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聰明傻子
馬上要下班了，在克隆研究中心的主任辦公室裏，秘書沈嫣把屈主任搪瓷茶杯裏的茶包和剩水倒掉，洗幹淨放回桌上，再把一個吃了一半的快餐盒扔到垃圾筒裏，順手整理了一下有點淩亂的桌麵。大腦克隆的人體試驗今天已經開始了，第一批誌願者陸續報到準備做大腦組織取樣，克隆中心裏彌漫著一片緊張又興奮的氣氛，屈主任忙得連飯堂的午餐都耽誤了，匆匆扒了幾口外賣就又跑到附屬醫院督戰去了。
自從三十多年前屈主任跟著牛教授研究胚胎克隆，取得成功後再轉入器官克隆這個領域，已經苦熬了近二十年。雖然大腦克隆在小白鼠和猴子身上取得了成功，但進行人體試驗需要征集2000個誌願者，最終結果即使能通過醫學權威機構的驗證，還需要通過生物醫學倫理的審查。生殖性克隆已經在很多國家被嚴令禁止，器官克隆的監管也將日漸嚴格，這次的大腦克隆前景如何誰也沒底。
沈嫣轉開了遮擋下午陽光的鋁製百葉窗簾，一股依然帶著熱氣的風裹夾著玫瑰花的嫋嫋香氣撲麵而來。樓下玫瑰園裏五顏六色的花朵開得正盛，此刻天色向晚，整個地麵和附近的樓房都被黃昏罩上了一層柔和的金紅色。
沈嫣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旁。玻璃瓶裏插著的幾朵雜色的玫瑰花依然很精神地盛開著，想來莫再生摘花時把每樣顏色的都挑上了一朵。這個熱情的傻子對花語一無所知，等他再來時要逮住他好好上上一課。
可是，三天已經過去了，莫再生好像失蹤了一樣，手機從無人接聽進入了關機狀態，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卻鬱鬱寡歡的牛公子已經打電話追問過好幾次了，他好像比我們還要心急，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走廊傳來同事們下班的腳步聲和談笑聲，讓沈嫣從癡想中回過神來，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這是怎麽了，那麽多高富帥的男生追我我都沒往心裏去，偏偏這個傻頭傻腦的莫再生卻讓我有了牽腸掛肚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弱智我才心生憐憫吧？唉，對一個傻子我那麽認真幹什麽，他可能早把自己說過的話忘到腦後去了。
沈嫣甩了甩頭，把一頭漂亮的長卷發甩得象波浪一樣蕩漾起來，也把滯留在腦子裏的莫再生甩得一個出溜，滑了出去。
沈嫣看了眼收拾妥當的辦公室，把她的LV小包挎到肩上，又挺著胸脯扭著小腰“嘚嘚嘚”地走到門後，伸手把日光燈按滅了。
正在這時，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突然人影一晃，一個男人象運動員衝線般“嘭”的一聲撞了進來，把穿著高跟鞋的沈嫣撞得“哎呀”一聲往後便倒。那個男人也沒提防門後有人，一個趔趄就象泰山壓頂般倒在了沈嫣身上。
沈嫣又驚又惱，捂著摔疼的屁股正待發作，可那男人卻喘著大氣率先叫了起來：“沈嫣，你沒下班！我快跑斷氣了！”這下沈嫣也看清了麵前那大腦袋，驚喜地叫道：“莫再生！你讓我找得好苦哦！呃……”沈嫣突然一把捂著鼻子說：“惡心！臭死了! 你有幾天沒洗澡了？”莫再生坐直身子聞了聞自己的衣服，又聞了聞斜背著的人造皮書包，說：“臭嗎，我怎麽聞不出來？”說完就手腳麻利地一躍而起，再把立足不穩的沈嫣拉了起來，說：“看看胳膊腿有沒有撞掉了？我幫你裝回去。”沈嫣嬌嗔地大聲道：“掉你的頭哦！我又不是芭比娃娃。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真把人急死咯！”莫再生聽著沈嫣那嬌柔的聲音，陶醉得臉上的笑肌抽起來就忘了鬆回去，他半天才回過神來，說：“那些醫生不讓我走，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邊說，邊拿眼睛滿地亂找起來。沈嫣這時才發現地上散落著幾枝顯然是從園子裏摘下來的玫瑰花，但這次全是紅色的。
莫再生小心奕奕地把帶刺的玫瑰歸攏一處，再找了張紙把它們包成一把。等他把玫瑰捧到沈嫣麵前時，那細長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深藍的天空裏撒了一把星星。莫再生誇張地挺了挺胸膛，拿腔拿調地模仿著播音腔道：“紅玫瑰花的花語是熱情、熱戀、熱愛、我愛你、希望與你泛起激情的愛。 紅玫瑰適合送給熱戀中的人，或者可以送給愛得不可自拔的人，代表無法言表的深愛。女生收到紅玫瑰，一般會被濃濃的情意所感染而芳心大動……”
沈嫣聽得嘴唇都張成了個O型，這弱智的呆子有點不對勁啊！她遲疑地說：“莫再生原來是個大聰明啊，連花語都懂了！這三天你都在背書嗎？”莫再生好奇地反問道：“奇怪了，你怎麽知道我變成大聰明了？”見沈嫣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莫再生把花硬塞到沈嫣手裏，再用兩隻手拍了拍腦袋開心地說：“你說對了，今天我要隆重地宣布，我變成大聰明啦！而且想要多聰明就有多聰明，不信嗎？你看看這裏！”
憨憨把腦袋湊到沈嫣麵前，把後腦勺淩亂的頭發撥開，隻見那被剃了一小片頭發的地方有一個小傷口，上麵整齊地縫了兩針。
憨憨看著一臉驚愕的沈嫣興奮地說：“我不做你們的大腦克隆了，你們這個技術又慢又可能會弄死人，我現在這個腦機接口……”憨憨把兩隻手的大拇指都高高地翹了起來，上下晃動了幾下驕傲地說：“yyds！可以自動充電，可以無線控製！”
沈嫣倒吸了一口涼氣往後便退，直至身體撞到了辦公桌才打住，她定了定神狐疑地問：“你到那個……生物科技公司……作腦機接口試驗的誌願者了？”莫再生驚喜地說：“你怎麽那麽聰明啊！對對對，那天離開你們這裏，我弟弟貴生就帶我去了。醫生具體幹了什麽我也不清楚，反正睡了一覺之後，我的智商就變成……嘿嘿，你猜猜！”莫再生賣個關子，可沒等沈嫣回答就憋不住說了出來：“140！140！是原來65的…….”憨憨嘟囔著心算了兩秒，馬上得出答案：“2.1538倍！”
沈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傷口，她好像看到在莫再生透明的頭皮下，無數條金屬細絲正象樹根一樣從那傷口下的CPU裏生長出來，包裹住灰白的大腦，再無孔不入地把根尖往大腦的皺褶裏猛鑽進去……
沈嫣雖然不是研究大腦的科學家，但在研究所裏工作，對腦機接口這個獲得突破性進展的醫學技術還是略知一二的。大腦裏有無數的神經元交錯連接，形成極其複雜的神經網絡，侵入式腦機接口就是往大腦裏插入98根金屬細絲——探針，通過探針上數千個電極來捕捉大腦各個區域的電信號，再把電信號傳導到內置的CPU中。反之，CPU通過探針的傳導可直接幹預神經元的信號傳遞，從而讓受損傷的神經組織恢複功能，或實現意念、情感的控製……
沈嫣的心髒怦怦地跳動著，腦子卻像艱難運轉的電腦一樣發出哢哢的聲響。眼前這個智商140的莫再生已經是個碳基和矽基結合的生化人了，隻要他繼續深入改造，就有可能成為碾壓碳基人類的新型物種……沈嫣再把目光移向那個刺眼的傷口，那個鑲在大腦裏的CPU就像一個潘多拉盒子，誰知道打開之後會給莫再生帶來健康快樂，還是帶來厄運呢？
莫再生看著沈嫣並沒有興奮得跳起來，反而顯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就有點蒙圈了。突然，他一拍書包神秘兮兮地說：“差點忘了，我偷了個東西送給你，你一定會喜歡的！”
莫再生打開書包，把裏麵的牙刷毛巾、速寫本、紙筆、沒電的手機等等雜物丁丁當當地掏了一桌，才翻出一個遊戲機控製器模樣的玩意，那上麵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按鈕和一個小屏幕。莫再生說：“醫生那裏有大機器，這個是便攜式的，它和我大腦裏的CPU連接，我腦子裏所有的電信號都可以翻譯成文字顯示在這裏，不信你試試看。”
這就是傳說中的讀心機吧！沈嫣心想。雖說人類都有偷窺欲，但能隨時觀看一個人腦子裏的真實思想，這是不是一件很匪夷所思又非常可怕的事情？女人們總想窺探男人的真心，但當真心赤裸裸地顯現在眼前時，你真有膽量去凝視嗎？
莫再生的情商顯然沒跟上智商的進度，沈嫣異樣的表情他又理解錯了，他還以為沈嫣不喜歡他偷東西呢！莫再生走近幾步拍著沈嫣的肩頭說：“沒事沒事，玩幾天不喜歡就送回去，醫生說這個東西主要是用來輸入信息包和控製情感的，沒有人喜歡別人讀自己的心，但我喜歡把心交給你！”
“肉麻！”沈嫣嬌嗔著，莫再生卻硬把讀心機塞到了她手裏，然後閉上眼作凝神思考狀。沈嫣低下頭，看到屏幕上出現了彎彎曲曲的腦電波曲線，一眨眼曲線又變成了一個個的字符：
沈嫣 嫁給我吧
沈嫣一陣臉熱，再抬頭看莫再生時，正好和他火熱的目光碰個正著。沈嫣的心髒又是怦怦的一陣亂跳，隔著衣裳都能看到她的胸脯在顫動著，好像一顆石子投到湖心而誘發出一陣陣的漣漪。
莫再生毫不掩飾地把癡癡的目光移到沈嫣的胸脯上，嚇得沈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這個突發高智商的呆子對行為的邊界是否清楚，上次帶他做體檢周圍一直有人，而此時此刻隻有他倆在越來越幽暗的辦公室裏單獨相對，女孩的本能讓沈嫣不由得緊張起來。
窗外的天空還剩下最後幾絲金紅的雲彩，暗藍的夜幕馬上就要懸掛起來，莫再生剛進來時外麵走廊還有很多同事走來走去，可現在已經寂然無聲了。
“天這麽黑了！”沈嫣一邊說著，一邊趕忙走開幾步把日光燈打開，再把隨手放在桌上的紅玫瑰花插到玻璃瓶裏。
亮白的光線灑在莫再生身上，這個眉目俊秀的高個小夥子除了腦後多了一個傷口，看上去和三天前沒有兩樣。這三天他呆在省城裏連衣服都沒有換，雖然邋遢，渾身散發著濃濃的“男人味”，但看上去還是那麽心無城府熱情洋溢，也許他覺得現在自己是個大聰明，在開心之餘又增加了滿滿的自信吧！
莫再生看著沈嫣在打量他，馬上挺直腰杆，把胸前的衣扣打開了三四個讓結實的胸肌裸露出來。他斜著細長的笑眼看著沈嫣，一手撐在胯間一手摸著腦殼，擺出一個生硬的男模姿勢來任由沈嫣觀看。
沈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暗想，這傻子哪裏學會了這個？這簡直有點挑逗的意味了！她一把把讀心機抓了過來，隻見上麵兩行字寫著：
我跟著弟弟練拳腳
看我這肌肉棒不棒
這樣的男人會讓你幸性幸性幸幸性福得受不了
沈嫣臉上一紅，把讀心機朝莫再生砸過去，嘴裏嬌嗔地罵道：“好你個憨頭憨腦的家夥，怎麽學得那麽壞了！”憨憨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砸過來的讀心機，順手抓住沈嫣的兩隻手，嘴裏叫道：“哎呀，砸壞了你......就不能讀我的心了！”沈嫣掙紮半天也沒能逃脫莫再生的掌握，氣喘籲籲地嚷嚷道：“莫再生，你現在可不屬於弱勢群體了，你可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囉！“莫再生把沈嫣的手按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說：” 不要再叫我莫再生了，叫我憨憨吧，叫憨憨哥哥也行，我願意一輩子當你的憨憨，一輩子讓你讀我的心。“
沈嫣憋著氣翻了那個自稱憨憨的莫再生一眼，把一隻手掙脫出來，拿過自己的ＬＶ包包到憨憨眼前晃了晃，說：“那你知道這個嗎？”憨憨定睛看了看那個深棕色印花皮包和那亮晃晃的金色標牌，嘴裏念念有詞地說：“Louis Vuitton, 法國奢侈品牌，創建於1954年，產品包括香水、手表、珠寶，眼鏡等等，在全球50個國家設有超過460個專賣店……”沈嫣打斷他說：“行了行了，真是知識淵博啊！那這樣的包包你買得起嗎？”憨憨又把沈嫣的手抓了過來，自信滿滿地說：“我將來會很有錢的，我弟弟貴生說我現在那麽聰明，要帶我一起做生意，掙大錢。還有，我們那個油畫小作坊太落後了，我要好好學習AI，讓AI來替我們掙大錢！到時候，我每天給你買一個LV包包行不行？還有，再買一個求婚的鑽石大戒指！”
沈嫣這回沒有把手硬抽回去，而是讓它在憨憨的掌心裏停留了一會。憨憨見狀低下頭就想去親沈嫣的臉頰，沈嫣把頭一扭，點著憨憨的鼻子說：“我說你啊，就是一個高智商的傻子，這個社會複雜得很，不是輸入幾個信息包就能對付得了的，你要碰的壁還多著呢！”
憨憨正想答話，突然聽到LV包裏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音樂聲。沈嫣舉起食指在憨憨的唇上比了個”噓“，把手機掏出來接通了。
“小沈，我是牛一，真不好意思老打攪你，莫再生有消息了嗎？我母親她……”沈嫣大叫起來：“天啊，我竟然忘了通知你，他來了哦，就在我這裏！”手機裏沉默了幾秒，然後聽到牛一聲音發緊地壓著嗓子說：“你能留住他嗎，我馬上過來……不不，容我想想……還是你帶他來我家穩妥些，走十多分鍾就到了。別嚇著他。”
沈嫣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看憨憨，隻見他正用驚奇的目光盯著自己，憨憨也把聲音壓得很低說：“醫生嗎？他們怎知道我在這裏？”憨憨示意沈嫣把電話掛掉，又神神秘秘地說：“我沒錢住店了，今晚可以在這些椅子上睡一覺嗎？明天一早我就回青城了，老胡一定等著我回去幹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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