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女神:緬懷老太陽,學好數學課

下崗女神:緬懷老太陽,考進985 - 2

緬懷老太陽,學好數學課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誰並不重要,為了敘述方便,我稱之為A君。

先說說故事的大背景:A君正在讀大學,是個熱血青年。當時國家正處於一個特別時期,後來有一些人說這個時期餓死了很多人,另一些人則一口咬定那是謠言。有關方麵對這個時期有一個正式稱呼,三個字,我家鄉的民間方言使用了這個稱呼的諧音,稱之為“打尿勁”,意為撒完尿之後那一哆嗦。我相信人民這種說法是善意的,因為誰都知道,撒尿的時候爽的就是那一哆嗦。

在那一哆嗦的時期,這個國家在進行“趕英超美”的偉大實踐,這裏就見出老太陽的偉大了,因為隻有偉大的人才有那種直指要害的思維方式:趕英超美最重要的指標是什麽?鋼產量!OK,那就把鋼產量搞上去嘛!怎麽搞上去?大家都去煉鋼嘛!

至於別的事情,可以暫時不考慮,例如像吃飯,就可以緩一緩。

然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為了迅速實現趕英超美,當時流行一句口號,叫“一天等於二十年”,用今天的話來說,就叫跨越式發展,這一點很重要。

現在說說故事的小背景:A君正在就讀的大學也跟當時中國所有大學一樣,別的都不幹了,壘起爐子,收來廢鐵(當然,是否真是廢鐵,情況比較複雜。例如鐵鍋,正在用的時候就是鐵鍋,砸碎了就是廢鐵),所有人都忙著煉鋼。但不知何故,一大群物理化學專家就是煉出鋼來。

這些專家都很沮喪。幾十年之後,人們知道了,其實不必沮喪,因為當時全國上下就沒有煉出真鋼來的。原因很簡單:土磚壘的高爐無法提供煉鋼所需的溫度。

愛國作家王小波寫到過,當時還是小孩兒的他,在一塊煉出來的鋼錠旁摔了一跤,胳膊差點被鋼錠裏的一塊鋒利的鐵鍋片子割斷了。他所在的還是理工科大學呢,不像本文主人公A君讀的師範學院,這個背景也很重要。

王小波還提到了一點,我都不知道算不算背景:“大煉鋼鐵過去,人們就把爐子拆得光光的,地麵壓得平平的,使得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雖然這是真實的,但看上去和本文的主旋律不太一致,所以此處就要避免展開。我們還是談回到A君。

A君學校煉不出鋼的問題,後來被一位偶然從農村到某教師家走親戚的農民(農民而煉鋼,這種人今天就叫民工)給解決了:在他的義務指導下,師範學院煉出了第一爐鋼。

如果你看過以情歌優美而著稱的電影《五朵金花》,就應該記得男一號阿鵬。他從劍川到大理去找情人,卻幫助大理人民煉出了土爐鋼,由此可知這種故事在當時很常見。如果稍微使用一點想象力,我們就可以這樣理解:整個國家就是個土爐,每過段時間就會產出一堆廢渣。有一個詞從那時到現在都被高頻使用,叫“熱火朝天”,也就是說,爐渣們從頭到尾都很興奮。

後來我到劍川去旅遊,發現那裏的男人們都自稱“阿鵬”,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那位真阿鵬的下場。我曾在一個電視節目裏見過他滿懷深情地懷念同一部電影的女一號,大美女楊麗坤。懷念她,是因為她後來被整死了。

我始終不明白電影裏的阿鵬為什麽會煉鋼,他看上去就是個唱歌的。但據說A君見到的那位農民同誌在老家就積極投身於大煉鋼鐵工作,是他們那裏著名的農民煉鋼專家。

現在想來,不管依據我們對鋼的認知,還是依據我們對專家的認知,那一爐鋼都相當可疑。不過時過境遷,我們無法驗證那爐鋼裏麵有沒有鐵鍋片子,倒是可以驗證老太陽說的話:知識越多越沒用——如果不是越反動的話。

然後故事就進入高潮了。煉出鋼了,大家都很激動。那時候一激動就要喊口號,因為農村專家是主角,所以就由他領喊,內容自然是“萬歲”,因為那時候人們不先喊萬歲就喊不出口號。

農村專家喊:“紅太陽萬歲!”

大家跟著喊:“紅太陽萬歲!”

農村專家又喊:“紅太陽萬歲!”

大家又跟著喊:“紅太陽萬歲!”

農村專家想必沒讀過什麽書,感情很質樸,喊得很真摯,但喊來去就這一句。於是我們的A君就隆重登場了,這裏有一個更小的背景:他在師範學院讀的是中文係。

學文學的人往往有小資產階級審美意識,覺得重複表達是大忌,所以他總覺得應該換點什麽來喊。多年之後,A君接觸了俄國形式主義,發現這種心態叫追求“陌生化效果”,不禁感歎:資產階級的東西果然要不得,會害死人的!

但當時,A君在小資產階級幼稚病和淳樸無產階級感情的雙重作用下,沒想那麽多,振臂喊出了另一句口號,內容未加思索,就是當時那句鼓舞大家隻爭朝夕幹革命的流行語:“一天等於二十年!”

群眾也未加思索,既然有人領喊了,內容又是如此熟悉,大家也就跟喊了

於是情況就是這樣的:

農村專家喊:“紅太陽萬歲!”

大家跟喊:“紅太陽萬歲!”

A君喊:“一天等於二十年!”

大家跟喊:“一天等於二十年!”

“……萬歲!”

“一天……二十年!”

口號聲此起彼伏,A君感到很興奮,很激動,甚至很幸福,打算喊他痛快。但他身邊有個朋友,突然拉手摟腰,生生把他移出了人群,甚至在過程中還伸手去捂他的嘴。

A君莫名其妙,所以掙紮得倒也不是太厲害。等到了四下無人之處,朋友解釋,他這才驚出一身冷汗,知道今天這個風頭出得太危險了。從此將該朋友視為救命恩人。

此後一段時間,A君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革命群眾回過味兒來,給他來個秋後算賬。這種擔憂逐漸演變成一種習慣,乃至性格:他變得寡言沉悶,遇事往後躲,絕不願出風頭。一個詩人型的熱血才子變成一個悶葫蘆。多年之後,他才偶然之中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一個同學——也就是我的父親。

這個故事就是我父親講給我的,我又講給了我兒子。在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兒子有點不明白:“那句口號到底有什麽問題?”而當年我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則完全沒有這個疑問。這就說明,現在的孩子對這個國家的生活越來越缺乏理解了。

我給兒子解釋:“A君那位朋友是數學係的,對數字敏感啊。你想想,如果一道數學題,告訴你某人壽命是一萬年,同時有個條件是一天等於二十年,那壽命到底是多少?”

兒子在數學上明白了,但在政治上還不太明白。

我說:那個時代,大家對老太陽的感情都很深,一言不合就奮起捍衛。喊萬歲是沒錯的,喊一天等於二十年也是沒錯的,但兩句一起喊,就屬於詛咒了,用當時的術語,叫“惡毒攻擊”,簡稱“惡攻”,按當時的法律算,那叫反革命罪,判個二十年算輕的。那就真是一句等於二十年了!”

兒子問:“那如果不按法律算呢?”

“那就更慘,被憤怒的群眾當場打死都有可能。”

兒子說:“好可怕,好危險!”

我說:“危險吧?你看沒學好數學多可怕!所以啊,以後你做數學題做煩了的時候,就想想老太陽,想想數學不好的危險,就會有動力了,對不對?”

兒子深深地點了點頭。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深深地埋下了“因為老太陽,一定要學好數學”的種子。

所以後來兒子考上了985,首先要感謝老太陽啊!

當然,要進985,光學好數學是不夠的,下一步我會再講兒子如何在老太陽的激勵下努力學好其它功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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