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講故事，兼談鍾首富
赫瓦利在《人類簡史》裏，闡述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理論，智人能成為地球的霸主，最大的優勢在於會講故事。人類文明是通過講故事創造的，人類的社會關係是用一個又一個故事來維係的。
人類的四大宗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和佛教，對它們的教義，我們可能不甚了了，但許多宗教故事，我們都耳熟能詳，或者有所耳聞，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中，我們也會不時地引用各種宗教故事。在很多時候，宗教教義是用宗教故事來傳播的，教會也是用宗教故事來吸引和教導信眾的。
古今中外，人們但凡要行大事，必先講好故事。
周王偏居西土，想問鼎中原，逐鹿天下，就講“合乎天而應乎人”的故事，講商紂王酒池肉林、暴虐無道的故事。鄉野鄙夫陳勝吳廣，起兵抗秦，也是故事先行，派人裝狐狸叫“大楚興，陳勝王”，表示我們造反，是受命於天。劉邦想當皇帝，就有了斬白蛇的故事。
川大爺要問鼎大位，講的是“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故事；東土強國，有人要終身霸占大位，講的是“東升西降”、“風景這邊獨好”的故事。
在信息大爆炸，流量為王的時代，“酒好不怕巷子深”的傳統商業思維，已經過時了，漸漸被商人們摒棄了。管理大師德魯克很早就說過：當今企業的商業競爭，不僅是產品間的競爭，而且是商業模式之間的競爭。產品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商業模式則是虛構的，有廣闊的想象空間，於是故事大王們就有了用武之地。會講故事，是當今成功商人必備的品質。
這兩年學炒股，有一個感悟，就是選股不僅要研究公司的業績，還要看管理層會不會講故事。每到財報季，有的公司業績亮眼，但故事講不好，沒有給出好的前瞻指引，股價也會毫不留情地下跌。
中國近年湧現的商業精英裏，最會講故事的，賈會計當之無愧。他講的故事，活靈活現，感人至深。不僅廣大草民把辛苦錢、血汗錢慷慨地送給他，跟著他“蒙眼狂奔”，就是那些人精中的人精，譬如融創的孫老板和恒大的許老板，也被賈會計的故事深深打動，奉上了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孫老板甚至被賈會計的故事感動得幾度哽咽。
這一陣子，鍾首富在網上被討伐，他的公司農夫山泉也遇到了不少麻煩。其實，這都是故事惹得禍。
在曆屆首富中，鍾首富是最低調的。這個低調，可能始於他出生後取名字的時候。鍾首富的名字有三個字，我隻認識一個，兩個不認識。我估計，中國有99%的人，在鍾首富成為首富前，是不認識那兩個字的。到現在為止，聽視頻裏的人罵他，我才知道了那兩個字的發音，但還是不知其含義，是兒歌裏唱的“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意思嗎？看到名字裏兩個重疊字，第一感覺是悅耳動聽；名字的主人嘛，應該屬於嬌小可愛媽寶型。
我在網上搜索到鍾首富的尊容，嚇了一跳，原來是位油膩大叔呀！觀其貌，相其麵，我完全理解他為什麽如此低調，為什麽不喜歡拋頭露麵，這的確是最明智的選擇。
其貌不揚，並不妨礙人家故事講得好。能力壓一眾聰明絕頂的科技大腕、長袖善舞的地產大亨、以及血脈純正的金融大鱷，幾度登頂首富寶座，鍾首富絕對不是等閑之輩，更非善茬，堪稱飛機中的戰鬥機。靠賣水賣成首富，算得上奇跡中的奇跡。
網上搜索一下，發現鍾首富的確把水的故事講到了極致，古今中外，無出其右者。還有幾次和水界諸路大神的交手，也是驚心動魄。鍾首富的殺伐決斷，看得人眼花繚亂，拍案叫絕。可以說，鍾首富講產品的故事，是高手；策劃指揮商戰，是高手中的高手。
娃哈哈的宗總離世，網絡上的一些故事手看到了商機，如同大海裏遊弋的鯊魚聞到了血腥味，空中盤旋的禿鷲嗅到了腐屍味，立即抖擻精神，要幹一票大的。
宗總是商界元老，業界翹楚，德高望重，頭頂無數光環，自帶流量。悼念宗總，講宗總的故事，無論如何，都會收獲滿滿。
宗總寶相莊嚴，忠厚沉穩，是故事中天然的主角，正麵人物。要把故事講得生動好聽，就要有一個配角兼反麵人物。故事手們拔劍四顧心茫然，驀然回首，隻見燈火闌珊處，站著鍾首富！啊哈，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有了主角和配角，一正一反，故事就好講了。按尋常邏輯，有好人就有壞人，有英雄就有惡魔。宗總對鍾總，一正一邪，一譽一毀。一個是心係家國、關愛員工的民族企業家，一位就是利欲熏心、投機炒作的媚外奸商；一位是最可愛的社會慈善家，一位就是最可恨的忘恩負義之徒。如此這般，有了矛盾衝突，有了輿情對抗，故事就有了戲劇性的張力，就好聽好看了，就能吸引更多的網民來一起狂歡了。
於是，心懷鬼胎的趙秀才和假洋鬼子，帶著閑得蛋疼的阿Q、小D和王胡，又叫上想開開眼界的吳媽和小尼姑，大家同去、同去，砸了農夫山泉，痛毆鍾首富那個鳥人，大夥兒好好出一口鳥氣。
為慶賀這一次全民狂歡，太祖專門填了一首“漁家傲”：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衝霄漢。霧滿神州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鍾睒睒。
二十萬軍同點讚，風煙滾滾來天半。喚起網民千百萬，同心幹，農夫山下紅旗亂。
說實在的，鍾首富踏實做事，低調為人，還真挑不出太多太大的毛病。他遭此無妄之災，完全是故事情節發展的需要。
當然囉，事態的進展，盡在趙老太爺的掌控之中。對故事節奏的把握，趙老太爺及其手下，應付自如，進退裕如。他們的日常工作，就包括警告敲打那些新崛起的富豪，不要有了幾個臭錢，就得意忘形，就有非分之想。這魯鎮，永遠是趙家人的魯鎮。你們怎麽賺到的錢，分分鍾就讓你們怎麽吐出來。不過，魯鎮需要稅收，魯鎮的男男女女需要就業，宗家和鍾家暫時還有用，得留著。所以，在適當的時候，趙老太爺的手下會提醒那一幹牽頭鬧事的家夥，不要太過火，該見好就收啦！
那些唾沫橫飛、聲嘶力竭的故事手，以為自己是匡扶正義的大英雄，其實不過是格局更大的故事裏的牽線木偶。當然啦，講故事的，賺些流量，吃飽喝足，混個肚兒圓，應該沒有問題。那些個聽故事的，跟著起哄鬧事的，能得什麽好處，最多就是發泄一下，興奮一陣，可能連高潮都達不到。
至於風暴過後，如何收拾一地雞毛，於他們有何相幹！哪怕鍾首富倒了，農夫山泉垮了，大家都沒有瓶裝水喝了，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因為，我們還有故事呀，老祖宗留下的。渴了，有望梅止渴的故事；餓了，有畫餅充饑的故事。的確，聽了這些故事，可以口舌生津，可以暫時忘記饑餓感。但是，如果長期不喝水、不吃飯，身體的能量得不到補充，是會死人的。
最後，我也講個故事，一個紀曉嵐和宦官的故事。
乾隆時期的大學士紀曉嵐，學識淵博、詼諧風趣，宮裏的太監都喜歡聽他講故事。一天，一群太監又圍著紀曉嵐，要他講個故事。紀曉嵐放下書本，正襟危坐，開講：“從前啊，有一群人…… ”。然後就低頭看書。太監們一個個正伸長脖子聽故事呢，有人著急了，就問：“下麵呢？下麵呢？”紀曉嵐頭也不抬，回答了四個字：“下麵沒啦！”
（《人類簡史》讀書劄記，寫於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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