樣的,我和她曾經有很多話說。曖昧相處時,我們有很多美好和默契,但那都是我和她表白之前的事情了。這個表白,雖然看上去已經很久了,但實際上也才隻過去半年。之後的種種相處過程的磕碰,把我對時間的感覺拉長了好多,曾經因為過得充實而飛逝的時間,變得像是一個在膠水中來回擺動的鍾擺,每一次擺動都要費很大的力氣,讓我對時間的感覺很不準確。愛因斯坦說的相對論,不知道是不是被感情所激發的,至少在我看來,倒是很符合我對時間的這個感覺。
去火車站送她其實不費力氣,因為她的行李很簡單,就一個大包加一個小背包。我隻是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和她多待一會兒,把相處的時間再拉長一點兒。我幫她把大包放好在行李架上,她把小包放在座位上,就讓我回去。名義上,她是怕我不小心被火車帶走了,實際上應該是不願意和我長待著,尷尬。一步一回頭地下了火車後,我並不願意馬上就離開,我想目送她的火車離開站台。
我運氣還不錯,她的座位靠近我這一邊的站台,我在站台上隔著車窗就能看到她,不必繞到另一邊的站台遠遠地看著她了。她束著的頭發短短的,隻能齊耳,不再是我最喜愛的披肩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在座位上有所思,那厚厚的鏡片後麵的雙眼,淡然地看著其他地方,偶爾才會注意停留在站台上的我身上,但也隻是略揮揮手,示意讓我先回去。
火車終於離開了站台,到了她和我分開的時刻了,我開始還是慢走幾步,還能趕上她,接著火車越來越快,一路小跑,向她揮手,而她也終於回應了,用力地向我揮著手。這麽短短的幾分鍾裏,我感覺自己挺不爭氣的,怎麽不知不覺就臉上都是淚痕,就這樣送走了她呢。
老實說,雖然她曾經暗示了以後不要再煩她了,我總是覺得我們還沒分手。她走了以後,我還是忍不住想她。
植物園的職工宿舍樓旁邊有個秋千架子,我們幾個在園子裏住著的那幾天,她和那倆女同學都喜歡在上麵蕩秋千。她蕩秋千技術很好,蕩到高處飛速而下的時候,裙擺飛揚,而她也在秋千上也顯得興奮熱烈。那是我印象中她美好的樣子,讓我總是深陷其中。
現在她走了,每次路過那個秋千架子的時候,我總想起她在秋千上的燦爛笑容。人雖然不在,但這個秋千架子仿佛依然帶著她的氣息,讓我每次路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一眼。我也試著去蕩了幾次,仿佛在這秋千架子上也能離她近一點兒一樣。
單這個自然不夠,我希望聽到她的聲音。但打電話給她總讓我很躊躇,因為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了。再說了,就算給她打電話,她也語氣並不親切,說起話來依然尷尬得很。
我和衛雪都有呼機。而幾個月前我買這個呼機,就是為她一個人準備的。隻是現在,這個呼機成了個擺設。我時不時回拿出來,玩味著上麵她的最後一條留言,“下午三點到達北京站-衛”。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夏天到了,雪就消融了,成了水蒸氣,然後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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