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女神新年絮語:總有一種力量,使我們冷笑不已

來源: 冬綠 2024-01-01 14:48:4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6384 bytes)

下崗女神新年絮語:總有一種力量,使我們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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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崗女神新年絮語:總有一種力量,使我們冷笑不已

 下崗女神 下崗女工之魔鬼歌唱2024-01-01 06:47 聽全文
 

1

少時看過一個故事:一個島上的居民為了自由而起義然後被鎮壓,起義首領,一個當地望族,要被官府滅門。但出於對當地傳統的尊重,官府允許家族中一人免死,而免死者要由家族自己選出,這是這個故事的殘忍之處。

大家都認為最小的那個孩子應該活下來,因為他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但老父親最後選中的是長子。老父親顯然在下一盤大棋:生活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家族複仇。家族成員一一赴死,每個人都對長子留下重托:生兒子,快生,多生。

這個我大約在半世紀以前讀過的故事,最近突然在記憶中冒出來,像偶然發現的久已忘懷的戀人的禮物,似乎含義豐富,但記憶已支離破碎,令我抓耳撓腮。我分明記得它是梅裏美寫的,但找遍梅裏美的小說卻未找到。因此這個故事本身和我突然想起它的原因一樣顯得神秘。

以前我認為,梅裏美的所有故事都在講兩個字:自由。而這個故事不光講了自由,還講了生命的重負。

在恍惚的記憶中,當年我讀這個故事時,最為老父親的痛苦而感動,因為他在選擇讓哪個兒子活著的時候,其實是在選擇讓哪些孩子死去。而現在想到這個故事,我所有的同情都給了長子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他們一出生就背負著幾十條人命,他們不是被生出來生活的,是被生出來進行家族 “偉大複興”的。

人本生而自由,但總有一些人需要為自由而戰,並因此喪失自由。人世間充滿悖論,而這是最殘酷的悖論之一。

在故事的最後部分,沉默寡言的長子“在不耐煩地等待第二個兒子降生”。如果說我找到了該故事被我想起的原因,那就是“不耐煩地等待”五個字。

支離破碎的記憶提示我老之將至,忍受著同樣支離破碎的時代生活,我也在“不耐煩地等待”,等待離去,等待死亡。

支離破碎是什麽感覺?老之將至是什麽感覺?答案是:如果說新年第一天和別的日子有什麽不同,那隻是因為更適合談論死亡。

我們的生活就是一個朱令,都知道她被毀了,也都知道是誰幹的,但就是沒辦法。能做的,無非是等待死亡,要麽我們,要麽那個誰。

我的繆斯是帕特裏克.亨利之周星星附體:不自由,毋寧死;如果要給死亡加一個前戲的話,那就是走先!

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or Run,Run,Run Away.

2

十多年前,我偶然在一份叫《南方周末》的報紙讀到一篇“新年獻辭”,頗受感染,甚至也寫了一篇去投稿。那時我還年輕,完全沒有想到“獻辭”是人家編輯部的專利。但收稿的編輯倒也沒有一扔了之,而是全文發在報紙網站的“編讀往來”欄目。這篇史上最長“讀者來信”居然獲得了上百萬的閱讀量。後來有了自媒體,我就常在新年將至寫一篇“獻辭”,效果很明顯:它們無一例外見不到新年的陽光。

2022年底,我又偶然見到同一份報紙的“獻辭”,領教了什麽叫“奮不顧臉的相信”。2023年底,再次躲不開地見到了。想來在某次疫情之後,這份報紙已經和同類一樣,有了病毒的本事。

今年的大詞叫“守住不惑的底線”,似乎這份報紙已經辦了40年。當中國人說“不惑”的時候,通常就是說不要臉了,但這份報紙早就不要臉了,再不要隻能不要腎了。它使我想起錢玄同的話:人過40就該死。錢玄同並未在40歲時死去,當時被眾嘲一番,但他自己一定都沒想到,他隻是垂範後人,作了一次遙遙領先的預言。

被十月大折騰趕出俄羅斯的納博科夫,不讚同別人稱他為“流亡作家”。他表示:我不在乎祖國,隻可惜我的母語。作為老之將至的證據之一,我現在對這些年輕時大惑不解的表述大點其頭。

2023年不可謂不多事,但我過目即忘。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心如凝脂。這看上去像個好詞,其實翻譯一下,就是豬油蒙了心。我並非有意,隻是空氣中充滿了那個油脂豐厚的物種的氣息,和PM2.5相輔相成,隻要我在呼吸,它們就進入我的髒腑,使我心血凝固。有一種漸凍症,叫“心內漸凍”,症狀是對苦難和滑稽見慣不驚。患者如果不更換呼吸的空氣,早晚會無法呼吸。

所以這一年落在我們身上的鐵拳,到頭來隻歸於一點:對漢語的虐待。我隻對這一點還保留憤怒。“獻辭”二字已被侮辱了,我也不再獻辭,隻是絮叨一下。

而絮叨又可能見不到新年的陽光,如果那樣,我就笑笑。《南方周末》千錯萬錯,LOGO沒錯:在它身上確實能讀懂中國。用它曾經的句式來講:總有一種力量,使我們冷笑不已。

3

那位錢玄同先生,曾跟我的兄弟迅哥兒有一段著名的對話。迅哥兒說:已然被關在鐵屋子裏了,瞎JB嚷嚷有什麽用?錢先生說:叫醒幾個人,大家撬一撬,萬一呢?於是迅哥兒寫了《狂人日記》。於是我們知道“幾千年的曆史字裏行間歪歪扭扭寫著吃人”,可知道又怎樣?2023的答案是:“是有點搞笑,但你要服從。”

鐵屋子已是舊時代了,銅牆鐵壁不怕萬一。就憑哥倆那場聊天,就是抓間諜促生產的好案例。

迅哥兒是懂國學的,生辰八字決定一切。也就是說,一個中國人的一生命運在他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了。人如此,國亦然。所以迅哥兒說得對,嚷嚷有什麽用?幾千年了,變過嗎?但迅哥兒的好處,是沒用也要嚷嚷;而舊時代的好處,是居然讓他嚷嚷。如果迅哥兒現在寫《藤野先生》,結尾就隻能是“於是點上一支煙,再繼續發出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惡痛疾的冷笑”。

迅哥兒曾,在中國,不能說一個孩子終究會死,要想不撒謊,隻能說:這孩子,哈哈哈。但現在說哈哈哈都免不了精神內耗,最好這孩子,哼哼哼。

迅哥兒還說:“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又是舊時代的話了。誰說走的人多才成路?有時候就隻有一個人要走一條路,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兒,但大家也就隻好跟著上路,浩浩蕩蕩,如夢似幻,走不動了也不能躺下。

所以,希望到底有沒有?即使迅哥兒醒來,麵對這個問題也隻好躺回去。如果非要回答,那麽答案是:至少有一個人覺得有。時代呼喚再來一個林彪元帥,來宣布“一有頂一萬有”。

革命烈士陳然說:“麵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畢竟他蹲的是國民黨的監獄,居然允許他放聲。正確的說法是:“麵對著死亡我輕聲冷笑”。冷笑有冷笑的力量,用陳烈士的話來說:魔鬼的宮殿,也可以在冷笑中動搖。

大詩人拜倫的昔日依依別》以這樣的句子結尾:“他日若相逢,何以相對,唯有沉默與眼淚。”少年時讀到沉默與眼淚,以為悲絕。現在看來,拜倫畢竟也是舊時代的人,還少了偉大國學墊底最悲哀的不是沉默與眼淚,而是不沉默,但隻冷笑。

麵對這世界如此這般,我不沉默,我隻是冷笑。

4

絮叨也要守紀律,所以我不談經濟,不談大A,不談收入,不談就業,因為一談就可能唱衰不能唱衰,但我又找不到唱衰的反義詞——總不能叫做唱衰

總之我不叫疼,因為一位玩兒字母的朋友告訴過我,他們圈兒的規矩是,你越叫疼,人家越來勁。天下何處不字母,再看又在數字圈。八,四,兩,百分之五,一百,一百零六,四百零四,以至清零......生活在別人給的數字中,我懶得叫,我隻冷笑

我隻談談滇池邊的紅嘴鷗。它們從西伯利亞遠道而來,穿越霧霾和嚴寒,充滿路線自信,不管你是前三十年還是後三十年,抑或是後後三十年,它們隻認青天白日下一片蔚藍水域,如果你不藍,它們就不來。我說過,我已是“心內漸凍症”患者,但當我感到紅嘴鷗啄食我手中麵包帶來的真實的撞擊感時,我人雖未潤,眼卻潤了。幸運的鳥兒,讀不懂南方周末,聽不懂各種數字,有食即來,無食即去,上帝賦予他們翅膀能飛越任何高牆,它們在生活,而我隻是在活著。一次紅嘴鷗高歌而去,我覺得留給我一串笑。

經濟學家們為怎麽說出被許可的內容而絞盡腦汁,其實他們完全可以談“紅嘴鷗指數”:每年這個時候到滇池邊看看,紅嘴鷗還在?好吧,還可以再堅持;如果不在了,就報案說有鳥在唱衰。

滇池邊除了紅嘴鷗,還有年輕人。平安夜,寒潮籠罩,我在海埂大壩觀察長津湖如何打敗伯利恒。大壩上冷冷清清,但還是有兩三處有人圍坐,無一例外,都是年輕人。有人在彈吉他唱情歌,別的人在為他們鼓掌,認真地唱,認真地鼓掌。我不知道這些青年是相約而來還是邂逅而坐,但不管是哪種情況,在這種夜晚都很珍貴。一對錯判了形勢的情侶孤獨地守著一小推車掛上了小彩燈的花束,沒有人買,但閃爍的彩燈照著所有人。凜冬的月亮高掛,如果它有眼神,一定充滿憂傷。

我看著青年們,像看著我的兒子。2023年,兒子終於原諒了我們生下他這一無可挽回的錯誤,並決定在無望的生活中勇敢地享樂,像在摻沙的碗中挑出飯粒並咀嚼吞咽。作為把這個世界留給孩子們的罪人之一,我想起我們年輕時也唱歌,但隻會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我愛北京天安門》,所以我們的時代沒有歌聲,隻有大音量的囈語,而停留在那個時代的老頭子們終於還沒能完全扼殺新一代的享樂,沒能讓他們與美好隔絕。這是一條“青年歌唱指數”:隻要青年們還在唱,唱情歌、搖滾和rap,那事情就還不是那麽“衰”。

多年前聽一位著名美學教授的講座,他說我本來是反對文學反映現實的,在有人無微不至的幫助,我現在主張反映現實了,但有人又來幫助我,說不該反映現實這位教授幾年倉皇西去,但這話使我印象深刻。

我本是不信上帝的,因為如果真有上帝,是誰生出了約翰的希律賣耶穌的猶大?如果真有上帝,他怎能隻毀掉區區一個索多瑪,而讓更多罪惡之城遍地叢生?但是,在現實在無微不至的幫助下,我覺得應該信上帝了一個希律接一個希律生生不息除了叫聲“賣告的”我還能怎樣?一批軟肋接一批軟肋如鯁在喉,我隻能說上帝保佑。

願上帝保佑滇池邊的紅嘴鷗,和歌唱著的青年們。

5

一個女孩告訴了我另一件事。在熱帶的異域,聖誕之夜,女孩路過一個酒吧,被歌手的嗓音吸引駐足。酒吧老板注意到她,過來攀談,問她是哪裏人。以往的經驗使她猶豫是否應該說來自另外的東亞國家,但最終還是說了實話。老板說:“啊,來這裏的中國人越來越少了,I dont know why.”女孩當然知道why,但卻感到很難跟一個沒有在《南方周末》“讀懂中國”的外國人解釋清楚。老板去跟歌手說了些什麽,然後歌手說:“下一首歌送給來自中國的朋友,一首中文歌:《至少還有你》。”

女孩說,那時她被全場的目光包圍,包括很多來自“第一世界”的老人們的善意的目光。她並未進場,也沒有消費,就站在門口聽完了整首歌。女孩說,那些充滿善意的人們不知道這對我們來講是多麽難得的光亮,他們認為生活本該如此。

我認為這是個溫暖的聖誕故事,它又一次和歌唱有關,溫暖得如同我的冷笑。生活本該如此,但卻“難得如此”;正如人生而自由,卻需要投奔自由。

這個故事的最動人之處,是它發生在這一個地方,那裏的人們都知道並懷念一個名字:鄧麗君——人類最美好的形象之一。講華語的不是隻有吳京,也有鄧麗君,這無疑是幸運、拯救和希望,值得一曲最真誠的“至少還有你”。

在布拉格之春,捷克人曾以音樂對抗坦克,他們說“子彈無法擊落我們的聲音”。而後來的人類實踐證明,聲音除了不會被子彈擊落,還不會被高牆阻擋。不管是柏林的牆,還是別處的牆;是混凝土的牆,還是別的什麽牆;是看得見的牆,還是看不見的牆。

新年是人類的懸念,用觀照死亡來盤點餘生,在冬天想念春天的花徑。如果春天會來,自有青年們的歌聲相迎;如果冬天不去,我以我的冷笑替它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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