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6年

來源: 冬綠 2023-11-30 14:41:3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6995 bytes)

1976年是個特殊年份

 

人先喝了酒然後酒喝了人。

酒也是 —

膏著崇高之油的謊言

揣著愛國之名的愚昧

蒙著信仰之光的盲從

承著憲政之諾的毒菜

 

18日周恩來總理去世。

風卷雪花飄窗前,我為周總理紮花圈,紮花圈。紮一朵臘梅鬥嚴寒,想起你降龍伏虎在紅岩;紮一朵白雪蓮迎風暴,想起你……”那個窮鄉僻壤的煤礦小學宣傳隊演出著這樣節目,寄托著哀思。我懵懂知道,公開悼念周是不被官方允許的。他沒反對毛吧?那是我們判斷是非的唯一標準。那個常常在黑板上出口成章地寫下自己文章的初一二班的王存義老師親自吟誦他深情款款的悼詞淚眼模糊。

 

45號,清明時節,坐在陳奶奶家小院外的大石頭上手拿叔叔給的漂亮的有機玻璃天鵝鉤針鉤窗簾。

大喇叭裏一遍遍說著:那個推著平頭的家夥”…,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隱約感覺這首詩的憤怒和不再忍耐,隱約覺得一種扔白手套的決鬥在劍出鞘中隱現。藏在廣場周邊的工人民兵手拿木棍高壓水龍頭衝散人群,把鋼鐵做的花圈衝垮。那是悼念周總理的花圈。不懂這裏的意思,但嗅到了其中的血腥。後來在那年的受難者中知道,年少的軍濤子明曾在那裏。

 

76日,朱去世。朱毛,毛朱的朱,紅軍締造者。憨厚的笑容,總讓人想到老實巴交的農民。他是怎麽去法國的?他看到過什麽?朱德的扁擔,挑著什麽,讀過的故事。90歲,也算好。

 

7287.8級的唐山大地震,睡夢中察覺了那個震動。和鄰居們一起住帳篷幾周了,有趣好玩又緊張,每次井下放炮地上就轟隆隆的,房間裏的瓶瓶罐罐在抖動著,我總害怕這個地震會把自己吸入黑暗的地下坑道。

 

話匣子裏知道,子弟兵連夜行軍徒手進入,不顧行軍的疲勞,米水未進,投入救援。拒絕國際救援要自力更生。第一駕穿過雲層的飛機撒下的是黨中央的慰問電。那天的開灤煤礦工人在礦井深處繼續作業,所幸1萬名工人奇跡生還。

 

197699日下午,微風習習,陽光燦爛。初一文藝班下課,三三兩兩少男少女走出教室,剛剛拐過一班教室,G.CL失魂落魄地顫抖著:不好啦,毛主席死了!天,幸虧她苗紅根正,這話是妥妥的反革命罪!同學們異口同聲:怎麽這麽說話?她不管不顧:你們聽!指著學校的大喇叭。哀樂隱約飄來,越來越清晰:卓越的.偉大的逝世,享年,然後一片嚎啕。

 

說好的萬歲呢?不知怎麽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裏,鄰居陳奶奶哭著說,都是萬歲給咒死的。天,工人階級就是直率得真切。

 

我知道自己和家人是萬萬不可以這麽說的。

 

差一個月五歲的我,作為家中大姐,被鎖在家中,照顧一個月大的二弟弟。那是196811月。窗外歡聲笑語聲聲入耳,但我不為所動。因為蘇聯的核訛詐,大同作為反修前哨,家家戶戶窗戶上糊著泥巴,從土炕的這邊到那邊需要經過窗戶,裏麵自己的影子常把我嚇得半死。以後我就爬著從一邊到另一邊。

 

奶奶帶著大弟弟去參加爺爺的批鬥大會。他老人家不過是傅作義部隊的軍醫,北平解放後,拒絕隨軍南下繼續內戰,文革中被屈打成招成為國民黨區黨部特務案例的特務頭子。

 

閑聊時媽媽曾提起,她同事抱怨說:你家老公公把醫院幾乎所有人都說成是區黨部特務就是不說你。我很認真地說,媽媽,你應該告訴你的同事,沒有完美受害者,這特務案本來就子虛烏有,他如果不說,就得繼續被慘無人道地暴打。看看紅岩作者羅廣斌,渣滓洞白公館裏他1年多後越獄,文革中他捱不到6天就自殺了。我媽媽回答說,這話到現在我也不敢說。是啊,他們希望受冤者寧死不屈卻不敢麵對這屈打成招的荒唐。

 

我媽媽的父親因為是地主,是種地好把式而在1952年鎮反中喪命。不想當地主的農民不是好農民。唉,這理哪裏去說!

 

爺爺的事兒,鄰居從她在醫院工作的造反派媽媽那裏知道,跳皮筋兒時候,她帶別的孩子不和我玩。結果,她們沒有一個可以跳得過我,很沒意思,又回來邀我玩。那時貪玩的我,居然拒絕再搭理她們。哪顆蔥?想和我玩我就必須和你們玩?

 

作為當地少有的幾個親自被毛接見過的人,奶奶一遍遍接受著遠近報紙的采訪。大腳的她,初步識文斷字,天然的領導能力,連附近最淘氣的少年也敬她三分。

 

不知道奶奶在回顧那些幸福時刻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幾年前她被踢出訪蘇代表團名單的原因。她拒絕和一直是運動員的爺爺離婚。她說,我沒去過的國家多了,不去蘇聯又怎麽樣。爺爺後文革時代,她總是在朔北冬天的早晨,把爐火生好,把棉衣烤熱,給曆劫而成為氣管炎的爺爺披上。

 

大學裏,知道閨蜜P家,也是在她父親不肯對無辜者落井下石後所遭的劫難中,她大智大勇的媽媽是怎樣護著父親帶著全家,在下放的農村裏,幫襯著那裏一起受難的軍階最高的誌願軍戰俘,幫襯著中組部副部長妻離子散的一家人,幫襯著家長裏短的鄉親們,成為當地婦聯主任。她媽媽是怎麽忽略那些故舊的臉色,為父親的平反而做不屈不撓的努力的。

 

北師大時,看到浦安修女士仍自稱彭德懷妻子的時候,心裏別有滋味在心頭。

 

我默默聽著悄悄看著大人們的悲痛和廣播裏的一遍遍緬懷,心裏的害怕在增長:我們會不會重受二便苦,重受二茬罪?我們會不會人頭落地?我們會不會失去上學的權利?我們會不會像高玉寶那樣被半夜雞叫?會不會如泥塑收租院的人那般地生活?地球還會不會照常轉動?

 

918日,毛追悼會上,江河嗚咽,汽笛哀鳴,旗幟低徊。會場哭聲震天,好幾個小孩大人當場暈倒,被抬出去。

 

10/6,四人幫被抓。 

 

地球還在照常轉動;開始認真學習;那些小學拉下的功課一點點補起來;戴上了眼鏡,從此一切在眼前清晰起來。

 

197610.6,十年浩劫結束的開始。此前,三麵紅旗的挫敗造成了三年大饑荒中數千萬人的死亡。

 

友琴君寫道:

 

願你們的慘劇,

不再被隱瞞、忽視或遺忘,

而成為永遠的警示:

抵製一切暴行,

尤其是以革命名義進行的群體性迫害。

 

https://ywang.uchicago.edu/history/victim_ebook_070505.pdf

 

感謝所有記述者。你們的記錄是有意義的!

 

人們必須知道這些難以理解的事是怎麽發生的,因為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可能還會再次發生;良心會再次被蒙騙被黑化;包括我們自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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