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那 邊（長篇小說連載） 十一、巴山子的加拿大夢（下）

海   那   邊

（長篇小說）

萬沐

（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十一、巴山子的加拿大夢（下）

 

本節簡介：巴山子（老範）買農場成功在望，不意卻碰上了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地產經紀Jim Zhang，他的一片誠意被這個勢利的經紀給踐踏了。

這時，他想到了四川老鄉李大明。李先生是一位業餘的地產經紀，他將自己朋友的老婆劉麗君介紹給老範做經紀。

老範在電話裏聽到了一陣令他很愉快的聲音-------

 

 

首付既然已經敲定，老範決定就找地產經紀看農場。盡管他不是很滿意Jim Zhang的過分精明，但想到既然已經麻煩過別人了，最後依然決定繼續找他。

 

老範由於目標比較明確，自然也就選定在北邊、糧食種植農場這一塊。過了一周多，Jim Zhang通知說，東北邊有一家農場主準備退休了，想將農場轉出去，總麵積是一百二十英畝，農具一應俱全，農場裏還有兩匹馬，不知老範感不感興趣？老範一聽，覺得大體符合自己的想法，就說，那就下個星期三去看一下。

 

到了星期三的早上十點鍾，Jim Zhang開車來到了老範租住的屋前，看到老範背了一個牛仔包從地下室裏出來，Jim Zhang心裏便有些鄙薄。想，這樣一個人，連個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有，怎麽去買農場，不要是想去郊外遊玩，卻打著買農場的幌子，讓自己給他開車？如果這樣，自己豈不是太愚蠢了嗎？

 

然而此時的老範卻非常振奮，他帶著夢想起飛的豪情，前兩天就去理了發，並且穿上了一套牛仔衫、牛仔褲，這身衣服盡管總共就三十多塊錢，然而在老範看來，牛仔服不僅耐穿，而且這更符合北美一個勞動者的身份。其實他在中國的時候，也很喜歡美國的西部片，他覺得人就是應該有一種崇尚勞動、敢於冒險的精神，加上他又是一位詩人，就更給這種北美的牛仔風度賦予了一種浪漫的色彩。

 

老範看到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停在屋前，就熱情地給坐在裏麵的Jim Zhang打了個招呼，但Jim Zhang隻是很應付性地“HI”了一聲，然後就開著車子出發了。老範在車上還問這問那，他覺得Jim Zhang是地產專家，關於農場，自己需要向Jim Zhang討教的東西太多了，和專家在一起，就是要抓緊機會學習。不然，以後辦農場遇到困難，要找個人谘詢，肯定會沒有現在問他這麽方便。

 

老範通過谘詢大體了解，Jim Zhang聽口音，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據上次介紹，他原來在國內是搞證券投資的。老範當時覺得，這個經紀很理解客戶的需要，說話也能抓住要點。但是，分析生意就是帶有比較大的誘導性質，順著客戶說。老範知道，這種情況下，Jim Zhang很難給自己的一個客觀的分析，不過他想，也沒有辦法，自己也沒有更了解的經紀，隻得從報紙的廣告裏找。因為看到Jim Zhang是個金融學碩士，估計比其它經紀更懂經濟，便打電話去找他預約谘詢了。本來上次見麵感覺並不理想，但是，老範覺得也不能隨便就浪費別人的時間，買農場還是盡量找自己找過的人，但是他一上車，卻覺得氣氛似乎很不對頭，甚至連上次見麵時的那些盡量鼓勵他買農場的熱情都沒有了。

 

老範連續問了農場幾個方麵的問題，結果Jim Zhang都是敷衍了事地說一下，有些時候甚至用“嗯”、“嗯”來代替，搞得剛才還興衝衝的老範情緒都低落了下來，看著車窗外麵漸漸發紅的楓葉，和兩邊農地裏發黃的玉米杆，感到加拿大的秋天已經慢慢降臨，而且帶著一種冰涼。昨晚還有的那種“東方風來滿眼春”的激情，似乎也蒙上了一股蕭瑟的秋氣。

 

其實，Jim Zhang作為一個長期從事經濟工作的人，他在國內都是替很有錢人的服務的，對於社會中下層的人，也一直是不屑一顧的。因為他知道和這些人在一起，利益上沒有多大意義。Jim Zhang的父母親是江南名校的教授，而他也是從這所大學的金融係畢業的，進入證券公司後，還曾經被派往美國和加拿大學習，後來去香港工作，再之後就移民到了加拿大。

 

Jim Zhang來到約克市以後，他發現，從事金融的收益並沒有從事房地產業的收益大，於是就考了地產經紀牌，從事豪宅、物業和農地買賣的代理工作。Jim Zhang曾代理了很多中國有錢人的房地產投資工作。這些人不是高官家屬，就是成功的商人，曾經有一單生意，他就賺了十八萬。這些人雖然比較難侍候一些，但是他知道有錢人的錢就是好賺。Jim Zhang那天接待老範，當時老範穿著樸素，他還以為是老範一個可刻意低調的土豪。因為根據經驗，往往這種低調的土豪其實有著更大的實力。於是Jim Zhang就花了些功夫，想把這單生意做成。他想，盡管這一次可能得不到太多的傭金，但後麵的好處肯定還會來。

 

然而今天一看老範從一個Bungalow的地下室裏走出來,穿著地攤貨的一身牛仔，而且還背著一個半新不舊的牛仔包，卻顯得意氣風發，似乎很滿足的樣子。Jim Zhang立即就判斷，這貨肯定是個底層混混，絕對來自鄉下。於是一股鄙視、厭惡的情緒便驀然從心頭升起，當然更多的是對自己看走眼的後悔。他很後悔自己花了這麽多時間，查了這麽多資料，讓這個混混戲弄自己，而且還要開著自己漂亮嶄新的寶馬車帶他來回兩百公裏，真不知自己哪裏交了這個黴運？

 

要知道，Jim Zhang雖然有錢，但算計可是到了極點的。平時和朋友喝咖啡，他都要盡量躲在後麵，哪怕是一塊多錢的咖啡，他都要盡量讓別人買單的，有時即使躲不過去，偶爾買個一兩次，他都是買小杯的。為此，他還得到過嶽父的讚揚，稱讚他的精明。甚至，剛剛一個人來到加拿大的時候，一次去按摩院，硬是將一百二十元的收費，講成了一百壹拾元，以至於那位希臘女郎全過程都板著臉，毫不掩飾地流露鄙夷的神色。

 

但是，今天卻要讓這個鄉巴佬算計，自己真是虧大發了。Jim Zhang本來就想轉身走人，不理老範了，無奈已經和農場主約好，就隻得跑一趟了。等到老範上了車，立即，一股令人惡心的肥皂味彌漫了整個車子，他馬上將車窗打開。他想，這小子不是就散發著高加林身上的氣味嗎？高加林是路遙小說中的角色，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這個文學形象曾風靡一時，似乎這個人在黃土高坡上也是個人物。但是，在他們上海人看來，這簡直就是個笑話，高加林的做派簡直與現代社會差了兩個世紀。眼前這貨雖然是四川人，但看來風格和高加林也很接近，隻是鼻梁上多了一副深度近視鏡而已。Jim Zhang估計，他以前應該是個鄉村教師，或者公社會計這類的角色。

 

這麽想著，老範在耳邊講的那些熱情洋溢的四川話，在Jim Zhang聽起來就很像小時候南京路上行騙的那些熟悉的聲音。他想了一下，車裏有什麽沒有收好，他怕一不留心，讓這混混突然偷偷拿走什麽。這時候，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西裝的左邊上麵的口袋，才安心了一點，繼續開車。

 

然而，Jim Zhang發現，這個混混一上車就不知道自己的嫌棄，一路問這問那，並拍著他那陳舊的牛仔包說，他帶了水和蘋果，一會休息時，請張先生嚐嚐陝西洛川的紅富士蘋果。並喋喋不休地說，聽他陝西的朋友老石說，這個品種的蘋果由於水土的原因，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蘋果，好像自己沒有吃過蘋果似的。Jim Zhang一直“嗯”、“嗯”地應付著，心裏卻“豬玀”、“小赤佬”、“鄉下人”罵了個遍。

 

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到了農場，這裏叫 Pine Village。Jim Zhang一下車也沒有和老範介紹什麽，就一路板著臉向農場邊上的House走去，老範感到很無趣，但依然笑嘻嘻地仿佛沒有什麽感覺，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放眼望去，老範隻見這個農場很大，土地也基本平整，隻是中間有幾個地方稍微凸了起來，路邊長著很多的菊花和茂盛的野草。農場的House是在一個小山包下麵，麵朝西，屋子前麵種了一片牡丹花。House前後有幾顆垂柳，一個白人老大爺正坐在門前的椅子上喝茶。看到有人來，一隻黑黃色的大狼狗叫著撲上前來，隻聽老人叫了一聲，那隻大狼狗便立馬回身，圍著老人的椅子轉了一圈，然後蹲在了他的腳下。

 

走近老人，Jim Zhang將老範介紹給了他，用的是老範的英文名Franklin，而老人的名字叫John，就是中國人平時說的“約翰。”

 

看到有人來，屋子裏走出來一個白人老太太，熱情地和他們打著招呼。又趕緊從裏麵搬出來兩把木製的老式椅子，讓客人圍著門前的一個玻璃小圓桌坐下，接著端出了兩杯咖啡，並拿出了糖和牛奶。老太太忙前忙後，老約翰也熱情地招呼著客人，老範覺得很感動，但無奈很多話卻聽不懂。而Jim Zhang卻隻顧自己和老兩口說話，也不給老範翻譯一下。老範隻好根據大家說話的表情，盲目地點頭，或者附和著笑一笑。

 

不過，有些話老範大概還是聽清楚了的。老人好像是說，他的兒子在美國加州工作，是個工程師，兒子希望父母親搬到美國去養老，所以現在想將這個農場賣掉。

 

喝完咖啡，老人便帶著Jim Zhang和老範看了他的農舍，農舍是三室一廳，老範感到，老人應該平常是住在這裏的，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幹淨整潔。又去看了他的地下室，裝修得也很漂亮，裏麵擺著很多酒，還有吧台，和健身地地方，並有兩個書架的各類英文書，沙發旁邊的茶幾上擺著一摞當地著名的報紙星報。老範估計，老人雖然是一個農夫，但估計應該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盡管他不完全聽得懂他的話，但從兩位老人的接人待物，就感覺到他們是善良而且修養很好的人，甚至老範從他們身上感到了已經久違的父母親給自己的溫暖和親切。看到他們站在農場邊上，那親切的笑容，使他很容易想到當自己回家時，在田野上勞作的父母親那種笑容。

 

隔著老人住家大概二十米的樣子，還有一個大的平房。老範看到這裏麵是一個很大的工具房，有拖拉機，有一個福特牌的農用車，還有很多其他的農具。隔了一個小門進去，看到裏麵是個馬廄，兩頭棗紅色的馬正在槽上吃草，不過馬廄朝南還有一個門，估計馬進出馬廄是不用通過工具房的。隻聽老約翰說，自己一生愛馬，馬是不用幹活的，自己隻是平常騎著在農場上走走。如果新來的主人喜歡，他願意將這兩匹可愛的馬轉贈。

 

老約翰看看馬，又看看老範，眼睛裏似乎充滿了囑托和期待，他用手摸著馬頭，又用臉貼著馬的臉，眼睛裏頓時溢滿了淚花，接著兩行渾濁的眼淚流了下來。老範雖然很少見到馬，但他小時候家裏養過一頭水牛，他理解老人對馬的感情，在耕田的人來說，家裏的牲口就是家裏的一口人，如果要離開，是與家人分別沒有什麽區別的。

 

Jim Zhang看著，轉過頭來，對老範冷冷地說：“你要真的買這個農場，或者你的熟人朋友買這個農場，John是願意把這兩匹馬白白送上的。”

 

這是進了農場後，Jim Zhang對老範說的第一句話。看來他對老範還有另一種判斷，就是老範也有可能是替別人來看農場的。

 

接著，老約翰又開上農用車，讓他們兩個坐在上麵，沿著農場上的小路走走停停，介紹土地的狀況。偶爾他還要抓起一把土，在手裏揉一揉，給Jim Zhang和老範介紹。老範看到，有些土地可能麥收後已經翻過，上麵又已經零零星星地長出了新的牽牛花和蓬蒿。老範試著用手刨了一下，全是鬆軟的黑土，不粘也不散，腳踩在上麵，感到非常柔軟。他覺得，這裏的土地不像自己老家的那種紅土地，又黏又堅硬，裏麵總是有很多的石頭，種地時，一不小心，就可能挖壞鋤頭。

 

走在農場的路上，盡管風景與巴陰老家不同，然而由於對土地骨子裏的感情，卻讓老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他在心裏想，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給他和女兒的家，自己的生命可能就要在這裏延續下去了。

 

看完農場，老範感覺到心裏非常高興，也很感謝約翰老人開著車給他一路的指點。離開前，就拿了牛仔包裏麵的兩個大紅富士蘋果給老約翰夫婦，兩位老人本來說不用，但看到老範一定給，就連聲道謝，開心地收下了。

 

上車後，老範給Jim Zhang削了一隻蘋果，笑著說“加點油再走”，但Jim Zhang卻麵無表情地搖搖頭說“不用”。老範感到有些尷尬，便自己坐在車位上吃了起來，隻聽Jim Zhang說了一句“不要將蘋果渣掉到車上了！”聽到這種警告，老範感到很不舒服，但為了不把氣氛弄得太僵，隻好“嗯”了一聲。然後緊緊將牛仔包放在胸前擋著，以免不小心蘋果汁掉到張先生漂亮的寶馬車上。

 

快到家的時候，Jim Zhang將老範放到了Nelson廣場上，說自己還有急事要去辦，等老範下車，“呼”地一聲就掉頭走了，老範心裏實在憋不住，用老家的話罵了一聲：“*****的媽吆！”，然後就背著包回家。

 

這裏離家還有十幾分鍾的路程，在秋日的陽光下，老範很快就忘記了Jim Zhang帶給自己的不快，又想到了剛才看過的農場，和親切的老約翰夫婦，還有那兩匹可愛的棗紅馬，還有------柳樹、黑土地，以及富有詩意的村名 Pine Village，還有哪隻凶猛又可愛的大狼狗、小路兩邊開著的小花------

 

過了兩周，老範依然沒有接到 Jim Zhang的電話，他留了自己住處的電話。以前給Jim Zhang說過，每天早上起來到十點鍾以前打這個電話都能找到自己。同時又給他留了餐館的電話，說如果著急，打這個電話，上午十一點到晚上十一點都能找到自己。他當時看到，Jim Zhang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電話記到了一個本子上，又在電腦上記了一道，並高興地說，“沒問題，有事肯定找得到你。”而且這次去農場，也是他給自己打到出租屋的。但是，從農場回來兩周了，卻不見他有任何反饋。老範想，八成請他代理可能會有些靠不住了。

 

於是，有天早上大概九點過，老範給Jim Zhang撥了電話過去，剛想先問候幾句，沒有想到，不等這個禮貌性的話說完，就聽到Jim Zhang說，自己還有國內很多大客戶在Downtown的物業買賣要做，沒時間往北邊跑了，請老範找另外的人去買農場吧。還沒等老範把話說完，就掛掉了電話。老範想，也好，他從上次一上車就覺得這位張先生態度似乎很不合適，不過還是裝作沒注意到。他努力回想，也沒有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什麽啊！甚至從一開始還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經紀，但不知道為什麽去農場的路上，這位張先生似乎就很懶得搭理他。今天自己打電話過去，Jim Zhang可是說了實話，就是不願意代理自己的買賣，這真是讓老範感到一頭霧水。不過，老範想，這樣也好。人不和了，拉在一起，終究是個麻煩。

 

於是他想，得趕緊找個土地買賣的經紀，不然約翰老人的農莊被人買走了，自己在加拿大的故鄉可就被賣了。

 

但是找誰呢？

 

他努力地想，突然想起了一個叫李大明的內江人是個地產經紀，上次和一個瀟湘大學的人來壽司店吃飯曾和他見過一麵。當時他出去收拾桌子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四川話，一問，果然是四川老鄉，還給了他一張名片，是新宇宙地產公司的。老範感覺到這人說話也很親切，還把他的那位朋友介紹給他。記得這位朋友好像叫高山，是個詩人。本來老範也想說自己喜歡寫作，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想這種場合這樣說話並不恰當。就和他們隨便聊了兩句，又去收拾其它的桌子了。

 

想到這裏，老範於是馬上在床邊的小抽屜裏去看。一看，李大明的名片還在。他立即撥了電話過去，為了避免冒失，先客氣地問李先生是否還記得起自己這個老鄉，隻聽電話那頭的李大明說：“當然記得，當時不是還有一個湖南的詩人和我一起來吃飯的嗎？”

 

聽到他說記得自己，於是老範便說，自己想買個農場的小生意，想請李先生給自己幫忙，不知道李先生忙不忙得過來？隻聽李大明笑著說：“不用客氣，這是給我生意，我有什麽忙不忙的，先感謝你的信任。不過我是個Part-time的經紀，也不做農地買賣的代理，但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人，她是我朋友的老婆，在這方麵做得很好，很有經驗，我讓她來找你。”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的樣子，老範正收拾東西，準備一會上班，結果飯廳裏麵的電話鈴響了，一聽是一個女人找自己。不出所料，正是李大明朋友的老婆。她說自己叫劉麗君，似乎說話很熱情，而且聲音還有些性感。老範感到，和這個人打交道比和那位張先生在一起愉快多了。便對她說了自己要買的那個農場。停了一兩分鍾，隻聽劉麗君在電話那頭說：“還沒有賣，我盡快和賣家聯係一下。”

 

老範一聽，一顆懸在喉嚨眼的心才放了下來。他想，這下好了，要是這個農場拿不到，感覺自己仿佛就會成一個“賣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