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金花不姓賽

來源: 淡黃柳 2018-10-15 06:13:1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949 bytes)

我在研究賽珍珠,結果被參考文獻引到了賽金花那裏,先寫一帖介紹一下賽金花。

賽金花自述姓趙,乳名“彩雲”。劉半農有疑議,認為可能是姓曹,為清代某顯宦之後。她冒姓趙乃因趙家是徽州大族。

不過這個不重要,權當一個引子往下寫吧。

賽金花初入道為妓時,1887年遇到了一個貴人:狀元郎洪鈞。二人一見鍾情,狀元取得了一妻一妾的同意,正式把賽金花娶回了家中,成了他的第二房姨太太。由花船妓女一躍而成為“狀元夫人”,完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跨越。

不久,洪鈞被任命為出使德、奧、俄、荷四國,去當一名外交官。賽金花以公使夫人的名義,1887年到1890年,隨丈夫歐洲三年。回國前,17歲的賽金花於柏林生下一個女兒,名德官。歸來,洪鈞留京任兵部左侍郎職,1893年病逝北京,時年55歲。賽金花19歲。

賽金花被洪家人趕出家門,重操“舊業”。她招募蘇杭美女先在上海開妓院,後到天津。嫖客多知道她曾經是狀元夫人,還遊曆歐洲多年,會講流利的德語,慕名來捧場的人很多。於是賽金花就把妓院取名為“金花班”,自己取名為“賽金花”。

不久,賽金花結識戶部尚書楊立山。楊立山把賽金花帶到京城,天津的金花班底也被她帶到了北京城。從此南班妓女進入北京,北京妓院分作南北兩大流派。

賽金花毫不隱瞞自己的身份,反而將其引為“賣點”——她在自己的香閨懸掛了一幀洪鈞的照片,亮明自己狀元夫人、公使夫人的身份。果然效果頗佳,她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人物。據說賽金花還曾經接待過李鴻章,隻是陪酒唱曲,盡了雅興。

老北京人常說,清末的時候,北京城裏有兩個不可一世的女人:一個是慈禧,另一個就是賽金花。

如果八國聯軍沒有打進北京城的話,賽金花一定能夠坐穩八大胡同裏第一把交椅,過著紙醉金迷、花團錦簇的生活。然而接下來的庚子事變,不僅把北京城變成了人間地獄,也將賽金花推上了詭異的時代潮頭。

慈禧太後跑了,但是賽金花還留在了八大胡同裏。賽金花當時住在八大胡同之一的石頭胡同,而石頭胡同當時正好歸德軍管轄。那一夜德國兵闖進石頭胡同,敲響了賽金花的房門。讓德國兵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位名噪一時的煙花女子,居然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士兵們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她居然還很鎮定地向一個小軍官問起了德國的某某先生和夫人,而那某某先生和夫人都是德國的上層人物,並且家喻戶曉。她還順手拿出了和這些德國要人的合影照片來給這幾個德國大兵看。德國兵一時弄不清她的來曆,隻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清晨,德軍派來兩個士兵,開著一輛轎車,堂而皇之地把她接回司令部。這才有了賽金花和八國聯軍司令瓦德西的曆史性會見。就這樣,賽金花成了德國司令部的座上客,她常常身著男裝,腳蹬皮靴,同瓦德西一起,騎著戰馬在大街上並轡而行,“賽二爺”的大名迅速躥紅,傳遍了九城。

當時,八國聯軍進京後,北京城裏腥風血雨。賽金花這時對瓦德西說:“軍隊貴有紀律,德國為歐洲文明之邦,曆來以名譽為第二生命,尤其不應該示人以野蠻瘋狂。”這一席話勝過任何堂而皇之的外交辭令,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清末小說《九尾龜》也曾有這樣的記載,說賽金花看到國人眼中神聖的皇家宮苑被聯軍占領,麵目全非,愛國心油然而起:“我雖然是個妓女,卻究竟是中國人,遇著可以幫助中國的地方,自然要出力相助。”

蘇曼殊在《焚劍記》中也曾記述過此事: 賽金花的挺身而出,“使不可終日之居民頓解倒懸,至今猶有稱道之者”,於是京城內外,從販夫走卒到公子王孫,一傳十,十傳百,賽金花被賦予了救國救民的光環,“議和大臣賽二爺”於是名滿九城。最後甚至成了“九天護國娘娘”,使千百萬中國百姓幸免於八國聯軍的劫掠。

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被義和團所殺,其夫人傷心至極,揚言要用慈禧太後的老命來抵,因而議和的先決條件變成了:“光緒賠罪,慈禧抵命。”李鴻章聽了一籌莫展,據說也是賽金花出麵說服了瓦德西,又通過瓦德西找到了克林德夫人。賽金花對她說,要把太後列為戰爭元凶,這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是不可能的。她建議為克林德豎立一座牌坊,類似歐洲人的石碑或銅像,用這種方式委婉地向德國政府道歉。

賽金花有一定的外事經驗,懂德語,以至後來跟洋人打交道並不怯場,也很講究技巧。按照曾樸對賽金花的描述,與克林德夫人談判的賽金花“靈心四照,妙舌如蓮,周旋得春風滿座”。

1902年,克林德碑豎立於東單牌樓的時候,賽金花應邀參加了揭牌儀式。那一年,賽金花二十八歲。據說那天辜鴻銘見到了賽金花,他對賽金花說:“你做過的這些義舉,於社會有功,上蒼總會有眼的。”但上蒼並沒有長眼,賽金花日後的日子每況愈下。

《辛醜條約》和議既成,聯軍退兵,兩宮回鑾。接下來又發生了虐妓致死一案,賽金花惹上了官司,“金花班”被解散,她本人被趕出了北京城,被勒令返回老家蘇州。

她本人並非沒有責任,但似乎又別有隱情。當時就有人認為,她是因為過於招搖,才被解返原籍的。榮華富貴,眨眼之間,已成荒煙蔓草,一個風塵女子身份的大起大落,會讓人們想起自己身處大亂世的現實。

賽金花沒有回到蘇州,她又去了上海,想在上海重新創出一片天地,但時過境遷,風光不再。於是賽金花萌生了嫁人好好過日子的想法,就嫁給了滬寧鐵路的總稽查曹瑞忠。不過,平靜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辛亥革命後,新丈夫就離開了人世,賽金花重新過起了漂泊不定的生活。

清朝既已垮台,不許踏入京城的禁令也就跟著失效了。“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賽姑今又來”,賽金花重又回到北京,此時的她雖然飽經滄桑,卻依然風姿綽約,裝束鮮奇。她與國民政府的參議員魏斯裏打得火熱,兩人同居在前門外的櫻桃斜街。

她與魏斯裏的幸福生活隻持續了四年,魏斯裏就因病去世了。賽金花的日子如江河日下,隻能靠接濟為生。據說張學良、徐悲鴻、齊白石、李苦禪等知名人士都曾接濟過賽金花。

1932年左右,北京《實報》主筆約同《晨報》、《大公報》、《北京晚報》、《庸報》等各報記者,一起對賽金花進行采訪報道,京城的老百姓一下恢複了對“賽二爺”的記憶。她再次聲名鵲起,不時有社會名流慕名前來拜訪。但此時的賽金花卻已看破紅塵: 人生一夢耳,我現在念佛修行,懺悔一切。

1936年夏衍的話劇《賽金花》公演,她都沒來得及看到這部戲,就於當年的10月21日死去,享年六十四歲。她死後身無分文,多虧一些同鄉的名士發起募捐,總算為她辦妥了後事,並將她葬在陶然亭的錦秋墩上。如今墓地早已不存了。

當時的報上還刊登了一幅挽聯,挽聯是這樣寫的:

救生靈於塗炭,救國家如沉淪,不得已色相犧牲,其功可歌,其德可頌;
乏負廓之田園,乏立錐之廬舍,到如此窮愁病死,無兒來哭,無女來啼。

值得一提的是,在漢奸題材敏感的時候, 夏衍的話劇使左翼與右翼內外都吵作一團,最終以張道藩往舞台上扔了一個茶杯,而後禁演了結。

賽金花的人生經曆,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法國作家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在賽金花生前,曾樸以她為原型,寫了一部著名的小說《孽海花》。這是一部淡恬而深沉的戲,娓娓敘述各個人物的生死悲歡,說盡了人生的哀愁。台灣學者王德威曾有誅心之論:“《孽海花》的核心,是兩個女人對中國命運的操弄。慈禧太後對權力的濫用,幾乎導致國破家亡;而賽金花這一出身歡場的‘美豔親王’,卻憑借名不正、言不順的權力,挽救了中國。賽金花也許從來不曾被尊稱為革命者,但她卻以最不可能的方式,重振了晚清時代中國的身體政治。”

除此之外,還有以賽金花與瓦德西這段緋聞戀情為主線的長篇歌行:《前後彩雲曲》,作者是樊增祥,時人比之為吳偉業之《圓圓曲》;更有五四時期的著名詩人、大學教授劉半農和學生商鴻逵合作,親自采訪賽金花本人,訪談十多次,才宣告完成的《賽金花本事》。這本署名“劉半農初纂、商鴻逵纂就”的《賽金花本事》,由北平星雲堂書店出版,暢銷一時,引得影後胡蝶也萌動了演賽金花之心,但最後未能如願。

從曆史上看,出生於1832年的瓦德西,時年已六十八歲,有人據此質疑說,他與賽金花的私情恐怕僅是傳言。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場跨國之戀,賽金花是否對辛醜和約發生過作用,從正史上可以說是無據可查,不過我國學者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曾經在德國發現瓦德西衛兵的日記,在這本日記裏,有一些瓦德西與賽金花交往的細節。一百年前的北京寶貝,和她的風月政治學,在民眾的想象裏終於掩麵沉寂,與真實的曆史迷蒙交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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