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風俗是親人去世隻停靈一天一夜就要入墳了，其他地方也許會停靈三天。所以中午12點母親的骨灰已經下葬了，和父親骨灰一起埋入墓園。哥哥姐姐都在家裏等我，主要是為了淩晨四點再去墓園燒紙。我覺得他們是為了我才這樣做，二姐卻說家裏風俗就是這樣，在入墳之後，不能看到太陽，再給父母燒一遍紙，葬禮才算真正完成了。
二嫂和侄兒在家旁邊的小旅館住，因為他們第二天一早就要坐火車回濱海城市，侄兒剛有了小寶寶才十個月大，二嫂和她親家母輪流看顧寶寶。他們來看我，說了些話，我把一點小禮物帶給他們，他們邀請我如果有時間去濱海做客，侄兒甚至還問我美國大選喜歡哪個候選人，我說兩個老家夥都不該再競選美國總統，因為美國政治精英裏年輕一些的很多。於是吃了點麵條，大家就各自睡下。我和二姐躺在母親的床上，說了些話，二姐就睡著了。我想著母親在這個床上的生活，仿佛曆曆在目，暗暗流了些淚。我還是睡不著，靜等著手機的鬧鍾響起，淩晨四點，我們兄妹五個，還有大嫂，坐著兩輛車開往墓園。
二姐說燒完這次紙後等一百天再回來燒紙，一會兒走的時候都不能回頭。我們都穿上白布喪服，頭上也係上白布條，腰上係了麻繩，拿了一堆堆疊好的元寶紙錢，大哥抱上老媽的黑白相片。2019年清明父親骨灰下葬的時候我也回來了，墓園還和過去一樣，看墓的院門好像都打過招呼，或者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熟練開門並告誡我們燒紙時不能在墓前燒，要到專門旁邊的一個小磚窯一樣的地方燒。黑暗中找到父母的墓，我們幾個不分先後跪在他們的墓前放聲大哭起來。我尤其傷心，一直說著對不起媽媽我來晚了。我的確很後悔，生氣自己，念叨著請爸媽原諒我。但是他們聽不見了，冰冷的水泥墓穴沒有一絲生息。
哭完後我們一起到小磚窯一樣的地方燒了很多元寶紙錢，還有請人紮好的紙人紙馬。之後我們就離開，路上沒有一點燈光，我們用手機照明。大哥走在最後，我怕大哥糖尿病後的眼睛變的不好，回頭囑咐了一句讓他小心些，二姐氣道：“讓你別回頭，你又回！”家鄉的風俗離開墓園是不能回頭的，大概怕墓園鬼魂纏上吧。我不怕，爸媽在這裏，他們會保佑我們的。
到門口大家都需要把身上的孝服麻繩解下，放到垃圾桶裏。至此葬禮就算結束了。哥哥姐姐這一個星期以來一直忙，現在都累的人仰馬翻。回來又都睡了幾個小時。我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卻也睡不著。直到傍晚二姐夫和表姐一家來，他們在堂屋準備吃飯時，我已經困到不行，沒吃飯打了招呼就到後麵的客房睡了。這一覺大概睡了十幾個小時。
在美國曾參加過一次越南華人同事父親的葬禮，他們是把遺體放在禮堂前，每個人去獻花，聽家裏親人在話筒前念悼詞。大家都穿著黑衣，逝者親屬並未表現出悲傷，不像中國葬禮風俗沒有大聲嚎哭，甚至他們還會在悼詞中寫一些逝者生前的發生過的笑話引起大家的笑聲。如果在中國這絕對是離經叛道，但是風俗就是這樣。大概歐美人都以為逝者走了是脫離了人間苦難，基督徒們更認為逝者進了天堂，是值得慶幸的。
因為二哥要回濱海，我們兄妹五人第三天晚上就分了父母的遺產。一直都是之前在單位管財會的二姐管理著父母的財產，她把這些年父母的收入和花銷都記錄的很清楚。父母生前的意思也是要給兩個哥哥多一些，我甚至都覺得如果父母在他們隻會給我們女兒們一點點意思就算了。沒想到連我也分到將近十萬，而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房子和院子家具等都給了大哥一家，我們都簽了字。我們老家縣城，房子大約價值隻有五十多萬，還要等待拆遷。二哥之前給侄兒結婚買房子時母親已經差不多先給了他三十萬，所以他這次和我一樣。大姐二姐伺候了母親一年多，和大哥一樣分了十七萬。二哥覺得有點不公，但也沒說太多。後來我勸解他，實際上父母應該和大哥的感情最深吧，他陪伴父母時間最長，而且大哥的生活能力的確不如二哥強。大哥有兩個女兒，都各自成家生子，都成了和我們做女兒一樣的外姓人。二哥有個兒子，而且生了孫子，他覺得我們家的傳宗接代到了他家有責任，認為父母應該更重視他家。可是他家離父母太遠，平時和我一樣幾乎幫不上什麽忙，父母生前也多有埋怨。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父母雖然也很愛我，但也是因為我們一家飄洋過海對雙方父母的孝順最少。
想想其實有時候兒女在遺產上有點紛爭的時候，都是在爭奪父母給的愛吧。也許因為這個愛的多少最後體現在分財產的多少，所以才有那些電視上有的分家矛盾，也往往在兄弟們之間發生比較多。女兒們有時會因為伺候了父母卻沒有得到任何遺產而和娘家兄弟爭吵。而且我認為如果父母在去世之前還清醒的話，肯定會把財產都給兒子。這就是中國自古以來的現狀，法律無解。
想起母親五十多歲的時候曾說，外祖母去世後，母親帶著大哥回河南老家送外祖母的骨灰和外祖父合葬。母親說外祖父兄弟家的男性後輩想占用外祖父的那個小院。母親很生氣，她說自己雖然是女兒，但分家很久了，憑什麽白給你們？但是的確再沒有人回去住了，最後還是很便宜賣給了外祖父家其他的男性後輩。
所以，對於國內這些要男性繼承家產的不在法律內的鐵定風俗，好似在獨生子女這一輩裏比較少見了。但是獨生子女一般都是在城裏最多，占人口廣大的農村還是要生男孩傳宗接代，哪怕隻有三間破房子，也要傳承給自己家的姓氏，萬一將來有個不睜眼的機會他家滴瀝耷拉的孫子當了會穿衣服的皇帝呢？其實現在就連城裏的，甚至包括大城市裏，很多家庭也是在有了男孩之後才會希望生女孩。父母家鄰居劉主任和他妻子容大姐隻生了一個女兒，劉主任也算受了教育有官職，但他喝了酒也會哭，有次竟然說自己是個絕戶。
母親在大嫂偷生了第二個女兒之後因為計劃生育再也不能生了，曾經很傷心地背著大哥對我們說過一次，可惜你們大哥沒有兒子。大嫂其實很理解大哥也很努力，在偷生二侄女之前，打了兩次胎，兩次都已經看到是女孩的樣子了，很可憐很無奈。兩個侄女都是在我父母的幫助下很快樂地長大了，直到有一天聽到小侄女歎息自己不是男孩，才知道她也竟然在為她的父母遺憾。
而我自己，在懷老大的時候，丈夫就說肯定是男孩，甚至到懷老二，他竟然還說是男孩。而我覺得如果有個女兒家裏才算圓滿，吵過架，丈夫在這方麵很大男子主義。等我們現在年紀大些了，他才說該有個女兒才好。
說實在話，如果有下輩子還能為人，希望自己是個男性。因為作為女性，真容易受傷，在社會角色和家庭付出中，如果沒有好的法律支持，幾乎很難被完全承認。還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伊斯蘭教義嚴格對女性嚴苛的社會，好像上帝對自己還比較公平。
其實這輩子，我對自己作為女性的生活，還算滿意，因為父母的愛沒少過，長大後有了女性的美麗也比較有驕傲的資本一樣。隻是後來有時也會暗自神傷，如果沒有那些約定成俗的社會和自然界的暗格，再來人間，要麽社會演變，要麽還是自己換個角色換個舞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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