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說兩個“我娘是拐賣來的”的故事。
1988年3月，21歲的杭州姑娘馮慧，被單位派往鄭州送文件。鄭州火車站，馮慧碰到一大媽。大媽滿臉愁容，腳邊10幾包行李。她和馮慧說，自己批發了點東西，想回家做小生意，可沒辦法一個人帶這麽多行李上火車，希望馮慧能幫幫忙。善良單純的姑娘，信以為真。跟著大媽上了前往菏澤的火車。
剛到菏澤，馮慧就被一群男人控製住了。他們將馮慧暴打一頓，以2400元的價格，賣給了山東鄆城曾屯村的一個男人。那是隻有30戶人家的小村子，窮漢娶妻多靠拐賣。22年，馮慧跑過很多次，每次都被抓了回來。跑一次，毒打一次。一人買妻，全村看守。隻要一有動靜，都是眼線和捕快。甚至到了兩個兒子成年，馮慧的男人，還時刻盯著她，走哪都要帶著她。
馮慧能逃走，全靠兩個兒子。兒子知道娘苦。大兒子去濟南上大學後，就開始著手替母親尋親。可是杭州的老地址，早沒人了。無奈之下，大兒子給父親打電話，求他放了媽媽，男人拒絕。兒子在電話裏喊：那我們現在開始不是親人，是仇人。男人也喊：我們不是仇人，是敵人！
彼時，馮慧的男人，正帶著她在天津打工。得知大兒子去杭州尋親，男人連夜排隊買了回山東的車票。兒子不甘心母親就這麽又被帶回去，臨上火車前，撥打了杭州的市長熱線。公安把他的電話，給了馮慧的家人。
就這樣，馮慧被救了出來。那是2010年。
馮慧的父母，曾全國各地去找女兒。他們也到過山東鄆城，最近的一次，離馮慧住的村子，就十幾公裏。馮慧的媽媽說：“可我們一直找不到慧慧，他們把她藏起來了”。
二、
豐縣本地有個公眾號，寫過董集村祠堂慶典，也寫過“我娘是拐來的”。作者也是個大學生，他娘30年前從四川綿陽被拐賣到豐縣。
娘跑過三次。
第一次是半夜上廁所翻牆出逃。一路狂奔到五十公裏外的縣城車站，就被開三輪車先行抵達的村人“截獲”。有了身孕，但還是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暴打。多年後，生下兩個孩子，終於逃脫。可是她娘沒跑多久，就又跑回來了。因為，實在舍不下兩個孩子。
這位作者最後感歎，感謝母親給了一個完整的家。如今，母親和父親，日子平靜而幸福。
這篇文章在網上被一些人熱轉。說：你看，從貧困地區到不那麽貧困地區，吃飽穿暖，生兒育女，不是很好嗎？
甚至還有這樣的論調。說鐵鏈女有董某民照顧，好歹有個家，8個孩子總是親的，她有家，孩有娘。你們這些網民和自媒體瞎起哄，非得把人逼到精神病院，弄得人家骨肉分離。你們安的什麽髒心爛肺，還讓不讓底層人民活了！
到底要怎樣的腦子和心腸，才可以形成這樣的邏輯，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誰髒心爛肺呢？
那位說“豐縣事件出現轉機，是主流媒體集體沉默等來的。網絡關注是給地方上搗亂，讓地方幹部背上思想包袱”的女媒體人，說鐵鏈是自己套上的女編劇。還有昨天看見一個博主和網友連線，說：這些女的本來生活在窮鄉僻壤，現在賣到我們這來後養得“白白胖胖”。
拐賣婦女的罪惡，和婦女被拐賣後生活有改善，不是一個邏輯上的因果討論。被拐婦女生育之後，為了孩子選擇回去孩子身邊，和拐騙、囚禁、強奸、虐待她，更是完全割裂的兩件事情。
犯罪就是犯罪，作惡就是作惡，傷害就是傷害，它無法因任何東西抵消，無法掩蓋，更不可抹去。
搞不懂這兩個邏輯，分不清這是兩個事實的人，無論男女，腦子和人品都還在茅坑裏浸著。
一個被拘禁25年的女人，一個靠強奸懷孕的女人，一個懷孕了都還在被毒打的女人，她的回去，隻是忍辱負重，沒有平靜幸福。這是苦難。這是羞恥。不僅是一個女人麵對生活無能為力的羞恥，更是一個社會的羞恥。把這苦難和羞恥，說成平靜而幸福。還是作為最能體會母親痛苦的子女，能如此心安理，我隻能說，一方惡水養一方惡人。
隻有第一個這個故事的結尾，才是人世間應有的模樣。才是文明社會，人在覺醒的模樣。
它需要三股力量。一靠立法，二靠基層執行，三靠全社會人的意識的覺醒。
雖有漏洞，但我們不是沒有法。國家去年還特別出台過《中國反對拐賣人口行動計劃（2021-2030年）》，我們今天就豐縣事件談論到的所有與此相關的問題，這份報告上，統統都有！包括大家喊了震天響的“買賣同罪”。
但為啥還有豐縣，還有徐州，還有這麽多看不見的陰暗的角落？
再好的法律和政策，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法律責任機製保障，實施效果也會大打折扣。我們迫切需要行之有效的法律責任舉措，將防止拐賣婦女納入地方政府績效考核體係，並實行一票否決製。
你這個縣有超過3起買賣婦女的事件，地方一把手就沒法升遷，我相信，這個縣沒有第二個董某民。隻有和政績掛鉤，地方政府才會去重視，才能真正督促職能部門和工作人員，認真履職。
最後想說，對於那些天天在後台留言說，一個女精神病解救個啥，解救了你養嗎？今天跟二貨普及一下知識，什麽叫社會福利。我們國家，有專門的錢，專門的人，專門的機構，就幹這個事情。這些弱勢群體和家屬的困難，他們的基本生活保障，有偉大祖國托底。
都2022年了，全麵奔小康了，這不是封建社會，更不是叢林社會。
2020年，尚還有100萬人走失。這100萬裏，有多少傷心欲絕，家破人亡，甚至是高昂的社會成本。相信，國家會出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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