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三粒壯陽藥:明君、大俠和廉吏
早已過了為廉價言論煽動、為無端謠言蠱惑的年齡,然還是被最近的氣氛所震驚,然所有言論皆為積怨甚深之民意,所有謠言皆可成為遙遙領先之預言。
自古以來,中國人治愈悲傷的辦法,就是找到三粒壯陽神藥:明君、大俠和廉吏。
你打開電視,成堆的清官戲、武俠戲。現實中沒有正義,就靠文藝節目來彌補。小民們天天看明君,天天看清官,哪怕生活在最底層,哪怕成天被人欺負,他也會覺得生活充滿著陽光。
中國的上層階級是一個完整的係統,有人負責割小民的肉,有人負責打麻藥。電視就是負責打麻藥的。
不知誰人所寫:滿朝文武持綠卡,半壁江山養紅顏。不知誰人所編:最近得了一怪病,每每看電視新聞,出來一個高官,就想反腐何時能把他拿下?出來一個將軍,就想他家有幾噸人民幣?出來個女官員,就琢磨她又和誰通奸了?
好不容易出來個道晚安的女主持人,就聯想到她一會兒去找那個高官?
今日陶醉某大會,明日熱議明星緋聞,江湖有言:“寧教人嫖,不教人賭;寧教人賭,不教人抽。”
抽之惡,在於薰然上癮,抽之妙,在於不能自拔。
口號之所以麻醉人,在於中間有一個無以具體化的許諾。話說多了,自己也會信以為真;話聽多了,別人自然三人成虎。
到底因為製度如此,官員才如此,還是因為官員如此,製度才如此?
於人於國,道理總是一樣的。政府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有三個自信,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百姓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有三本經,道德經易經黃帝內經,已窮盡宇宙真理。
到底因為人民如此,國才如此,還是因為國如此,人民才如此?
東方文化持性善說,蔣介石有天花亂墜言:
“我們文化傳統,認為人生本善,人性實根於自然之良知,真理與美德,故其所表現於我民族文化者,厥為至真、至善、至美、大智、大仁、大勇;其所見之於行為者,則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尊老、育幼、講信、修睦、選賢、與能;內而誠正修齊、外而協和萬邦、萬邦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
西方文化恰相反,好人壞人,隻是表象,人人皆存原罪,隻要遇到合適土壤、合宜環境,便會生出罪之花來。
而好的製度,抑製罪惡生長,壞的製度,誘發罪惡滋生。
相信性善說者,尋找明君與清官,相信性惡說者,尋求製度作保障。
本性貪婪,卻要使之正行無私,而無持衡強力之監督,大致不可能實現,製度設計定有缺陷。一人如此,一國亦然。
製度設計缺陷者,必是官位越高、人格越存疑之結局。
依靠官員而非製度的社會,官員之職責至重,而社會之寄希望於官員者亦至高。官員如此不堪,可想社會失望之深,惟有自身速速墮落下去,趕上落伍之步伐,方為心理之補償。
一雙新鞋,剛穿時很在意蹭上的那點髒,久之,縱使被踩一腳,也懶得低頭。星光墮水白於月,樹色粘雲暗似山,暗淡極了。就這麽暗淡了幾千年。
魯迅有文《流氓的變遷》,從俠談起,至強盜,至流氓,至“革命文學家”,筆墨雖簡,卻清晰勾勒了流氓史的千年暗淡脈絡:
“……他們的旗幟是‘替天行道’。他們所反對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魯迅談《水滸傳》)
這段話的落腳點,最精辟的自然在最後一句。
隻反奸臣,不反天子,隻反貪官,不反皇帝,使反對者淪為奴才;
又或者,也許反對者本來便深具奴性,生在了“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才導致隻反奸臣,不反天子,隻反貪官,不反皇帝,企圖經由造反,通往“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是謂“殺人放火受招安”。
那既反貪官,又反皇帝,會如何?
《水滸傳》的李逵便是個連皇帝也反的主兒,動輒高呼“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裏快活”。
那麽,奪了鳥位之後呢?
“晁蓋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吳先生做個丞相;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我們都做將軍……”
他們治國,未必能好過趙官家,從本質上講,還是一丘之貉。
老話說:換湯不換藥。
按魯迅的說法,就是:城頭變幻大王旗。
“隻反貪官,不反皇帝”,使貪官成為皇帝的替罪羊;
“隻反皇帝,不反製度”,使皇帝成為製度的替罪羊。
“隻反貪官,不反皇帝”,這是奴才;
“隻反皇帝,不反製度”,如李逵,則是大盜。
這個大盜,不是一般的草莽綠林,而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