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煤窯的哥哥

掏煤窯的哥哥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中國的改革開放還在熱身狀態。基本上每家都是在赤貧狀態,而農民更加是一貧如洗,花錢要靠“雞屁股銀行”,也就是,養的土雞下了蛋,不舍得吃,積攢十天半月,拿到集市上賣了,換回來一元、兩元,就是家裏所有的錢了,要支付家裏的日常花銷。家裏從來沒有任何銀行賬戶、也沒有現金存款。妹妹讀小學的時候,學校要求每個學生交兩元錢學雜費。父母不是不想拿錢,但實在是沒有。拖久了,老師說:今天還不交錢的同學隻準站著聽課。妹妹回來吃午飯的時候哭鬧了一中午,父母翻了半天,隻能找出兩毛錢的紙幣,哄妹妹是兩元,小小的她才臉上掛著淚珠去上學。那是1988年了吧。

所謂的包產到戶,僅僅讓農民不再挨餓。文革中後期出生的孩子,這時候終於能吃飽了肚子。所有的農民,被戶口牢牢地控製在土地上,不準移動,不準遷徙。戶口農轉非,是天大的鯉魚跳龍門事件,隻能通過極稀少的考學或者當兵才可能實現。在不到百分之一錄取率的比例下,農村的娃兒們畢業就是失業,幾乎沒有“考上學”實現農轉非、戶口遷徙的可能。而去沿海打工,需要辦理暫住證,否則就是“盲流”,是要被送進收容所,可能被勞教的。

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需要暫住證,比如,本省內的黑煤窯。我的哥哥初三畢業,作為大批剛剛成長的年輕人一員,不知道去哪兒掙錢。我們本村一個年紀大些的,叫作“尚”,在本省內的一個黑煤窯好幾年了,做安全員。我的哥哥就和另外兩個同齡的小夥伴一起,希望尚帶著他們一起去打工,下煤窯挖煤,每月600元。

他們去了不久,也許是三個月,也許是半年,突然有一天,其中一個人的家裏,收到一封電報,說他們家的孩子,小豐,在煤窯上出事了,要趕緊過去一趟。對的,當時最快的通信方式就是打電報。小豐的父親和叔父,急匆匆地趕往那個在黃河北邊的黑煤窯,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煤窯裏被塌方砸死了。

後來我聽說,當時他們三人,都在地下挖煤,突然塌方了。我的哥哥和另外一個同村人,叫“文化“,恰好當時正在一根柱子下麵幹活,沒有被砸到頭部。但大量散落的煤塊,快速地向他們湧過來,很快淹沒了他們的腰部。他們倆掙紮著往上爬,在濃抽到煤灰裏不停地往上爬,直到爬到了那根柱子的頂部,奮力不讓煤塊淹沒了他們。但小豐,卻被一大塊掉落的石頭,砸個結結實實,都砸扁了,埋沒在大量掉落的煤塊裏。

後來,幸存的兩人被救出了。小豐的屍體也被挖了出來。同村人安全員尚哭著說:小豐啊小豐,你咋讓我回村見人。

小豐的屍體被停放在一個山洞了。大山裏很多饑餓的野狼。晚上到了,大難不死、驚魂未定的兩個年輕人,我哥哥和同村人文化,被派去睡在屍體旁邊看守著,防止野狼啃食屍體。山風呼嘯,山區的夜晚很黑很靜。

小豐剛剛結婚兩年,兒子未滿周歲。他的屍體無法通過公共交通運回老家,隻有就地火化了。他的骨灰盒在村裏下葬後不久,妻子就離開了,留下了還不會走路的幼兒。

前兩個月我回村,再次看到小豐的墳,平平塔塔的,就是眾多土墳中的一個。再過幾十年,如果他家裏遷徙,沒有人每年在清明節添幾鏟土,很快就會成為一片平地,好象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象那片土地上祖祖輩輩芸芸眾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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