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紙廠的右派師傅

造紙廠的右派師傅 

  小學畢業那年正趕上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 學校停課了。不用上學了， 不亦樂乎。一群小夥伴每天在瘋狂的人群中竄來竄去， 看抄家， 看批鬥，看遊街， 看跳忠字舞。 看多了自然也就膩了，就到遠處轉轉唄。於是，手裏高舉小紅書搭上公交車， 上車喊一聲“第一頁第一段，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 售票員一看小將宣傳毛澤東思想的， 有誰還有狗膽收票。就憑這， 轉完東城轉西城， 轉完宣武轉崇文。 其不想， 好景不長， 兩年後有人一句話“複課鬧革命”1968年被趕入了中學。那時的中學即沒有課本更沒有老師，據說老師都改造思想去了， 隻有高中生當我們的輔導員， 每天到學校去就是背誦小紅書，背完“老三篇”， 再背“新五篇”。大批判是家常便飯， 批完老師批校長， 都批完了， 同學互批。學工學農也占據了大部時間。1969年初學工被安排北京東直門外左家莊的燕京造紙總廠。 

造紙總廠一分廠生產油氈原紙， 材料是廢品收購站收來的舊鞋， 破衣服。我工作供料車間是從車上搬下來這些造紙原料，再將這些它們搬到傳送帶。 工人們看有學生幫忙， 他們倒背手當起了監工， 工人之間時不時打情罵俏， 髒話連篇。 彼此之間打鬧起來更是毫無分寸。在我們心目中工人就是聖人， 因為有人說了“工人階級領導一切”， 即使當著眾人麵男的能把手伸進女的褲襠都堪稱是工人階級優秀品質的體現。在我們同一班有個姓毛的中年師傅可以說是工人階級的另類。 毛師傅從來不參與那些人的打打鬧鬧， 從來不對學生喝三幺四， 他總是低頭在搬運那些原料， 偶爾直起身來撐腰， 大家都休息時，他在一旁寫寫畫畫。我們預先被警告過絕不能和這個人接觸， 因為他是右派， 到這來來是接受監督改造的。 

幾個星期後， 傳送帶旁多了一台搬運機。這台機器通過電機帶動一個帶有鋼絲繩的長臂， 工人將鋼絲繩將造紙原料困住， 機器收緊鋼絲繩， 然後搬運機將原材料送到傳送帶。聽工人們說這是毛師傅每天下班後利用自己的時間設計和組裝的。對於現在的人們這小東西真算不上什麽發明創造，但在50年前真解決不少問題， 至少不用一包一包的搬運沉重的原料包了。生產線上工人們總算解放了。那天我們第一次看到毛師傅笑了。就這樣幾個星期過去了， 每天毛師付負責開搬運機， 學工的學生和工人負責捆綁原材料。一天， 有個工人非常固執的要多捆綁幾包，毛師傅怎麽解釋都沒用， 還揚言什麽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工人階級就不信這個邪。 結果是原料重量超過了搬運機的自重， 鬧了個人仰馬翻。 還好沒有鬧出人命， 毛師傅和那個工人受了傷。從此我們又回到原始搬運， 毛師傅則成了全廠批判的典型， 他的罪行是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反動技術權威。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人批判毛師傅發明的機器是利用資產階級的小恩小惠使工人脫離勞動，剝奪學生磨練思想的機會。批判的結尾還要加上一句“是可忍， 熟不可忍”。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倒黴催的毛師傅我怎麽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