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29 國清三傑 寒山、拾得、豐幹

來源: 不換肩200 2021-11-12 06:13:3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1032 bytes)

作者  紅塵洗夢

讚  播梵音於禪話  傳大悲於有緣

 

四、欽定七祖
  神會禪師圓寂後,自然受到了唐王朝的高度優待。
  因為神會禪師身前曾經到過洛陽龍門,並且說自己以後會安於此處。所以在神會禪師圓寂後的第二年,即公元761年,大唐嗣虢王李巨親自出麵,把神會禪師的遺體從荊州開元寺迎請到了洛陽龍門建造墓塔安置。但由於當時唐軍還在與叛軍作戰,洛陽還是雙方爭奪的戰略中心,所以神會禪師的遺體雖然建塔安置了,但是也隻是僅此而已。
  公元762年,唐軍再次擊敗了叛軍,徹底的控製了洛陽地區,此時,神會禪師的後事安置工作,也再次被朝廷提上了議事日程。
  唐代宗寶應二年,公元763年,唐代宗接受當時的朝廷大員高輔成和趙令珍的奏請,下詔在神會禪師的墓塔處建造一座寺院,並且重新安置神會禪師的遺體。而且寺院名字就用唐代宗的年號來命名,叫寶應寺。高輔成和趙令珍還親自參與了寶應寺的僧人招聘工作。神會禪師的遺體安放和建寺度僧工作,一直到公元765年,才全部完成。
  唐代宗大曆五年,公元770年,唐代宗敕與寶應寺祖堂額號:真宗般若傳法之堂。公元772年,唐代宗又敕與神會禪師墓塔塔號曰:般若大師之塔。
  唐德宗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唐德宗命令當時的皇太子召集國內眾多有名望的禪師來開會,會議的議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討論禪宗的正統傳承問題,最終,會議得出一致結果,並上報朝廷。隨即唐德宗根據會議結果,敕封神會禪師為禪宗第七祖。並且下詔在長安神龍寺立碑文來記載此事。
  至此,神會禪師完成了他身前終身在奮鬥的那件大事,神會禪師被敕封為禪宗七祖,那麽他的師父慧能大師就是當然的禪宗六祖了。自然,當時別家的那些六祖七祖的傳承表,也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至於他的同門師兄弟青原行思和南嶽懷讓也都被人稱為禪宗七祖,那完全是後人為了正統之爭,而強行往他們的臉上貼金罷了。
  不過,神會禪師雖然被敕封為禪宗七祖,並且使慧能大師的南宗頓教,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成為天下禪學的正統一統江湖。但是神會禪師本人和他的荷澤宗,卻並沒有在後來的禪宗市場上占據什麽市場份額。而且神會禪師的禪宗七祖身份,沒過多久,就被後人遺忘得幹幹淨淨的了。造成這個結果,紅塵洗夢竊以為主要有以下兩點原因。
  第一,神會禪師雖然創立了荷澤宗,並且有三十餘位弟子在各地弘法,雖然聲勢浩大,但是他們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和青原行思的弟子石頭希遷以及南嶽懷讓的弟子馬祖道一相比,實在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當然,造成這種結果,也和神會禪師本人有直接的關係。因為神會禪師一生都在和神秀北宗作鬥爭,一生都在為慧能南宗爭取正統地位而東奔西走,所以,在調教自己弟子的時候,神會禪師實在是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自然,神會禪師的法係以後也就沒有多大的聲勢了。即使是第四代弟子中出現了一個圭峰宗密禪師,那也隻是曇花一現而已。宗密過後,神會禪師的法係,就煙消雲散,再也沒人能在禪宗的舞台上拋頭露麵了。
  第二,神會禪師一生都在為慧能大師的南宗頓教爭取正統的地位,而且他本人也以南宗頓教正統自居。曾在唐文宗朝擔任宰相的韋處厚(773年——828年),在為馬祖道一的徒弟鵝湖大義禪師撰寫的《興福寺內道場供奉大德大義禪師碑銘》記載,當時的四個最主要的禪宗宗派是:“或遁秦(神秀),或居洛(神會),或之吳(牛頭法融),或在楚(馬祖道一)。”並且說神會禪師:“洛者曰會,得總持之印,獨曜瑩珠。”從這個記載來看,韋處厚也是認為神會禪師是繼承了禪宗的正統的。
  神會禪師的四傳弟子圭峰宗密在《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中寫道:“荷澤宗者,全是曹溪之法,無別教旨。”如此看來,圭峰宗密完全認為神會禪師的禪法是曹溪正統的。
  可惜的是,後來的禪宗人士卻不這麽認為,他們把神會禪師及其荷澤宗門人當做知解宗徒看待。縱觀《荷澤神會禪師語錄》一書,雖然書中也有一些符合南宗頓教的禪語,但是以後來禪宗的標準來看,書中大多還是說教之詞居多,這也就難怪後世禪客們會批評神會禪師為知解宗徒了。而且,有禪門燈錄第一書之稱的《五燈會元》記載關於神會禪師的事跡時,也僅僅記載了前麵提到的“父母雙亡”那則公案。
  看來,曆史真是和神會禪師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個以禪宗正統自居,且以此擊敗神秀北宗的人,卻被後人趕出了禪宗正統的市場,甚至於其七祖的旗號,都沒人提及進而煙消雲散了。不過,唯一值得神會禪師慶幸的是,雖然自己的七祖稱號在曆史的長河中煙消雲散了,但是他一生爭取的慧能大師的六祖稱號,卻保存了下來,並且穩如磐石,堅不可摧。

第十六節 國清三隱

  在當時的禪宗江湖中,有很多聲勢顯赫的大門大派,他們一方麵因為自己人多勢眾實力雄厚,另一方麵又得到官方的大力支持,所以在禪宗江湖中縱橫無礙,威風八麵。但是在江湖世界同是也有一些小幫小派,他們雖然不能縱橫江湖,但是仗著自己有些一招半式,在特定的地區,也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耕耘得碩果累累。
  不過,在禪宗江湖中,在這些江湖門派之外,還是有一些無門無派的獨行俠遊走於江湖之間,為禪宗江湖多姿多彩的生活增添了幾絲異樣的光彩。而這其中最有名的代表人物,就是被稱為“國清三隱”的天台山國清寺的豐幹、寒山和拾得禪師。他們不僅在禪史上留下來堅實的腳印,同時也在文學史上留下了墨跡餘芳,更是為普通老百姓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
  但是因為年代久遠,再加上他們又是獨行俠,所以他們的個人檔案自然是模糊不清的。在各種典籍中,豐幹、寒山、拾得三人的生卒年都沒有明確的記載,而且《宋高僧傳》中記載豐幹禪師於唐玄宗先天年間(公元712年——713年)在長安行化時遇上閭丘胤,並告訴閭丘胤到國清寺去拜見寒山和拾得。而《祖堂集》又記載溈山靈祐禪師在公元793年以後,在唐興路上遇見寒山禪師,又到國清寺遇見拾得禪師。《五燈會元》和《古尊宿語錄》中又記載趙州從諗禪師到天台山遇見寒山和拾得兩人。
  這樣的話,這個時間跨度就稍微有點長了,唯一可以圓滿解決這個問題的,就是寒山和拾得兩人至少要有一百二十歲以上的高齡才行,但是這個可能性比較低。
  不但如此,《宋高僧傳》和《祖堂集》、《五燈會元》、《古尊宿語錄》等典籍對國清三隱的記載,在時間的先後順序上無法統一。現在雖然對此也有一些研究成果,但是都沒有形成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統一結論,所以,對於國清三隱行走江湖的事跡,我們就隻能關注故事本身,而不必太在意時間的絕對準確了。

  一、豐幹禪師
  豐幹,《宋高僧傳》寫作封幹,可是閭丘胤寫的《寒山子詩集序》以及《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神僧傳》等等禪宗典籍以及後人的各種資料中,都寫作豐幹,所以,紅塵洗夢也傾向於寫作豐幹。
  豐幹禪師,是個禪宗江湖中的真正獨行俠,不屬於任何門派,也不曉得他師承何家,他的個人履曆,在江湖中同樣屬於絕密檔案,外人根本無從得知。
  現在我們能知道的,就是他是個居住在浙江天台山國清寺的禪客。不過,豐幹禪師在國清寺的真正身份,還算不上是個能給大家講經說法的禪師,他更主要的工作,是國清寺廚房的勤雜工,在廚房裏既可以客串廚師又幹些舂米之類的雜活。
  豐幹禪師是個中等個子的人,穿著一身布衣,並且還留有齊眉的長發,這就讓他在滿是光頭的國清寺裏非常的“露頭”醒目。
  大夥們看著他這身獨特的行頭,都覺得此人應該高深莫測有點東西,於是紛紛上前就禪宗秘訣江湖逸聞等等向他谘詢,不料凡有所問,豐幹禪師都隻有兩個字的回答:隨時。這不但讓很多人大跌眼鏡,更讓人懷疑這個老家夥一天到晚是在故弄玄虛。
  不過,有一天,當豐幹禪師竟然騎著一隻老虎並且嘴裏哼著《唱道歌》來到國清寺裏晃蕩了一圈後,寺裏的所有小夥伴們這下全都驚呆了。大家這才真的相信豐幹禪師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啊。從此以後,國清寺從上到下,大家見了豐幹禪師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
  雖然國清寺裏所有人都想和豐幹禪師拉關係套近乎,但是豐幹禪師對他們很少感興趣。不過,對於國清寺廚房裏賣苦力幹雜活的僧人拾得和他的朋友寒山,豐幹禪師卻常常找他們喝茶聊天,對他們青睞有加,這讓很多人都摸不著頭腦。因為寒山和拾得兩人,成天瘋瘋癲癲行為放蕩,根本就沒人和他們結交。在整個國清寺裏,大家都把這兩個人當做瘋僧來看待。
  公元712年或稍後一點的初冬時節,豐幹禪師一個人遊方到了京城長安,對於這樣一個有點獨門絕技的江湖獨行俠,長安的信眾們自然是禮敬有加。
  這個時候,大唐朝廷裏麵正在召開組織會議,研究幹部的調動問題。最終,決定任命閭丘胤為浙江台州刺史,並要求他立即走馬上任。
  閭丘胤接到組織部的任命書,自然是非常的高興。於是馬上和家人一起收拾行李,安排馬車,準備前往台州赴任。
  不過,當閭丘胤搬家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就要動身赴任的時候,閭丘胤忽然覺得腦袋疼得不得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嚴重。家人趕緊去找醫生來看病,不過連著找了許多的醫生,卻沒有一個醫生能治好閭丘胤頭疼毛病的。
  閭丘胤這下腦殼真的是更痛了,眼看就要耽誤上任的期限,而且醫生還治不好自己的病。這樣下去,別說當不成官,就是能把命保住都難啊。
  正在這個時候,門子忽然跑進來道:“老爺,外麵來了一個從浙江天台來的江湖遊僧,說來拜訪你。”
  浙江天台山,離長安還是非常遠的啊,來拜訪我幹嘛?算了,還是先請進來吧。閭丘胤趕緊叫門子去把人請進來。
  人來了,閭丘胤半躺在椅子上捂著腦殼哼哼唧唧的會見了這個遊僧。
  “師父法號怎麽尊稱啊?找我有什麽事嗎?”閭丘胤有氣無力的道,他隻希望早點把這個僧人打發走,自己實在是難過得很啊。
  豐幹禪師笑著道:“貧僧天台山國清寺豐幹,專門到府上來拜訪你啊。”
  閭丘胤苦著臉道:“謝謝師父的美意,我現在腦殼疼得不得了,找了好多醫生都不好使,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不能好好接待你了啊。”
  豐幹禪師哈哈哈大笑道:“就是一點腦殼疼嘛,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閭丘胤一聽,立馬就坐了起來道:“莫非師父有好藥方,能治我的頭疼之病?”
  豐幹禪師道:“大人豈不聞四大皆空,身軀亦空,既然身軀亦空,那麽疾病也隻是虛幻而生罷了。”
  閭丘胤聽得腦殼有點大:“師父能不能不說這些道理,直接把我的病治好?”
  豐幹禪師笑道:“這有何難,去給我拿碗幹淨的水來,我給你洗洗腦殼。”
  閭丘胤聽得有點莫名其妙的,但是馬上就叫下人把水端上來了。
  豐幹禪師接過碗來,對著碗裏的水念念有詞,然後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裏,再對著閭丘胤的頭部噴吐而去。
  閭丘胤哪裏躲閃得及,立馬就被豐幹禪師噴得滿頭都是水,這已經是冬天了,天氣涼著呢,閭丘胤滿頭是水,不由得渾身一激靈,他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用雙手擦拭著頭上的水滴,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發覺自己的腦殼不疼了,不但不疼了,反而還比往日更為清醒了。看來,豐幹禪師真的從頭到尾把自己的腦殼清洗幹淨了啊。
  這個僧人簡直就是個神人啊。閭丘胤顧不得自己滿頭的水滴,立馬就給豐幹禪師跪拜了下去。
  兩人重新落座後,閭丘胤問道:“下官這次要到台州赴任刺史,師父的天台山正好也在下官的管理範圍內,不知道下官這次到了師父的地盤上,有沒有什麽要注意的事項,還請師父指點一二啊。”這種神人一般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這次好不容易碰上了,閭丘胤怎麽可能放過谘詢的機會呢。
  豐幹禪師道:“台州靠近大海,所以氣候潮濕,霧氣很重,你這種人北方人要特別注意啊。”
  閭丘胤接著問道:“不知台州當地有什麽聖賢,能入得了師父的法眼?”
  豐幹禪師道:“如果你到了台州的話,記得一定要去拜謁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啊。不過這兩位菩薩,即使你碰上了,也不一定認識。你若真心想要見到這兩位菩薩的話,一定不能隻從外貌上去辨識啊。”
  閭丘胤恭敬的道:“那麽下官要如何才能見到這兩位菩薩呢?”
  豐幹禪師道:“天台山國清寺廚房裏燒火做飯的拾得就是普賢菩薩。文殊菩薩就是寒山子,他經常混跡於國清寺和拾得交遊。你到了台州,務必要去拜謁他們啊。”說完,豐幹禪師就告辭而去。
  閭丘胤腦殼不痛了,而且神清氣爽精神十足,自然也就來到台州走馬上任了。
  新官上任,閭丘胤自然是一番忙碌,好不容易鬆口氣下來,三天時間就過去了。
  閭丘胤想起豐幹禪師的囑咐,馬上就把始豐縣(今天台縣)縣長喊了來,然後問道:“你們縣內有沒有兩個叫寒山和拾得的高僧啊?”
  縣長趕緊回答道:“回稟刺史大人,本縣西邊七十裏處有一岩,名曰寒岩,有一高人常常棲息於那裏的岩窟之中,是為寒山子。此人也經常到國清寺去棲息。另外國清寺廚房裏有個炊事員兼雜工叫拾得。想必大人是想打聽這兩個人吧。”
  情況問清楚了,閭丘胤也顧不上現在是大冬天的,立馬就帶著一幫隨從來到了國清寺。
  台州地區一把手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視察國清寺,寺裏上上下下自然是一陣忙碌啊。這種地方大員,接待工作稍不注意,就可能讓整個國清寺吃不了兜著走啊。
  閭丘胤問道:“你們寺裏的豐幹禪師以前住在哪裏啊?寒山和拾得現在又在哪裏呢?”
  寺裏負責接待工作的僧人道翹趕緊回答道:“豐幹禪師居住的院子在藏經樓後麵,現在無人居住,隻是有一隻老虎常常來到那個地方哮吼。至於寒山和拾得兩人,他們現在正在廚房中幹活。”
  閭丘胤道:“那我們去看看吧。”
  於是,一行人首先來到了豐幹禪師居住的院子。道翹把門打開,裏麵沒有人,不過老虎來過的痕跡卻隨處可見。
  閭丘胤問道:“豐幹禪師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平時都幹些什麽啊?”
  道翹回答道:“豐幹禪師在的時候,常常在廚房裏幹舂米的活,到了晚上就唱歌自樂。”
  閭丘胤聽後,不由得感慨萬千,如此神人,竟然隻是一個在寺廟裏幹粗活的人,看來,人實在是不可貌相的啊。
  閭丘胤道:“那我們現在去廚房看看寒山和拾得兩位禪師吧。”
  於是,一行人又往國清寺廚房走去。

  這年的冬天有點冷,尤其是山上,那就更寒冷了。不過,這難不倒寒山禪師,拾得的廚房裏有火啊。於是,寒山禪師立馬溜到國清寺廚房來找拾得禪師要溫暖來了。
  拾得禪師看到寒山來了,非常高興,大冬天的,還有什麽比烤火更舒服的事情呢。
  於是,兩人在廚房裏找來柴火,圍成一圈就點燃了。
  兩人烤著火,感覺非常的愜意,於是便又高談闊論擺起了龍門陣。
  正在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忽然外麵人聲喧嘩,好像來了一大幫人一樣。
  忽地,廚房的大門被推開了,隨即一個人竄了進來,看起來像是個大官。
  來的人正是台州刺史閭丘胤,他對著寒山拾得兩人道:“ 兩位莫非是寒山菩薩和拾得菩薩麽?”
  寒山笑道:“什麽菩薩不菩薩的,貧僧寒山,旁邊的是拾得。”
  閭丘胤一聽,馬上就給寒山拾得兩人跪拜了下去。
  寒山禪師道:“大人何故對我倆行如此大禮啊?”
  閭丘胤道:“下官受過豐幹禪師的恩惠,豐幹禪師說了,寒山師父是文殊菩薩化身,拾得師父是普賢菩薩化身,讓我專門來禮拜兩位菩薩。”
  寒山和拾得手拉著手哈哈大笑道:“豐幹饒舌,豐幹饒舌啊,阿彌陀佛曾經在你的麵前,你都不認識不去禮拜,卻來禮拜我們幹嘛?”
  正說話間,國清寺眾多的僧人也趕來了,大家看到本地刺史竟然給寒山和拾得兩人行大禮,感到非常驚訝,都紛紛詢問,刺史大人怎麽會給這兩個平時瘋瘋癲癲的普通僧人行跪拜之禮呢?
  看到人越來越多,寒山和拾得手拉著手就跑了。
  閭丘胤剛看到兩位高僧,話還沒說上幾句呢,這下看到他們跑了,趕緊叫手下的人去追趕回來。
  然後閭丘胤回過頭來問道翹法師道:“你們國清寺願意好好的安置他們兩位高僧居住嗎?”
  道翹法師趕緊道:“一定,一定。”
  寒山和拾得兩人一路疾走,來到了寒山居住的寒岩洞窟。沒多久,閭丘胤的隨從就尋找上門來了,然後就請他們回國清寺去居住,寒山和拾得兩人自然不搭理他們。
  閭丘胤回到自己的家裏,馬上就準備了兩套淨衣和很多香藥等物,然後派出使者給寒山和拾得兩人送去,並且請他們返回國清寺居住。
  使者來到寒山禪師居住的寒岩洞口,正準備把東西給寒山禪師送上去,寒山禪師看見了,高聲道:“你們這是用世俗的東西來汙染我啊。”說完,寒山禪師就走回洞窟去了,邊走寒山禪師便說道:“你回去告訴大家,務必要努力修行啊。”
  等到寒山禪師完全走進洞口去後,這個洞口竟然神奇的合攏了,閭丘胤的使者想跟著追過去卻是無路可入啊。
  然後使者又來到國清寺尋找拾得禪師,卻不料拾得也是無影無蹤,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
  直到多年以後,國清寺有個僧人來到國清寺東南方兩裏處的南峰采集柴火,忽然看見一個梵僧在一塊岩石下翻找著什麽,這個僧人感覺非常奇怪,本來這個地方梵僧就非常的罕見,而且他在那兒搜尋什麽呢?僧人於是上前問道:“這位師父在這裏幹什麽呢?”那個梵僧回答道:“我在這裏收集拾得大士的舍利。”由此,國清寺一幹人才知道拾得禪師原來在這個地方圓寂了。
  閭丘胤的使者既找不到寒山,也找不到拾得,沒辦法,隻好回去給閭丘胤匯報情況。
  閭丘胤聽後,也無可奈何。不過,既然找不到人,但是可以找到這個人所遺留的一些東西的啊。
  於是,閭丘胤立馬命令國清寺道翹法師他們,馬上收集寒山禪師和拾得禪師兩人在各處所題寫遺留的所有詩作,然後閭丘胤把收集到的寒山所作三百餘首詩歌和拾得所作五十餘首詩歌以及豐幹禪師的兩首詩歌匯編成集,並親自作序,這就是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寒山詩集》了。

  後來,豐幹禪師也重新回到了天台山國清寺,並且圓寂於天台山。
  豐幹禪師除了在世人眼中留下了許多神奇的事跡外,他在自己禪房的牆壁上也留下了兩首詩歌,不過,人們對於其中的這首詩歌關注度最高:
  本來無一物,亦無塵可拂。
  若能了達此,不用坐兀兀。
  豐幹禪師的這首詩歌,和慧能大師的思想可以說是如出一轍,甚至完全可以說是對神秀大師那首偈子的另一個版本的回答。
  而且,從這首詩歌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慧能大師當年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已經流傳於江湖,並且在僧眾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並且從這裏我們也可以反過來佐證慧能大師當年偈子中的語句為“本來無一物”。
  從詩中可以看出,豐幹禪師的思想,完全就是一個正宗禪客的思想。對於一個參禪悟道的僧人來講,不論是外在的世界,還是內在的境界,甚至於真如涅槃佛性等等,都是“本來無一物”的,既然本來無一物,那麽,從外在世界到內心世界,哪裏還有什麽“塵埃”值得自己去清掃呢?如果一個僧人能領悟到這個道理的話,又哪裏還用得著一天到晚傻傻的枯坐呢?

二、拾得禪師
  拾得禪師也是個江湖怪客,我們從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直接看出他的離奇生世。
  豐幹禪師有一天覺得在寺廟裏待久了,有點煩,於是來到山上散步遊玩,當他走到赤城道邊上的時候,忽然聽到有小娃娃的哭啼聲。於是豐幹禪師跟隨著哭啼聲尋找過去,發現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正在那裏啼哭。
  豐幹禪師上前去抱起小孩,心想應該是哪個放牛的人不小心把娃娃遺忘在這裏了。
  於是豐幹禪師抱著小孩來到附近的村舍,四處尋問有沒有人家丟失了孩子。不過,豐幹禪師忙乎了大半天,詢問的所有人家都沒有丟失孩子,而且所有人都不認識這個孩子。
  這下豐幹禪師腦殼有點大了,既然找不到孩子的父母,自己也不可能把孩子扔了啊,於是豐幹禪師隻好把孩子抱回到了國清寺,然後交給了典座道:“這個孩子是我從山上撿來的,暫時找不到他的父母,隻好先寄居在寺裏,如果有人來認領的話,就讓他們帶走。”
  就這樣,這個孩子就在寺廟裏安身了,不過,一直到這個孩子活了很多年,而且比大多數人都活得久,也沒有哪家人來認領這個人。
  因為這個孩子是豐幹禪師從外麵撿回來的,於是國清寺上上下下都把這個孩子叫做拾得。
  寺廟裏是不允許吃閑飯的,大家都要幹點活。於是,等到拾得禪師大點以後,就被安排給寺廟的庫房負責人靈熠管理。靈熠於是安排拾得禪師負責食堂的香火蠟燭。就這樣,拾得禪師就在國清寺的食堂默默的幹著看管香火蠟燭的雜活。直到有一天,無意中被人發現了他的瘋狂之處,拾得禪師從此才被人視作瘋僧而讓人刮目相看。
  這一天,拾得禪師照例來到食堂,給食堂供奉的眾多佛像菩薩燒香點燈後,拾得禪師竟然端著飯碗坐在了香案桌上,和佛像對坐而食。
  這個時候,正好靈熠和尚有事到食堂來,老遠看見拾得禪師的舉動,不由得當時就楞在了那裏,嘴巴張得天大。一個僧人竟然敢和佛像對坐而食,那可是對佛的大不敬啊,是嚴重違反戒律的啊。
  不過,事情還沒完呢。拾得禪師一邊吃飯,一邊指著佛像旁邊的憍陳如法像道:“你就是個小果聲聞之人罷了,連菩薩都稱不上,居然也坐在這裏,而且離佛還這麽近。”邊說邊旁若無人的哈哈大笑。
  靈熠在外麵聽得就差眼睛沒瞪出來了,憍陳如乃是如來佛祖最早度化的五個比丘之一,那是佛教資格最老的長老啊,拾得竟然敢當著憍陳如的法像嗬斥他,這還了得啊。
  寺廟裏有這種人,那還不等於造反啊。靈熠回過神來,趕緊衝了進去喝住拾得禪師,並把他從香案上趕了下來。不把他喝住,誰曉得這個瘋僧還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說出什麽更大不敬的話來呢。
  出了這種天大的事,靈熠趕緊跑去給國清寺管理層的幾個老大匯報了此事。鑒於拾得本來就是個撿來的野孩子,也沒法把他轟出寺去,於是大家覺得讓他到廚房裏去專門清洗廚具和碗筷比較好。廚房那個地方,不接觸什麽人事,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寺裏的老大們都在暗暗祈禱著。
  拾得來到了廚房,毫無怨言的幹著自己的本職工作。不過,每次僧人們吃過飯後,拾得把碗筷收拾攏來,然後拿出早就預備好了的一個竹筒,把所以的殘渣剩飯全部裝在這個竹筒裏,然後等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寒山過來拿走。
  不過,這個寒山比拾得更為瘋癲,他每次到拾得這裏來吃飽喝足後,常常和拾得兩人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可是他們兩個交談的內容,旁邊人不是聽不清楚就是聽不懂。兩人聊天也就罷了,最讓寺廟裏的人受不了的是,寒山吃飽喝足後,常常對著寺裏的僧人大呼小叫盛氣淩人的,並且吼了人之後,還常常抬頭對著天空大聲謾罵。
  寺廟乃是淨修之地,怎麽能容忍一個瘋僧在那裏撒野放潑呢。於是寺裏負責僧眾行為威儀的僧值立馬上來勸阻,但是寒山根本就不搭理他。僧值火冒三丈,抓起柱杖就去追打寒山。
  寒山禪師那可是正兒八經練過功夫的高手,而且身材矮小靈活異常,他非常輕鬆的躲開僧值的柱杖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僧值在後麵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所以,國清寺裏的人一旦提起拾得和寒山兩人,大家都是直搖腦袋啊。
  不過,事情還沒完呢。
  國清寺護伽藍神廟的廚房,每天都會有很多的鳥兒飛進來啄食廚房裏的蔬菜水果,而且常常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僧人們天天清理打掃,不厭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拾得知道後,馬上就找了一個沒人的時候,提著柱杖來到了護伽藍神廟。到了廟裏,拾得望著供奉在廟裏的護法伽藍罵道:“你們號稱護法伽藍,天天在這裏接受大家的供奉,可是卻連廚房的菜食都不能保護,你們又怎麽能保護寺廟呢?”拾得邊罵邊用手中的柱杖對著護法伽藍像敲打了數下。
  沒想到,到了晚上的時候,護法伽藍竟然眼淚汪汪的給國清寺裏的每個僧人都托夢,說拾得禪師打他,而且說的有板有眼的。
  第二天大家起床後,都紛紛擺談起昨晚所做之夢。寺廟裏的護法神,竟然被一個僧人打了,這實在是一件天大的事啊。
  一番交談後,大家這才驚異地發現,國清寺所有的僧人竟然都做了同一個夢。不過,還是有些不怎麽相信的人,立馬就相約著來到了護伽藍神廟一看究竟。到了廟裏一看,護伽藍神果然有被什麽東西敲擊過的損傷。
  想想看,寺廟裏供奉的佛也好菩薩也好護法也好,哪個吃了豹子膽敢去隨便敲打著玩啊。
  這一下,國清寺立馬就轟動開了。這件事情簡直太神異了啊,拾得禪師簡直就是個神人啊。
  於是,國清寺立馬就整理了一份詳細的情況匯報,送到了縣政府和市政府那裏。對於本地出現如此神奇之事,市政府馬上就批複下來了:這個僧人是個賢士啊,他的事跡簡直就是菩薩化身來應世啊。所以這個拾得和尚,以後你們應該稱呼他為拾得賢士。
  過了一段時間,寺裏又安排拾得禪師去寺廟所屬的莊園放牛。拾得禪師二話不說,操起鞭子就開始了自己的放牛工作。
  這天,當國清寺在舉行每半個月例行一次的布薩活動時,拾得禪師竟然把牛群趕到了僧堂前,然後自己依靠著堂門大笑道:“人世雖然悠悠,但是何處不聚頭啊。”
  在現場主持活動的國清寺首座不由得大為冒火,馬上過來嗬斥道:“你這個瘋僧怎麽又來這裏高聲喧嘩,擾亂我們給大家說法呢?”
  拾得禪師答非所問的道:“我不放寺裏的牛了。”
  首座奇怪的道:“你為什麽不放寺裏的牛了呢?”
  拾得禪師指著僧堂門外的那群牛道:“它們又不是牛,我放它們幹嘛。”
  首座望了望著牛群,又回頭望著拾得滿臉詫異的道:“拾得啊,你腦殼沒發燒吧,它們不是牛,那它們是什麽啊?”
  拾得禪師一臉正經的道:“它們都是國清寺以前去世的僧人。”
  拾得禪師這個話一說出來,整個會場頓時一片騷動。大家立馬就在那裏議論開來。
  首座一看,這個樣子的話,布薩活動還怎麽進行啊。於是上前問道:“你說它們是國清寺以前圓寂的僧人,有什麽證據啊?沒證據就趕緊走,不要在這裏影響布薩活動。”
  要證據,那還不好辦。拾得禪師轉過頭去望著牛群,然後喊出了一個去世了的僧人的法號,隻見牛群中立馬就有一頭牛走了過來。拾得禪師對著這頭牛道:“你以前不好好持戒,現在遭受這個報應,實在是自己的過錯,怨不得別人啊。”
  隨後,拾得禪師每喊出一個去世僧人的法號,立馬就有一頭牛走了過來。這一幕把在場的所有僧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的。
  拾得禪師卻扔下這幫人,轉身出去找寒山玩去了。

  有一天拾得禪師正在寺裏掃地,國清寺的主持正好路過,主持忽地問道:“拾得啊,你是豐幹禪師從路上撿回來的,所以叫做拾得,但是你究竟叫什麽?家又在哪兒呢?”
  可是這個根本就無法回答的問題,卻並沒有難住拾得禪師。拾得禪師放下掃帚,上前對著主持叉手而立。
  國清寺雖然名震天下,高手如雲,但是從來沒有過禪宗的傳承,在雙方的交鋒中,對於拾得忽地施展出禪宗的招數,國清寺的主持自然不曉得該如何出招應對了。
  不過,主持雖然不曉得如何出招應對,但是拾得的鐵哥們寒山禪師卻在一旁捶打著胸口大叫道:“蒼天啊,蒼天啊。”
  拾得問道:“你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幹嘛?”
  寒山道:“你難道沒聽說過東家死人西家助哀嗎?”
  於是兩人一邊跳舞一邊又哭又笑的手拉著手遠去了,留下主持一個人在那裏,愣是沒看出這兩人的這番表演有啥意思。
  不過,雖然主持沒看出他們表演的真意,但是後來明末清初的靈岩弘儲禪師卻看出了端倪,他評唱道:“寺主隻問一個姓名,拾得將無量劫來氏族名字一齊陳出,寺主直是妙智圓明,分疏不下。寒山雖將眾藝字母重為注疏,幾多人作哭笑會,不識自己姓名者不妨疑著。”

三、寒山禪師
  寒山禪師的個人檔案,在曆史的長河中早就遺失了。不過,我們可以從寒山禪師保存下來的一些詩作中,看出他的一些人生軌跡出來。
  寒山禪師雖然出生於一個官宦之家,但是卻長得身材矮小,而且容貌有點登不了大雅之堂。不過寒山禪師從小就是個非常熱愛學習的好孩子,而且誌向遠大。所以寒山禪師從小就學得滿腹經綸。不但如此,寒山禪師並不是個大家眼裏的文弱書生,相反,他還天天勤練武功,最終練得一身好武藝。所謂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寒山禪師那是兩手都抓而且兩手都硬的啊。
  長大了,寒山禪師自然就去參加朝廷舉辦的科舉考試去了。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滿腹經綸而且文武雙全的寒山禪師竟然沒能進入大唐王朝的公務員係統。沒能進去的原因,自然和寒山禪師滿肚子的學問無關,最直接和最要命的原因,竟然是寒山禪師的相貌。
  我們現在的每次公務員選拔考試,那可以說是千軍萬馬齊過獨木橋,而且還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不過,對比大唐王朝公務員係統的選拔標準,我們也許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
  在大唐王朝,人們想要進入公務員係統,必須先要經過四個標準的嚴格審核:身、言、書、判。
  身,就是不但身高要夠標準,而且還要相貌端正。要是長得歪瓜裂棗的,五大三粗的,身材瘦小的,凶神惡煞的,組織部的審核人員第一眼就讓你回家抱孩子去了。
  言,就是說話要口齒清楚,不但要說話流利,還要言談得體。要是說話結結巴巴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的,見到主考人員就發怵回答不了問題的,你也可以回家幹別的工作去了。
  書,就是寫的字必須漂亮好看。那種寫個字整得東倒西歪的,或者純粹就是鬼畫符的,甚至還要老師來問你這個字是什麽的,估計組織部的審核人員直接就會把你寫的東西撕了,然後讓你回家玩去。
  判,就是對於朝廷的大政方針和法律法規要相當的了解,對於國家的政策或者社會的熱點問題,要有自己合理的獨特的見解,而且寫出的調查報告或者判決書之類的東西,不但要正確合理,有自己的判斷力,更要文辭優美。
  對比下大唐王朝的公務員考核和現在的公招,我們是不是要幸運那麽一點點呢。
  寒山禪師滿腹經綸文武雙全,可是在第一項“身”的審核中,就直接被刷下來了。
  學問差,可以錐刺股頭懸梁日夜苦讀啊,可以四處拜師八方求學啊。書法不好同樣可以天天苦練啊。可是個子矮了,相貌長醜了,這個是先天缺陷啊,在你自己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並且更要命的是,那時的大唐王朝,不像現在,正規的非法的國內的國外的整容機構多的是,寒山禪師也沒法去整容增高進行後天彌補啊。
  看來,拚顏值,並不是現在才流行的事情啊。

  寒山禪師沒有當成公務員後,非常的氣餒,不過那個時候既沒有增高鞋增高術,也沒有整容院,寒山禪師對於自己的身體無可奈何。但是,雖然對於自己的身體無可奈何,可是自己可以對自己的心靈有可奈何啊,自己可以讓自己的心靈找到真正的歸宿啊。
  於是,看破紅塵的寒山禪師出家為僧了,不但出家為僧,而且人也開始變得憤世嫉俗,甚至在世人眼裏有點瘋瘋癲癲的了。
  大約在三十歲的時候,寒山禪師來到了天台山寒岩的洞窟中隱居,所以人們便把這個來曆不明的僧人叫做寒山。
  寒山禪師來到這裏隱居沒多久,就和國清寺裏的拾得禪師成為了無所不談的至交好友。
  雖說寒山禪師隱居於洞窟中,但是寒山禪師卻活得非常的愜意,因為他既可以隨時到國清寺去找老朋友喝茶聊天說點悄悄話,還可以暢談佛理,切磋禪藝。當然,還有一個也是同等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拾得禪師有一份在廚房清洗碗筷盤碟的工作。大家可別小看這個工作啊,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廚房自然就吃廚房了。
  拾得禪師每次在僧人們吃完飯後,就用準備好的竹筒,把所有的殘羹冷炙全部收集攏來,然後裝在竹筒裏,等著寒山禪師有空了來拿。雖說是點不起眼的殘湯剩飯,但是對於寒山禪師來講,至少吃喝問題解決了啊。而且,如果兩人遊玩得晚了,還可以寓居於國清寺。
  所以,這裏有吃有喝還有免費床位,更有好朋友陪著喝茶聊天,自然寒山禪師一天到晚沒事就往國清寺拾得那兒跑。
  不過,寒山禪師雖然喜歡國清寺,但是國清寺卻一點都不歡迎寒山禪師。
  寒山禪師除了容貌有點得罪觀眾外,他也常常不注意自己的整體形象。寒山禪師常常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衣服,還戴著一頂用樺皮做成的帽子,腳上還拖拉著一雙大木屐。寒山禪師的這身穿著打扮太過前衛,非常令國清寺裏清修的僧人們反感。
  這還不算,每次寒山禪師來到國清寺,都要裝瘋賣傻大呼小叫的,嚴重影響國清寺的寺規寺律,也嚴重幹擾了僧人們的清修。可是,每次國清寺的管理人員上前去驅趕甚至追打寒山禪師時,都被正兒八經練過功夫的寒山禪師輕鬆躲避掉,這就更令寺裏的僧人們牙癢癢了。
  寺裏的僧人雖然討厭寒山禪師,不過寒山禪師卻在國清寺裏逍遙自在,而且常常高聲吟詠自己創作的詩詞或偈語,並且還把這些詩句在寺裏、林間、岩壁上、村舍等處四處題寫。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一般。不過因為寒山禪師的作品看過的人大多數都稱讚不已,所以,雖然寒山禪師一天到晚到處亂寫亂畫,也沒人去清理寒山禪師的那些題詩。
  國清寺裏眾多僧人厭煩的眼光,並沒有阻止寒山禪師一天到晚到國清寺來找拾得禪師擺龍門陣。
  這天,寒山禪師又到國清寺來找拾得禪師玩,兩人見麵後,話還沒說兩句,豐幹禪師正好也來找他們擺龍門陣。
  豐幹禪師道:“我要到五台山去,如果你們和我一起去的話,你們兩個便是我的同流,如果你們不和我一起去的話,你們就不是我的同流了。”
  寒山禪師雖然成天有點瘋瘋癲癲的,但是對答事理,從來都是一副禪客的作派。所以,寒山禪師直接拒絕道:“我不和你到五台山去。”
  豐幹禪師道:“那你就不是我的同流。”
  寒山禪師反問道:“你大老遠的跑去五台山幹嘛呢?”
  豐幹禪師道:“我到五台山去禮拜文殊菩薩。”
  寒山禪師毫不客氣的道:“如果這樣的話,你才真的不是我的同流。”
  對於這個公案,在雙方看似簡單的幾句對話中,其實都是暗藏機鋒的。
  山西五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這是一個世人皆知的常識,豐幹禪師叫寒山和拾得兩人陪自己去五台山禮拜文殊菩薩,這是一件正常的事,每年都有無數的僧眾去朝拜五台山。作為一個僧人,卻不想去參拜五台山這種聖地,不想去禮拜文殊菩薩這種大菩薩,所以豐幹禪師說他們和自己不是同流。
  可是禪宗是要破除權威打破束縛的,而且心外有佛同樣要被明眼宗師嗬斥的。所以寒山禪師毫不客氣的說豐幹禪師不是自己的同流。
  但是,豐幹禪師又豈有不知佛在心中的道理?又怎麽可能看到別人不跟自己去五台山禮拜文殊菩薩,就說別人不是自己的同流?看來,豐幹禪師是挖了一個“坑”來勘辯別人啊。
  所以,雙方的機鋒都很深沉的啊。
  不過,再深的機鋒,同樣有高明的禪師來應接的。
  靈溪昱禪師評唱道:“五更侵早起,更有早行人。”
  唐末五代的寶壽超方禪師則評唱道:“明施縱奪還他寒山,暗下鉤錐須是豐幹。這漢是則是,在我衲僧門下並須吃棒。”

  這天,寒山禪師又到國清寺廚房來找拾得禪師聊天,卻正好碰上一幫僧人在那裏烤茄子吃。一向做事奇特的寒山禪師立馬拿起一串茄子,往正背對著自己的那個僧人背上打去。
  僧人感覺被打,立馬回過頭來。寒山禪師拿起手中的茄串問道:“這是什麽?”
  寒山禪師的機鋒,這個僧人哪兒懂啊。他不但不領會,反而嗬斥道:“去,這個神經病。”
  寒山禪師沒有生氣,卻向著旁邊的僧人道:“你說這僧費掉我多少鹽醬?”意思就是說這個僧人一點悟性都沒有,害得自己費了那麽多口水在說話引導他。
  這個公案產生後,也是引來了眾多的禪林高手進行了各種評唱。
  北宋真淨克文禪師道:“寒山打這僧,實為費鹽醬多,莫別有道理。”
  北宋靈源惟清禪師道:“寒山子隻知為這僧費多少鹽醬,不知自己拋撒更多,且道什麽處是拋撒處。良久雲:十方世界成狼藉,一日收來五味全。”
  但是,在眾多的評唱中,紅塵洗夢個人覺得明末清初的浹水淨洽禪師之評唱最見功力。淨洽禪師道:“寒山弄白拈手段當麵瞞人,這僧當時何不便奪卻茄串打雲:茄子也不識。”

  這天,寒山禪師又來到了國清寺晃蕩,忽然在路上碰見一個僧人,這個僧人好像第一次在國清寺出現,看來應該是來天台山遊方的。
  於是,寒山禪師上前問道:“小師父貴姓啊?”
  這人回答道:“貧僧從諗。”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趙州從諗禪師。
  寒山禪師馬上指著路旁的牛跡問道:“你還認識牛嗎?”
  趙州從諗搖了搖頭:“不認識。”
  牛兒誰不認識呢,可是我就偏不認識。你問得唐突,我自然也答得奇怪。
  寒山禪師指著牛跡高深莫測的道:“此是五百羅漢遊山。”
  趙州從諗反問道:“既然是羅漢,為什麽卻投胎變成了牛呢?”
  趙州從諗的反問,可謂一針見血,極難回答。
  可是,寒山禪師那是第一流的高手,自然曉得該如何回答。他高聲喊道:“蒼天啊,蒼天啊。”
  趙州從諗在旁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
  寒山禪師道:“你笑什麽?”
  沒想到趙州從諗卻也高聲喊道:“蒼天啊,蒼天啊。”
  寒山禪師對於趙州從諗的作略非常滿意,不由得讚歎道:“這個小師父卻有高手的手段啊。”

  有一天,寒山禪師正和拾得禪師在廚房裏喝茶聊天,忽地,寒山禪師好像看見了什麽,對著拾得禪師道:“師兄,我們有個老朋友要到國清寺來參學,你我去迎接下。”
  於是寒山和拾得兩人來到了國清寺下麵的鬆門旁等著迎接那個老朋友。
  從山道走過來的人,是溈山靈祐,此時的他,還不是以後威震禪宗江湖的溈仰宗龍頭老大。他現在來到國清寺,隻是想在這裏參學而已。
  溈山靈祐剛走到鬆門旁,寒山禪師和拾得禪師兩人一左一右忽地從道路兩旁跳出來,然後對著溈山靈祐像老虎那樣哮吼。
  溈山靈祐被嚇了一大跳,卻又搞不清楚這兩個神經兮兮的僧人在幹嘛。
  寒山禪師笑著上前道:“我們自從在靈山分別後,一直到今天才又再次相見,你還記得我們嗎?”
  溈山靈祐聽得莫名其妙的,這兩個人,自己第一次碰上啊。而且他們歲數這麽大了,自己怎麽可能以前和他們是朋友呢?
  看著愣在那裏的溈山靈祐,拾得禪師舉起手中的柱杖問道:“老兄把這個叫做什麽?”
  這不就是柱杖嗎,可是既然他這麽問,這裏麵一定有玄機啊。溈山靈祐撓著腦殼,一下子不曉得該如何回話。
  直接問問題也不行,要對點禪機也不行,寒山禪師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道:“算了,算了,師兄還是不要再問了,這個人自從跟我們分別後,已經在三生中當過國王了,過去的事,他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啊。”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的永寧鼎禪師評唱道:“這兩個掣瘋掣顛漢,使盡神通用盡伎倆,要且出溈山圈圚不得。”說完後,永寧鼎禪師馬上對此作了一首偈頌:“一抬一捺笑清風,野鶴無心參碧空。可歎憨憨渾不顧,相依相盻白雲中。”

  溈山靈祐麵對這兩個素不相識卻又聲稱是老朋友的世外高人無可奈何,隻好繼續往前走,自己是來參學的,還是上寺院裏去找正規的師父討論佛法吧。
  既然是來參學的,溈山靈祐自然就在國清寺待了一段時間,在這期間,拾得禪師對溈山靈祐照顧有加,更是青睞有加,好像整個國清寺,隻有溈山靈祐一個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出家人一般。
  國清寺的主持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嗬斥拾得禪師道:“出家人應該平等對待每個人啊,你怎麽可以如此偏愛一個遊方的僧人呢?”
  拾得禪師笑著道:“你知道什麽哦,這個人非同凡響啊,他以後會成為一千五百個僧人的老師的。”
  在古時候,一個寺廟,能有五百個僧人,就已經是很大的寺院了。要是有上千的僧人跟著你操江湖,那你的寺廟在全國都會是響當當的了。要是你的寺廟有一千五百個僧人跟著你學習,那你在全國絕對可以數一數二力壓群雄了。
  而此時的溈山靈祐,非但不是個技藝超群力壓群雄的高手,而且還隻是個四處遊方八方參學的僧人而已。
  想著自己也在國清寺待了一段時間了,溈山靈祐於是準備到別的地方去參學。自然,寒山和拾得兩位禪師便過來給自己從前的老朋友送行。
  溈山靈祐上前給寒山禪師作禮道:“請問師父,我下山後,應該去哪兒參學呢?”
  寒山禪師笑著道:“逢譚則止,遇溈則住。”
  溈山靈祐把寒山禪師的話記在心裏,便大踏步的下山去了。後來,溈山靈祐來到了江西靖安縣泐潭寺參學於當時禪宗江湖的第一高手百丈懷海禪師,並且在眾多身懷絕技的同學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百丈懷海門下的首席大弟子。再後來,溈山靈祐來到了湖南寧鄉縣溈山開山授徒,聚眾一千五百人,並且成立了威震禪宗江湖的溈仰宗,他自己也就成為了禪宗江湖上讓人敬佩不已的龍頭老大之一了。

  寒山禪師和拾得禪師兩個人在國清寺聊了幾十年的天,說了無數的話,不過,最著名最為世人津津樂道的聊天記錄,還是下麵的這段對話。
  寒山問拾得道:“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回答道:“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這段對話,既富有文采,更極具睿智,而且還通俗易懂。所以千百年來深得社會各界人士的喜愛。
  從古至今,那些誹謗人、欺負人、侮辱人、笑話人、小看人、鄙視人、厭惡人、欺騙人的人,他們不但會活在一種不正常的心理狀態中,而且由這種不正常的心理狀態導致他們做出不正確的言和行,從而會為自己的不當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惡有惡報,實在不是一句簡單的口頭禪啊。
  而作為一名僧人,稱、譏、毀、譽、利、衰、苦、樂八風吹不動,那是作為一個出家人必須學會的基本功啊,如果連這點基本功都沒得,你是不可能在禪宗江湖混飯吃的,更遑論技壓群雄開山立派了。

  在國清三隱中,真正以詩歌著稱於世的,當屬寒山禪師了。他的詩歌不論是在當時還是在後世,都以其通俗易懂卻又深含人世哲理和佛家禪機而受到人們的喜愛。曆朝曆代評唱引用寒山禪師詩歌偈語的僧人也好文人墨客也好,那都是非常多的。所以,說寒山禪師代表了古代詩僧的最高峰,一點都不為過。
  在寒山禪師眾多的詩歌中,最為著名最具禪意最為後人津津樂道且被選入禪詩選集中次數最多的,當屬《吾心似秋月》這首詩歌: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這是一首文辭優美而又意境幽邃的詩作,寒山寫道,我的心就如同秋日天上高掛的那輪明月,明亮而又圓滿。我的心又如同平靜的潭水一般,清澈見底而又一塵不染。其實我這樣說也不是正確的啊,因為這個世界實在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可以用來比擬我平靜純潔光明深邃的心,我又該說些什麽才好呢?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這是非常優美的詩句,但是,這種詩句寒山能寫出來,別的詩人同樣能寫出來,我們可以看看《全唐詩》、《全宋詩》,眾多詩人寫出了無數絕妙的詩句,而且很多詩句的水平毫無疑問在寒山之上。
  但是,寒山這首詩作能在古代數十萬首詩歌中脫穎而出備受人們的喜愛,卻是在於其所表達的禪意。
  任何一個禪師所悟得的東西,都是極具個體性的,就如同樹葉一樣,看起來都差不多,但是絕對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如何把這種個體性的領悟表達出來,這就需要禪師們在不同的情況下大顯神通了。
  而寒山禪師寫道,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這實在是高論啊。
  禪,實在是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說明、比擬的。因為你拿任何事物來比擬,都隻能是盲人摸象隻知一端,而絕對不能把禪全方位立體性的展現出來給大家看。而語言文字同樣是有局限性的,常常會出現詞不盡意或詞不達意的情況,也無法詳細的說清楚禪究竟是什麽。所以,寒山也隻能寫道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同時期的南嶽懷讓禪師也有一句非常有名的禪語:說似一物即不中。兩相對比,寒山和懷讓的語句,實在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對於寒山禪師的這首詩,靈溪昱禪師評唱道:“大小寒山出門不認貨,好與三十拄杖,且道是賞是罰?檢點得出,許你親見寒山。”
  保福權禪師評唱道:“老僧則不然。吾心似燈籠,點火內外紅。有物堪比倫,來朝日出東。”
  紅塵洗夢曰:“寒山說得太多了啊。”

  時光荏苒,轉眼來到了千年後的雍正王朝。
  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愛好佛法並且特別喜歡插手佛教事務的清世宗胤禛,在禦書房翻閱著《寒山詩集》,看完後不由得大為感慨。立馬提起筆來,以一個皇帝的名義為《寒山詩集》寫了序言。並且下詔敕封寒山禪師為“妙覺普度和聖寒山大士”,敕封拾得禪師為“圓覺慈度合聖拾得大士”。
  就這樣,原本傲嘯江湖縱情山野的寒山和拾得,一下子就從禪客變成了代表婚姻和愛情,象征著幸福、和睦、美滿的“和合二聖”了。不曉得寒山和拾得兩人知道後,會不會去和雍正皇帝爭論名譽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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