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 冼岩:中國經濟改革的正確方向

來源: 青鬆站 2020-09-27 10:48:3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5387 bytes)

一,當下經濟問題的根本症結
      


    在生產力相對發達的今天,所有已建立起現代工業體係的國家,經濟的根本問題都是需求問題,而非其他問題。
    
    計劃經濟國家的問題是脫節,即供給與需求的脫節。供給與需求被掌握在不同決策者手中,需求由個人決定,供給卻由國家計劃決定,二者之間缺少了市場價格信號這樣一個中介環節,所以不能以需求引導供給,而是完全由計劃者的主觀決定左右供給。這種脫節,導致生產者並不真正知道消費者需要什麽;也往往導致生產的東西沒人要(過多),有人要的東西卻沒人生產(過少)。所謂計劃經濟的短缺特征,不是因生產能力導致的,而是因需求信號被遮蔽導致的。
    
    市場經濟國家的問題則是截流。在缺少國家強力幹預情況下,市場經濟的自然走向是貧富高度分化,且長期而言愈演愈烈。目前,美歐諸國正在上演這一過程。使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名聲大噪的《21世紀資本論》一書,詳細敘述了這方麵的情況;其他經濟學家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也論述了這一過程:20世紀50年代,美國最富有階層與最貧困階層的收入差距是30:1;到21世紀初,這個差距已擴大到1000:1。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2005年,美國總收入流向占人口0.1%的最高收入者的比例增加了2倍多,從3.2%增加到10.9%;流向占人口1%的最高收入者的比例翻了一翻,從10.2%到21.8%。至2007年,美國社會最上層0.1%家庭所平均擁有的年收入,是90%社會中底層家庭平均收入的220倍。可以說,美歐各國時下發生的主要問題和多種矛盾,都與收入分配的這種狀況密切相關。
    
    而中國的貧富分化已經趕超美歐,至少與之相比毫不遜色: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16年全國居民收入基尼係數為0.473,明顯高於0.4的國際警戒線;而世界銀行的數據卻顯示,2016年中國人均財富基尼係數高達0.789,不但高於歐美主要發達國家,也明顯高於日本、韓國、新加坡等經濟轉型較成功的經濟體,位居全球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之列。據馬鍾成推算,中國4千富豪一年的收入,等於10億農民加1.4億城市在崗職工的總收入之和。
    
    在市場機製發育初期,為降低成本,提升規模效應,贏得競爭,需要一個資本集中的原始過程。但在現代經濟條件下,尤其是隨著股份製企業和資本市場的成熟,已經徹底終結了經濟發展對於資本集中度的這種需要。今天,在各主要國家發生的財富集中,已經與經濟發展的要求毫不相幹,反且是背道而馳。由於收入的很大部分被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而這極少數人手中財富的相當大部分又不會再進入生產過程,既不產生消費,也不用於實業投資,因此,不能有益於有效需求的增加。這樣一來,社會再生產過程中的很大一部分資源就被截流走了。消費越少,實體經濟收益率越低,有錢人就越不願意投資實業,而隻願投機金融;虛擬經濟越膨脹,實體經濟越衰弱。包括中國、美國在內的全球各主要國家,都在印證這一過程。當每一輪社會再生產循環所創造的財富都被截去很大一部分時,經濟增長的源泉越來越枯竭,隻能依靠出口競爭、金融泡沫或是由政府支撐的公共投資和公共消費,但這三者都是不能長久持續的,所以經濟危機必然周而複始,且隨著經濟規模增長,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周期性的經濟危機是事實、是現象,在馬克思時代即已存在,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對這一現象,可以從不同角度進行解讀和尋找原因。當年馬克思找到了社會製度方麵的原因“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製之間的矛盾”,所以他開出了“公有製+計劃經濟”的激進藥方,同時也留下了“公有製經濟如何以需求引導供給”的難題;單純的計劃經濟方式,已被實踐證明存在缺陷。而從經濟本身角度看,危機的周期性是由於再生產過程被周期性截流、有效需求不斷枯萎所致。所以說,症結在於分配,在於1%人口占有90%財富的市場分配機製。
    
    因此也可以說,市場經濟的根本症結在分配,其他都是枝節。分配問題不解決,經濟的下行症候與危機的周而複始不可能真正治愈,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甚至走向愈演愈烈;分配問題如果解決好了,每一輪生產過程所創造的財富都將成為下一輪再生產增長的源泉。在現有經濟、技術條件下,隻要對實體經濟的需求充足,經濟增長根本不是問題。如此一來,經濟體有了“源頭活水”,將可實現真正可持續的、沒有危機和障礙的增長。
    
    反之,分配問題如果不解決,隻以其他方式增進需求,不管是經濟結構的調整,還是經濟體製進一步市場化的改革,哪怕是科學技術的進步,都隻能見效一時。其最好結果,無非是將危機轉嫁其他經濟體,自身苟延殘喘。但該來的,終究還是會再來。資本主義體製能夠從馬克思時代延續到今天,甚至顯得越來越繁榮,不是它已經找到根治危機的方法,而是市場機製從歐洲中心地帶向全球的秩序擴展,為消化危機提供了廣闊空間。當市場機製擴展到全球主要經濟體之日,就是周期性危機不可遏製之時。顯然,今天的人類社會已走到這個臨界點。
    
    所以,一定要將解決分配問題、讓全體國民共享發展成果這一目標,放到決定經濟興衰、國家安危的至高位置。相比這個問題,其他問題都是次枝末節,其他手段也都隻是隔靴搔癢。不觸及症結根本,隻在細枝末節上下工夫,不可能真正實現長治久安,即使花重大代價看似解決了問題,結果矛盾可能很快又以其他方式卷土重來——很少有國家能夠不被這種周而複始的折騰所拖垮。
    
    二,出路在於“公有製+市場機製”
    
    當下重提公有製,其意義與傳統社會主義理論的各種理由完全不同,僅僅是為了化解市場經濟國家在調節分配過程中必然衍生的一個“不可克服”的困難。
    
    要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必須解決分配問題。而解決分配問題無非是“削峰填穀”,市場經濟國家常用的“削峰”手段是利用稅收工具,無論是財產稅、遺產稅,還是高起點、高累積的所得稅,都可有效調節分配,但同時又必然帶來巨大問題,那就是資金外逃。
    
    如果中國成為高財富人群的稅收高地,資金外逃不可避免。而比資金外逃更可怕的,是企業外逃:既然在這個地方稅後收入較低,別的地方收入更高,為什麽不將企業搬到別的地方去呢?企業家和投資股東辛苦經營企業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高收益、高回報嗎?如果賺錢的企業紛紛往外跑了,一個國家的經濟也就垮了;走向公平的努力,將導向“共同貧困”。可以說,全球化如同金融杠杆一樣,無限放大了資本一方的力量和權力,使資本的意誌無法抗拒,哪怕是各國政府——如果資本不滿意,它們隨時可以跑路。自俾斯麥時代以來,社會福利製度對資本主義所做的修補,已完全被“全球化+金融化”所衝垮。這就是為什麽斯蒂格利茨、皮凱蒂等經濟學家會同時發現,近幾十年來在各主要國家貧富分化紛紛加速的原因。在全球化條件下,除非各國聯手,似乎沒有能夠製衡資本的有效手段。以稅收遏製資本、調節收入,也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此前法國政府打算提高個人所得稅,富豪們聞訊後紛紛往外跑,結果法國政府不得不“違諾”,就是一個典型案例。
    
    可見,在全球化背景下,調節收入已不能主要靠稅收。於是,公有製的選項又重新進入視野。如果一個國家的經濟真正以公有製(國家所有和集體所有)為主體,“削峰”問題就不存在;即使存在,調節起來也無須再擔心資本和企業外逃。剩下的問題僅僅是:公有製企業能不能有效率,會不會導致“共同貧困”?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的實踐,已經完滿回答了這個問題。無論是那些在競爭性行業風生水起的大型國企,還是南街村、華西村等令人驚豔的集體企業,都證明了公有製企業在市場機製條件下的生存能力,它們既創造了高效率,又保障了相對公平。但在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主導下,前些年國內輿論對國企的指責很多,其中唯一相對站得住腳的,是對國企腐敗的批評,因為國企領域腐敗較多確實是事實。但事實不等於規律,前些年中國國企的腐敗多發,與整個官僚體係的腐敗多發是一致的,原因也相同:不是因為現行製度導致腐敗不可遏製,而是因為人為因素造成腐敗蔓延。正是由於此前管理渙散、執法不嚴,導致腐敗在多個領域全麵膨脹。而本屆執政黨中央通過嚴打腐敗、迫使腐敗分子“不敢腐”的現實,則說明在現行體製下,腐敗問題是完全可以“管好”的。既然執政黨有能力管好官僚係統的腐敗,它就必然也有能力管好公有製企業的腐敗;如果確定執政黨和政府管不住公有製企業的腐敗了,那麽它就同樣也管不了官僚體係的腐敗。如果這樣,那就已經不是什麽“要不要公有製”的問題。實事求是地說,近些年中國反腐的力度和效果,超越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這說明中國現行體製是完全有能力遏製腐敗的,關鍵是必須做到像王歧山所講的那樣“不信邪”——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做到,當然就會“混日子”,捱一天算一天,先撈足好處再說,隨時準備“下船”。
    
    實不實行公有製,是願不願意真正解決好分配問題、有效保障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關鍵;而如何防治公有製腐敗,則是具體治理問題。二者是不同層麵問題,不可同日而語。其實,腐敗並非公有製企業獨有,非公有製企業同樣存在道德風險,例如美國此前發生的安然醜聞,近些年曝出的華爾街醜聞等。不同所有製形式,都同樣麵臨腐敗治理的難題。隻要“不信邪”,國企腐敗並非不可治理,腐敗也不是否定公有製的“殺手鐧”。
    
    既然公有製企業可以有效率,又能保障分配調節的順利進行,其腐敗問題也非不可治理,那麽,中國就沒理由不大力發展公有製經濟。目前的改革方向,不應該是縮小公有製成分,而應該是在市場環境下盡可能擴大公有製成分。在“公有製+市場機製”的解決方案中,如果說“公有製”對應的是公平(分配),“市場機製”對應的就是效率。公有製必須搭配市場機製的原因,是為了避免上文所提到的,計劃經濟中供給與需求脫節、二者之間缺少市場價格信號這樣一個中介環節、不能以需求引導供給的困境。隻有將“公有製”與“市場機製”結合起來,才能既得公平,又得效率;少了其中任何一方,最終結果都是既失公平,又失效率。
    
    在中國當下具體情境下,為保持市場機製的活力,沒必要全麵推行公有製經濟,可保留部分非公有製經濟成分。隻要真正做到以公有製為主體,即可起到兼顧效率與公平的作用。當然,在此同時,必須加強對公有製企業的監管,強化國民參與分配,防止“內部人”或內外勾結侵吞公企利益。就目前的所有製分布形勢而言,無疑需要大力發展而非限製、打壓公有製經濟,尤其是可大力發展由公有製經濟控股的股份製企業,這應該才是在中國發展混合製經濟的正確方向。
    
    三,市場化改革的兩個維度
    
    市場化改革,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種立意是好的。對於市場配置的作用和意義,可用人體來作比喻。人體有許多功能,例如消化、血液循環等,都是在神經係統支配下自動完成的;對此,人的主觀意識並沒有直接介入。如果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主觀意識來管理和完成,不管它能否做到,人的主觀意識都將因工作繁重而無力負其重荷。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由政府來直接指揮各種繁複、瑣碎的經濟活動,就像讓人體主觀意識來管理體內各種生理過程一樣,是一種無法承受的重擔。
    
    以上還隻是單純就經濟管理而言,另外,就行政管理而言,一旦政府直接指揮經濟,就會出現一個更麻煩的問題,那就是中央對各級地方政府的管理。這種管理本來就很複雜,很困難,一旦賦予各級政府指揮經濟的職能,中央對地方的管理難度將以倍數提升,甚至成為“不可能的任務”。行政管理之難,難在考核。考核指標越簡單,管理越易;反之,目標越複雜,管理越難。對政府的考核,目標本來就多樣,與股東僅僅根據負債表和損益表就可考核一個企業截然不同。如果再加上經濟發展目標,目標之間的相互衝突和難以排序將更嚴重,人為可鑽的空子更多,中央居高臨下的管理將更難以完成。
    
    所以,無論從經濟還是行政的角度看,市場化改革都是必要的。隻有將一般經濟活動交給市場支配,政府才可能管好自己必須管的,才可能把自己管好。但是,政府從具體經濟事務中退出,也有副作用,會留下一些空白。一方麵,政府可不介入一般具體經濟活動,但它必須掌控經濟發展大勢,必須對宏觀經濟形勢具有足夠調控能力。顯然,對經濟事務的收縮會削弱政府這方麵能力。另一方麵,有些公共事務、公共責任是政府必須承擔的,而政府隻有介入經濟事務才能承擔,或者說才能較好地承擔,例如對市場失靈的矯正,對收入分配的調節。政府將更多經濟權力交給市場後,留下的這些空檔如何填補?
    
    答案還是公有製,發展公有製企業可以填補以上空缺。公有製企業因為其性質原因,可以成為政府調節宏觀經濟的抓手。公有製企業力量每增一份,政府可調控宏觀經濟的力量就大一份;另外,如前所述,公有製也是實現收入分配調節的最好手段。鄧小平曾指出:“隻要我國經濟中公有製占主體地位,就可以避免兩極分化。”
    
    近20多年中國經濟運行的基本軌跡是,由政府主導的投資提高了各主要行業的需求和贏利水平,帶動了民間投資,實現了經濟繁榮。但是,這種繁榮並沒有有效轉化為國內消費力的同幅增長,“投資增長-財富增長-消費增長”的過程沒有完成,經濟的良性循環軌道沒有形成。反之,政府長期主導投資造成了債務和金融方麵的隱患,持續下去越來越困難。對此,管理層認為問題出在政府投資上,希望以市場機製替代政府主導,釋放市場活力。於是,政府投資開始退出,各主要行業的需求和利潤率下降,民間的投資意願隨之減少,經濟遂表現為當下的下行態勢,管理層所預期的“市場活力”並沒有真正兌現。實際上,經濟未能進入良性自循環,投資增長、財富增長未能同步轉化為消費增長,如前所述,根源就在分配上的高度貧富分化,即令相當一部分財富被截流,沒有再進入實體經濟領域。解決弊端的對症之方,隻能是調節收入分配。沒有對收入分配的有效調節,政府與市場皆不可能免於失靈。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當下中國的公有企業不但不能削弱,還應增強。
    
    那麽,公有製的增多變強,會不會像政府直接指揮經濟活動一樣,增加中央行政管理的難度和負擔?雖然確有所增加,卻不會太多。因為管理企業和管理政府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如前所述,對企業的考核,甚至可以濃縮為兩張表格(負債表和損益表)。政府對公有製企業的管理,和股東對股份製企業的管理相似,某種程度上政府管理企業還更方便,尤其是相對於那些股東分散的股份製企業而言。在這方麵,國際上已有許多成功經驗,實踐證明政府完全能夠管好企業。當然,雖然能夠做到,難度仍然存在。股東對企業的把握、對管理層的監督,從來就是個難題,公有製企業也不可能例外。可能正因如此,此輪改革才會提出發展“混合所有製”、“國企民營化”等思路,希望將難題扔給市場。如果公有製企業僅僅隻是一個企業,與其他企業承擔一樣功能,那麽政府確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它徹底推出去更好。但是,由於公有製企業除了一般企業功能外,還可承載幫助政府調節宏觀經濟、調節收入分配等關鍵性功能,所以,不能簡單地將之推出去了事。有著如此多功能和意義的公有製企業,完全值得政府花力氣將它管起來,堅持把公有製企業辦下去,辦好。
    
    因此,市場化改革是必要的,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也是對的。但是,市場化改革應該有兩個維度,而不能隻是一個維度。其一,應減少政府對具體經濟活動的直接介入,將更多決定權交給市場;其二,應大力發展公有製企業,同時改善政府對公有製企業的管理,使之可發揮調節宏觀經濟和收入分配的作用。

所有跟帖: 

謝上傳。冼岩的文章邏輯性很強,很好。經曆過兩個三十年的實踐,雙軌製最好。但文章的缺點是, -白鏡天- 給 白鏡天 發送悄悄話 白鏡天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7/2020 postreply 13:59:28

沒有論述“私有製”在社會主義社會的合法性。這正是當今中國的一大問題。及待明確! -白鏡天- 給 白鏡天 發送悄悄話 白鏡天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7/2020 postreply 14:03:08

所謂“明確”,是指“理論,政策”必須更新。 -白鏡天- 給 白鏡天 發送悄悄話 白鏡天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7/2020 postreply 14:06:04

是的~~當年好奇為什麽毛主席年代不考慮私有財產的合法性,明明在延安與斯諾談古論今也是對美式製度抱有好感的一一一 -青鬆站- 給 青鬆站 發送悄悄話 青鬆站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7/2020 postreply 17:26:30

浪費時間討論100年。日本韓國台灣新加坡 就是極好的例子。傻子也可以學。 -人生如夢999- 給 人生如夢999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8/2020 postreply 09: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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