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卻的不止季節（120）— 惡滿

那太平間看門的老頭是個半邊臉有紅痣的醜男，遠處走來恍然一看以為是個半個猴子從樹上下來。正因為知道自己的門麵有礙觀瞻，所以他便找了份跟活人見麵不多的差事。但這個男人麵醜心不醜。隻是老天爺虧待了他這份心腸。

正在吵架的四個人，特別是林靜的嫂子正好背對著太平間的方向，根本就沒有看見後麵走出一個男人來，更沒有發覺那男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了。還在哪裏喊一嗓子又是啐著吐沫星子的喊冤叫屈。隻聽身後有聲音傳來：

“喊什麽？這是什麽地方不知道嗎？還是讓我再告訴你一遍？”

那男人近到了林靜和她姐姐跟前，便認出了她倆，幾個小時之前是她倆跟著抬屍人進到了太平間。哭哭唧唧的樣子還近在眼前。一看那嚷嚷的並不是這倆女人，另有他人，就猜到了事情的來朧去脈八九分。這男人別看麵目醜陋，但心地慈善。又是在生死路上的守門人。所以便見不得別人在一個屍骨未寒的地方撒潑放浪，此時趁著肚子裏一股熱騰騰的酒氣，便教訓起麵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來：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人生的最後一站。從這裏岀去了，抱回來就是一個骨灰盒了。這是個清靜的地方。人和鬼交融的地方。盡人生的最後那點孝心，就隻在這最後的十幾個鍾頭了。這麽點功夫都等不及了嗎？人生隻有一回死，熱孝還沒過三呢。難道不知道送終比奉生更重要嗎？”

反應過蒙兒來的女人，也反應過來這男人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她自然是不肯在大小姑子麵前失麵子，所以也不客氣的接過那個教訓自己人的話言道：

“就你一人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在這兒呆著犯法嗎？我們在說我們家的家事，礙你那根筋疼？”

“礙不著我那根筋，礙的是裏麵躺著人的清淨。我管的不是你們家的閑事，我管的是裏麵那不會說話人的閑事，屍骨未寒，魂魄還沒有走遠呢，你在這裏吵吵嚷嚷的，不怕天上的鬼魂回過頭來追著你，不放過你嗎？”

林靜的哥哥是個怕事又膽怯的人，本來就處於自悔自責中，覺得本來母親生病時就沒有床前盡孝，就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這會兒守在太平間門口，又聽到太平間的抬屍人什麽鬼什麽魂的，又沒有走遠之類的，本來就半邊身子不中用，現在拄著拐杖的另一邊的手也眼看著隨著那拐杖的擺動，全身不自在不作勁起來。他暗忖著：要知道裏麵躺著的是什麽人，那可是個天下第一的明白人呀。什麽忠孝禮義廉恥能擺上三天三夜也擺不完。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死之後，不求你們掉多少眼淚，隻求你們讓我走得安心一點就好，別讓我牽腸掛肚的走不掉。如果人死之後真的有魂兒存在，這話現擺著，不禁又在耳邊回蕩，母親能饒過自己這個不孝的兒子嗎？還有這個嘴上在講理，可內心裏連廉恥都拋到九霄雲外的兒媳婦嗎？隻奈一隻手柱著拐杖，另一隻手又不太中用，隻能歪過身子來，就近碰了碰自己的媳婦一下道：

“別說了，別在這裏說這麽多短話了。這是什麽地方，還是留著它回家再說吧。”

看到自己的男人也跟著站了隊，這可捅了這個女人的肺窩子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話進一步說明白了：

“聽見貓叫你就骨頭酥了，這貓不是還沒叫嘛。也好，我今天索性就落一個壞人的大名了。也不想把話留到明天憋死算，即然是老太太已經走了，那房子，那帳戶上的錢帶不走。這個兒子也活該還活著呢，那些個老太太帶不走的東西，怎麽著也該有兒子的份。咱們見麵的機會有數，今天我就算落一個不恭不敬，不仁不義的壞名聲了，也要把這筆帳在你們跟前擺飭清楚了才是，這錢可是個大數，大數就得落到水麵上，聽得著聲響才是。那怕濺出水花來濕了腳我也認了。”

林靜的哥哥林偉也被嚇住了，想不到自己屋裏的人怎麽今天在這個時候上了這麽一出炸戲來。林偉一再給那女人遞眼色，可那女人就是死了心的根本不往這邊望。還在添油加醋的又接著自己剛才的話言道：

“別以為別人心裏沒數，就這樣黑不提白不提的蒙混過關了。我這眼一時半會的還沒瞎呢。“

這話來的太突然，也太讓人震顫，林靜姐妹倆沒想到此時這個不嫌事體大的嫂子和弟妹，又生出另一出戲來。這可真犯了姐妹倆的大忌了。母親的骨肉還未冷透，這個女人真算是安了麅子膽了。敢在生人及死人麵前大言不慚的談起票子及房子的事來，本來這份財產是姐妹倆搬運出來的，姐姐的便宜路子，妹妹的錢，跟哥哥根本就不沾邊。隻是倆人早就有一個心裏都默認好的協議。哥哥正好處在難處，殘疾加上進錢的地方有限，年輕時折騰來折騰去的，拿到手的退休金有零有整的就是沒有大數。現在母親走了，又斷了唯二的進錢渠道。所以姐妹倆在母親在世時就早已默認好了的分配方案：二一添作五，哥哥一半，倆姐妹各分一半，是為了僅存的手足之情。也是為了讓母親死後安心。兩個女人心軟，就是哥哥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姐妹倆私底下怨恨歸怨恨，但從她們眼裏看著家裏僅存的這個男人越過越往奈何橋邊上靠，這是兩個人是萬萬不想看到的。

現在這個女人在這樣一個場合，這種態勢的口出狂言，讓姐妹倆心裏的憤懣之氣陡然驟升。隻是迫於場合不好發作，可是現在到了又不能不發作的地步了。姐姐林英拿出了手機，林靜馬上明白了其意，在一旁認真的讚合著姐姐：

“打吧！現在不打這個110，是咱們真對不住母親了，沒完沒了，登鼻子上臉。焉有惡有滿而不覆者哉的道理，隻有打了電話，一切交給都警察處理就是了。”

那太平間的抬屍人一看事情鬧大了，衝天擺擺手一副無奈至極的神情言道：

“你們家的事我管不齊了。就讓我替你們向裏麵再也說不上話的人拱手一揖吧，對不住，打擾了您的清靜安生了。我給您一拜，向您賠罪了。”

說完這話，便不再做久留，神情也跟著落寞了許多。不停的搖著腦袋，踉踉蹌蹌地又往那黑洞洞沒有一點生氣的太平間徑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