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小說】大峽穀中的永遠 --- Silly-kitt
他和她,在冰天雪地的大峽穀相遇了。
他開白色福特,她開豆綠色甲殼蟲,兩人不約而同淪陷在冰雪中。
他們是在各自下車向前跋涉五十多米後相遇的。相遇時,各自驚喜地大叫一聲。
“嗨——” 然後又一聲:“雪好大,你知道怎麽開出峽穀嗎?”之後就各自息聲。因為冷,也因為發現對方同樣一籌莫展。
但兩個人還是踉踉蹌蹌地奔向彼此。——在與世隔絕之地遇到同類而不是另外一種生命,總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裏不會就咱們倆吧?手機怎麽打都打不出去,怎麽辦?”她縮成一個白色小毛球,整個臉埋在紅圍巾裏,隻露兩隻黑眼睛焦急地望著他。
見到她無助的神情,他反而鎮定了許多。畢竟,他是男人。
他扶了扶頭上的牛仔帽,四下看看,一片死寂。冬天的太陽正一點點沉落,空氣中氤氳著夜的秋波。
這樣沒膝的封山大雪,車是絕無可能開出去的。即便冒死嚐試,也難保不滑進萬丈深淵。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等。等待雪化,等待救援。
他對她說:“咱們,隻有等了。”
她眼中的恐懼像蘆葦叢中驚得撲騰騰亂飛的野鴨。“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他無能為力地笑笑,眼中漂著月光一樣清淩淩的無奈。“不知道啊。但願雪不會這麽一直不停地下下去。”
她急得長籲短歎,原地轉好幾個圈兒,最後把目光從空寂無人的白皚皚的峽穀收攏回來,重新凝聚到他臉上。在他毫無遮攔的目光裏,她看到他的歉意,仿佛這一切不幸都是因他而起。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眼神像宇宙大爆炸後凝結成形的月球,堅固起來,明朗起來。
那咱們就隻好,聽天由命啦。她甩甩頭,裝作輕鬆地說。人定不能勝天啊,嗬嗬。你的車,停在哪?
大概五十多米以外。
我的車也差不多那麽遠。看,咱倆倒黴都倒得步調一致。她說。
他忍不住笑。我可以送你先回你的車那裏,如果你需要。
她的黑眼睛笑笑地看著他,說你真熱心。他也笑笑,說我是男人嘛,照顧女人是男人的風格。
那我求你把男人的風格發揚到底好不好?她忽然低聲懇求。讓我一個人黑燈瞎火——何況這兒沒黑燈也沒瞎火——呆荒郊野外冰天雪地裏,會要了我的命——我怕黑怕得要命!我希望你能陪我渡過這個晚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膽小如鼠遇到你是上帝保佑雖然上帝看來沒怎麽保佑我讓我這麽倒黴趕上這場大風雪還不知能不能逃生不過遇到你總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然我肯定過不了今夜嚇也嚇死變成凍僵女......
漫天風雪中他聽她語速超常地數來寶,不禁呆住。隻好打斷她,說你看來不冷啊,怎麽冰天雪地裏還能一氣說這麽多話?不就是怕黑想讓我做個伴兒嗎?我也願意有個伴兒啊?——隻要你不怕我是壞人。
她做個暈眩的表情,說壞人總比大灰狼強啊再說你要是壞人也得有點兒敬業精神化化妝吧就這靖哥哥的傻樣兒能嚇倒誰拜托咱們快躲車裏去吧天馬上要黑了哎呀狼快出來了!!!
他聽了哈哈大笑,同時又意識到事態確實嚴重,就說,好吧,不過,上誰的車?
當然是,我的啊!你車裏有吃的喝的能活命的儲備嗎?她捂著紅通通的耳朵叫。
他想了想:老實說,沒有吃的,隻有一些水。
看,這下誰救誰還不知道呐!要不是碰上本姑娘,你在這冰天雪地裏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starve to death也說不準let’s go!說完,轉身就走。
哎,等等。
她回頭,瑟瑟索索望著他。大,大,大哥呀,你看我都快成冰雕啦,,,您,您,您還有何貴幹啊?
他也冷得發抖,但還是一字一句說:“我得去我車上拿兩張CD來聽。有音樂,時間容易熬。”
她飛快地說:“第一,有那汽油放音樂還不如拿來取暖;第二,我車上有的是音樂CD走吧我我我我快凍死啦。”
他見她嘴唇發紫舌頭打結,隻好作罷,陪她向她的車走去。
他們抵達她的小甲殼蟲時,那車已被大雪裝飾成胖乎乎的小白麵包。拉開車門鑽進去,感覺安全了許多。她用凍僵的手指發動油門,開到暖空調檔,又從後座抓過一條大毛毯,哆哆嗦嗦蓋在身上一半,把另一半遞給他。
他看她一眼,有點局促。她看都不看他,把自己整個埋進毯子裏,說:“沒人非禮你,愛蓋不蓋。”
他啼笑皆非地從命,說你這女孩子真逗,我哪會那麽想啊,我是怕對你不尊重,嗬嗬。
她縮在毯子裏,有氣無力地說:這樣悲慘情境,色狼也變柳下惠。哼哼。緊張啥?
他沒說話,想:這是啥理論?可未必,嗬嗬。
她接著他的思想說:你覺得未必?
他悚然一驚,扭頭直盯著她。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她得意地笑。沒這點兒本事,還不得引狼入室?比狼吃了還慘!
他提醒她:你剛才不是說,壞人總比大灰狼強嗎?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條件變了,結論還不變,豈非迂腐加冥頑?
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再加上一句: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你地明白?
不等他回答,她一擰開關,車裏響起悠揚的田園交響曲。她徑自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不禁盯著她細看。從見麵到現在,還沒把這女人看清楚呢。
你,你就一直這樣蒙著麵啊?他訕訕地問。
她閉著眼睛答:怎麽啦?防礙你?
那倒不是。他搓搓手。你總得,總得讓我知道我到底在跟什麽樣的一個女孩子一塊兒呆著吧?
她繼續打盹。我形容醜陋,不宜見人。嚇死了你,沒人陪我不說,我還得被你屍體再嚇死。然後咱倆隻好結伴兒去見上帝,一路上你看著我,會放棄天堂入場券,去地獄找美女,嘿嘿,多倒黴。——我不想害你,你最好也別自個兒害自個兒。嘿嘿。
他聽了哈哈大笑,說你真太逗啦,我才不信你是個醜八怪,嗬嗬。再說你就算不很美,我也不會介意。
你憑什麽介意?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犯不著給你丟臉!
放心吧,就算你是美女我也不會侵犯你的。我很君子的。我隻是好奇,你長什麽樣子。
你這人真煩,非要看人家臉,又不是相親,生得好壞反正跟你無關。如果是你蒙麵,我就不會在乎——當然我也不會上你的車。自己標榜自己君子的,十有八九是大灰狼!
他趕緊說,女俠請繼續蒙麵。老實說,我還怕被嚇到呢,嗬嗬。
她聞言一把掀開圍巾,整個臉對著他,說看吧!
他有些不安地看著她,發現這是一個輪廓分明的女人,有著飽滿的前額,高直的鼻梁,濃黑的眉毛,紅潤的嘴唇。最耐看的,是那眼睛。很清很亮,透著讓人心跳的憂鬱和深邃。確實說不上是美女,但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她盯牢他,眼睛忽閃忽閃,嘴唇賭氣一樣微微撅著,像個小孩子。
他忍不住笑了。
笑啥?!她問。
沒什麽。他說。你為什麽說自己是醜八怪呢?對自己多不公平啊!
我為什麽要讓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覺得我美呢?我又不是玫瑰花,不招蜂引蝶就活不下去?嗯?她犀利地盯著他看。
他仔細想想她的話,循循善誘:其實,如果你再溫柔一些的話,你該算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嗬嗬。
她立刻接:溫柔也要看對誰!你女朋友到處跟別的男人溫柔,你會大大方方泰然處之嗎?那我可真要佩服你啦,嘿嘿。
他愕然,想不到被將一軍。想了想,他說:我本意是說,咱們是陌生人,你好像忽視了這點,對我很凶。嗬嗬。
可我不覺得你陌生呀?她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我覺得,這就是我能對你的最好方式!
他心裏微微一動,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我還是認為,溫柔的女人才可愛。他笑盈盈地說。
你怎知我不是溫柔的女人?
他攤開手,做個難以置信的表情。我還真一點都看不出來。嗬嗬。
看不出來就對了。讓你看出來了,我就該愧對愛我的男人了!嘿嘿。
依我看,你是根本不會溫柔的女孩子,哈哈。他逗她。
激將法對俺是沒用的。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有些東西,不要太好奇。好奇過了頭,說不定會痛苦。
那是為什麽?他費解。
她瞪他一眼。如果你不喜歡寶石,你得不到也不會痛苦。但如果你喜歡而求之不得,你就會痛苦。明白?
他愕然,本想說你太過自信了,覺得不妥,改口說,我隻能說,我今天太不幸了,大雪封路,還得與獅共舞。嗬嗬。
她看著他,一言不發。這時天色已昏。夕陽最後一線橙色光輝溫柔地射進車來,射在她臉上,把她的臉斜斜地切割成兩部分,像陽光下的希臘古瓶,凹凸有致。亮處的那隻眼睛靜靜散發著迷一樣的光,看得他心一陣發緊。
她把頭轉向白雪皚皚的窗外,說:你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麽?
他說:我還想問你呢。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麽?
我先問的。先回答我。
好吧。我已經一個人開車旅行一個月了。旅行前我出過一次大車禍,在那次車禍裏我險些喪生,那之後我就下定決心,要趁還有生命的氣息,好好看看人間的千山萬水,寫些劄記,挑戰一個男人所能達到的勇氣和耐力的極限。不久前我曾特別到過加州舊金山的漁人碼頭,金門大橋,和現代藝術博物館,因為我的一個網友曾在她文章裏提到過那些地方,寫得很美,很讓人觸動,所以我就特別去感受了一下。很親切的感覺...
她打斷他的話。想必你也見到你網友嘍?
他做個無奈的表情。老實說,沒有。嗬嗬。
你沒有告訴她你要經過啊?
沒有沒有。你有所不知,她是那種……呃,怎麽說呢,跟你差不多,挺凶的一個女孩子哈哈。
她瞪他一眼。那你還專門跑人家門口觀光,受虐狂啊!
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也沒專門啦,隻不過順路去了一下。我已經跑了十幾個州了。嗬嗬。
這時天光陡然暗了下來。她叫:糟糕,沒來得及趁有光線吃東西。你餓不餓?
他說,還好啦。
上帝說,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若再多說一句,就是出於那惡者!餓,還是不餓!
嗯,是有些餓。他樂不可支。
她打開汽車頂燈,從後座上拎過一大包東西,裏麵裝滿花花綠綠的零食,林林總總,看得他眼花繚亂。
嗬,夠維持好幾天的口糧啦,嗬嗬。
她邊遞給他一包曲奇邊說:現在知道女孩子愛吃零食的好處啦,嘿嘿。
此時,車窗外的漫山白雪反射著聖潔的光,天上一彎峨嵋般的殘月。世界,美如童話。
他提醒她:你還沒說,你為什麽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
不為什麽。想來,就來了。喜歡。
也沒個男人陪著你,多危險?
這算什麽?我上大學時候,一個人在神農架熱帶雨林裏迷過路呢,都看到了東邊日頭西邊雨的奇觀!
他在黑暗中看著她亮閃閃的眼睛。好家夥,你也不怕被野人抓去作壓寨夫人!
哈哈,我同學後來都那麽說的!她大笑。
我外出旅行遇到過的險情多了去了,真正的壞人也遇到過,可是你相信嗎,沒有任何人傷害過我,甚至有個家夥在騙了我的錢後,不放心我,專門騎車把我送回旅館,還囑咐我半天要謹慎,不要上當受騙,哈哈。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我在敦煌差點被黑車打劫,可就是那麽寸,車還沒開出鬧市區,發動機一下子死悄悄,趁壞蛋忙著維修,我跳下車撒腿就逃,嘿,那次可真夠險的!鬧不好小命都沒啦!
他屏息凝泣,繼續盯著她。
我去雲南旅行,趕上泥石流,山體滑坡,光著腳在泥巴裏走了一個多小時路,後來腳腫得像蘿卜,鞋都穿不進。我在杭州旅行,住一個世界上最破的旅館, 還遇上一個同性戀...
他聽了啊的一聲。
她說算了,說這些幹嘛,反正現在還好胳膊好腿的,上帝從來都保佑我。如果你敢害我,那恭喜你,你可創紀錄了——本姑娘人生中第一個害我的人。
他大笑。你太有意思了,嗬嗬。你男朋友也舍得讓你一個人出來?
她看他一眼。人人都需要空間。你老婆就舍得讓你一個人出來?
他愣住。嘿嘿,這個,這個,嘿嘿。
如果明天能出山,你下一站去哪裏?他轉換話題。
舊金山。她微笑地說。你呢?
死亡穀。我會在那裏守候日出,守候一夜日出。他說。
她看他一眼。厲害啊!換我,至少得找個伴一起。我不怕到處跑,可是怕黑。超級怕黑!
他笑。
要是能和你一塊兒等日出就好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這樣的事的。她遺憾地說。
他們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得謝謝你今晚陪我。否則,我真可能會嚇死。你不知道我有多怕黑。
我也要謝謝你,和你聊天,特別愉快。他說,望著窗外。過一會兒又說:這樣的經曆,也很特別吧。雖然隻是陌生人,可經過這樣的相濡以沫,該算是很親近的人了吧。
嗯,算是吧。她說。我會記得你。
他心裏一動。你說,如果我們被迫一直封在山裏,永無生還的希望了,我們會在這樣的絕境裏,在臨死前,相愛嗎?
她想了想,說:第一,我有愛我和我愛的男人,而且我是比較執著的女人。第二,女人都不容易在短時間內愛上一個男人。我尤其是。第三,我從不會在任何男人愛上我之前愛上他。——你看幾率會有多大?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你很聰明,嗬嗬。他笑。
她掃他一眼,眼中星光閃閃。他感到喉嚨一陣發緊。
周國平在他的書裏寫過一段話,我挺想和你分享的。他說。
我也喜歡周國平。大學時和好朋友人手一冊他的《守望的距離》。你說吧,什麽話?
大致是這樣吧:“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多麽普通又多麽獨特的生命, 原本無名無姓, 卻到底可歌可泣。我, 你, 每一個生命都是那麽偶然地來到這個世界...想一想世界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無限, 每一個生命的誕生的偶然, 怎能不感到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相遇是一種奇跡呢。有時我甚至覺得, 兩個生命在世上同時存在過, 哪怕永不相遇, 其中也仍然有一種令人感動的因緣。我相信, 對於生命的珍惜和體悟乃是一切人間之愛的至深的源泉...在這個世界上, 誰和誰的相遇不是偶然的呢? 分歧在於對於偶然的評價。在茫茫人海裏, 兩個個體相遇的幾率隻是千千萬萬分之一, 而這兩個個體終於極其偶然地相遇了。我們是應該因此而珍惜這個相遇呢還是因此而輕視它們?假如偶然是應該蔑視的, 則首先要遭到蔑視的是生命本身, 因為在宇宙永恒的生成變化中, 每一個生命誕生的幾率幾乎等於零。然而, 倘若一個偶然誕生的生命竟能成就不朽的功業, 豈不更證明了這個生命的偉大? 同樣, 世上並無命定的情緣, 凡緣皆屬偶然, 好的情緣的魔力豈不恰恰在於, 最偶然的相遇卻喚起了最深刻的命運之感?...”
她靜靜看著他,微笑。你相信嗎,這是我大學時非常摯愛的周國平的一段話。
他也微笑。是啊,好的理念,總是會引起很多人共鳴。
你困嗎?她問。
一點也不。和你聊天非常有意思,我不介意聊個通宵。你困嗎?
嗯,我困了。她笑笑地望著他。我要是聊了通宵,明天就別想開車趕路啦。嘿嘿。
他不假思索說:明天可不一定能離開呢。
我不管能不能離開,現在都要睡了,不然明天變熊貓眼兒,嚇死你!
哈哈,好吧,你睡吧,我給你守夜。
我可以,我可以,抱著你的胳膊睡嗎?她怯怯地問,窺伺他的反應。我是有點兒,有點兒害怕。
他一言不發,把胳膊伸給她。她輕輕抱在懷裏,很快地睡了。
一夜,他沒怎麽入眠。
他們是在一周後得以出山的。那時他們幾已彈盡糧絕,雙雙有氣無力,但在一周裏他們得以聊盡了前世今生,甚至來生。
他們在大峽穀邊告別。
謝謝你,她說。我不會忘記你的善意的。
也謝謝你,他說。我不會忘記你的可愛的。
她笑。你不是說,與獅共舞嗎?
他也笑。其實你是很溫柔很特別的女人。你男朋友,挺幸運的。
她望著遠山笑。那就,後會有期吧。你路上多保重!她說,戀戀不舍地看著他。
他喉嚨裏堵著一團東西。沉思片刻,他鼓足勇氣問:我們在一起相處了七天,在這七天裏,你有沒有,有沒有喜歡過我一點點呢?
她深深凝視著他,良久,說:很多東西,不可言傳。如果你相信它存在過,它就存在過。也許它會一直存在下去,也許它會消亡。重要的是,你曾參與和見證過我生命中最難忘的旅程。如果我會忘記你帶給我的東西,就如同我會忘記我自己。人會忘記自己嗎?我說得,夠清楚了對嗎?
他凝視著她溫柔含笑的眼睛,點頭。
你是一個可敬可愛又可信賴的男人。我謝謝你給我的陪伴。祝你幸福,好運,平安!她說著,伸出手,輕輕拍拍他的臉。
他用一隻手抓住她的手,然後,輕輕抱住她,再然後,緊緊抱住她。
她乖乖呆在他懷裏,乖乖給他抱著。
五分鍾後,他鬆開她,兩手握著她的肩膀,說:生命是個奇跡。你永遠不知道你會遇見什麽。不是嗎?
她說:同感。笑笑地。
他們是各自從後視鏡裏看著彼此消失在相反的路上的。消失的瞬間,他們各自感到一種刺痛,在胸中。
這就是生活,聚也是它,散也是它,希望也是它,無望也是它,成全的也是它,毀滅的也是它。
但注定有些東西,生活給與了就無法再塗抹,那就是:人心中有過的,至深至純的感動。
在命運最宏大的層麵上講,他們其實已擁有永遠。
永遠是無邊無際的東西。他們在這小小地球上的些微的距離,在永遠的丈量下,算得了什麽呢?
永遠……
貓貓 12/23/06
【原創散文心語】通往自由之路. --- Silly-kitt
“你的完美
是一筆債
我終生償還
以專一的愛”
——To:自由
懈怠多日,隻字未寫,頗感到清淺的自在。不料在這碌碌輕鬆中漸次生出無聊的藤蔓來,纏住一度輕靈的精神,朝著虛空的泥沼直墜。
總要渾渾噩噩到不堪才想起,我思故我在。這名言反過來說是:我不思,故我不在——同樣言之成理。
一向以為,為驢子眼前的胡蘿卜所累,終朝忙忙,永夜碌碌,隻為在日薄西山之際多一身錦繡壽衣,是對生命的極大摧殘和浪費。
而俗事生涯欲以嚴苛消磨我的意誌,砥礪我的胸懷,讓我以雙膝侍奉反複無常的命運;在這自由人的頭腦被奴化之前,我得以光明熠熠的思考斬斷繩索,出離牢獄,立於長風飄蕩的高原,雙眸炯炯,凝望自由的藍天際。
從此,我必以白紙黑字為五線譜,記錄我刻骨銘心的,對生命之戀曲。
昨夜,在瀟瀟冷雨中獨行。一層枯黃泡桐葉反射著路燈蒼白的光,也反射著一種芳華永逝的悲情。當清涼的晚風穿過毛衣縫隙摩挲我鮮活的肌體,心忽然被一股磅礴的振奮和苦悶同時攫住,力道之大,幾令我寸步難行。
振奮,是因那清冽的風喚起這肉體關於已過生命的無盡記憶。發生在這身體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次愛撫,每一張笑顏,每一滴眼淚,每一個勇毅或軟弱的時分,每一起高貴或卑微的思緒,都如朔風般搖撼此心,讓我意識到生命之美,是如此令人絕望地壯麗。
然而這背負我全部人生的必朽壞的肉體是何等脆弱,失去它,我將在何處安放我如火如荼,閃著玫瑰色光芒的靈魂?除我而外,又有誰能明了它裏麵一切轟轟烈烈存在過的,繁華的往昔?當我吐出我的最後一口氣,存諸我心的這一切曆史,都將即刻飄散於時光的風中,如誓言雕刻於滔滔江水,徹徹底底,無蹤無跡。
“沒有哪一種熱情,沒有哪一種英雄主義,沒有哪一種強烈的思想和情感,能超越墳墓而維持一個個體生命。古往今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奉獻,所有的靈感,所有如日中天的人類天才,都注定要在太陽係的無涯死亡中滅絕。而整個人類成就的殿堂,必然無可避免的被埋葬在毀滅中的宇宙碎塵下。”——這百發百中的預言,紮得此心鮮血淋漓。
為此我渴求一種方式,可賴以擴張這生命的疆土,讓我在沉入永恒暗夜後,仍能藉一星精神的火與那萬古長存的晨光爭輝。
精辟詮釋了我心所感的,是羅素先生。在此特摘錄我所熱愛的部分,與君共勉:
“在一切藝術中,悲劇是最光輝、最有成就的。在死亡的情景中,在持久忍受極端的痛苦中,以及在不能挽回的往事消逝中,存在著一種神聖,一種無法抗拒的敬畏,一種博大深沉、對存在的無限神秘的感覺。在這裏,猶如某些痛苦的奇異結合那樣,受苦者被悲哀的結合力和這個世界維係在一起。在這些領悟的時刻裏,我們失去了一切對短暫的欲望之一切渴求,一切為了微不足道的目的所作的爭鬥和競爭,一切在膚淺觀點下構成的對日常生活瑣事的關注。
在靈魂與外在世界令人畏懼的衝突中,產生了忍讓,智慧和博愛。
放棄為私人幸福作的爭鬥,摒絕短暫欲望之一切渴求,燃起為永恒事物而奮鬥的激情——這就是解放,這就是自由人的崇拜。這種自由是通過一種對命運所作的思考而實現的;因為命運本身已被心靈所馴服,這心靈已被時間的煉火淨化得純潔無暇。
自由人以最堅強的一切紐帶,以共同的命運,使自己與人類同胞緊緊的結合在一起。人的生命是一種穿越黑夜的漫長行進,在這漫長黑夜的長征中,四周被看不見的敵人包圍著,受著疲憊和痛苦的煎熬,朝著一個很少有人會希望到達的目的地前進,在那兒,從來沒有人長久的逗留過。當他們行進時,我們的朋友,由於被具有無限力量的死亡之無聲召喚的掠奪,從我們的視野中一個接一個的消失。我們能夠幫助他們的時間是極其短促的,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裏,他們的幸福或痛苦就被決定了。正如我們應將陽光撒滿他們前進的征途,以同情的慰籍來減輕他們的悲痛,給予他們一種永不倦殆的愛的真正的歡愉,鼓起衰落者的勇氣,在他們絕望的時刻,逐漸灌輸給他們前進的信心。讓我們不要用吝嗇的尺度去衡量他們的功績與過失,讓我們隻考慮他們的需要——悲痛、困難,或許盲目在使他們的生命承受痛苦;讓我們記住,他們是我們同一個黑暗裏的難友,是我們同一個悲劇中的演員。隻有這樣,當他們穿越黑夜的旅程結束時,當他們的善與惡由於過去的不朽而成為永恒時,唯有我們感知他們曾在哪受苦,曾在哪失敗,而這些都不是因為我們的行動造成的;然而,無論在哪裏,隻要聖火的火光照亮他們的心中,我們就隨時準備著鼓勵、同情以及激發他們的最大勇氣。
人的生命是短暫而虛弱的;陷入無情和黑暗的真正厄運,會慢慢的降臨到他和他的同類身上。對善惡的盲目,不顧一切的毀滅,無法克服的煩惱,布滿了人生的嚴酷之路;對人來說,今天宣告失去他最摯愛的人,明天他就自己穿過黑暗的大門。在災禍要降臨之前,使他那短暫生命顯得高貴的崇高思想,最值得珍愛。鄙視命運奴隸之懦怯的恐懼,崇拜自己親手所建立的聖地;不因為機遇的主宰而泄氣,從統治他的外在生活的蠻橫放肆的暴虐中,保持一種心靈的自由;驕傲的向那隻片刻容忍他的認識和譴責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挑戰,象疲倦而又頑強不屈的阿特拉斯(Atlas)那樣,不顧意識力量的蹂躪行進,獨自撐持,以自己的思想造就全新的世界。” 《羅素:一個自由人的崇拜》
在智者燃亮的長明不熄的火前,我伸出雙手,收集可供溫暖我一生,也可供溫暖你一生的熱力。
在這裏我要特別對你說——不是別人,是你,以過大的生命的熱忱信賴我守候我把心底累累傷痕露出來給我看的你——我但願能以我自身衰微的火光驅散你心中的長夜,但我如此軟弱,如此有限,實不堪如此重大的渴盼。為此我恭恭敬敬,把照亮我生命的智者引給你,在那照徹過我心的光明中,願你也被永恒照徹。
我並且深深感謝你。因你的信任和熱望,讓我在一天天混沌的生活中感到來自命運的莊嚴擔當。在命運最磅礴的脈息上,我看到你孤單無依地張望。我心酸楚,為這不配寄托你歡樂的有限靈魂。但我仍願把手伸給你,穿過冷冷的時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交給你我微薄的熱力,以慰嚴冬中你的寒冷,和彷徨。
因為分擔你的痛,這軟弱的生命也逐日剛強;因為與你的不幸對壘,這貧乏的心靈也照進自由之光。
我會一直牽拉你手,直到你穿過苦澀的汪洋,抵達上帝厚賜於你的,流奶與蜜的幸福牧場。
我很卑微,但我有很不卑微的勇氣。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幸福不是唾手可得,但也不在遙遠的天際。
幸福,在你自由的心裏。
已離去的貓貓,在2006年平安之夜前歸來,特別為你。
和那來自永恒與自由的,古老又年輕的呼召。
貓貓 2006/12/2
【原創散文心語】一生有你,一生美麗.
沒有時間。所以,匆匆,匆匆,再匆匆。
我的思維是纖夫,拖著我手,一路狂奔。
手太慢了,追不上靈魂。
最好,能靜靜坐在你對麵,凝望你的眼睛,你的雙眸。
你眼中的光點是靶心,我的目光對準它們,射出每個飛逝的念頭。
那樣,你就能在頃刻間了悟我的所有。
老狼唱:我恨我不能給你一間小小的閣樓,讓你望見星鬥。
我想說:我恨我不能以光速披露此心,讓你望見這心中的星鬥。
所以恨,恨這力不從心的,手對靈魂的追逐。
無數想法縹緲地生,又縹緲地逝,消逝於可望而不可及之處。
像無數肥皂泡,來不及看清形狀,已化作虛無。
心靈的曠野上,一個殘骸不留,不需灰色墳墓。
且生,且滅,且被遺忘的,是上帝真正的禮物。
如可能,我想和你分享這生命中一切所有。
生命最深處的驕傲,幸福,無奈,痛楚。
我的卑微我的高貴,我的枷鎖我的自由。
全部。
青春如煙,秒秒散。趁還有清亮的眼眸,讓我們把彼此看清,記住。
傾出我的心。來傾出我的心。來傾出我全部真心!
在每一個如這般的,轉瞬成空的日子。
惟歲月開銷得輕忽,一張發票也無。
永逝如風,是光陰的殘酷。
我須在牢籠中積聚能量,積聚美麗,為要在奄奄一息的夜晚,麵對你,重煥生機。
你看到我的頭發在歲月的長風中淩亂,起舞,卻不能遮住我黑色的眼眸。
我在時空的深處站著,衣袂飄飄,目若晨星。
背後是太陽風長吹不息的烈焰,映著不滅的真心,幹淨的眼神,不眠不休的追問。
請你,看著我的眼睛,打開你的靈魂。
看著我的眼睛,打開你的靈魂。
我沒有在真實裏說虛空的話;我在虛空裏說真實的話。
最真最真的話,來自這蒼涼又熱切的心。
請你感受我,感受我在秋天裏,從靈魂古木上為你剝下的,片片渴望,片片真。
這是我生命中最真的時刻,你要相信。
我熱愛你飽經滄桑後,那顆依舊溫暖的心。——以人的身份。
對每一個你。我親愛的朋友們。
一路有你,一生美麗............
永遠祝福你們的,貓貓 2006-10-19
是夜,於永恒的疲憊和匆匆中
【原創小小說】一輩子的孤單--- Silly-kitt
陽光自以為直覺夠精準,但近來,還是感到了困惑。
隻有短短幾個月,藍天已異常遙遠。不再有電話,不再有來信,甚至不再有回信。
那個口口聲聲會愛陽光一輩子的男人,那個口口聲聲說陽光是他一生所愛的男人,幾乎已徹底走出陽光的視線。
敏感自尊如陽光,在這變化的第一天就覺察到了。但她什麽都不說,隻默默承受,默默忍耐。
這中間她時時反求諸己,看自己有何不可原諒的過失。她不惜以最刻薄的尺子去量,卻量不出來。
陽光是個善良可愛的女人,究竟是什麽,讓藍天的態度有如此巨變?
聰敏如陽光者,極少會看錯人,特別是在那麽久的,由淺入深的交流之後。——她以為對他已十足了解。
難道,這一次真的看錯了人?難道,藍天真的隻是在遊戲情感,現已厭倦?
還是因為,她從沒給過他任何承諾,他難以再繼續等待?
她確實沒說過任何超越界線的話,但她的關心卻超過任何一種情感裏一個女人所能做到的付出。
如果藍天真的在乎,他該懂得。
每念及此,陽光心裏都有刻骨銘心的痛楚,常在頃刻之間淚流滿麵。
敏銳如她,她知道自己已深愛上他,在他漫長執著的守候中。
而且,那感覺結結實實,毫不虛幻。
因為愛,所以才亂箭穿心,心煩意亂。像所有在愛中的女人一樣,她不知不覺放下了尊嚴。
她的信和電話一天天多了起來。因為牽掛,因為不習慣藍天在那麽久的忠實守候後的忽然缺失。
那愛像水仙般清淡,卻越嗅越有味,越入骨。
這或許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注腳吧。一個本來不那麽帥,又傻乎乎的男人,在愛的光環中忽然成了王子,讓人夢係魂牽。
陽光在心裏一遍遍放映藍天的樣子。他真的不帥,又比她老了許許多多,說話也老氣橫秋。但,她就是覺得他可愛。
玻璃在人眼裏是玻璃,在月光眼裏是寶石。
愛情是魔術師,點石成金,灰姑娘會變美公主,傻男人會變俊王子。
陽光理性的部分非常清楚這一切。她很明白,一旦愛情消散,他隻是個平凡的男人。
但愛情不容理性的存在。感情用事,是戀愛時期的帝王,君臨一切。
每一個理性的思辨,都被淩遲處死。
一天天過去,陽光一天天受傷。受傷的感覺有如漫天烏雲,黑沉沉地壓在頭頂,實在不能抗拒地心引力了,就化作一片冷雨,飛灑滿天。
陽光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淚腺。淚水說流就流,不必有大腦的參與。
也許一切感覺都已根深蒂固,不隻存儲在腦子裏,還存儲在每一個細胞裏,包括眼睛的。
陽光極力想爬出絕望的海,但是不能。不知不覺中她已進入得太深。
說到頭,她隻是個自以為聰明的傻女人,像個小獸一樣被情網牢牢套住。
睡前想到的最後一個人,睡醒想起的第一個人,都是藍天。夢裏也是他。
他的目光在所有的地方漂浮。整個世界都是一張畫布,畫著他傻傻的樣子。
每天,陽光無數次地捏著電話,想撥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撥通了就後悔,因為,沒有人接。等候她的永遠隻是那一句:請您留言。
十次裏麵有一兩次,電話通了,傳來藍天抑鬱的聲音。最近特別忙,真的特別忙,,,對不起,有一個電話進來,必須掛了...
然後電話就斷了。陽光愣在原地,恨自己。
什麽時候,淪落成一個被人厭煩的女人了呢?陽光痛苦地想,卻無力掙脫。
終於,在那個淩晨四點,當整個世界都在沉睡,陽光在真正的陽光起床之前,起了床。
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來到屋外。四下一片深沉的安詳。淡紫色的天空守護著大地,清冽的晨風無聲無息地吹。天上沒有一顆星辰。
那幾棵楓樹已泛紅,在朦朧的晨光裏青青綠綠,有如受傷的心,看得陽光的心隱隱作痛。
她撥通藍天的電話。
陽光啊,怎麽這麽早打給我?呀,你那裏才四點!你好嗎?
聽著藍天溫和的聲音,陽光有種錯覺,覺得一切其實都沒改變。
我好啊。你,好嗎?
我好,我好。最近特別忙。身上擔著很多責任,必須努力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總是打擾你,很煩?陽光單刀直入地問。
沒有啊,嗬嗬。最近,確實特別忙,另外總感到累,感到疲憊。我想我真的老了...
陽光鼻子一酸,攔住他的話:說什麽呢!你就是個小男孩兒!什麽老不老的!
嗬嗬。我倒真希望是那樣啊。
你現在很討厭我對嗎?不然,為什麽不愛理我了?
不,我不討厭你,一點也不。我喜歡你,我愛你!
陽光的心一陣狂跳。多久了啊,藍天沒對她說過一句這樣溫存的話。
我才不信呢!她撅著嘴,小孩子一樣地撒嬌,滿臉陽光的笑容。
真的真的。但是我現在太忙了,沒有工夫打電話給你。還早,你回去休息,好嗎?
好吧。你自己注意休息,別太拚命,好嗎?
好好,我會。
掛斷電話,陽光仍然發呆,在寂靜的深處。
直覺告訴她,藍天已不再是曾經的藍天了。有什麽東西已微妙地變遷,在她不經意的時分。
藍天,離她已非常遙遠。他的聲音裏更多是客氣,和謹慎。
究竟發生什麽了呢?陽光莫衷一是。
也許,有個更可愛更美好的女人出現了。陽光想著,慘淡地一笑。
但是太快了啊!藍天,怎麽會是這樣的男人?她咬著下唇,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雖然很不容易,陽光還是艱苦卓絕地減少打電話給藍天的次數。那種感覺,像癮君子戒毒,又像煙民戒煙。
幸虧忙碌,可以暫時麻痹思念得發狂的心。陽光這時最怕閑下來,一閑下來所有的痛楚都複活,把她的精神五馬分屍。
於是像毒癮發作的家夥,她又忍不住去撥那個號碼,卻仍然沒人接。仍然,隻是藍天的留言。
陽光終於可以黯然地掛斷電話,不留一句言。
日複一日,陽光可以兩天不打電話給藍天了,藍天也不會打來。
偶爾打給他,他接了,她竭力表現得很輕鬆,若無其事。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沙啞低沉,幾乎,仿佛已喪失生命的氣息。
陽光駭然。你怎麽了,藍天?
最近,身體非常地差,總是昏昏沉沉,兩腿發軟,睡不夠,頭暈腦脹。
那為什麽不去看醫生?為什麽!陽光咆哮。
沒時間啊,太忙...藍天有氣無力地說。
你...你賺錢不要命啊!有什麽比生命還重要還值得你置身體於度外?!你必須趕快預約看醫生,知道嗎?
真的沒時間啊,陽光...
陽光的眼淚流出來了。這是怎樣一個男人呢?在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以後的電話就全是婆婆媽媽的催促了。她擔心他,擔心得要命。
但是他永遠在忙,忙得沒有一小時的時間去檢查身體。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有如她的精神。
並且,她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他心裏不再有她的位置了。不管那原因是什麽。
他的世界似乎已被無窮盡的事務裝滿,不複有任何空間容納她。她的問候,在他已成負擔。
在很多個淚流滿麵的日日夜夜後,一個晚上,陽光打電話給藍天,很平靜地說:以後,我們不必通電話了,也不必寫信了,回到最初吧。
藍天沒有說話。
陽光說,因為我的自尊已到極限。我,不能承受更多了。對我來說你已不再是幾個月前的藍天。你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
我不會讓你走的。藍天虛弱地說,無比虛弱地說。
這是他很久以來說過的唯一一句溫暖的話。可是,太遲了。心軟如陽光,也已無法化解那長期的寒冰。
陽光淒然笑笑。由不得你。她說。我已用盡全力,但...
那好吧。藍天沙啞地說,我有你的email地址,我們,還是會保持聯絡的。
陽光心微微一顫,淒涼地笑。好吧,這是我們最後一個電話了,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嗬嗬。
她握著話筒,藍天也握著,兩個人都不掛斷。
再見吧,藍天!陽光終於開口,滿眼熱淚。
再見,陽光!藍天的聲音,低沉得不能再低沉。
電話掛斷後陽光淚流滿麵,在黑暗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像受傷的小狗。
定了定神,沒有兩分鍾,她就打回去。
藍天嗬嗬笑。小家夥,不是永別了嗎,怎麽又打來?
陽光異常嚴肅。說吧,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對嗎?
沒有啦,,,就是一點小狀況,不大...
陽光的心一陣陣抽搐。對我你也要隱瞞嗎?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出賣你,你知道我會盡一切努力幫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藍天沉默。
我相信我的直覺,你就別瞞我了。說吧,什麽麻煩?
唉...藍天一聲長歎。
如果你像你說過那樣地愛我,就對我說實話,不要一個人在那裏絕望。
藍天的聲音蒼老得不能再蒼老。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很難,很難...
到底,怎樣?陽光的心沉得像灌了鉛。
你知道,北京人在紐約裏那個王啟明,是怎麽失敗的嗎?
陽光明白了,心裏一陣淒楚。有那麽,糟嗎?
可能,有...藍天無助地說。
幾乎不假思索地,陽光說:聽著,如果真有那麽糟,你也要想得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會東山再起!我知道你是很聰明的男人,你還會有很多機會,所以不要一蹶不振!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先暫時安頓下來,就到我這裏來吧。我不能幫你的事業起死回生,但至少可以幫你活下去。之後,你再從頭開始...
藍天淒然笑笑,異常感動。陽光,有你這句話,我就已知足了。這些日子我甚至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要!陽光大叫。你怎麽可以讓一次失敗要了自己的命?!就算你失敗一千次,也改變不了你是一個好男人的事實!就算你一無所有變成流浪漢,我也仍然會欣賞你,喜歡你,願意嫁給你!
兩個人一齊怔住。陽光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藍天沒料到陽光會在這樣的時分吐露真情。
謝謝你,陽光!藍天長出一口氣,極力振作。我,真的很感動!他說。
你要保重,藍天!人生在世,失敗常有,但怎樣的失敗都不能否定你的本質!我永遠欣賞你,藍天!
那之後,藍天接電話的次數多了,說話也明顯放鬆。陽光明白,男人,都逃不過自尊的劫。
一天天過去,藍天的情緒慢慢好轉。這中間陽光留言不斷,早中晚各一段俏皮話,伴著藍天的每一天。
萬幸地,藍天挺過了難關,事業得救。電話裏的他再次意氣風發。
陽光釋然地笑,很微妙地,她明白,這一次什麽都已真的改變。
如果藍天失敗了,一無所有,她會嫁給他。但他沒有,他渡過了難關,她就絕不會了。
藍天傷感地問她為什麽,聰慧如陽光,也說不出。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一路走來,陽光始終在破碎的痛中打轉。藍天在特定時光裏的冷漠也許不是錯,但那讓陽光明白,他離她,可以有多遙遠。
困境讓藍天與世隔絕,也與愛和承諾隔絕,甚至陽光都照不進他的心。這讓陽光絕望地孤單。
既然藍天仍能頂天立地地活著,陽光就一定會離開。
因為,她寧願承受來自自己的孤單,也不願承受來自藍天的。
陽光是驕傲的,所以,她注定會一輩子地孤單。
貓貓 9/23/06 夜
【原創散文感語】忙碌的土壤,幸福的花
匆匆,太匆匆,常恨朝來寒雨晚來風。
詞人心境,在這裏要反過來說。——匆匆,太匆匆,常恨朝無寒雨晚無風。
抹殺了多少詩情畫意!
還好,並沒有看夠陽光,也永遠不會看夠陽光。
你可以一輩子不見美姑娘,卻萬不能一輩子不見陽光。前者不會要你的命,後者卻一定會。
所以,從灑滿陽光的路上一路回來,永遠是幸福的事。
這個黃昏,我就是聽著音樂開著車,穿過一波波金色的幸福,奔赴這初秋的周末。
心,如此安頓,像睡了的海,連靜謐都蔚藍,都遼闊。
隻有一種境界可以比擬,就是耶穌詮釋過的平安。很深很深,大風都吹不起一絲褶皺,是最高的平安。
仍然疲乏,可成長那難以言說的喜悅覆蔽了疲乏。人像仰麵朝天躺在秋天金色的麥垛裏,滿眼海藍雲天,把一切忘懷。
我就那樣忘懷了很多東西。在那曼妙的金光裏人沐浴在一種近乎神聖的純粹中,心清如水,一片澄明。
如果說有什麽,隻有從萬般悲歡中提純出來的終極的幸福。純得,讓人不敢正視,唯恐多看一眼就轉瞬成空。
漫不經心地輕閉著嘴唇,嘴角不易覺察地微微揚起,是和幸福之間最安全的距離。
隱隱約約感到,自己開始愛上這樣一種生活,因為清清楚楚看到所做的事帶給他人的生活的轉機。
我像對待嬰兒一樣對待手中的每個不幸。在不幸者含淚的傾訴中,感覺到來自良知的能量充滿了心靈,可以去為之大步奔走。
當別人把你當作世間最後一根稻草時,你會俠肝義膽,氣壯河山,不管自身多柔弱。
我慶幸人世間的很多事務裏,都先天地埋著崇高的基因。
所以,一顆心越來越穩健了。人也逐日褪去青澀,逐日可以被更多地信任。
這個領域拒絕粗疏,拒絕感性,拒絕一切可有可無的贅語。唯理性和精確者,能含笑為生。
我欣幸可以經曆如此極端的思維轉換,並且,都從中得到了幸福。
感性的幸福是,我可以淋漓盡致地做我。理性的幸福是,我可以為別人的命運拚搏。
後者誠如當年靳羽西在北大演講時說的:In your life there must be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比自己還大的,是什麽呢?往大裏說是治國平天下,太上綱上線,不適合女人說。
我能說的隻是,命運。別人的命運,在終極意義上講也就是我的命運。人,在命運最深的層麵上殊途同歸。
善待別人一些,也就是善待自己一些。因為良心會被滋養。
虧欠別人一些,也就是虧欠自己一些,因為良心會被摧殘。
在忙忙碌碌的土壤裏,慢慢開出快樂的花來了。無心插柳,柳成蔭。
也許,我該算智慧的女人。因為在任何光景裏我都種出了幸福,並且,是真的幸福,很深厚很明亮的幸福。
很久,沒見肖蕭的蹤影了,不知現在怎樣。但願,平安。但願平安!
像這曆經千辛萬苦才感受到的幸福一樣,那牽掛的感覺也是厚厚,重重,如對最久遠的故人。
童童上禮拜就約我給喬瓦尼寫篇文字,一直不能履約,因為個性。
這自由得無邊無際的心,最怕被任何命題束縛。其實我可以寫,並且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也一定會寫,那篇承諾過的孤獨。
但,不是現在。這一刻我對任何命題都恨之入骨。
匆匆坐下一會兒,居然把心裏的一些東西也交待清楚了。可以出去獎自己貓大餐了。:)
趁還年輕,牙堅齒利,需多吃笑魚,鶴翅,牛腩,蛙腿,豬耳朵......:)
我愛生活,我愛你們!
永遠幸福的,貓貓: 9/15/06
【原創諧文】音樂快遞傳奇--- Silly-kitt
在一竿煙雨中,貓貓匆匆走著,聽著夕陽簫,望著白鷺飛,感覺如天邊的浮雲。一路上青蛙歡唱,孤鶴相隨,忽忽悠悠地,就過了老和山,來到老城。
這時雨停天晚,遠芳闌珊,南風習習,彩雲滿天飛,貓貓不禁長歎:若無風雨可有雲?邊歎邊踏著繁星忘憂草,踱進城去。
聽說城裏有家館子叫炒飯公子,貓貓腹中饑餓,遂想吃那館子的招牌菜:微笑的魚,便聽著老曲,一路尋去。
正無智地亂找,迎麵走來位老遊俠,牽著頭聖牛,嘴裏嘮嘮叨叨:書童啊書童,老子見到你,定叫你短兩缺斤!
貓貓本來大愚,聽了這話連吃魚都忘了,很唐僧地說:老人家,請息怒。君子應心是蓮花!
老遊俠聞言,聲音有如沒吃飽的狼,大叫:你這一天到晚隻喝可樂的貓,哪裏知道秋涼如我心!那死書童不僅偷了我的坐騎多嘴的驢,燒烤了我的寵物風雲小豬,搶走了我的獨門暗器十月天蠍,還偷走了我發明的綠色和平原子彈!現在,我落魄得成了貧農家的長工,隻能每天伺候這頭聖牛,沒法浪跡天涯2006,氣得我,夜夜nes,甜蜜生活,已一去不回頭!娘地,今生已矣!
貓貓聽了,大叫:發個響!共個鳴!書童在哪?待俺除害!
老遊俠道:他是中老年婦女之偶像,現正在大石酒家,和十一屆三中全會老太太共飲藍色香檳酒!
貓貓聞言,樂得滿地找牙,說:真叫我哈_哈!
老遊俠道:俺雖叫地響,實際對付不了他。據俺所知,能對付他的隻有某部潛水員。不過找到這人,可能性有如春天的童話!
貓貓道:你腦子有如靴子外麵套襪子!近來聞名遐邇的肖蕭大俠,又名小李無刀,你竟然不知?盡可求助於他!
老遊俠道:你才靴子套襪子!那肖蕭,是書童這惡賊的拜把兄弟,你能請他出麵?真是無智!
貓貓大怒,曰:俺認識正義女神的男朋友,現就去請他女朋友出麵, 抗著正義的刀刀,去把書童結果!
老遊俠一聽,大為感動,說:傻貓啊,你若能為俺複仇,俺就把最後一樣寶物——冰枚送你!
冰枚?貓貓雲深不知處。
嗯哪,冰之枚!它的特質是:真水無香,勝有香!舉著它站在白檸檬月光下,老弦聲中,你就能與思念的人相見!
真的嗎?我想見線線!
別說線線,落花嫻情你也能見!
那可太妙了。我現在就去找仙女,叫她幫咱除害!
啥?正義女神,就是仙女?老遊俠大叫。
是啊?貓貓盛開大笑臉。
你可真比笨笨鼠還笨!那是書童老板的女朋友,你想引狼入室,引火燒身?
嗨,他倆早在去年Autumn林貝卡啦!
林貝卡?這是什麽黑話?
就是,完蛋。
哦,恕俺無知。
等我辦完事,在小磨坊等你,不見不散。
行!俺會夜闌臥聽聲,一旦不妙,咱們就別了,司徒雷登!
你這是啥意思?
實不相瞞,俺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沒找到,得保存實力,做戰略性的撤退。
嗯,理解。你妹妹,是哪個?
梅梅。還有就是,俺的意中人俺還放不下——北美金花……
梅梅呀?她正生病呢!另外,另外……
另外啥?你知道俺妹子下落?快!快帶俺去見她!
據文摘上說,她,她,她是書童的鐵杆戰友,和肖蕭的頭號大fan……
啊?天絕俺也!這個troublemaker!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大夥兒全是異鄉過客,彼此結識,誰知道誰是誰?當然你可以大義滅親——俺說這話,供你參考。
大義滅親就算了。雁過留聲。俺可不能因為個人恩怨,把妹妹給害了!
這就對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回頭叫老禿筆寫寫你這遼闊襟懷,說不定南美金花都主動來找你,何況北美金花!
那是那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英雄所見略同!野百合也有春天,何況閣下?咱就此打住。看,肖蕭大俠又傾情奉獻大作,咱還是去聽音樂,提高個人素質吧!
好主意。要不幹脆就去跟書童一塊兒喝藍色香檳酒,給他和十一屆三中全會老太太當電燈泡?
這個,我沒意見。出發!
出發!嘿嘿~
Kitty 2006-8-27
【原創小小說】一生所愛 --- Silly-kitt
一生所愛 (簡愛的貓貓版本)
對不起,我沒聽清,請你,請你再說一次。
她凝視著他,眼淚像掛在牽牛花上的白色露水,在每一個瞬間搖搖欲墜。她竭力睜大眼睛,不讓任何一滴淚由於眼皮的壓力不爭氣地滾落。那清亮的眸子裏清清楚楚寫著痛楚和絕望,像不慎跌入下水道的小貓,置身絕地,無路可逃,滿眼無人看顧的哀傷。
他深深望著她,神情異常複雜。最近一夜夜的無眠讓他前所未有地憔悴,幾乎令老態暴露無遺。額上那幾道平日為他增添男人味的皺紋此刻像黃土高原上最深的溝壑,驚心動魄地昭示著年輪。他站在她麵前,像無可赦免的死囚,任何辯解都是徒然。麵對她追問的目光他唯有挺直脊梁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重複:我們,分手吧。
這次她聽清了。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目光撲到他的目光裏,拚命搜索,想從裏麵找到玩笑的蛛絲馬跡。但是沒有。她感到時間消亡了。因為時間的缺失,一秒鍾成了一輩子,一輩子成了一秒鍾。她虛弱地站在他麵前,是個嬰兒,是個少女,是個女人,也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她在出生也在死去。生命中所有的時空都膠著在一處飛旋,她感到自己正穿越人死之初的黑洞,一片漆黑,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重見光明。
總有,理由吧?她輕輕地,緩緩地,微笑地問。含淚的微笑,托著悲愴的眼神,是人世間最不和諧的和諧。他看著,想起一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下意識地他想像往常一樣伸手為她擦淚,甚至擁她在懷,吻她含淚的眼睛。但他的手指隻是動了動,就牢牢粘在了褲線上。他知道,一旦伸手,就功虧一簣。沉默半晌,他再一次用沙啞的聲音說:我愛上了別的女人。說完他緊閉了一下眼睛,長吸一口氣,等她大發雷霆,然後一切都終結。
但她沒有大發雷霆。你在開玩笑,對嗎?她含著淚,微微偏頭,淡淡地微笑地問。那是他最喜歡的她的樣子,像個不解風情的小女孩,天真,單純,惹人憐愛。
他的心微微刺痛,想象著這個現在近在咫尺的年輕女人,明日將會被誰擁在懷中。隻是一個念頭,流星般飛過,理性就又占了上風。
我確實,愛上了別的女人。他的喉嚨無聲地哽咽。
你撒謊!你撒謊!!你撒謊!!!出乎他的意料,她發作了,不是為他的移情別戀,而是為了這判決的真實。
我不相信!她斬釘截鐵地吼叫,鼻翼像小貓一樣翕動,嘴唇抖得像最初他吻她的時分。因為緊皺的眉頭,她不知不覺收縮了瞳孔,眼裏飽滿的淚水終於一瀉千裏,像因暴雨漲了水的小溪,瘋狂泛濫,茫無涯際。
他的心一陣抽搐,不覺伸出手去,想攬她在懷,卻被她一把推開。不愛我的男人,不許碰我!她淩厲地說,用火焰一樣的目光緊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那麽,這麽久,你一直在騙我!一直到一周前,你還口口聲聲說我是你最愛的女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你一直說要娶我,一直說非我不娶,你怎麽能,怎麽能這麽殘忍?!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把一切都給了你的深愛你的女人!
他無言。眼圈紅紅,呼吸局促,四十多歲的人像個無助的孩子,手足無措。
她望著他憔悴的麵容,習慣性地心疼。不禁忍住淚水,強壓下喉嚨裏塞著的所有巨石,輕輕走上前,輕輕伸手摸他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輕問: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好嗎?
他的心融成一江春水,在永恒的幸福裏奔流。但他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最終,他用無限蒼老的聲音說:不,這是真的。
她的手停滯在他麵頰上,感到微微紮手,才發現他忘了刮胡子。她的手輕輕在那胡茬上摩挲,摩挲,一直滑上去,摸他冰涼的耳朵,他疲憊的眼睛,他額上的皺紋,他鬢角的白發。他一動不動站著,閉上了眼睛,像尊雕像。她輕輕環抱住這雕像,輕輕撫摸他結實的背,用鼻頭在他胸前蹭來蹭去,像隻小狗,拚命嗅那熟悉的,男性的氣息。慢慢地,她仰起頭來,輕輕吻他的下巴他的麵頰,溫柔得像風一樣。他的呼吸開始局促。她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拉低,把自己滾燙的嘴唇壓在他的嘴唇上,忘我地親吻。
他感到她的小舌頭先是溫柔,而後狂野地在他口中遊走。她咬他的舌頭,像小貓咬他的手指頭那樣微微地痛,卻痛得甜蜜痛得幸福。他的身體有了反應。無數念頭在他腦海裏狂亂地飛旋,終於塵埃落定。他極力平靜下來,把她輕輕推開。
她意亂情迷地望著他,遏製不住地喘息。你愛我嗎,雨?你愛我嗎?你愛我嗎?
那溫柔而絕望的聲音是人世間最迷人最具誘惑力的聲音。曾經,他可以為這聲音去死。如果有誰膽敢搶奪這聲音,他可以去和對方決鬥,哪怕陪上性命。聽了她的問話他仿佛回到往日時光,感到曾經所有的癲狂都重新回到體內。
愛。我,愛你。他的聲音聽來奄奄一息。他悲哀地望著這個女人,這個天使一樣可愛癡情的女人。
那麽,那麽,你不會離開我,不會離開我,對不對?對不對?她雙眸閃閃,期待地望著他,滿眼讓人不忍破碎的希望和歡欣。
他定定看著她,無限憐惜,無限悲傷,但是……不,我們今天就分手。說完這句話,他感到自己已失去生命的氣息。
她眼中的希望像遽然停電的拉斯維加斯,忽然一片黑暗,失去了所有的燈光,所有的生命力。他看到她全身都在縮小,像寒風中的小貓,瑟縮成一團。她抱著他的胳膊無力地垂下,如同中箭的白鷺的雙翼。
你說過,你對我的愛,隻有當你進入我的身體你才能表達得徹底。對嗎?你,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嗎,雨?她目光中滿是哀求。
他知道,他不能那樣做,盡管此刻他比任何時刻都想要擁有這個女人。他搖頭。
那個女人,比我好很多很多,是嗎?她張著空洞的眼睛,氣若遊絲地問。
他不說話。
回答我。是不是?她淡淡地堅持。
仍然不說話。
你很愛很愛她,對嗎?她聲音顫抖,變了音。
他說:不要問了。不想讓你更傷心。
她微微點頭,像夢中的遊魂。好,我明白了,不問了。她笑笑,笑得淒美。他看了想哭。
那就分手吧。她說,深深望著他的眼睛。祝你們,幸福!她對他溫暖地笑。
他不被覺察地哽咽。我給你準備了一些錢。他說。你等了我這幾年,我,我很對不起你。
她的笑容遽然消失。她望著他,眼裏是讓人無法直麵的累累傷痕。他仿佛看到她正置身苦澀的野火中,一點點被燒成灰燼。
請你,不要在這樣的時分褻瀆我,請你!她低沉而有力地說。我不是你養的女人,從來不是!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是靠自己活著!我以前沒有接受過你的饋贈,現在一樣不會接受,以後就算托缽討飯,我也不會討到你家門口!聽著,我愛過你,很幹淨地愛過你,我從來沒有出賣我的感情,請你尊重我!也許我出身卑微,也許我不夠美,如果上帝不曾讓我成為孤兒,如果我不曾缺少父愛, 我也許永遠不會愛上一個可以做我父親的男人!但是上帝沒有給我安排更好的命運,所以我愛上了你,在你給過我的愛中得到了我一輩子不曾擁有的快樂。現在,你要把它收回了,我不會像個乞丐一樣苦苦哀求你,更不會接受你的施舍!因為上帝雖然給了我殘缺的命運,但是也給了我幹淨的靈魂!這靈魂中所懷有過的對你的一切情感,都是無價的!都是你一切所有都不能相比的!有一天當我們一同站在上帝的腳前,你會看見我也曾富有,你也曾貧寒!
說完她就轉身。他哀痛地望著她單弱的背影,心如刀絞,正想說什麽,她停住腳步,背對他站了幾秒鍾,然後回轉身來,滿眼淚痕,用沙啞的聲音對他說:不要再抽煙,對身體不好;不要不吃早飯,會得結石;飯後要去散散步,對身體好;少發脾氣,氣大傷身……總之,自己多保重吧。祝你…..幸福!
他看著她推門而去,門關上的瞬間他重重跌坐在沙發裏,抱頭痛哭,嘴裏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一遍遍喊著“我愛你”……
十年後的秋天。在另一座城市。他們意外重逢了。
重逢的時候她看到了他,他卻沒看到她,盡管兩個人是麵對著麵。
那是秋天的金門公園,一片金黃,落葉堆積。她背著畫板來一棵她喜歡的杉樹下寫生。那棵杉樹下有條木頭長椅,老遠,她就看到長椅上坐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根拐杖,一條狗蹲坐在他身旁。
她微微有些遺憾,想這裏一貫清靜,怎麽今天來了陌生人。躊躇了一下她還是向那棵樹走去。因為她實在太愛這棵老樹了,正如她愛那個拋棄了她的老男人。
走到離長椅幾米遠的時候,她渾身一震,停下了腳步。有一瞬間她失去了意識,不知是該繼續向前,還是該轉身奔逃。
她緊緊盯著那個男人的臉,無法呼吸。是.....他!
她站在漫天飛舞的黃葉中,亦喜亦悲。是的,是他!當十年飛逝,當她紅顏漸消,當滄海都已變成桑田,命運再次把他帶到她眼前。
但是,他卻看不見她了,盡管她就在他的視野裏。而且,他那麽蒼老,那麽蒼老,蒼老得讓她難以相信。十年間她曾千萬次地想過他的容顏,想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一切都熟悉得像她自己的指紋。它們如她所願地定格在某個時空裏,任天旋地轉,任滄海桑田,都不能稍稍損壞。但是在這一刻,當她相隔十年與他再次邂逅,她明白自己曾多麽一廂情願地以為能贏了時間。
他老了。確實老了。頭發花白,滿麵皺紋,體形也有改變。最重要,那雙曾炯炯有神凝視過她的眼睛,現在已完全沒了焦點。
他不知道,此刻他曾深愛過的那個女人,就站在他的麵前。
她就那麽定定地站著,橘紅色的風衣在風中迅猛地飄。頭發被風吹得遮住了眼睛,正如歲月的風曾一度吹得她緊閉了心靈的眼睛。
狗叫起來了。還是它,貓咪。它也老了,遲鈍了,這麽多年過去它還活著,和它的主人一起,慢慢衰老。她記得給這狗取名字時他不假思索地說:叫它貓咪!她聽了大笑,說這是什麽稱呼,明明是狗,怎麽能叫貓咪!他說管他的,反正你喜歡貓!
現在,貓咪已遲鈍到有人在旁站半晌才能覺察到。她感到悲涼。
貓咪,為什麽叫呢?他問。
聽到他的聲音她差點流淚。那聲音,像最後一次他和她談話時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黃昏的氣息。
貓咪已經跳起來,向她跑來,跑到一半被繩子扯住了,便站在那裏叫。
有人嗎?他問。空洞的眼睛徒勞無功地向四下搜索。
她猶豫一下,緩緩走上前。金色落葉在腳下悉悉簌簌地響。貓咪搖頭擺尾地撲過來,用頭蹭她的小腿。她伸手撫摸它的頭,輕聲說:貓咪,你好嗎?
聽到這聲音他劇烈地顫抖,像風中的落葉。他問:是...是楓嗎?
她很近地凝視他,他卻一無所見。她感到這情境不公平得殘忍,就平靜地,輕聲地回答:是。是我。你好嗎雨?
他再次劇烈地抖,發不出聲來。半晌,他問:你怎麽會,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淒然笑笑。那我應該在哪裏呢?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愛人呢?你的眼睛怎麽了?
他伸出一隻手去口袋裏摸索,很急迫的樣子。她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不要抽煙,好嗎?她說。
他渾身一震,定在那裏。他再一次觸摸到了她的小手,那隻柔軟的小手。還是那麽涼冰冰。他記得她微循環不太好,所以一年四季手腳都是涼的。他不由自主地用兩隻手包住她的手,竭力把自己的體溫傳導給她。
她的淚水滾落下來,無聲無息。她放下畫板,在長椅上坐下。
說說吧,這麽多年,你到底經曆了什麽事?眼睛...是怎麽回事?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你相信嗎,他說,我從愛上你以來,就再沒愛過任何其他的女人。
她一震。仍然沉默。
當年和你分手,其實都是,都是借口。那次去看病,醫生告訴我我的眼睛沒法醫治,很快就將失明。
她反握他的手,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這也罷了,他說,當時我的生意正在經曆我從商以來最大的難關,眼看即將破產...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
我想,我比你大那麽多,快半百的人了,要失明,又麵臨破產,怎能忍心讓我最愛的女人跟著我吃苦呢?
你,你怎麽能這麽想!她近乎咆哮。
楓,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還年輕,又那麽可愛那麽善良,願意娶你的好男人到處都有,我怎麽能...我那麽做,隻是希望你幸福。
她淒然地笑。是嗎?可我至今還是一個人。謝謝你給的幸福!
他明顯地錯愕。你現在還是一個人?怎麽搞的?!我一直在想,唉,我心愛的小楓已經有兩三個小寶寶了吧?一定都像他們的媽媽那麽聰明可愛...難道後來再沒有男人愛上你了嗎?
她苦笑。有啊,怎麽會沒有!
那為什麽...
我愛不上那些男人啊,怎麽辦?
他緊張地攥住她的手。為什麽呢,楓?
她側頭望著那已映不出她麵容的眼睛,輕聲說:因為,你把我給害了。
哦哦,我理解,我理解,楓。他囁嚅。那你說,我該怎麽補償你呢?
你補償不了。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她淡淡地說。
他臉上流露出一絲自卑。是啊,我老了,楓,比那時還老得太多太多了。而且我的眼睛...我那時不能娶你,現在,現在就更沒資格娶你了...
她靜靜地流淚,問:那誰有資格娶我呢?
至少,至少也要年輕些,而且眼睛能看見我的小楓,不然,這麽美的女人沒人欣賞,多浪費啊...
她含淚地微笑,伸手捏他的鼻子,說這老頭真壞啊嗬嗬。
他也笑了,在鋪天蓋地的金色裏。
你也是單身一人?為什麽?她問。
你走以後大概半年我就完全失明了。但也許是老天憐憫我吧,沒讓我淪落到沿街乞討。我沒有破產,生意在一年之後渡過了難關。那之後我發現讓你離開是我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我根本無法再愛上別的女人。我本來可以到處去找你,想盡一切辦法把你找回來,但又一想,我傷你傷得那麽重,還有什麽臉去見你?另外我已經殘廢,還怕你已有了歸宿,打擾你平靜的生活。所以就想,那就一輩子獨身吧,為我的小楓,也算是對我自己的懲罰。我來舊金山是不久前的事。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這所城市,我就想,那就來這裏終老吧,說不定哪天還能遇見我的小楓呢,嗬嗬。結果呢,傻人傻福,還真讓我給遇見了,嗬嗬。
她終於失控,放聲大哭。
他把她攬在懷中,憐惜地撫摸她的長發,把鼻子湊過去,聞她的發香。一切都美得像場夢。也許這就是一場夢,夢醒了這個他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貪婪地感受她的氣息。
抱我那麽緊,幹嘛?她重新變回當年的小姑娘。
怕你被大灰狼叼走啊,嗬嗬。他流著淚笑。
她凝視著他蒼老的臉上感傷的淚水,想起《青春萬歲》卷首語那句金光閃閃的話: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
是的,所有的日子都已回來了!都已回來了!
她用兩隻手圈住他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把滾燙的嘴唇貼在他的唇上,沉醉地親吻。那是一別十年的吻。他們知道,今生今世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雖然,兩個人都隻剩下殘缺的人生。因為生活永不完美,所以人們才能認出幸福。不是嗎?
(貓貓 07/29/06)
【原創小故事】一起走過---- Silly-kitt
秋天的午後。金門大橋。
他從一端走來。她從另一端。
陽光真誠地照耀。
在橋的黃金分割點上,他們邂逅。她看著他,綻放一個金色的微笑。
他瞬間錯愕,旋即也微笑。
嗨!她說。
嗨!他說。
中國人?她笑問。
中國人!他笑答。
第一次來三藩?她笑嘻嘻。
嗬嗬,是。你也是?
比你多幾次。她笑。一個人來旅行?
嗯,一個人。他認真看看她,發現她一直在笑,眼中有兩顆金星,清亮地閃耀。
你呢?也一個人?他笑問。
嗯,也一個人。她溫暖地笑。
陪你走一段,介意嗎?她眼中滿是誠懇。
好啊!他微笑地看看她。往哪邊?
往你的方向。她笑著轉身。
你是哪裏人?她笑問。
上海。你呢?
北京。她笑。去過嗎?
去過。文化氣息最濃鬱的城市,很多好地方。
是啊。三聯書店。風入鬆。國林風。永遠的懷念。她笑得悠遠。
你很喜歡讀書啊!
好書讓人智慧,讓人開闊,讓人光明,讓人磊落。嗬嗬。
同感。喜歡音樂嗎?
喜歡。她眨眨眼。
我收藏了很多好音樂,有機會也和你分享分享。他說。
好啊?先謝啦!嗬嗬。她笑得如春天裏第一朵盛開的花。
你很愛笑啊,嗬嗬。
是啊,我一直這樣。活著多美,不笑多可惜!她笑。
你是北京人,去過北大嗎?
嗬嗬,去過,當然去過。嗬嗬。
北大出來的人,都很有意思吧?
有意思?是什麽意思?嗬嗬。
我有個網友是北大畢業的,法律係。喝!伶牙俐齒,古靈精怪,嗬嗬,領教許多......
她微微一怔,扭頭看他,笑得不能再燦爛。是嗎?一言以蔽之就是,刁鑽,對吧?
嗬嗬,你真有意思。嗯,還別說,有點兒,不過她人挺善良。嗬嗬。
嗬嗬。她也笑。
哎,到頭了。就陪你走到這裏了。她笑著看他。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嗬嗬。
他望著她笑盈盈的眼睛,隱約有一絲不舍。好吧。謝謝你陪我走這麽久,和我聊這麽多。我很開心!
不謝。能和你一起走一段路,我也很開心。嗬嗬。
你叫什麽名字?
我寫給你吧,嗬嗬。她笑得兩眼彎彎,星光四射。
好啊。再給我一個email地址。電話也行。回頭好發音樂給你。
好啊。這就寫給你。嗬嗬。她笑著,迅速在一張紙片上寫好,仔細疊起來,塞給他。
等我走得看不見了再打開,好嗎?她笑。
好啊,嗬嗬。他也笑。
他們笑望彼此,像相知多年的老友。
那就,再見!她笑嘻嘻。
再見!他也笑嘻嘻。
她倒退著往回走,邊走邊看著他笑,好幾次差點跌倒。
他望著她,笑著揮手,不斷說“當心”。
快要看不見彼此了,她忽然轉頭就跑,黑頭發在海風裏飄。
他心裏有些微的悵然。輕輕打開那張小紙片,上麵寫著:
肖蕭,能和你同行這段路,我很開心。希望,你也開心!——silly-kitty
他遽然回望,但見人海茫茫,她已無影無蹤......
(Silly-kitty 2006-7-28)
肖蕭簡要編後的話(兼書簡)
凱蒂(Kitty), 又被你的饋贈感動了, 並繼續深深地感動著. 是的, 這是一份驚喜, SPECIAL是這篇這樣的小說, 那樣的場景, 那一種極偶然的相逢和相遇, 並且心犀相通了, 他們沒有擦肩而過, 卻打造了一個最為平凡而簡單的奇跡. KITTY, 小說寫得好極了. 回味著一直是那樣的令人念懷和感動, 從心底深處欣賞和折服你, KITTY! 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出我眼中美麗的力作. 且小說的展開走線都符合主人公的心理軌跡和邏輯, 審美感受合情合理. 就象在人生命中留過印記的人是永遠無法忘懷的那樣自然.
讀著小說我在內心深處說著: 也許KITTY真的可以成為象張潔那樣使人景仰的小說家啊. 在此再次謝謝你 KITTY, 謝謝來自你的饋贈, 謝謝那一份認同和心犀相通.
Kitty,你的形象思維和理性思辯能力或稱技能都很棒!也很善於組合生活素材,…就這麽邊積累邊寫吧,寫生活中自己熟悉的,寫自己感悟到的,寫自己渴望、期待的和想往的,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一定會寫出一個美麗的人生的……
祝賀你Kitty, 2006年的豐碩創作, 為我們音樂快遞, 謝謝你為我們大夥兒帶來那麽多的好貼作, 好文字, 以及那豐富充實厚重的精神享受, 在此精選了其中你的精華原創作品, 匯編於一大貼(續集), 配上我最喜歡的經典影片(真正男子漢及含蓄深摯愛情故事影片, 很應景你所創作的作品. ) :《遠山的呼喚》及五首應景音樂一並送給你, 也獻給大家. 收藏這份來自KITTY的美好和美麗. 請相信這也是文學城我們大夥兒的共同財富和永恒的感動!
KITTY很高心, 在音樂快遞認識了你, 並且同行過一段非常美麗的快遞生命之路. 並以此謝謝一直以來(特別是最近以來)的關懷和鼓勵及祝福, 在此更聊表我對你的欣賞, 感謝和那永遠的深深祝福!
Best Luck And Best Wishes To you Kitty (凱蒂). Always..
(肖蕭)2006年12月26日17: 2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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