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生日曲
譚天生日那天我早早的吃了晚飯，把作業暫時擱置一邊，專心在QQ上等他。前幾天我費了好大周章才把鋼琴曲的錄音轉成了可以用電腦播放的格式，就等著譚天一上來給他驚喜了。
平日裏我上來的時候通常譚天都已經等在那裏了，可是今天左等右等他還不來。我百無聊賴的把鋼琴曲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實在等不及就去做作業了，不過仍舊豎著一隻耳朵聽QQ的聲音。當我把Dodo教授布置的小論文作業寫得七七八八的時候，電腦終於傳來了叮咚一聲。
“對不起，我今天來晚了。” 譚天一接通音頻就開口道歉。
剛才等待的焦急與不滿被他的道歉消下去了一半：“你是睡過頭了嗎？” 誰讓他今天生日呢，睡過頭就睡過頭吧。
“不是，我媽媽一大早給我打電話。” 譚天的聲音裏有點緊張，“她……”
“是因為你生日，所以她一大清早就給你打電話吧。”我自以為是的得意揣度，“大白兔，生日快樂！”
“啊？” 譚天那邊卻似乎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今天我生日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你自己生日不記得的嗎？你媽媽剛才電話裏也沒說？她也不記得你生日？” 我甚是詫異他的反應，也有點掃興他的不在意。因為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家人的生日都會互相記得，也一定會小小慶祝一下，我想當然的以為所有家庭都是這樣的。
“她偶爾會記得，但大部分時候都會忘。我長這麽大其實沒有過過生日。”
我聽了心裏一酸。我每年過生日除了必不可少的蛋糕和新衣服，還會收到爸媽和張鵬給我的禮物。不一定每次都很隆重，但絕不可能被遺忘。
“那從今往後我給你過，每年生日我都會給你過，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我豪情萬丈的想要彌補譚天的缺失。
“其實也不用，生日跟平時的日子沒什麽兩樣，你不用記得我的生日。” 相比於我的萬丈豪情，譚天的語調淺淡得一馬平川。
我原以為譚天會為我的話感動，開心的應允，最好再說一句“我也每年都給你過生日”，可沒曾想他的反應如此平淡，不僅沒有高興，反而好像覺得多餘。我那本來在萬丈巔峰的心啪嗒落入了萬丈深淵。
在對話框裏待了一晚上的鋼琴曲，好像一位被翻了牌子的嬪妃，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待多時，可是皇上卻臨時決定不來了，隻好興味索然的和衣孤枕。我本想告訴他我花了多少心思寫這首曲子，怎樣一邊想著他一邊寫，又費了多大力氣找到了鋼琴，用了很多時間彈奏並錄音，可是現在所有這一切都如同那妃子的胭脂香粉，釵環珠翠，還沒機會展示就匆匆卸下被鎖進了櫃子裏。
一段關係裏，最令人沮喪的回饋就是對方的“不需要”，自以為感天動地的付出在對方那裏原來似雞肋般的累贅。我尷尬的沉默在網絡這頭，收回了點在發送鍵上的鼠標。
譚天在那邊也沉默了一會兒，我期待他覺察到我的失落，再接著說有關生日的話題，那麽我就還有機會告訴他我寫的曲子，可是他沒有。
好一會兒後他才開口，我也方才明白他的沉默是為了什麽：“我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我們係裏之前給我的保研名額是……五年製的碩博連讀。”
這句話從耳機裏傳過來時我恍惚的以為耳機漏電了，因為我真切的感覺到我的心被閃電劈了一下。“五年？你答應過我的是兩年，然後我們一起出國讀博的，你說話不算數。” 我憤懣中帶著被欺騙的屈辱。
我回憶起當時屢次問譚天保研的事他都避而不談，之後談及時他也遮遮掩掩，還試探的說過如果他不能出國讀書怎麽辦，原來是事出有因，我卻粗心大意的忽略了。
“我也想信守承諾，在跟係裏商量和另外一個同學調換名額，所以一直沒告訴你。” 譚天急急忙忙的解釋。
“你寒假之後突然變得跟以前不一樣，每天給我打電話，是不是因為你隱瞞我覺得理虧啊？” 憤怒之下我把之前很是享受的譚天小粘人也當作了攻擊他的子彈。
“沒有啊……不是的……是因為……” 譚天被我咄咄之詞逼得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我上次答應你了要以讓你看見的方式愛你。有人說……不……我猜你喜歡我每天都聯係你，所以……”
譚天的解釋雖然支離破碎，總共隻有半句完整的話，但那關鍵的半句話卻擊中我的軟肋，我鼓起的洶洶氣勢被去掉了一半。
“那你幹嘛偏偏選了今天告訴我？” 餘慍未消的我氣惱的不僅是譚天一直瞞著我，還不早不晚的破壞了我精心準備的生日驚喜。
“事情比較複雜，你聽我慢慢說。我曾多次跟許老師提出過隻想念完碩士，他卻幾次三番盛情留我跟他讀博，還給我開出了豐厚的條件。我念著對你的承諾，所以以家裏需要我早些工作掙錢為由，堅持不讀博。前些日子許老師本來也已經對我鬆口了，可是誰知道他又突然給我家裏打了電話，讓家裏人做我思想工作留下讀博，還對我媽媽說會保證我讀書期間的生活費用。
我對家裏人本來也隻說是保研，沒有提過碩博連讀的事，所以媽媽接到許老師電話後很生氣的來質問我。我跟她分析碩士出來可以盡快工作，和博士掙的錢也差不多，我們這個行業時間就是金錢，早入行幾年比多讀幾年書攢個學位更有用。她差不多已經被我說動了，可是……” 譚天說到這裏突然嘎然而止了。
“可是什麽？” 我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心急火燎的催促他快點講。
“我媽媽昨天去看望吳老師了。” 譚天接了一句貌似文不對題的話，不過卻讓我的心重重的咯噔了一聲。
“然後史雲霞告訴她我的存在，告訴她你不想碩博連讀是因為要跟我出國，對嗎？”
“倒也不全是，從我媽的電話裏我猜史雲霞還是信守承諾了，並沒有告訴她我有女朋友。她隻是跟我媽說我有要好的同學出國讀書，然後我媽自己推測我不肯碩博連讀是因為想出國。”
譚天，你是有多傻，這麽信任史雲霞，到這份上還以為她是善良的小綿羊。她當然不用說出所有細節，隻要給出一點線索指引你媽自己去猜就行了啊。 史雲霞這招借力打力用得恰到好處，輕輕鬆鬆幾句話，不添油不加醋，就讓我毫無還手之力，而且還在譚天那裏維持了誠實守信的形象。看來她已經深深領悟到媽媽是譚天的軟肋，能左右他思想行為的人隻有他媽媽，並且她十分了解譚天媽媽的喜好和忌諱，知道如何引導她去推測。
“你媽今天的電話就是為了來盤問你真實原因的嗎？”
“嗯，我從來沒跟家裏人提過出國讀書的事，所以她很吃驚，一時難以接受，我剛才在電話裏跟她解釋了很久。”
“她不同意，對嗎？”
“她隻是目前還不同意，我會說服她的。” 譚天趕忙補充說。
譚天對人性的認識好像天生就是那麽的樂觀自信，對事情的預計總是往好的方麵想，而我卻恰恰相反。我覺得她媽媽能把一段對陳年往事的恨延續到今天，還蔓延到不相幹的人身上，這樣執拗性格的人，是沒有可能這麽容易被說服的。
如果譚天隻是因為羨慕同學出國讀書，自己也想去，或許在他媽媽那裏還能容易說通一些。然而一旦他媽媽知道他是為了女朋友才要忤逆家長和老師，推掉大好機會去冒險，她一定會堅決阻止他出國，更加堅決阻止我們在一起吧。
況且還是一個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符合她要求的女朋友。出生在官宦之家，讓譚天破了不在本科時談戀愛的規矩，還要誘惑他出國讀書……我在他媽媽眼裏大概就如晴雯在王夫人眼中那般惹人討厭。
我悶悶不樂的沒有再說話。
“小妞，你放心，我會做通他們的工作的。而且你反正也打算在國內讀完研再出去的，我們還有時間，大不了我中途退學總可以的。” 譚天言辭真切，急於向我表明心意，“隻要我能申請到學校，我一定會跟你一起出國讀書的。”
我相信譚天此刻說的話都是真心的，隻是我很懷疑他是否有這個能力實現。不過他的堅定到底還是讓我心軟了，至少他並沒有因為家人和老師的阻礙就輕易放棄了。而且他說的有一點是對的，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從長計議，慢慢想辦法。我曾說過要跟他一起吃生活這張蔥油餅的，第一個考驗來臨了，我得跟他一起把蔥摳出來。
“好，那我們一起再想想怎麽說服你家裏人和許老師。”
“小妞，謝謝你那麽善解人意體諒我……” 譚天沒想到我不僅沒生氣，還這麽快就同意和他一起麵對。
“你先別感激涕零拿糖衣炮彈砸我。我有言在先，無論你是讀碩士還是直博，明年你就開始準備GRE，後年申請學校，最後成不成聽天由命。” 我心裏其實在想，如果譚天做了所有準備仍舊沒有申請到學校，或是家裏竭力阻止他出國，那麽我就留下來陪他。我也不是非要出國不可，跟相愛的人在一起對我來說更重要。我說過如果他願意為我先讓渡一分，那我就願意為他讓渡剩下的所有，包括我的黃金屋。 可是他若服從了家裏的安排不再做任何努力，那麽就說明我在他心裏沒那麽重要，我也就不必再堅持什麽。
“好，我會的，出國申請的事都聽從你的安排。” 譚天一口答應。
“還有一件事，你也得答應我。你以前過不過生日我不管，但從今往後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會記得你的生日，會給你慶祝。我也希望你能記得我的生日，不一定要買禮物，但是希望你會想起對我說一聲生日快樂。” 既然立規矩就一次全部立完比較好。
“啊，生日就那麽重要嗎？” 譚天頗為驚訝，“你很注重儀式感。”
“不是，我不是個喜歡浪漫和意儀式感的人，也不要求你這麽做。其他節日可以不過，但是各自的生日不能忘，因為這是一個人獨一無二的日子，我希望被愛的人記得，這樣我才會知道你心裏有我。” 我堅持著不退讓。
“我心裏當然有你啊，不然怎麽會想著要見你，給你打電話，跟你分享大小事情，還說讓你管錢，這些都代表我心裏有你啊。” 譚天在這件事上不跟我在一個頻道，顯然沒有接收到正確信號。
“我們互相記得生日又不是多難的事，既然心裏有對方，為什麽不借慶祝生日表達一下心裏的愛呢？這也是紀念我們一起度過的歲月。”
“唔……主要我沒這習慣。” 譚天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說。
“那你可以為我習慣起來嗎？” 我溫柔卻執著的要求著。
“好吧，那我試試。” 譚天回答得頗為勉強，不過至少有進步。
“那我身先士卒，給你我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我費了很多心思寫的一首曲子，看你能不能破解其中的機密。” 說著我把那卸了一半妝的妃子又從房間裏拉了出來推到台前。
“你還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我長這麽大還沒收到過生日禮物呢。”
譚天的這句話讓我釋然了之前因為生日鬧的所有別扭，我現在忽然有點理解他了為什麽去年我生日時他沒想到給我過。一個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過過生日，他怎麽會知道需要給女朋友過生日呢。我們在向一個人索取東西又得不到的時候，總是會不高興的認為是對方不願意給，但其實有時候對方壓根兒就沒有，給予也是需要自身充足才能實現的。
不過既然在這方麵我很充足，我先給予又何妨。
“那你可得珍惜你的第一份生日禮物，而且說不定將來我的曲子還能賣錢呢。” 我輕鬆的調侃到，“我跟你說過的，即使有一天機器人能編寫曲子了，也代替不了人的創作靈感。你將來若開發出了能編曲的軟件，可以拿來跟我的曲子比比看。”
“能賣錢我也不賣，你送我的曲子是我的私藏。我一會兒就仔仔細細的聽，保證能解開你埋下的秘密。” 譚天開心的收下了生日曲。
我曾經總是礙於自尊心不願意對譚天直接明白的提要求，而是希望他自己想到了去做，一是覺得隻有他自己想到去做的才更有意義，而是怕自己提要求被拒絕抹不開麵子。可是“猜猜猜”帶來的結果是一次次的失望。
現在我漸漸摒棄了非要他主動去做的執念，因為我發現成長環境的差別再加上男女思維的差別，讓我和譚天有時就是像來自兩個不同星球的人一樣互相難以理解。我如果不直接說，譚天永遠都不會明白。並且隨著我們之間互相了解的加深，我也沒有再像從前那樣敏感的維護自己的自尊心。且不論那些要求譚天將來能不能做到，至少他都沒有拒絕，讓我在提要求這件事上更增加了底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