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夏博士在嗎？”門口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夏禾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孩子站在門口，她落落大方地立在那裏，雙手交叉，在身前垂著，手裏拎著一個小巧、精致的手提袋。
夏禾第一次見到柳絮兒的時候，她穿的是一件大開領、乳白色的絲線針織短衫，那雖不是漁網一樣的編織衫，但裏麵粉紅色的胸衣還是透過織得不太緊密的網眼若隱若現地露了出來，而被它包裹著兩大砣兒呼之欲出的酥肉，高高地聳著，似乎要掙脫束縛跳將出來。她的膝蓋之上是一條紫色的短裙，半遮半掩著兩條細長的玉腿，引人無限遐想，而她的一雙白色高跟皮涼鞋裏，竟是兩隻赤腳，白白嫩嫩地晃眼，與此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大拇趾甲染的竟是透亮的黑色。她的一襲長發垂垂的，幾乎到了腰際，前額處的幾縷頭發被挑染成了鐵鏽紅色，散發著青春的誘惑。
她的臉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嬰兒般的皮膚，似乎能掐出汁兒來，而她那前突後撅的身材，則如少婦一樣地成熟。
“真象隻蜜桃兒”，夏禾心裏亂想著蜜桃成熟時的樣子，他不敢去看她的臉，那上麵有一雙顧盼流離的眸子，還有一張有點外翻的、厚厚的、充滿了誘惑的唇，她說話時，眉毛竟然也不安分，輕輕地、恰到好處地動著。
夏禾從未見過穿成這樣來麵試的人，見她第一眼，心裏便有了不滿，他漫不經心、泛泛地問了一些基礎性的東西，心裏就沒打譜要她。
“你，為什麽要申請這個工作？”
這種問題幾乎是每個麵試的人都要遇到的，他不想浪費工夫，一邊問著，心裏一邊盤算著，下一步的實驗該怎麽辦：那個DA-16化合物要不要重複DA-15的步驟？將小鼠換成大鼠會不會效果好一些呢？要使把DA-17苯鏈上的那個甲基換成乙基會不會有效果呢？
柳絮兒沉默了片刻，輕輕地問：“您想聽真話嗎？”
初次見麵，而且是在麵試，她居然這麽直率！夏禾心裏一凜，趕緊收住正在奔馳著的思想的野馬，卻輕描淡寫地說：“噢，那當然。”
“我畢業一個月了，我需要一份工作來維持身份，以及，維持生命。”她中間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真說出來會不會不合適。
“你這麽年輕，為什麽不先考慮你的前途呢？一份拿錢的工作和能給你帶來成就感的事業並不是一回事。”夏禾被她的實在嚇了一跳，原先還以為她會說些對這個課題感興趣之類的場麵話呢。他這麽說並沒有要挑剔她的意思，隻是替她感到惋惜，心想：看樣子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
柳絮兒沒有直接回答他的提問，而是反問他：“您一定沒餓過肚子吧？”她的嘴抿著，嘴角微微向上一揚，臉上閃過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苦笑：“我曾經一次打過三份工，您想像不到的體力活我都幹過，我累了，希望能找到一份穩定、體麵的工作。”
她在輕言輕語，可從她嘴裏吐出來的字字句句卻象把重錘一樣，在敲打著夏禾，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幾年前剛畢業時的情景，那會兒正趕上美國的.com爆雷引發股市大崩盤，之後就業市場一片蕭條，他為了求得一份工作而拚命狂發簡曆，一次次滿懷希望，卻又一次次飽受打擊。往事曆曆在目、不堪回首，隻要一想起來，那便象是被捅了窩的黃蜂一樣，瘋狂蟄他的心。
“我理解”，他開始有些同情她了，她這個年齡不該經曆這麽多的滄桑啊，他翻看著她的簡曆，以掩飾他內心想要拒絕她而產生的不安。
“嗯，你的專業不錯，又是名校、名導的學生，應該不難找份工作的。”他的潛台詞是，我這裏不是收容站，不是搞慈善事業的，心想：你要是個明白人，一定能領會我的意思，我也少些廢話。
“我碰過很多次壁，因為我是個外國人，也沒有什麽經驗，所以，沒人願意幫我辦H-1簽證。” 柳絮兒擺弄著手裏的包，眼睛在盯著他看，他雖然沒抬頭，但卻感覺到了。
“噢，這的確是個問題。”夏禾不鹹不淡地附和著，正在想怎麽回絕她，免得她總是惦記著，心有不死，她卻說：“如果我告訴您，我很聰明，學東西非常快，不知您願意相信嗎？”
夏禾挺好奇，不知接下來她要說什麽，便笑著問：“你怎麽證明你的聰明呢？別誤會，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你想讓我相信什麽？”
柳絮兒從包裏拿出她的成績單給夏禾看，隻見她所有的課程都是A，她說：“我除了上課、做實驗，還要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為了爭個TA（助教）的名額，我拚命讀書，而隻有全拿到A，我才夠資格申請。”
她收起了她的成績單，說：“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中國人沒有不會念書的，考全A的多了去了，對嗎？”
“沒那個意思”，夏禾被她說破心事，不好承認，隻能敷衍著。
“我隻想證明我是個勤奮的人，至於聰明麽，我無法證明。”她話鋒一轉，說：“但我可以保證，我會盡我的努力幫助您，我是個執著甚至有點固執的人，一旦認準了目標，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夏禾聽她這麽說，想了想，便把他自己所遇到的困難簡單講了一下，一來想讓她知難而退，二來想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
耐心聽完了夏禾的介紹，柳絮兒說：“我沒搞過帕金森病症，但既然你們目前的研究遇到了阻礙，那，為什麽不試試換個思路呢？”
“噢？說來聽聽。”
這個想法挺新穎的，我怎麽沒想到啊。夏禾心裏這麽想著，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驚訝。
“請原諒我這個外行的妄語”，柳絮兒見夏禾兩眼在盯著自己看，他那期待的目光明顯掩藏不住他對此話題的興趣，她不禁暗美，卻在表麵上盡力不動聲色，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說：“既然‘美多巴’被證明是有效的，那麽，不知我們是否可以從尋找抑製‘美多巴’降解的化合物著手呢？”
她信心滿懷，話裏用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 *******
“那，你盡快來上班吧，我會幫你辦H-1的，在你的OPT（學生的工作許可證）到期之前，你應該會拿到簽證的。”
夏禾說完這話，心裏沒有輕鬆，更沒有一種居高臨下、施恩與人的快感，他搞不清楚他為什麽臨時改變了主意，將那份對他和柳絮兒來說都很重要的工作給了她。
也許是因為她的急智？雖說她有生化的背景，但她從未從事過帕金森症的研究，她能有那番見解，至少說明她是個思想開放、能獨立思考的人，而且，她看來是個勤奮、能吃苦的人，可她的外表、裝束卻與她的經曆不匹配哦。
也許是因為她那淒淒的眼神？他見不得女人哀求的目光，他雖不是賈寶玉，可憐香惜玉卻象是種子一樣，根植在了他的骨子裏，是與生俱來的。
三天後的一個早上，夏禾提前來到了實驗室，希望能給這位新來的下手一個好印象，讓她知道，她的上司是個工作勤奮的事業型人，還有，好象冥冥之中有種看不見的力量，在驅使他，讓他迫不急待地想見到她。
而柳絮兒第一次來上班時，第一個見到的卻是王誌強，她是在化學係大樓的電梯裏碰巧遇到他的，見到他時，他正手扶著電梯的門，在等著她從不遠處緊跑幾步趕過來。
“Thanks！”柳絮兒匆匆忙忙地衝進了電梯，都沒顧上看看為她扶門框的那人是個什麽樣兒。
“Which one？”他問，伸著手，準備按按鈕。
“5，Please”，她答。
電梯在平穩地往上升，王誌強用眼睛的餘光偷偷打量起身邊的這個女孩兒，心裏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衝動，他遲疑了片刻，便麵帶微笑，謹慎地跟她打招呼：“Chinese?”
“Yes！”
化學係的中國人太多，平時寡言少語的王誌強很少跟不認識的同胞搭腔，最多打個招呼而已，今天算是例外：“來找人嗎？”
“我是新來的實驗員，今兒頭一天上班，跟Dr.夏工作。”
王誌強伸出手來，熱情地自我介紹：“很高興認識你，我是王誌強，跟夏禾同在Johnny手下工作，以後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找我，甭客氣。” 王誌強覺得有必要再強調一下，便補充了一句：“噢，我跟老夏很熟。”
柳絮兒感激地報以微笑，心裏卻在嘀咕：哪兒有這樣的，規矩都不懂哦。猶豫了片刻，她隻好伸出手來，禮貌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柳絮兒，謝謝啦，初次見麵，請多關照，以後少不了要麻煩您呐。”
柳絮兒趁著電梯裏微暗的燈光粗略打量了一下對方，見他30出頭的年紀，瘦瘦的身材，好象能被一陣風吹倒，隔著衣服都能想像得出，裏麵包裹著的是一付排骨架子。他的個子比她高不了多少，鼻子上一副寬邊兒的深色眼鏡，占去了很大一部分臉，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反而因此讓人記不住他的眉、眼是什麽樣兒的了。他的頭發比較長，油油的，在額前打著綹，好象有幾天沒洗了。白色的襯衣，隱隱約約地透出，裏麵是一件短袖的老頭衫，而衣領的折疊處，已經泛黃、發灰，要麽很久沒洗了，要麽已經鏽死，洗不出來了。
“大概是個學癡。”柳絮兒心裏暗忖，隻是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個能說上句話的人，感到不孤單，單是他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就能讓她心情舒暢半天。
“咣當”一下，電梯在5樓戛然停下，兩扇門徐徐地打開來。王誌強跟著柳絮兒前後腳地走出了電梯，他自告奮勇地領著她，直接奔去了Johnny的辦公室。
麵試的那天，Johnny已經見過了柳絮兒，寒暄過後，Johnny吩咐王誌強：“Dr. Wang，麻煩你帶著Miss Liu去實驗室、圖書館以及人事處辦一下手續吧。”
王誌強自然樂得跑這趟差，他帶著柳絮兒轉了大半個校園，除了大體介紹了一下學校的曆史以及現狀外，隨後，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工作上來：“我是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的博士，學生化的，兩年前開始在Johnny手下做博士後，主攻肉類、魚類的快速鑒別。”
“噢，聽起來很有意思啊，你的工作的實際意義是什麽？能不能給我簡單介紹一下啊？越簡單越好，當我是你的學生好了。”其實，柳絮兒對他的工作並不怎麽感興趣，但她覺得，也許能從這位名校高才生那裏學到點什麽有用的東西：看他這副熱心腸的樣子，或許，他能幫我什麽忙？夏禾在帕金森正研究上遇到的困難，沒準兒能從他那裏得到點幫助。心裏這麽想著，於是，她就表現出一種很好奇的樣子來。
“客氣了，不敢當”，王誌強說起他的研究來，就跟女人誇自己孩子一般嘮叨，把平時不說的話，全補到這兒了：“最近這幾年，瘋牛病是個熱門話題，我的研究可以幫助監察部門抽檢飼料裏有沒有混合了動物蛋白，以及混合的是哪種動物蛋白，因為動物蛋白來源廣泛，而且便宜，促生長作用明顯。”
“噢，很有意義啊。”嘴上這麽說，她心裏卻想：差得遠點兒，好象對夏禾的課題幫助不大哦。
“這項研究也可以檢測肉裏有沒有混合別的肉，比如，牛羊肉餡兒裏混點兒豬肉，咱吃了沒事兒，可穆斯林吃了就是宗教上的大問題，犯忌諱。另外，你去餐館點菜，上來一盤子炸魚，你知道它是你點的賊貴的石斑魚呢，還是用稀爛賤的貓魚冒充的？美國人吃什麽魚都是先片成魚片兒，再裹上一厚層玉米麵兒丟鍋裏一炸了事，全都一個味兒。另外，我這項研究領先的地方在於，我用的樣品是熟肉，而不是像同行們那樣，樣品隻能是生肉，而我的這個方法，生樣也可以，加熱一下不就是熟的了嘛。”
他還在誇誇其談，柳絮兒開始有點兒心不在焉的了：“是啊，吃多大虧都不知道，想找個證據，連魚刺都沒處尋去。”
“可不是嘛。我那些成果已經報專利了，有幾個生產試劑盒的廠家表示了興趣，噢，我現在剛弄了個課題，準備開始研究HIV的快速檢測方法。”
說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又回到了化學係。王誌強帶著柳絮兒去了夏禾的實驗室兼辦公室，夏禾正在分析試驗數據，見到了他們，他心裏先是“咯噔”了一下，暗忖：不知為何這二人能走到了一塊兒去，怎麽？他們好象還很熟稔的樣子。
“老夏，你的人來了，我在大門口遇上就給你領來了，噢，已經見過老板了，人給你了哦，我先回去忙實驗去了。”王誌強又對柳絮兒說了聲“回頭見”後，轉身走了。
柳絮兒心存感激地回了句：“回頭見！謝謝你哦。”
夏禾也衝著王誌強的背影說了句“謝了”，回頭看著柳絮兒，心裏不免又“咯噔”了一下，隻見她的穿著與那天麵試時的穿戴截然不同。眼前的她，一件寬大的T恤衫，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腿上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運動鞋，是個沒聽說的雜牌子，長長的頭發被卷起來，一個大發卡在腦後夾住了那一頭的青絲，這顯得她既幹練又精神。
夏禾看著她，淡淡地調侃道：“嗬，我差點兒沒認出你來。”
柳絮兒道：“我是來幹活的，穿得簡單一點，不礙胳膊礙腿的，Dr.夏，我剛剛都把手續辦好了，現在可以開始幹活了。”
“喊我老夏好了，大家都這麽喊。”
夏禾拿出一張紙來給她，她低頭一瞧，見上麵列的幾乎是一整張的文獻資料。
“麻煩你幫我找到這些文獻，如果網上查不到電子版的話，你可以到圖書館去複印一份。”他手抬起來往不遠處一指：“你可以用那台計算機，有什麽不懂的話可以去問李瀟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