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多餘的話”和毛前中共領導變遷

＂一出滑稽劇就此閉幕了！．．．總之，滑稽劇始終是完全落幕了。舞台上空空洞洞的。有什麽留戀也是枉然的了。好在得到的是“偉大的”休息。至於軀殼，也許不能由我自己作主了。告別了，這世界的一切！最後……

俄國高爾基的《四十年》、《克裏摩·薩摩京的生活》，屠格涅夫的《羅亭》，托爾斯泰的《安娜·卡裏寧娜》，中國魯迅的《阿Ｑ正傳》，茅盾的《動搖》，曹雪芹的《紅樓夢》，都很可以再讀一讀。

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永別了！＂

這是瞿秋白的自白書“多餘的話”中的最後一段。這和我們中學課本裏，另外一位被國民黨處決的中共領導人方誌敏的“我的中國”，風格截然不同。方表達了投身革命的無悔，對未來的憧憬向往，而地位比方高，曾任中共最高領導人的瞿秋白，卻表現出厭倦，甚至有點反悔的意思。這也是到了６０年代，毛澤東突然對這位前任大為光火的原因。

瞿秋白因此遭到厄運，墳墓被損壞，死後鞭屍，家屬都受到迫害。他的徹底平反，隻是最近的事，毛已經死了四十多年了，離瞿秋白的死，也快１００年了。這就是政治的荒誕之處！

在講讀了瞿秋白的文章的觀感之前，先了解一下一段黨史。我們小時候，隻知道毛澤東是我黨我軍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唯一締造者，毛死後才知道周恩來曾經比毛的地位高，後來更知道，毛在建黨後十幾年時間內，不知道是那顆蔥，一大他雖然列席會議，也隻是個記錄員。

當了大頭的人，都要在源頭上表明自己本來，天生就是頭。劉邦一個鄉匪，朱元璋一個窮和尚，得誌後都有生出來就有異相的描述。到了唯物主義的中共時代，不說異相了，轉而偽造曆史。毛成了中共的創始人之一；鄧小平說他在遵義會議上擔任書記（其實隻是書記員），以後淮海戰役是他指揮的（其實隻是個名義上的前敵書記）；今上自己沒法提，就提高他的父親，改革開放的會議上，習父講話，鄧小平隻是聽眾了。

這裏理一下中共在毛以前的座次表：

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選舉產生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以後每年一屆，陳獨秀連任５屆中央委員會總書記（其中二大叫執行委員會委員長）直至六大。1927年7月12日陳獨秀被停職後，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張國燾。八七會議上陳獨秀被免職後，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瞿秋白。

1928年7月19日中共六大選舉產生向忠發為總書記，直至1931年6月22日他被捕，但向從未實際主持過工作。其正式職銜為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兼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主席。

1928年7月－1929年1月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蔡和森。
1929年1月－1929年11月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立三。
1929年11月－1930年3月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恩來。
1930年6月－9月李立三再次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
1930年9月－1931年1月實際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瞿秋白。

1931年6月，向忠發被中國國民黨逮捕後遭處決，王明增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代理中央總書記，主持中央工作。1931年9月，博古接替赴蘇聯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的王明，為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總負責人。但實權仍由王明掌握。

張聞天1935年1月15日遵義會議被選舉擔任總書記，但毛澤東是紅一方麵軍和隨行的中共中央實際負責人。毛從實際掌握紅一方麵軍實權，到完全掌握中共總體實權，並得到共產國際的承認，還是經曆了很長時間，經過殘酷的鬥爭才實現的。1943年3月20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毛澤東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兼中央書記處主席，其後還兼任中央委員會主席。至此，毛澤東才真正成為中共名副其實的領導人！

瞿秋白從２７／８－２８／７，以及３０／９－３１／１月兩度擔任中共實際最高領導人，其在黨史中的地位還是很高的。當然，中共當時不是執政黨，隻是蘇聯放在中國的棋子，其經費，組織都由蘇聯控製。瞿秋白死的時候才３５歲，那時大多數中共領導人都是二三十歲的人，毛澤東屬於年齡比較大的，所以也老謀深算點。

雖然中共是個有國際背景的組織，但當時在中國屬於叛亂組織，加入中共是要殺頭的，因此敢加入的人是需要一點膽量的。和梁山１０８人的組成成分一樣，中共的組成成分也很複雜。有許世友之類的草莽和尚，有賀龍這樣的山大王，有毛澤東，張國燾這樣的失意文人，也有瞿秋白這樣的親共學者。主要派別大致可分為(蘇聯）海歸和土鱉兩類，中共的鬥爭方式既受到中國黑道青幫天地會之類的印象，也受到蘇共的影響，因此極其殘酷黑暗。鬥爭也是多層麵的，既有海歸和土鱉之間的鬥爭，如毛澤東和王明，也有土鱉之間互鬥，如毛澤東和張國燾，更有海歸之間的纏鬥。瞿秋白是海歸之鬥的失敗者。

瞿秋白患有高度近視，也有肺結核，身體很差，紅軍長征時卻沒有把他帶走，留在南方堅持鬥爭，因此很容易被捕了。相比之下，毛得到批準隨行，長征對小兵很艱苦，但當官的都被轎子或擔架抬著，毛在擔架上還看了很多書，策劃政變。

當時國民黨對中共很凶殘，抓住了就殺，槍斃算客氣了，方誌敏就被剖膛開腹了。中國人對本國人很狠，中國內戰是極其殘酷的，當年太平天國的領導人被捕後都被淩遲處死，連他們年幼的孩子也未赦免。忠王李秀成寫了自述表示悔改投降，才被斬首處死，算是清朝開了天大的恩了。說起李秀成，和瞿秋白死後的政治命運有很大聯係，60年代毛澤東就是從重新評價李秀成提起瞿秋白的。

瞿秋白被國民黨判處死刑，行刑前寫了這個自述，這並沒救他的命，仍然被處死了，但這份自述被國民黨認為有宣傳價值，就給予發表了。

瞿秋白在自述中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他出身於名門，雖然後來家道中落，但還是受到非常良好的教育，愛好文學，立誌成為文學大家。但命運讓他學了俄語，卷入了共產主義運動，而且年輕得誌，成了共產黨的大官。

但他自述不是個當官的料，厭惡官場。他把自己的不適應歸因於自己的世界觀無法和共產主義同步，因為“曆史的誤會”，“我十五年來勉強做著政治工作。——正因為勉強，所以也永遠做不好，手裏做著這個，心裏想著那個。在當時是形格勢禁，沒有餘暇和可能說一說我自己的心思，而且時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現在我已經完全被解除了武裝，被拉出了隊伍，隻剩得我自己了，心上有不能自已的衝動和需要。說一說內心的話，徹底暴露內心的真相。布爾什維克所討厭的小資產階級知識者的自我分析的脾氣，不能夠不發作了。”

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唯物主義哲學（materialism),也是一種決定論哲學。其基本的推論路線類似於牛頓力學，認為在一種力的推動下，物體就會保持特定的行動方向。馬克思主義的力是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按馬克思的推理，在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下，社會必然沿著奴隸-封建-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方向發展。判斷事物的好壞，不是從道德上，而是從是否推動和順應這個發展方向決定的。比如殺人，如果有利於從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轉變的，就是好事。而決定一個人的好壞，也是由他的經濟基礎決定的，窮人，無產階級是未來社會的主導者，是順應曆史發展的，就是好人，反之，富人，就是壞人！

讓瞿秋白這樣的受舊文化影響的大文人來理解馬克思主義，太困難了！他在自述中說，“我二十一、二歲，正當所謂人生觀形成的時期，理智方麵是從托爾斯泰式的無政府主義很快就轉到了馬克思主義。人生觀或是主義，這是一種思想方法——所謂思路；既然走上了這條道路，卻不是輕易就能改換的。而馬克思主義是什麽？是無產階級的宇宙觀和人生觀。這同我潛伏的紳士意識、中國式的士大夫意識、以及後來蛻變出來的小資產階級或者市儈式的意識，完全處於敵對的地位。沒落的中國紳士階級意識之中，有些這樣的成分：例如假惺惺的仁慈禮讓、避免鬥爭……以致寄生蟲式的隱士思想。（完全破產的紳士往往變成城市的波希美亞——高等遊民，頹廢的、脆弱的、浪漫的，甚至狂妄的人物。說得實在些，是廢物。）我想，這兩種意識在我內心裏不斷地鬥爭，也就侵蝕了我極大部分的精力。我得時時刻刻壓製自己紳士和遊民式的情感，極勉強地用我所學到的馬克思主義的理智來創造新的情感、新的感覺方法。可是無產階級意識在我的內心裏是始終沒有得到真正的勝利的。”

我想，即使最冷酷的毛澤東，也是有那種溫情的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更何況瞿秋白了。文革中有很多人，就是因為無法接受為了革命需要出賣親人的感情折磨，而選擇了自殺。這些都是基本的人性。所謂無產階級意識就是徹底的反人性意識。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具有反人類本質。

瞿秋白的自述，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掙紮於人性和反人性意識形態中不可自拔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聲，而由於他作為中共最高領導人的身份，更具有了一份特別的意義。多麽邪惡的一種意識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