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曾經已別過,人物依舊在望中 ————摩洛哥紀行

本帖於 2022-08-31 08:47:0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shuangxi 編輯

某年月日晚上十點半,朱大夫來了個電話,聽著挺著急。丫頭接完電話,對我說:“朱大夫說,有一個摩洛哥小團,名額有限,她給留到明天。郭老師也去。”我說:“那就去吧?”“那就去吧。”丫頭當即去朱大夫交代的網站上報了名交了定金。許多事,想到了就做,不做說不定就會錯過了。去年在巴黎,聖母院裏還轉悠了一下午,誰知今年就燒掉了。差一點落下個後悔。摩洛哥那個地方,反正是要去一趟的。

 

早上起來,吃了早飯,丫頭給朱大夫回話,告訴她我們訂好了。“什麽?你不去了?!”朱大夫居然還有個理由。“她這個人,老是這樣!”丫頭很不痛快。我笑了:“把你領到了井底下,她割斷了繩索就走啦~~~沒關係,我們去。”

 

郭老師不改口,郭老師去。丫頭覺得人少,不熱鬧。我說:“那麽,我也去忽悠倆?”我就給老餘打電話,鼓動他們老兩口一塊兒去。老餘很爽快,還說:“把老武也拉上。”就這樣,將近半個團的名額就占住了。老餘和老武上午去了旅行社,當麵交錢簽字,一切辦理妥當。

 

出發那一天,大家在機場集合。老餘他們四個先到,郭老師也到了。郭老師和他們不認得,所以各自坐在一邊。我們到得晚,見著大家趕緊“抱歉抱歉”,先介紹郭老師和大家認識。郭老師是上海人,武夫人也是上海人。上海人見著上海人就旁若無人,上海話說得滴裏噠啦響,越說越高興,摟到一塊兒去了。為什麽?因為武夫人在上海的家就在郭老師她們單位大門的對麵,說不定當年在上海就見過呢!郭老師出來以前,在上海音樂學院教書,是著名的揚琴演奏家,按現在的說法,叫“大師”!郭老師原籍廣東,餘夫人原籍廣西,都會說白話,也覺著親切。三個老太太就坐在一起比比劃劃沒個完,丫頭根本插不上話。

 

老餘今年七十有四,濃眉大眼,滿頭白發,一米八幾的個子,腰板挺得筆直。他愛說話,隻要湊在一起,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裏,他都要說出個道理來。老餘退休前當個教授,教經濟學的。除了給學生上課,有空還要回北京去,幫那些人長見識。不過去年他已經撂下話,從今往後不跑了,所以今年跟我出去玩。三個老頭兒坐在一起,老餘眉飛色舞的,老武就不說話。老武向來不愛說話。

 

老武是不愛說話,並不是不會說話,要緊的話他還是說的。老餘叫他武教授,他就正色說:“我不是教授,我隻做研究,不教書。”老武是生物學相關的資深研究員,中國人覺得和個教授也差不多。瞧人家河南人,不是見著誰都叫“老師兒”?看看老武不說話,我就岔開老餘的話題,問他“你嫡親的姑姑姓施,你怎麽姓武?”老武垂眉低眼,搖搖頭,“複雜,說不清楚。”

 

老武的姑姑叫施穀蘭,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要是說起“民國俠女施劍翹”,知道的人就不少了。施劍翹的父親施從濱,是山東督軍張宗昌的部將,1925年在與孫傳芳部交戰的時候被俘,由孫傳芳下令梟首示眾。為替父報仇,施劍翹多年追殺孫傳芳,終於在1935年11月13日,用她的勃朗寧手槍,將孫傳芳斃命當場,那年她29歲。報仇雪恨,她向當地天津警察局自首,後經馮玉祥、李烈鈞、於右任張繼宋哲元等大佬營救,1936年10月由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命令特赦。這是當時一樁轟動朝野的大事情。

 

飛機經蒙特利爾轉,上午降落在卡薩布蘭卡,一個傳奇城市。在我的想象中,這裏諜影憧憧,到處都是陰謀和故事。當然這時候我還來不及去探究,因為“故事”似乎已經先降臨在我們這一群人的身上。“演出開始了。”

 

我們乘坐的加航飛機順利到達,大家就去等行李。左等右等,別的旅客都走了,我們的行李就是不出來。全陪的導遊小張去找機場方麵交涉,工作人員查了說,行李還在蒙特利爾,沒有上飛機。這下可就炸了窩,大巴在門外等著,午飯和住宿都安排已定,還有一天的行程,這可怎麽辦?!

 

張導一麵想辦法聯係地陪公司幫忙,一麵和機場方保持溝通,終於皇天有眼,從蒙特利爾傳來消息,行李被轉放到西捷航空的班機,晚三個小時左右到。大家鬆口氣,今天算是過來了,明天呢?摩洛哥這個神秘的地方!

 

不過事情也有好的一麵,危難會使一個團體的內部成員更加地相互關心。卡薩布蘭卡機場非常的不繁忙,整個行李大廳裏隻有這個航班上沒有拿到行李的旅客徘徊在這裏,其中將近一半是我們旅行團的成員。所以全團的人借這個機會算是彼此認識了。張導點完名,和大家胡扯。這個團除了我們這一夥,還有一對小戀人,外加幾個散客,都是五六十歲的女人。還有一個團夥,是一位老者帶著四男兩女六個中年人,個子都不高,平均起來能有一米六?張導說,那是一家子,陪老人家出來過大壽。眾人咋咋讚歎了一下。除了我們和張導說普通話,其餘全都是說廣東話的,交流上就有些困難。

 

扯了一會兒,大家四散走開,有的是閑逛,有的上廁所,老餘要去匯兌窗口換點當地的錢,除了買雜物,據說上廁所也是要給零錢的。匯兌窗口的工作人員很懶散,對顧客既不主動也不熱情。老餘用美金換了一把迪拉姆,都是大票麵的。老餘問能不能給換些小票?工作人員竟說你去城裏換,揚長而去了。老餘歎口氣,“第三世界就是第三世界啊!”

 

大家隨便活動著,張導隨時在數人頭。忽然,張導慌亂起來,問我們看見郭老師沒有?大家麵麵相覷,說,好像在那裏呀好像在這裏呀,沒有人能說得準確。張導請大家幫著找,大家四處亂竄,能走到的地方都沒有郭老師的人影。這下麻煩了,張導趕緊和等在外麵大巴上的地陪聯係,請她在外麵看看,郭老師是不是出去了。

 

忙亂間行李到了,地陪梁導的電話也打進來了。原來郭老師隨便走走就走到外頭,回不進來了。語言不通又沒有當地的電話,郭老師也很緊張。一塊石頭落地,張導帶著大家來到門外廣場,大巴停在路邊,郭老師坐在車上和大家打招呼。

 

卡薩布蘭卡的陽光火辣辣地照著,空氣十分幹燥。當地旅行社派來的地陪導遊梁丹和大家見過麵,我們的旅行就算正式開始了。趁行車的時間有空,梁導給大家介紹著當地的情況,提醒了一些該主意的事情,還回答了大家的一些問題。這時候張導在前排座位上獨自坐著,垂著頭,剛才的事確實把他嚇著了。張導是個有意思的人。

 

張導看起來是個大小夥子,不過也有四十來歲了。白皙英俊的臉上時常透出些許的疲憊,大概因為做國際線導遊,頻繁地倒時差在他臉上留下清楚的痕跡。張導喜歡旅遊是不顧一切的,所以張導喜歡當導遊也是不顧一切的。在北京當導遊,在加拿大依舊當導遊,就不曾有別的想法。他太太是一家著名的德國大公司在加拿大分公司的財務總監,收入是他的若幹倍。但他作為旅行社的台柱子,養活自己也綽綽有餘。所以張導很自豪,“我不是吃軟飯的!”他們夫妻倆有兩個孩子,又從中國收養了兩個女孩,四個孩子由兩位保姆照料,他們倆就一個早出晚歸,一個多少天不著家地過日子。這十來天張導就陪著我們。

 

從卡薩布蘭卡出發去丹吉爾,中間在拉巴特吃午飯。拉巴特是摩洛哥的首都,一邊是豪華,一邊是破爛。梁導介紹說,摩洛哥的貧富懸殊非常大,而中產階級階層卻非常小。不過我們吃午飯的餐廳卻是很幹淨。餐廳預留了一張長條桌,夠我們全體落座。大家一邊喝水一邊等著上菜,老餘就精神抖擻地和大家聊閑天,氣氛倒也融洽。隻是那圍繞著老者的一家子表示聽不懂,不肯參與進來。

 

吃完飯,先去看了王宮。王宮屋頂上升了國旗,門前的噴泉正在噴水。照規矩,這就是國王正在宮中的標誌。不過梁導說,現在的規矩也不大管用了。王宮門前大草坪的斜對過,有一個公共廁所,眾人都覺得應該去一下。

 

廁所門口站著一個老婦人,守著眼前一個小鐵盒,上廁所每人每次兩個迪拉姆。於是有願意進去的有不願意進去的。老餘掏出一張在機場剛換的一百迪拉姆的紙幣遞給老婦人,老婦人很為難,她的鐵盒裏一共不過十幾個硬幣,根本找不開。兩人尷尬了一下,老婦人揮揮手示意,你進去吧,不要錢了。一會兒老餘出來了,站在那裏唉聲歎氣直後悔。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不應該讓她找,應該一百迪拉姆都給她,算是請全團上廁所。然後三五十五四五二十地給我算,老婦人一天掙不了幾個錢。

 

摩洛哥旅遊基本都是一個套路,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轉一個圈,或者倒過來。網路上關於摩洛哥的旅遊說明書浩如煙海千篇一律,連照片都如出一轍,不能確認哪一張是誰拍的。所以,我們從拉巴特到丹吉爾再到舍夫沙萬,以及此後的全部行程,能見所見的和那雲雲旅遊大軍並無二致。

 

裏夫山脈中依山而建的藍城舍夫沙萬是摩洛哥的招牌,故此是所有來摩洛哥旅遊的人必到之處。入城便來到一個小小的廣場,有多條小路從廣場向四周散發,沿著小路你可以自由徘徊在奇妙的藍色中。廣場的一側是一座古教堂,對麵則是一排小飯館,其中一家中餐館是我們預定午餐的地方。自從開放免簽,摩洛哥的中國遊客迅速地多起來,這個小中餐館不到十二點就已經人滿為患,閣樓上一個單人使用的廁所門口,隊伍一直排到了樓下門外。

 

我們有預定的座位。因為天氣太熱,落座以後,老餘起身想去打一點熱水。走到櫃台上,和一個中國小夥子聊了起來,直聊了燒開一壺水的功夫,興衝衝地回來了,告訴我們那小夥子從東北來,是這裏的老板,雇的全是當地人。話鋒一轉,就說起摩洛哥是“一帶一路”的終點,他對摩洛哥充滿了希望。看著眼前這位眉飛色舞的一帶一路問題專家、當代中國民營銀行教父,不安分的天性讓我聯想起另外的事情。我問老餘:“現在提倡‘一帶一路,美食先行’,如果我拿五百萬美金來摩洛哥辦中餐館,資金能不能批準出境?如果用其中10%的資金辦五個煎餅鋪子,能不能核查?如果我把剩下的四百五十萬去多倫多買房子,能不能監管?”老餘沉默一下,說:“這些年我就叫你在多倫多買房子,你就是不聽我的。”

 

朱大夫雖然沒有來,但是朱大夫還是盡到了她的一份心意。出門之前,朱大夫專門關照丫頭,郭老師年紀大了,總是丟東西,路上多照應。郭老師比老餘小一歲,這些年有空了,就到處去旅行。她去過許多地方,去一個地方,都會留下她的私人物品。每次說起來,郭老師都會哈哈大笑,“我丟了很多東西啦。”從出來的第一天開始,丫頭就時時盯著郭老師,怕她丟東西。結果老餘他們也知道了,不定什麽時候就來一句,“郭老師,今天丟什麽了?”

 

郭老師一直沒有機會丟東西,旅行團就很高興地再出發。從舍夫沙萬到梅克內斯的公路,穿行在兩道山脈中間的狹窄地帶上。路的兩邊不時有農田掠過,田埂上偶爾見到騎著小毛驢的老漢,不慌不忙地去什麽地方。丫頭在窗前看見,就興奮地招呼大家看“庫爾班大叔”。這是一台五十座的豪華大巴,這樣的大巴在卡薩布蘭卡和丹吉爾這樣的大城市也不多見,我們一行將近二十個人,加上兩名導遊兩名司機,車裏顯得非常寬敞。因為不時有山路起伏,張導怕有人暈車,專門提醒大家,前後排的座位輪流著坐。不過那七口之家可能真的聽不懂張導的普通話,全部行程裏都坐在前三排的座位。

 

梅克內斯是摩洛哥的四大古都之一,有模仿法國凡爾賽建造的大皇宮,有二十五公裏長的城牆,還有古怪的皇家馬廄糧倉。然而最令我欣喜難忘的是梅克內斯城北約二十公裏處的瓦盧比利斯廢墟。

 

瓦盧比利斯是一座部分出土的羅馬古城,始建於公元前3世紀,當時是一個腓尼基/迦太基居民點。公元前146年,在第三次布匿戰爭中羅馬人攻克迦太基城。原來非常繁華的迦太基城在戰火中被夷為平地。到公元40年,羅馬人在瓦魯比利斯建立了號令整個北非的政治和軍事中心,下轄如今的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和利比亞。從公元1世紀起,它在古羅馬的統治下迅速增長,麵積增至40公頃,城牆總長2.6公裏。羅馬人修建了凱旋門、大劇院和政府辦公大廳等。在城市北部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居民區。在遺址中可以清晰地辨認出街道、居民住房、油磨房、公共浴室、市場、麵包烘烤房等等。瓦魯比利斯的極盛時期延續了300多年。此後經曆了將近一千年裏的戰亂興衰,終於在14世紀一場大地震中被摧毀而走向沒落。

 

車到瓦盧比利斯已經過了中午,夏日驕陽烤得空氣在顫抖著,廢墟的高大石柱和巨大拱門似乎也隨著空氣在顫抖。斷壁殘垣寂靜地橫臥在地上,勾勒出將近兩千年前這裏恢弘的格局,宮殿和浴池遺跡彩色馬賽克拚圖的地麵在強烈陽光照射下,反射出絢麗耀眼的光芒。廢墟建在一座高地上,四周緩緩向下延展,直到遙遠處起伏的低矮丘陵。我忽然覺得這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曾經見過,因為它在我心裏喚起了一種久有的壓抑又不能爆發的蒼涼之感。待走到近前,讀了解說牌上的文字,我想起來,眼前這個景象,在電影《巴頓將軍》中見過。

 

《巴頓將軍》是由20世紀福克斯電影公司於1970年出品的曆史片,由弗蘭克林·斯凡那執導。影片中戰神巴頓將軍受艾森豪威爾命令,前往北非接管剛剛在與德國名將“沙漠之狐”隆美爾的坦克軍團作戰中慘敗的美軍第二軍。巴頓把布萊德利將軍領到這個廢墟,作了一番關於兩千年來腓尼基人、迦太基人和羅馬人興衰征戰的長篇獨白,深刻地刻畫出巴頓將軍作為一個精神上的“古代戰神”的浪漫主義形象。獨白時小號吹出的三連音伴音,由強而弱由近及遠,如風的波動如浪的漣漪,便是古戰場上回蕩著的戰聲。我獨自站在廢墟的中央,環顧著四下裏被遠山襯托著近處的古羅馬遺跡,忘卻了頭頂的太陽,幻化出如血殘陽覆蓋大地的蒼茫景象。

 

從瓦盧比利斯到菲斯的路程不遠。菲斯老城有九千多條迂回曲折的小巷,巷子裏遍布大小店鋪,小販們追著遊客推銷各種工藝品。另外還有各種手工作坊,最有名的是銅器和製革。皮製品幾乎掛滿了各條小巷的牆麵,空氣中充滿了皮臭的味道。老武忽然對皮製品發生了興趣,沿途仔細觀看那些皮包皮拖鞋,不過他看得最多的是牛皮腰帶。

 

摩洛哥政府為保護本地就業,規定外國旅行團每到一個地方,必須聘請一位本地導遊。在舍夫沙萬我們的本地導遊是村裏的老村長,所以我們在藍色山城裏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在菲斯,我們的本地導遊就是艾莉娜。

 

艾莉娜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大媽,每一個手勢都是斬釘截鐵,儼然一位女將軍。艾莉娜會講一口流暢的英語,紮一條頭巾,雖然威武卻談笑風生,不停地和對麵來的人打招呼,好像菲斯城裏的人都認識她,看來也是一位地麵上了不得的人物。在艾莉娜的指揮下,眾人緊隨其後,再由張導和梁導壓陣,我們穿行在如巨大蟻穴的九千小巷中,心中非常的踏實,不擔心會有任何的麻煩。

 

在這些小巷裏,不僅有店鋪和作坊,令人意外的,這裏還有鼎鼎大名的卡魯因大學。它本是一座清真寺,創建於公元589年,學者們在這裏講解《古蘭經》。後來,學術地位逐漸升高,成為伊斯蘭文化研究的一個重鎮。艾莉娜說,卡魯因大學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高等學府,比英國的牛津大學早390年,比法國巴黎大學早291年。

 

參觀了老城,當晚我們住宿在菲斯新城的一家五星酒店。新城十分繁華,走在林蔭大道上,我幾乎忘記這裏離撒哈拉大沙漠並不遙遠。明天我們將要奔赴廣袤的撒哈拉!

 

從菲斯出發經過伊芙蘭,便進入了戈壁地帶,沿途植被逐漸稀少,除了稀稀拉拉的橄欖樹,便是路邊一叢叢的仙人掌。山上都是裸露的沙石,在陽光的照射下刺人眼目。車上冷氣開得很足,倒不覺得熱。這是一天的長途旅行。七口之家依舊坐在前麵,老武喜歡清淨,獨自坐在車的後部。那對小情侶為了纏綿的方便,始終坐在最後。我和老餘隔走廊坐在中部的同一排,為了可以聊天以消永晝。其他人則隨便找個舒服的位置,或看窗外,或打瞌睡。坐在老餘後排的是一位來自溫哥華的單身女士,約莫六十來歲,瘦小的身材,清臒的麵容,文靜而又溫和。她能聽懂普通話,隻是說得非常困難,所以勉強可以溝通。丫頭注意到,她每天都換一套純色的外套,幹淨而淡雅。有趣的是,她每天都能配一頂與外套相同顏色的帽子,帽子上一定會有一朵比小孩巴掌還大的花,而花的顏色則是她全身唯一差別色,與外套的顏色協調又鮮明奪目。因為不知姓名,我稱她作“戴花的女人”。

 

中午,車到一處路邊的餐館門口停下,這是我們預定吃飯的地方。雖說是路邊餐館,卻也全不是我們過去常見的那種“補氣打胎,停車吃飯”的格局。兩座高塔圍成一座拱門,進門是頗為開闊的天井,全部彩色馬賽克拚花鋪地。穿過天井就是餐廳,縱深處幽暗卻寬敞。我們坐在邊廂,就明亮許多。

 

摩洛哥的飲食不算豐富,尊貴的客人享用的也不過就是“塔吉鍋”,一種陶鍋亂燉,不論肉類蔬菜,都可以燉在一起。大家分桌坐下,我與丫頭和老餘夫婦及郭老師一起,老武夫婦去了別桌,空一個座位,戴花的女人便來坐下。依舊是老餘高談闊論,講出許多道理來。看起來,出來之前老餘是做過研究的。一會兒就吃完飯,大家到天井裏去拍照,發現餐館邊上還有一個花園,收拾得很漂亮,又添了一些興致。要上車出發了,郭老師忽然發現,帽子沒有了。回座位上去找,沒有找到。大家就問她,你去過哪裏?她就“這裏那裏”指了一通。最後是丫頭在餐廳另一邊別人的座位上找到了。郭老師自己也想不通。

 

下午到了厄福德,全團換乘六輛四驅越野車向沙漠衝鋒,去追趕沙丘上的日落。為了不吃前車揚起的沙塵,六輛越野車一字排開,在戈壁上風馳電掣,掀起滾滾煙陣,蔚為壯觀。車行約莫一小時,到達了大漠的邊緣。一位司機指著遠處大沙丘後頭一座高高的山巒說,翻過那座山就是尼日利亞。爬沙丘騎駱駝一如議程天下人大致相同。不同的是,教授從駱駝上掉下來了。

 

駝隊的幾十頭駱駝,不如馬的傲慢也不如牛的固執,個個無精打采,似乎對駝生並不抱什麽希望。不過是在主人的吆喝下重複每日的勞作。駱駝被串聯成五頭一隊,老餘騎上了頭駝,我則緊隨其後。丫頭跟在我的後麵,其餘兩位也都是女人,自然有些囉嗦。拉駱駝的波波爾小夥子跑向後頭去照顧她們。總是拉駱駝的人吆喝駱駝跪下,遊客騎上去以後再吆喝駱駝站起來。或者是等得時間長了,或者是駱駝累了,或者是駱駝的心思飛去了什麽地方,反正是小夥子在隊尾吆喝了一聲,老餘的駱駝撲通就跪下了。老餘猝不及防,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論不得金山論不得玉柱,滾倒在一邊——後來他說他年輕的時候當過足球守門員,是本能地彎腰收腹,用肩頭著地的——嚇壞了眾人,畢竟七十四歲了。導遊們和拉駱駝的波波爾人們蜂擁過來,扶起老餘仔細查看,所幸除腿上一點擦傷並無大礙。老餘鐵青了臉,高低不肯再騎上去。眾人苦苦相勸,又換了另一頭曆史比較清白也更聽話的駱駝,老餘總算騎上去。我在一邊告訴他,關老爺也走過麥城,沒有關係的。

 

騎駱駝看日出,知道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可以自己想象,而我事先不曾去想象的是在沙漠裏住宿,因為我沒有想到要去想象。落日餘暉裏,越野車向營地奔馳。沒有想到,沙漠上的落日餘暉竟如此的短暫,忽然便收了起來,濃重的暗夜籠罩下來,而且,我們迷路了。

 

在茫茫戈壁裏,沒有手機信號,沒有衛星定位,我們的營地也沒有在地圖上。夜幕裏老司機們的經驗沒有了意義。老武那台車的司機本是向導,將近一個小時了,他帶領車隊東奔西突——其實沒有人知道哪裏是東哪裏是西——漸漸陷入了慌亂,狂奔中經常險些撞上戈壁上的大石塊。我和老餘同車,已經開始暗自盤算戈壁露營要小心些什麽。隻見我們的司機罵了一句,招呼大家跟他走。不知道根據什麽,十幾分鍾後居然看見了燈光。我們的營地終於找到了!

 

這個營地除一個大帳蓬是餐廳外,一側並列十三座白色帳篷是寢帳。裏頭非常寬敞,一鋪大床加一鋪小床,還有盥洗室,可以洗熱水澡。安頓好行李來到餐廳,已是晚上九點多了。餐帳約有二百多平方米,兩條長餐桌,每條可以坐二十幾個人。這一晚的餐食是迄今為止最為豐盛的,不僅菜品豐富,而且量大,比我們全團的食量超出很多,味道也很甘美。服務員是清一色的波波爾小夥子。上菜的時候,張導看見六個司機都沒有離開,因為怕再次迷路,耽誤我們明早的出行。聽張導這麽一說,大家一致主張把我們的菜分一些過去,表示對司機們的感謝。

 

晚飯以後,門外的小廣場上設置了許多坐榻,星羅棋布的蠟燭燈用圓球型的大玻璃罩子罩著,還有一堆熊熊篝火,波波爾小夥子們要在這裏歡迎我們。他們撥弄起民族樂器,輪流唱著他們自己的歌曲,時而歡樂,時而憂傷,時而急切,時而悠長,全團的人被他們感染得如癡如醉,郭老師激動地下場,拿起他們的樂器,和他們一起演奏......

 

營地就在沙漠的邊緣上,跨過門前那片空地,就能走上沙丘。入夜的沙漠上,沒有我們來到以前想象的那麽冷。此夜無風,也無雲,披一件外罩溫度便十分的愜意。燭燈滅去,星空便穩穩地闔下,罩在大地上。坐在坐榻上向上仰望,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夜空。漫天繁星密密匝匝,從黝黑的地平線的這一邊鋪到那一邊,星空因此有了立體感,像一塊巨大扁平的方塊壓在身上。我忽然省悟,這就是天當被地當床的真實感覺。荒野寂靜,我忍不住學了幾聲狼叫,丫頭叫我不要吵著人家。

 

第二天清早,東方既白,我拉著丫頭來到不遠處的沙丘上看日出。即便一夜無風,沙的表麵也被撫平。太陽還未升起,橘紅色的光已經從遠處沙丘的背後裂出,帶著絲的紋路蒸騰向半空。沙漠上是一片死寂。隻有當廣袤的大地上沒有一根草一滴水,你才能覺悟到死的含義。不過,且慢!

 

在我左近處的沙麵上,有一片縱橫曲折的細細紋路,像一幅巨大地圖上縱橫曲折的交通線,這些交通線以虛線畫出。我正納悶,見稍遠處有一隻聖甲蟲(俗稱“屎殼郎”的蜣螂,在古埃及文化中被賦予神聖的意義),原來這些線,就是它們交通的痕跡。我忽地覺得有一種強烈的衝擊力,撞向我的胸口。如此一枚小小的聖甲蟲,用它纖弱的虛線,居然成功擊碎了這無際大漠上死的恐怖;如此一個渺小的生命,居然證實了生命的不可戰勝!

 

朝陽浮出沙丘,郭老師也來看日出。她拉著丫頭的手,說:“昨天夜裏你有沒有聽見狼叫?我嚇得來......”這時候老餘老武他們也來了,他們都證明,昨天夜裏確實有狼來過這個附近,狼也確實叫了好幾聲。我沒有什麽話,丫頭看看我,說,“這不就是個狼麽。”

 

早飯以後,張導說準備出發。我把行李搬上車,見丫頭坐在餐帳門口,和一個波波爾小夥子聊得起勁。開車以後,丫頭告訴我,那個小夥子是這個營地的經營者。他從來沒有離開本地,但他能說七八國的語言,這個營地是他帶領那幾個小夥子一起建設的,他要帶他們致富。我心中有了感動,老餘從邊上對這些作了經濟學社會學和哲學的解釋,我認為很深刻。

 

雖然離開了大漠,但是大漠依然是個含義無盡的話題。老餘又打開話匣子,聊起了三毛,帶花的女人坐在後排,顯然聽得很仔細。我插一嘴:“多少人都是因為三毛而奔赴大沙漠,摩洛哥為什麽不把三毛的遺跡好好發揚一下,可以引來更多的遊人?譬如我們浙江,西施浣紗蹲過的石板都找到了好幾塊。”梁導笑了,“三毛住過的沙漠在南麵很遠的地方,不方便的。”由此說開去,原來梁導來摩洛哥,三毛也脫不得幹係。

 

梁丹從大海邊上一所大學的中文係畢業,然後碩士然後記者然後機關幹部,忽然辭了職,跑到了摩洛哥。我不知道是不是三毛的指點,我隻是猜,一個充滿奇想的文學女青年,心中會沒有一個三毛麽?梁丹到了摩洛哥,就無條件的愛上這個地方。她為自己找了一份導遊的工作,正是為了跑遍這個國家。因為她對這塊土地,對在這塊土地上旅行有如此的深情,她把她的感情投射到她的遊客身上,努力地照顧他們,因為他們都是陪她旅行的同伴。可惜,後來世紀大瘟疫降臨,她不得不放棄這份工作——丫頭至今保持收到她的信息——而回國。無奈歸途受阻,她轉道尼泊爾,依舊不能如願。稍作停留,她又轉去土耳其,徘徊至今。這是一粒自由的靈魂,我們祝福她,祝願她平安,也一切順利。

 

正說著三毛,忽見車前方左側的農田裏,一群村人揮舞農具棍棒正在械鬥,前後兩邊都有大批人群朝這個方向增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忘了剛才的話題。老武說,他們老家的農人就經常為了土地或者水源打架,有時候是村級規模還有鄉級規模的,沒想到摩洛哥人也這樣。

 

傍晚抵達瓦爾紮紮特,這是個紅色的城市,紅土紅磚紅牆紅色的地麵,和藍城舍夫沙萬白城卡薩布蘭卡形成鮮明對照。酒店裏紅色的牆麵到處都是大幅的壁畫,設施雖然略舊,但非常幹淨。中庭是深淺兩個遊泳池,一邊是餐廳一邊是壁畫。第二天早晨,天氣晴朗陽光充沛,整個酒店區域裏紅光輝映,和昨晚上到達時看見的又自不同。早飯自助餐,我們喜歡屋外的環境,都端著盤到遊泳池邊桌子上坐下。武夫人來得遲了,也端了盤子來坐到我們一起。吃飯間,武夫人說,早晨起來散步,看見一件事兒。那七口之家的一個男人在大門口給司機塞了一百美元小費,司機就打開車門讓男人把一些外衣雜物放在車前幾排座位上。怪不得他們永遠能搶到前排坐位。大家聽了笑笑,老餘想了想,問:“他們真的聽不懂普通話?”一程下來,大家和他們的關係永遠都停留在“狹路相逢點點頭”的水平上。我說:“我們都是胡子老頭,又不是白雪公主。”老餘尋思了一會兒,笑了,點點我的鼻子,“你,壞啊”。

 

老餘就忽然想起個事,問老武,“你有沒有發現,摩洛哥廁所裏的小便池,特別高,至少一米。”其實這個我早就發現了,以我一米七七腿長腰短的個子,剛剛能夠著。見老武不解,老餘看看遠處坐的七口之家,朝我眨眨眼,狡猾的笑著。我也點點他的鼻子,相視一笑。早飯以後出發,等候上車的時候我又目測了一下,那一家子,平均最多一米五。

 

從瓦爾紮紮特出發,經過阿特拉斯影城,就到了埃本哈杜,一座原居民波波爾人的村落,被一條幹涸的河道環繞,用泥土堆砌而成。自從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在1987年確認此處為世界文化遺產之後,聲名遠播,許多電影都跑到這裏取外景。按政府規定,車隻能停在河道外側,遊客可以從橋上過去,也可以從河道抄近路。不過,村裏的小孩沒準會收每個人10個迪拉姆。

 

小城街道狹小,階梯陡峭,盤折上到頂部,大約四五十米高。原住民基本都已經搬到河對麵的新區,這裏純粹供遊人觀賞。坡腳處的街道上,排滿了各類小攤,售賣一些當地的手工藝品。奇怪的是,這裏並不出產皮貨,但皮具攤依舊是最多的。老武沿街一家一家查看,間或停下閑聊幾句。參觀時間不需要太長,但是由於天氣太熱,這小小山包竟成了火焰山。大家汗流浹背,女人們早早就跑去村頭橋邊的飲料店避陽坐地。等到人湊齊了,跟著導遊一起過橋回車上去。老武看著我笑笑,我也笑笑。那座幹涸河道上的石橋,長可七八十米,在烈日下過橋,老頭們覺得曬得頭皮生疼。看看過了橋,郭老師忽然站下不走,原地轉兩個圈,說,“我的眼鏡不見了。”丫頭說,“剛才在店裏坐的時候,你不是還帶著嗎?”“是啊”郭老師趕緊往回走。一會兒轉回來,笑著道:“還在桌子上放著。”

 

下了橋頭,老武又朝老餘笑笑,老餘覺得古怪,問:“你笑什麽?”老武亮出手上拿著的兩條皮腰帶說,“真便宜,一條八塊,兩條十塊。你看這皮,質量多好,真牛皮,這麽厚。”老餘不屑一顧:“沒什麽意思。”老武也不理會,笑眯眯地把兩條新皮帶都仔細地紮在腰上,連同原來那一條,一共是三條。

 

我們沿著陡峭的山路,要翻越摩洛哥最高山脈阿特拉斯山。山的東側是火焰山一般殘酷的枯石峭壁,翻過山脊眼前豁然,竟是大片的森林,道邊鬆樹高大虯勁,前後宛若兩個世界。傍晚到了馬拉喀什,謔!這裏才是真正的紅色都城,比瓦爾紮紮特的紅色更加絢麗。

 

馬拉喀什是摩洛哥真正的千年古都,自1061年開始修建以來,有600多年都作為摩洛哥的政治中心,它的王城氣象遠超現在的首都拉巴特。進城以後,車停在了一座宏大的建築外邊。這座紅色建築有著皇宮的氣派,牆上大幅標牌寫著,亞當花園酒店,內裏也是富麗堂皇。

 

到過馬拉喀什的人,必不會錯過的三個地方,一是巴西亞王宮,這是摩洛哥四大王宮中唯一開放可供參觀的。看過以後,老餘說:“這哪兒是個王宮,這不就是個財主大院嘛,連恭王府都不如。”第二個地方就是聖羅蘭生前最喜愛的馬裘黑花園,繁茂的植物掩映藍黃兩色裝飾的建築物。走在回環小徑上,男人們尚能自持,女人們就掩飾不住內心的猖狂。第三便是著名的德吉瑪廣場,遍布了小商品店和小吃攤,入夜以後更加熱鬧,燒蝸牛是宣傳中的必嚐風味。我以為,它的意義不在於好吃,而在於吃過。

 

卻也有未必人人都會去的一個地方,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餐館。餐館的位置在巴西亞王宮附近,氣派的大門,牆麵天花和地麵全部用各色馬賽克裝飾,紋樣極為繁複豪華。奇怪的是,進了大門便就是十幾級向下的階梯,餐廳似乎是在地下。我們在一張大圓桌前坐下,戴花的女人坐在我和老餘的中間。服務員上前詢問是否要酒水。大家禮貌地謝絕了,服務員便將桌上的水杯和餐紙全部收走。吃完飯了,因為沒有餐紙,大家略顯尷尬,老餘便去鄰桌拿了兩張。不想一位男服務員像瘋了一樣直撲過來,抄起一隻空杯,狠狠地摔在桌上。聲音之響亮,令諾大一個餐廳裏眾食客瞋目結舌,不知我們和那服務員起了何種衝突。梁導和張導即刻找到餐館經理提出交涉,經理也迅速帶著那個服務員來向大家道了歉,事情也就平息了,隻是在我的記憶裏還會停留一些年。

 

在馬拉喀什的第二個晚上,我們去格萊茲阿裏城堡,觀看皇家騎兵的馬術表演和波波爾人的民族歌舞演出。城堡非常雄偉,裏頭的麵積大約有一個足球場大,中間是跑馬場,周圍是各種特色的餐廳,我們被安排在一個巨大的猩紅色帳篷餐廳裏。當晚的主菜是烤全羊,配以各種特色菜肴和一個巨大的塔吉鍋。因為這天是丫頭的生日,張導專門買了紅酒,全團一起慶賀。我和丫頭陪郭老師一桌坐著,老餘老武他們是另一桌,七口之家單獨一桌,其他團友插花落座。開飯前,餘夫人上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座位讓戴花的女人占去了,於是略有尷尬。老武夫婦趕緊起身,轉到七口之家那桌,妨礙他們去了。過後丫頭對老餘說,她挺喜歡你的,老餘一臉茫然,餘夫人說:“我早就看出來了!”

 

馬術表演確實驚心動魄。黑暗中一排戰馬,在槍聲的轟鳴中齊頭奔騰,從這一端衝到那一端,伴隨著騎士們的呼喝,揚起滾滾沙塵。瞬間,騎士們又撥轉馬頭,再衝回這一端,稍作歇息,準備下一輪的衝鋒。最讓人歡樂的景象,就在這個間隙裏出現了,一頭小毛驢馱著個小老頭,一扭一扭地走過場地中間,把剛才氣勢磅礴的情形作了強烈的反轉,全場爆出暴風雨般的掌聲。表演結束以後,馬隊繞場謝幕,小毛驢跟在最後,場上的掌聲和喝彩聲經久不息。我猜這裏有一半是給那頭小毛驢的。至於那些皇家騎兵,看起來倒像馬賊。

 

離開馬拉喀什前往卡薩布蘭卡,中間在濱海小城埃爾傑迪達逗留了半日。十六世紀葡萄牙人入侵摩洛哥,在埃爾傑迪達登陸,修建了一座要塞堡壘。後世圍繞這座堡壘逐漸發育成一座城市,如同直布羅陀海峽對麵的海邊小城一般的美麗。早年葡萄牙人修建的地下蓄水池,可謂一大奇跡。從這裏到摩洛哥最著名的城市卡薩布蘭卡,隻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卡薩布蘭卡,白色之城,靠海區域的白色建築在大西洋的藍色襯托下尤其鮮明。若是晴天,陽光下的卡薩布蘭卡鮮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我之所以知道卡薩布蘭卡,和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就是那部著名的電影。所以腦海裏有的都是陰雨蒙蒙中斜斜漂浮在半空裏間諜的身影。那個時候年紀輕,不知道卡薩布蘭卡真正的名字叫“達爾貝達”;不知道1942年11月8日,在巴頓將軍指揮下,10萬美軍和英軍在卡薩布蘭卡登陸;不知道1943年初在卡薩布蘭卡召開了美、英首腦會議,決定了1943年大反攻的作戰計劃;也不知道1944年8月25日戴高樂率軍攻進巴黎,這裏成為他起家的轉折點;更不知道195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首相丘吉爾曾經這樣描述卡薩布蘭卡海濱:“驚濤拍岸,卷起大片大片白雲樣的泡沫。這使人難以相信竟會有人能從海上登上灘頭。沒有一天是風平浪靜的。高達十五英尺的巨浪以山呼海嘯之勢衝擊著巨大的崖岩。難怪有那麽多的登陸艇連同艇上的人員被弄翻了。”

 

不過,我們在卡薩布蘭卡海濱並沒有遇上“高達十五英尺的巨浪”,相反,那天風和日麗,隻有海浪連成長長的白線,撫摸著沙灘。車過Rick’s Cafe的時候我沒有下車,因為這隻是個迎合電影而建的“假古董”,何況據說進去喝一杯咖啡也要提前半年訂座,我還是把力氣留給那座浮在海上的哈桑二世清真寺吧。

 

1961年,被稱為摩洛哥獨立之父的默罕默德五世去世後,繼位的哈桑二世決定在卡薩布蘭卡修建一座紀念他父親的清真寺。清真寺由法國著名建築家米歇爾·潘索設計,於1987年8月11日破土動工。哈桑二世多次親臨現場,提出修改意見。3萬多工匠日以繼夜,終於在1993年8月30日完成。其宣禮塔高達200米,通體用白色大理石建成。整個建築物綠色琉璃瓦屋頂和宣禮塔上綠色馬賽克圖案協調一體,交相輝映。如果你離得遠一些,從海岸上望去,它便似漂浮在海麵上,如海市蜃樓一般。如果你走近它,穿過那巨大空曠的廣場,去叩響它的黃銅大門,然後仰起頭,你會看見沿著廊柱上精雕細刻變幻無窮的紋樣,直上金碧輝煌的的穹頂。我自忖我的筆沒有辦法窮盡這座清真寺的壯麗,我停住筆,讓讀者們自己去發現,去感受,去讚美吧!

 

在摩洛哥的最後一晚,我們下榻於鬧市區的喜來登酒店。吃了晚飯,大家出外麵閑走。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酒店的大門被封鎖了,街邊上停滿了各色車輛,大門外頭還拉起一大圈警戒線,可以看見亂哄哄有人來回跑動。我們吃了一驚,丫頭擠上前去看了一眼,回來說是拍電影。難道又是說間諜?

 

警戒線的一頭留了一個小缺口,供酒店的住客進出。我們側著身進了大堂,見酒店的工作人員都貼牆站著,大堂中間和走廊上一些攝製組的人來來往往。老餘他們不愛看熱鬧,自行上樓去了,我和丫頭找個角落裏的椅子坐下,看他們怎麽弄。看那些走來走去的人,大概可以辨別誰是導演誰是演員誰是場記之類。兩台攝影機推過來推過去,然後,一個摩登女郎從大門進來一個中年婦女從電梯裏出來她們擦肩而過。擦一遍不行又擦一遍還不行再擦一遍,看起來挺無聊,也不知道哪一個是間諜。然後又有人過來給演員講解,攝影師閑著在一邊坐下,正好離我們不遠,丫頭就去問他。丫頭回來說,是個法國的攝製組,拍個什麽電影聽不明白。我覺得白耽誤了這些功夫,不如回去睡覺。

 

天亮以後,也不著急,大家懶懶散散地吃了飯,收拾了行李上車往機場去。還是風和日麗的天氣,上午的卡薩布蘭卡並不覺得熱。到了機場,和梁導及司機們告別,多少留戀多少感謝一時也說不清楚。最後,當飛機衝向藍天離浩瀚的大西洋水麵越來越遠,大家開始感覺到有些疲勞。這時候老餘想起來一個好幾天忘了開的玩笑,回頭對坐在後排的郭老師說:“郭老師,你今天丟東西了嗎?”郭老師笑了,連連擺手:“謝謝謝謝,沒有沒有......”忽然,郭老師的手僵住在空中,“啊呀!我的外衣掛在酒店的衣櫥裏啦!”

 

 

 

 

二十二年八月三十日

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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