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實現的夢想易於觸摸的悲傷:格非《江南三部曲》讀後感。

來源: YMCK1025 2016-10-12 19:35:5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1777 bytes)

難以實現的夢想易於觸摸的悲傷:

 

格非《江南三部曲》讀後感。

 

 

轉自網絡:

 

按:最近讀了清華大學一位老師(格非)所著的很有影響的文學作品“江南三部曲”-《人麵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很受震撼,覺得 作者對宿命、人性的解剖很是到位,也能從作品中隱隱約約地看見其所融入的佛家元素,那種悲苦無常的意境久久不散。

的確,一些看似文學作品中才會有的人物和 事件,其實生活中比比皆是,所謂“此有則彼有,此無則彼無,此生則彼生,此滅則彼滅”。筆者不懼自己生來才疏,在此亦作誌大之舉,寫一些心得體會,以排譴 日常生活的寡淡無味。

 

本文剖析“江南三部曲”中大時代對小人物特別是女性人物的深遠影響,試圖揭示幾位女性人物悲劇命運的前因後果,尤其是她們的成長環 境、生活經曆、性格氣質與苦難經曆及悲劇結局的潛在關係。

 

一、不同時代的女性生態

    無論是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還是男女平等的新時代,女性的生存形態及其命運,都是一個在探討普遍的人類命運時繞不開的話題。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仿佛為 百年中國的諸多病症作出了明確的診斷結果,特別是對於知識分子的人生、性格及其結局的描畫,無不令人沉思回味。

 

而對於女性知識分子,在“江南三部曲”中, 格非則別有用心地賦予了全新的既符合格非本人也符合讀者理想的經典形象。她們都有著如詩如歌的絕世容顏和憂鬱敏感的心靈,所處時代不同,生活形態相異,卻 有著相同的命運。

 

    (一)為革命瘋狂的陸秀米

    陸秀米,《人麵桃花》中的女主人公,後來的職業革命者。她自祖上繼承了一百八十多畝地,父親是傳統的知識分子型官員,隻不過在仕途中受人排擠後辭官還鄉 了。她自幼過著錦衣玉食的無憂生活,長相出眾。這樣的世家女子,她完全可以覓得一位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繼續過著閑適安逸的生活,享盡富足後以壽終正寢獲 得晚輩年年歲歲的祭奠。

 

然而,這個廣袤世界究竟是怎樣的,社會的結構是怎樣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尤其是作為一個鄉村大戶人家的小姐,又該如何度 過自己的一生?這些最簡單的道理和最基本的知識,飽讀詩書的父親,竟然從未提及甚至根本也想不到,隻醉心於後來證為偽跡的《桃源圖》所寓意的夢想,將自己 逼瘋出走,消失在遙遠的地方。如果說父親“似乎一生失敗,皆為讀書所誤。”秀米不認同其他人的看法,分明是讚同父親的。

 

    那麽她的母親呢?同為女人,也識文斷字,見過世麵,竟連女兒在青春期身體上會發生的正常發育變化也不做啟蒙教化,使秀米一度認為那是臨死前的症狀,身心飽 受困擾。格非用了不小的篇幅來描寫陸秀米如何初次和再次探索自己的身體,絕不是沒有原因的文字堆積。這讓任何讀者都能看出,作為生活在清朝末年的鄉間女 性,任何知識和信息的來源渠道都是那麽的匱乏。

 

加上正值壯年的母親,與稱病來家休養的表哥實為革命者的張季元放肆至極地偷情,對她仿佛是作了一次結實卻又 病態的關於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親身示範。這為她後來錯誤地指認母親的情人張季元為自己的心中至愛打下了厚重的基礎。

 

對於如何麵對其他男人,尤其是秀米被擄進 土匪窩遭到淩辱時,格非果然用了一句“她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經驗,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也忘了害怕,”而“在她意識到巨大羞辱的同時,她的身體卻在迅速的 亢奮。”這在那個總是生產以死來捍衛尊嚴和貞操的烈女的時代,秀米身體內原始的動物性欲望竟然占了上峰。格非用一句“她最終放棄了抵抗”做 結,語氣輕簡,雖有憐惜,也有淡淡的嘲諷。

 

當身體又落入花家舍最後的勝利者馬弁之手時,更不見她有任何反抗,反而似有一拍即合之感;而在領導村人鬧革命的 時期,她的迷茫、無助隻好借用另一個年輕的身體來聊作慰籍,盡管那是個無論家世還是個人素質都絲毫不能與之般配的舵工之子,絕不會是因為這個結巴譚四下得 一手好棋。

 

    格非如此安排秀米的家庭背景及後來對自我身體、感情的認知,是要告訴讀者,陸秀米的父母除了給她以生命,也讓她有了異於常人的性情基因,還為她開啟了一扇獨特的認識神秘世界的窗戶。

 

    再看看她的啟蒙老師丁樹則,一個酸腐自負又猥瑣卑微的鄉村私塾先生,汲汲於束脩與可笑的名聲,“不懂,是先生心目中文章的最高境界。先生有句口頭禪,常常掛在嘴邊:寫文章嘛,就是要讓人看它不懂。倘若引車賣漿者之流都能讀得通,還有什麽稀罕?!”這樣的人,同樣無法對她進行好的教化和引導。

 

    在物質豐富而精神相對貧瘠的環境中,仿佛隻有外來者暨所謂的革命家張季元可以為秀米展示一個更為廣闊且壯麗的新世界了,因為 “據母親說,這位表哥倒是頗有些來曆,他去過東洋,長年滯留於南北二京,見多識廣,寫得一手好文章。”

 

    這個“蓄著小胡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身白色上裝,戴著一副夾鼻鏡,嘴裏叨著一柄大煙鬥”,與秀米父親年紀相若的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在鄉下人看來是那麽的高端、大氣、上檔次,使“母親一見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並吩咐“把後院父親的那座閣樓打掃幹淨,預備讓他歇腳”,而兩位家仆“寶琛和喜鵲對他很恭敬”。

 

    果然,張季元沒有讓人失望,他“口若懸河,說起外麵的情形,張口變法,閉口革命;一會兒‘屍骨成堆’,一會兒‘血流成河’”此時,任何人都覺得在他與他的同黨們的努力下,這個世界將要有新的樣子、普濟的“天”要變了,於是,在生活節奏緩慢日常內容單調的鄉村女子秀米的內心,開始漾起陣陣漣漪,獨自想起了心事。

    故事發展到這裏,格非筆下陸秀米瘋狂的革命者形象其實尚無端倪。

 

    接下來,格非細細講述陸秀米麵對身體的自然變化時在精神世界所進行的奇怪的建構。“她寧肯死掉,也不願再去看一眼那處流血的、醜陋的傷口。”這分明暗示陸秀米對美有著一種先天性的病態的高要求,連自己的身體都容不下絲毫的所謂的“瑕疵”,更不用說後來對外麵社會現狀的不滿意,那麽,最終成為革命者要建立一個完美的新世界便理所當然。

 

隻是,此時,“她想到了死”,可是“應該怎麽去死呢?”格非的解剖刀如庖丁解牛般深入細致:“每當她看到戲文中的楊延輝唱到‘黃沙蓋臉屍不全’的時候,就會激動得兩腿發顫,涕淚交流,既然要死,就應當轟轟烈烈。”再 者,“她在上樓的時候,偶然瞥見從村中經過的官兵的馬隊,看到那些飛揚的駿馬,漫天的沙塵,櫻桃般的頂戴,火紅的纓絡以及亮閃閃的馬刀,她都會如醉如癡, 奇妙的舒暢感順著她的皮膚像潮水一樣漫過頭頂。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裏也有這樣一匹駿馬,它野性未馴,狂躁不安,隻要她稍稍鬆開韁繩,它就會撒蹄狂奔,不知所 至。”可見陸秀米在潛意識中就有喜歡波瀾壯闊、不懼槍炮與血肉齊飛的壯烈景象的稟賦,這與張季元及其同黨所認為的革命形式暗中吻合,也為她後來成為瘋子般的革命者提供了明確的線索。

 

    陸秀米最終能成為瘋狂的革命者,除了遺傳自父親陸侃的基因,張季元死後留下的日記,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那本日記,她日以繼夜地讀,茶飯不思,如癡如醉, 世界的紛繁複雜開始發狂地吸引著她,此時,讀者已可隱隱地發現她再也不甘於做一個閨閣人物了。

 

她要結束如一潭死水般看不到任何變化的生活,而且對張季元又 有著如此沉重的追思與哀悼,那麽,草率嫁人,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對新生活的靠近,於是,冥冥中,命運牽引她抵達了將自己鍛造成為革命者的最後一站---土 匪窩花家舍,仿佛讓她離自己另一個世界的愛人又近了一步。

 

    誠如前文所述,在花家舍,陸秀米遭遇了平生最大的汙辱,這樣的人生變亂,讓她熾盛的生命之火必定暴燃,那些潛藏內心的一度隻有模糊影象的綺麗夢想,尋找到 了最終孕育成型的溫床。如幻如真的夢境,感染了那顆文靜外表下的狂野之心。曾經的尼姑韓六一語道破:“你在想,這個王觀澄這般無能,這花家舍要是落到我的 手裏,保管叫它諸事停當,成了真正的人間天國。”隻是,在花家舍,陸秀米的夢想雖已成型但還缺乏實踐的條件。

    東渡日本後,她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了,普濟,這個閨閣女子眼裏關於社會烏托邦的發源地,成為她踐行壯麗夢想的桃源聖境,那人間天國的遠景,此時鋪錦列繡,放射著妖豔的炫人光芒,召喚著她。

 

    她非瘋即魔地進行著革命活動,嘯聚來舵工、窯工、鐵匠、殺豬匠、接生婆等作自己的幫手,真正的烏合之眾,竟也“聲勢一天天壯大起來。”

 

    她的具體目標不小,也不少。比如要“把普濟的人變成同一個人,穿同樣顏色、樣式的衣裳;村裏每戶人家的房子都一樣,大小、格式都一樣。”然而,她不考慮那些她想改變的人作何感想,是否願意被她改變。她要“每個人財產都一樣多,照到屋子裏的陽光一樣多”,卻評估不出實現的難度和障礙,或者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她要“每個人笑容都一樣多,甚至連做的夢都一樣。”這就明顯地帶有白日夢的特征了。

 

    當然,她不是紙上談兵,是付諸行動的,比如她帶領追隨者們“搞了一個放足會,挨家挨戶去讓人家放足。”她讓人們婚姻自主,無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要誰,就住在一起;她還成立了地方自治會,要為村裏的農業發展作一出貢獻,於是“修建一道水渠,將長江和農田連接起來”,想不到卻差一點釀成滅頂洪災。凡此種種,不可謂不果敢,隻是,此處,陸秀米的革命,確乎瘋癲。

 

 

    (二)孤女姚佩佩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建國之初,硝煙散盡,政治的暗流卻無處不在,強權發揮著空前的威力。

    《山河入夢》裏的姚佩佩,她的父親在解放初期以反革命罪被逮捕,隨後被槍決,接著母親上吊自殺,她隨即成為孤兒,後來被小縣城的姑媽收養。

    被槍決的反革命父親,應該不是大字不識的社會最底層者。他確乎是個讀書人,也有過改造社會的夢想,隻是站錯了隊,運作權力的時候反被權力運作,最終又被更 強的權力所滅。作為失敗者,特定的階級成分,格非不便對姚佩佩的父親竟究是何許人、有怎樣的性情以及人生經曆做過多的交待。

 

這種有意的空缺,是格非對曆史 和曆史人物獨特的處理方式。姚佩佩的父親又必然是個對生活質量有高於普通人的要求的知識分子,是對現實社會的發展有著美好期待的人,是個願意展示愛與美的 力量的人,是個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不懈努力的人……這有蛛絲馬跡的證據:姚佩佩的回憶中,父親的頭發總是梳得一絲不苟,一雙皮鞋總是纖塵不染,常去環境幽 雅的地方用餐,被捕之前對女兒深深的舐犢之情,無一不讓讀者得以清晰地認識。

 

父親有一雙大手,曾經是女兒心底裏安全感的來源,當然她不曾知曉的是,這應該 也是在權力之間過招時掀起過風浪的手,可惜的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卻隻能緊緊地握著女兒那嬌嫩的小手,給她最後的溫暖和愛。生離死別前夕,他呆呆地看著 女兒無邪天真又幸福地吃著冰淇淋,努力擠出最後的笑容對她表達了最後的慷慨。此刻,他已經預感到妻女今後將命若浮萍,隻是他無可奈何!

 

    短短一段文字,讀者就隱約看見了姚佩佩孤獨辛酸且痛苦的人生已經注定,也能讀出姚佩佩對父親的懷念與尊崇。

 

    接下來,母親上吊身亡。姚佩佩的母親有怎樣的家世背景與性情,通過其姑媽之口間接道出的,必定也是個長袖善舞的女性。生活經驗告訴我們,越是被世井小人罵 得凶的,越是出塵脫俗的。姚佩佩的母親就是這樣。雖然她上吊自殺格非沒有講明原因,但描述她死前從容優雅地梳頭,淒慘的臉上硬生生地擠出笑容,還不忘吩咐 女兒回到家獨處時不要害怕。

 

一個性情異於常人的女人形象躍然紙上。她雖然擔心弱小的女兒孑然一身時會害怕,但她也相信有著優秀基因的女兒最終會在風雨飄搖 中長大,並在成人後讀懂她的心,即便人鬼殊途也能與之心心相應。她以死殉夫,一方麵可見其與丈夫生死與共的愛情之深,另一方麵也是格非以此暗示在那個特殊 的曆史時期,一部分人品嚐權力運作的勝利果實,另一部分人必然會被打入地獄。

 

在一個女人的眼裏,這是個政治與強權橫行的世界,與其喪失尊嚴,苟且偷生,不 如一死了之,帶走所有可能會讓下一代繼承的曆史債務和包袱。這樣的出生背景,正是姚佩佩悲劇人生的起源。

 

    成為孤兒的姚佩佩,眾叛親離,最後被遠在小縣城的姑媽收養,卻一直被當作負擔遭到嫌厭,得不到任何憐惜與嗬護。姑媽用最難聽的話罵她的母親,以此打擊她的尊嚴;姑媽勢利小氣,喜怒無常,而姑父同樣委瑣,總是受困於“寡人之疾”, 使她能得到的來自世界的善意與愛近乎於零,內心一片荒原。

 

因此,她本能地遠離政治,害怕權勢人物,怕受到關注,以為如此一來,即便孤獨,也能安全、平靜地 活下去,讓那個憑借黑暗的掩護方能自覺為人的念頭暫時消失。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將來“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隱居起來”、“她要把小島的每一個角落都種上紫雲英……陽光下,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猶如鋪錦堆繡一般,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邊”。

 

    她的心很脆弱,卻有著“深藏不露的驕傲和矜持”,這樣的女性,先天稟賦確然不俗,這正是格非筆下最理想的女性形象。然而,在猙獰的現實社會中,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在環境惡劣的地方謀生,到澡堂子裏賣籌子,到舊時妓院集中的地方當低檔旅館的清潔工,以夢想來支撐自己頑強地活下去。

 

    作者格非對現實是不滿意的,對人類的前途是不看好的,那麽,一個認為“天道悠遠,人世深險”和“別人隻要瞥上她一眼,就能見其肺肝,輕而易舉就掌握了她的一切”的孤獨憂傷的女性,想在滾滾紅塵中苟活終老,仿佛也是不可能的。

 

那麽,她必然要經曆非同尋常的遭遇,宿命般地,這個提到父母就會落淚,憂心於“苦楝樹和紫雲英花地上的烏雲會不會移走”的孤兒姚佩佩,進了縣委大院當上了縣長譚功達的秘書。這一偶然,竟然仍是出自她一直敬而遠之的政治和權力的撥弄。從此,她離夢想越來越遠,離政治與強權的旋渦中心越來越近,而惡運與死神的利爪已經遙遙地伸向了她。

 

    好比死刑犯臨死前有一頓大餐可以享用一樣,譚功達,這個手握權力的人物,竟然對姚佩佩充滿憐惜,而後者也無需對之阿諛奉誠,兩人完全是坦誠以待,男女之情 在潛生暗長。這樣的相遇,看似很溫暖,仿佛姚佩佩的苦難,從此可以劃上一個有力的句號了。隻是,格非的筆下,美好的物事不可能在世間長駐,必定要服務於其 悲劇意旨。

 

    (三)緊跟時代的龐家玉

    五歲喪母的李秀蓉,在童年的記憶深處,恐怕除了大聲的嗬斥與冰冷的眼神,酒鬼父親應該沒有給過她任何關於溫暖與愛的美好之處,致使她“在任何時候都有一種無所依傍的礙事之感。” 少女時期,一度以詩歌為夢,以崇拜詩人為精神皈依,以去往西藏為夢境遨遊,哪怕為詩歌或者詩人獻身,也被她認為是一種夢境的抵達。然而,她理 想的羽翼尚未展開,走向西藏的夢想才剛剛萌芽,便被無聲無息卻又結結實實地摧折了,隻有看不見的“根”留在內心深處,時隱時現。

 

在一個全民追逐成功的時 代,精神與藝術衰落的當下,盛名在外的詩人,即她後來的丈夫,都在把寫詩當作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了,她不得不明智地為自己的人生調轉航向,改名龐家玉,成為 律師,追求事業上的成功,緊跟時代步伐,“一步也不能落下”

 

    事事要強的家玉,對美好愛情和幸福家庭的憧憬,應該是她在物欲橫流的世界疲於奔命的原動力。可惜,那個曾經以詩人自居且把詩歌當作追逐異性的漂亮幌子的端午,在八十年代末的全國性事件中“以為自己在創造曆史,旋轉乾坤”的 激情大學生,很快便被冰冷的現實清楚地照見了自己的無能與無用、狂妄與荒誕的丈夫,他選擇自我放逐的同時,對周圍的任何事物和人物,都用冷漠開始了悍然對 抗,即便是對自己的崇拜者李秀蓉即後來的龐家玉,初次相見,他竟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慢與不屑,結婚後也從未停止過敲擊妻子心底裏那點可憐的自信與尊嚴。

 

婆婆 精明、強勢,處處折磨人,家玉畏之如虎,如喪家之犬般驚懼、羞愧。工作中處處所見的揪心的人與事,她終究不能鍛煉出鋼筋一樣的神經,時常被女性的善良天性 所折磨。追求成功和望子成龍的社會大潮,裹協著她踉蹌前行,停不了腳步……現實種種,都使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家玉深感疲憊,許多事情她感到厭惡卻不得不竭 盡全力地去做。

    家玉執著地要獲到端午的愛和尊重,百般努力而不得之後,進退失據,便有些舉止失度,這讓端午與之更加離心離德。外強中幹的女性,內心無處安放,形之於外的 生活自然便近乎張牙舞爪,正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她的悲哀謝世之日已經遙遙在望。以盛年之殤的悲劇刺激麻木冷漠的世道人心,格非的企圖昭然若揭。這並 不是作者要除之以後快,反倒是一種深度理解的刻意之舉。

二、殘酷現實對女性的摧殘

    格非對曆史有深刻的洞見,對人性有準確的體察,對社會現實表現悲觀,於“江南三部曲”,他的文字優美中泛著冷峻的光,以穿透時空的力度,為讀者揭示出百年 來中國曆史演進中的真實麵貌:缺乏理性構想、欲望泛濫的貧瘠大地,隻能生長出對一切美好事物扼殺殆盡的凶惡元素,特別是女性,惡運難逃。

    (一)夢想的破碎

    革命,是一個深刻又艱深的題目,而中國式的革命,正邪難辯,目標迵異,往往隻有血與火的飛迸,權力與政治的角力。陸秀米與他的父親陸侃、表哥張季元等人一 樣,高舉天真、荒誕甚至粗暴的烏托邦大旗,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近乎瘋狂地革命的結果,革掉的隻是自己的美夢和身家性命。

    格非對烏托邦的觀點,既非肯定,也非完全否定,隻是用筆觸描繪了在其陰影籠罩下人物性格與命運所發生的必然逆轉。

    父親陸侃的桃源夢,從一開始就被視為讀書人的白日夢,不僅連毫無夢想的普通人會那麽看,同為讀書人的世交好友也不認同。從父女兩人臨別的對話,陸侃的追夢結局已被預告。“你要去的地方遠嗎?”“很遠。”[

    是的,此岸的路已然堵塞,在未知的遙遠的別處,或許尚存一線希望。

    張季元的大同理想,初始時就顯得那麽的不真實,革命者的素質也不夠專業。他的繼承者陸秀米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也“覺得那張臉不屬於這個塵世,而是一個胡思亂想的念頭的一部分。”

    陸秀米的革命,或許自認為有高出張季元等人的地方,她甚至嘲笑過張季元:“你張口革命,閉口大同,滿紙的憂世傷生,壯懷激烈,原來骨子裏你也是個大色鬼呀。”以此展示自己將來所為必定無私忘我。的確,她拋家棄子,吃糠咽菜,穿著破舊,為了革命,真可謂勇猛決然。

    其實,一如她的導師張季元及其同黨那樣,秀米的革命同樣沒有任何理性的設計,沒有明確的綱領,沒有科學的行動指南,更沒有高素質和精誠團結的誌士同仁,隻有四肢發達根本不知何為革命的群氓和投機倒把一味追名逐利的邪惡之徒。

    思想幼稚的知識分子型革命者,識不破他人的內心險惡和陰謀算計,更難駕馭時代變換的潮漲潮落。陸秀米的大同理想,在猙獰的世道人心麵前,轟然倒塌。她付出了傾家蕩產、幼子早夭的代價,得到的隻是身陷囹圄、當眾受辱。出獄後,她隱居鄉間,以淚洗麵,禁語自罰,直至寂然而逝。

    (二)強權對女性的踐踏

    姚佩佩骨子裏就對政治和權力感到忌憚。第一次隨譚功達等人下鄉的返程途中,遇到來自省公安廳查捕要犯的警察,“吉普車開出去很遠了”,她“還是哆哆嗦嗦地渾身發抖,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童年時,父親因反革命罪被槍斃,權力角逐的破壞力不僅侵入她最初的生命記憶,還蠻橫地深入到她的每一個細胞,至死不休。

    她是怎樣成年的,格非未作描寫,而她對世界的驚恐,對心裏安全島嶼的一再設想,分明就是最有力的表達。她總是麵臨生活的逼迫,不得不無助地左衝右突。這 時,仿佛命運之神開始對她垂青,她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不用再為寄人籬下而委曲求全,竟然可以在氣派的縣委辦公樓裏自由出入,並破格成為縣長的秘書。然而, 這種陰差陽錯,仍然拜她多年來一直敬而遠之的權勢人物所賜,這也拉開了她被欺騙被淩辱的帷幕一角。

    出於本能,她賣力地工作,對別人,她見人就諂媚地微笑,隻為求得早年的人生風雨不再肆虐。

    身處權力中心,她無法避免要親眼目睹權力與權力之間的傾軋,恐懼與憂慮再度包圍著她,產生過當初在澡堂賣籌子和在旅館當清潔工沒有什麽不好的悔意。好在譚 功達這個頂頭上司,對她還算友善。即便如此,她卻從未曲意逢迎討好過他,反倒希望哪天開罪於他,被踢出這個政治與權力的旋渦,最好還能全身而退,去往夢想 中開滿紫雲英的孤島。

    這樣的女性,無論怎樣小心翼翼,終究是在權力的觸手可及之處。很快,命運之神再次向她拋出了閃著寒光的刀劍。她被擁有更大權力的省委大員金玉看中,一張專 門為了圍捕她的大網無聲無息地張開了,她拚了命也無從逃遁。原本可信賴的情義之人竟然陰差陽錯地失之交臂,友誼遭背叛,良知被出賣,最後的親情被棄擲。

 

權 力在這裏,再一次表現得無所不能。她因反抗金玉的淩辱,失手殺死了他,像一隻驚弓之鳥般亡命天涯,而一張更大的天羅地網在悄然向她逼近。最終,這個已被多 次欺淩的弱女子,在強大得無與倫比的國家權力的圍追堵截下,一頭紮進了早已張開血盆大口的迫害之籠。逃亡中,她哭訴道:“這世上做官的人,都是壞人,沒有 例外。我的爹娘就是死在你們這些當官的手裏。這世上的壞事有一多半,都是你們當官的幹出來的。”

    的確,強權讓她成為孤兒,讓她成為別人眼裏可供享樂的工具,更讓她受盡逃亡路上的種種苦難,最後,強權使她“遺體無人認領,最後被扔到一輛小卡車上,運到醫學院的解剖室,進行教學觀摩。”腎髒也被摘出,“浸泡在福爾馬林液中,製成了醫用標本,陳列在解剖室外的玻璃櫥櫃中”。

    世道人心太過凶險、殘酷,怨不得格非的文字帶著凜洌的寒氣。善良的讀者,在此處,總能為她灑一掬悲傷的清淚,並投以痛徹心肺的傷悼。格非筆力之遒勁、老辣,盡顯無遺。

    (三)社會與家庭的重壓

    改革開放了,新的時代來臨,商品大潮洶湧而至,有人成為弄潮的高手,有人卻被暗流吞噬。但是人類的精神是不滅的,夢想改頭換麵,同樣層出不窮。

    龐家玉,當下現實社會中千千萬萬要強女性中的普通一員。少女時代的李秀蓉,夢想並不強烈,然而,就是這麽不起眼的對詩歌的夢想,在真正的詩人譚端午眼裏是那麽的可笑。招隱寺的初次相識,她說起自己發表在校報上的小詩,他報以“嗬嗬地幹笑了兩聲,聲音中不無譏諷”。麵對她半推半就獻上的處女之身,他竟然有些挑三揀四,隻是最終沒有抵抗住荷爾蒙的蠱惑。

    鬼使神差地,本來失去聯係的端午與秀蓉,一年後再次相遇。改名換姓的家玉,與失去了融入時代的能力的端午結婚了。

    無論是自詡高雅還是逃避現實,端午對家庭所應盡的責任和義務置若無物,家玉隻能主動承擔起對兒子功課的輔導、家庭經濟的建設、雙方老人的贍養。其中有多少 辛酸艱苦,端午從未表現過絲毫的關懷和分擔的想法,自私地在自己的小天地裏享受著風雅的閱讀之樂與音樂之美,心甘理得地享受著妻子用汗水、心血甚至肉體換 來的一切。

    家玉工作中所遇到的案卷,不是滿門抄斬便是拐賣兒童,而自家的房子竟然被無端占領,索回無計。受盡折磨與委曲,房子收回來了,家玉突然又麵臨死神的威脅,獨自在絕望中苦苦掙紮。正如她的合夥人所說:“太多的負麵的東西壓在她心裏,象結石一樣,化不掉。”

    也許是宿命使然,從一開始,端午對家玉總是冷嘲熱諷,又偏執地認為家玉給自己帶來了“冷漠、痛苦、橫暴和日常傷害”,從未進行過自我反思,更從未為改善現狀作出過絲毫努力。這個對世界“象水母一樣的軟弱無力”的端午,打擊起妻子內心那點可憐的自信的時候,卻是強有力的。

 

一個看似無用且失敗的人,成功地將無用轉化成有用。一次偶發的衝突,端午竟然“不假思索地罵了一句難聽的話”,那是壓垮家玉精神支柱的最後一擊,然後他“咳出一口痰來,直接啐在了她的臉上。”終於,家玉的尊嚴被徹底摧毀。本該是最親的人,此時比任何陌生人的傷害性都要大。

 

    格非的確看透了個體在社會劇變中所麵臨的諸多不適與痛苦,一語道破“家庭的紛爭和暴戾,作為社會壓力的替罪羊,發生於生活的核心地帶,讓人無可逃遁。”

    當然,這樣的女性形象和故事,並不新鮮,甚至細節也似曾相識,但是,“恰恰是在不回避當下、直麵生存現實的層麵才顯見了格非直麵當下的勇氣和擔當。”非典型的故事折射著千千萬萬現實中人的非典型生活形態,瑣碎的日常,夾帶著銷蝕生命元氣的破壞力,融解個體,澆鑄曆史。

三、欲望對女性的傷害

    在“江南三部曲”中,無論是男性對女性的欲望還是女性自身的欲望,最終都對女性產生深重的傷害。

    (一)男性對女性的欲望

    男性對女性的欲望主要體現在性欲望上。大家閨秀陸秀米,在被強盜擄掠到花家舍後,高貴的處子之身一再被土匪玷汙。如果說這是不可抗拒的來自外界的暴力,那麽她自認為與之“就象一對真正的夫妻那樣談天說笑”的張季元,難道對她就沒有性的欲望嗎?

 

他在日記裏寫道:“恨不得一把摟住她,把她的胳膊摟得咯咯響”,這不是平等的愛與尊重,隻能是占有和索取,因為他麵對同黨薛舉人評價秀米“此女雖冷傲,卻極易上手”時,兩人竟哄然大笑,絲毫沒有為秀米的形象和名聲進行維護之意。

    革命初期,秀米身邊的烏合之眾,有幾人不是因為她的美貌才聚集到她的旗下?隻因她出身高貴,不敢輕舉妄動罷了。革命中期,秀米身邊有譚四,龍慶棠便想方設 法算計她的財產,難道不是對其身體覬覦不成的變相擄掠?革命後期,那些遊蜂浪蝶仍對其美色念念不忘,以各種名目來拜訪攪擾,隻因秀米已看破一切,方能拒以 千裏之外。

    《人麵桃花》中,家世良好的革命者陸秀米尚難擺脫男性荷爾蒙的糾纏與威脅,如翠蓮和孫姑娘之流,或者被奸殺,或者利用後遭拋棄,生命無不卑賤至極。

    《山河入夢》裏,姚佩佩在憂傷中長大,身如飄萍,膽小敏感。她沒有任何對物質與名望的野心,不會因為本身的欲望而招惹禍端。她的不幸,完全就是天妒之美。 美麗本身不具有殺傷力,而是現實社會中,一般來說,醜陋的總是要占有美麗的,但美麗者不肯被占有時,醜陋者便要毀滅美麗者。這是被幾千年來的人類曆史驗證 過的定理。省委大員金玉,外表的醜陋應證內心的邪惡,而姚佩佩,隻因為太過美麗,便在上天的視而不見中死去。

    即便是譚功達,他對姚佩佩的憐惜,同樣也是因為她長相不俗,而在遇到比姚佩佩更加吸引眼球的白小嫻時,姚佩佩就退居次位了。若不是造化弄人,白小嫻移情別 戀,譚功達仁途中止、功名被除,他身處孤島情無所寄而姚佩佩此時已淪落荒野,估計他的心還不能回到姚佩佩處。誠然,他們的愛情烏托邦,在作品的結尾達到了 高潮,美輪美奐。隻是這看似可以告慰讀者的結局,已是彼岸風光。

    再看《江南春盡》。早年的李秀蓉,漂亮得有些青澀,雖不符合情場老手端午的胃口,終究可以使他的原始欲望得以發泄,那麽,送上門來的秀蓉,怎能不被羞辱!改 名換姓了,還是法律工作者,社會地位沒有讓自己受汙辱的命運得到絲毫改變,為使兒子轉入當地最好的學校,家玉不得不獻上仍算漂亮的中年女性的肉體,讓教育 局長在她身上發泄原始的動物性欲望,多年如一日,沒有饜足。就連一個非法營運的黑車司機,在她最無助、絕望需要幫助的時候,也要先借用她漂亮的身體享受一 下最低級的快樂。

 

    (二)女性自身的欲望

    陸秀米,步其父親和張季元的後塵,將一腔熱血盡付革命,把全部家產用於事業,與其說是普渡蒼生的理想使然,不如說是建功立業、流芳百世的野心作祟。這種野 心,就是欲望。可惜得很,建立在野心或者欲望基礎上的烏托邦,無論看上去多麽美好,終究像一把隨身攜帶的藏在精美套子裏的短劍,隻有自戕的作用,沒有殺敵 的功能。

    龐家玉,非常能代表當下社會中對生活不滿足,苦心經營的一部分女性。格非說她“人生的信條是:一步也不能落下”。其實,正是她 內心的欲望驅使著自己忙碌得像一台賺錢的機器,心心念念都是家庭收入的多寡,耿耿於懷的是不能駕駛更高檔的汽車去見故人。

 

她對金錢物質與社會名聲有著強烈 的渴求,連親生兒子也成為自己無邊欲望的寄托,因此,她為兒子每一次考試的分數抓狂,又為了兒子的擇校升學獻上漂亮的身體以取悅又老又醜、手握權力的教育 局長。諸如此類。她用尊嚴和生命換來了想要的一切,死去後,遺願卻難以實現,因為“端午在母親的極力勸阻下,沒有按照家玉的臨終囑托,把她的遺骨葬在門口 的石榴樹下。”

 

不過,端午為她挑了一塊價格高得離譜的墓地,總算是讓她享受了一回最後的富貴。塵埃落定,欲望的本來麵目一覽無餘,疑惑的是格非筆下女性本身的欲望仿佛並非隻為一己之私。

 

結語:一曲女性悲劇命運的挽歌

    亞聖孟子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於是乎,飽讀聖賢文章的中國文人,前赴後繼地懷揣著或創造曆史或扭轉乾坤或普渡 蒼生的夢想。然而,曆史一再證明,長於紙上談兵的知識分子從來就沒有在曆史的旋渦中擔任過舵手,他們充其量隻是統治階層的工具或者棋子甚至是被利用後遭淘 汰的廢人。

 

盡管如此,男子初心不改,女子也是“巾幗不讓須眉”,曆史的煙塵中,女性從未缺席,於是乎,造夢容易,逐夢艱難,終究是噩夢一場。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幾乎每一部都切中了特定曆史時期的脈搏,好比一株紮根於華夏土地深處的參天大樹,高大繁茂,氣象萬千。作品意境幽秘,文字秀雅,處處 設伏,餘韻悠長,盡精微而致廣大,既是對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激情夢想與生命的哀悼,也是一曲對身處其中的特定女性人物悲劇命運的雋永悲歌。

    格非筆下的女主人公,都有近於孤兒般的飄零身世,一定程度上,暗示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像是在霧霾彌漫的荒原上踽踽獨行,不知道最終的目標。

    罕見而脫俗的美貌,優雅的舉止和敏感憂鬱的氣質,也是作為格非“江南三部曲”女主人公的必備條件。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她們的心靈才會備受煎熬,生命注定要在汙濁的欲望國度裏不是被算計汙辱,就是早夭或壯年便奔赴黃泉,以悲劇結局讓讀者受到持久的震撼,體驗悲傷的濃鬱。

    格非還賦予了女主人公自我意識的覺醒能力,如陸秀米在硝煙散盡後回到普濟,借禁語來進行自我懲罰,在夜夜揪心的悔恨中,重新認識了自己,用融入普通人的瑣 碎生活來對恥辱進行自我清理;

 

姚佩佩亡命天涯中的痛苦思索和哀怨傾訴以及至死不滅的愛情夢想,生命雖短,卻如詩如歌;龐家玉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痛楚中,以 對家人無邊的愛淨化自己的心靈,即便死去也要拚取尊嚴的回歸;綠珠在不斷出走中對人生存在價值的苦苦追問,最終和光同塵,勇於正視現實,過一種“踏實而樸 素的生活”

 

那麽,她們雖然命運多舛,結局令人傷心,卻都有可以被理解和原諒的地方。由此,可以說,格非的文本,字裏行間都充滿著對女性的深切同情和無限悲憫。

    中國自古就有以桃花喻少女的習慣,“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的美麗容易消失,讓人徒生惆悵。桃花源的美好隻存在於傳說中或文人杜撰的作品裏。桃花和與其相關的影像、符號,數度在格非的筆下散發出氤氳的香氣。紫雲英明豔而淒迷,花叢上方的陰影,是災難、分離與死亡的兆頭,格非取其形表其意。

    “江南三部曲”文本中出現得最多的,是長於汙淖卻不被染濁的溫婉蓮花,其色潔白,其香幽遠,其性修潔。在三部曲的結尾,格非附以一首名為“睡蓮”的詩篇,作為贈與飽受苦難的悲劇命運的女性的挽歌,那麽,讀者似乎可以相信,她們必定能在彼岸世界實現自己的終極夢想。

 

    後記:由於篇幅已經太長,一些作為引用的參考文獻暫時略去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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