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丞相陳宜中曆史形象再評

中華民族曆來重視“公道自在人心”,對於曆史人物的評判尤為審慎。“盡量不冤枉一個好人”,是我們文化傳統中重要的道德底線。近年來,關於南宋末期丞相陳宜中的研究日趨深入,越來越多學者開始從早期的貶斥與誤解中還原其本來麵目,給予更加客觀、理性的再認識。然而,已有研究在部分史實層麵仍存在偏差,亟需從史料出發進行進一步辨析與澄清。

徐洪迪先生在《異日北歸須記取——記宋末丞相陳宜中》一文中,對陳宜中一生的政治軌跡與抗元行為進行了係統梳理,然文中部分敘述尚存商榷之處,筆者試就其中若幹要點提出補正。

一、“調整政治立場”說法與史實不符

原文稱:“德祐元年(1275年)賈似道兵敗丁家洲後,陳宜中迅速調整政治立場,聯合謝太後彈劾賈似道,逐步掌握朝政實權。”

然而,據相關史料記載,在賈似道丁家洲戰敗前後,臨安政務已由陳宜中主理,其受命執政應係太皇太後與賈似道共同決策的結果,並非其“轉向”或“政治投機”的結果。此為體製內的政務更替,而非權力鬥爭中的個人操作。因此,將其解讀為“調整立場以自保”,於史無據,於理不通。

二、“由主戰轉向議和”的邏輯值得反思

文章又謂:“常州陷落後,陳宜中轉為主和,先後遣使議和未果。”

此說亦需商榷。常州(包括溧陽)失守後,元軍壓境,宋廷危在旦夕,陳宜中提出議和實為“緩兵之計”,旨在拖延敵軍進攻,為守軍撤退與南撤溫州爭取時間。這種“虛與委蛇、實拒於內”的策略,在中國曆史上屢見不鮮,亦不失為一時之智。

太皇太後遲遲不願離開臨安,以自身牽製元軍的推進速度,恰是高層已有共識:以假意議和爭取主動機動空間,“求和”本非屈降,而是戰略延宕。

三、“政治投機者”之標簽未免失之偏頗

《宋史》及部分現代著作曾以“優柔寡斷”“左右搖擺”評陳宜中,甚至冠以“政治投機者”之名。但若細觀其在南宋小朝廷中的角色,實則是協調矛盾、維係團結的重要樞紐人物。

流亡政權內,張世傑與文天祥矛盾日深。陳宜中采取分權策略:安撫張世傑,同時授權文天祥獨立開府組織抗元。這種處理方式背後體現的是儒家“不願兄弟相殘”的政治倫理,絕非趨利避害之投機行徑。

至於對陸秀夫的“召回”問題,亦非《宋史》所述之“張世傑一斥,陳即驚恐而改令”。史料表明,陸秀夫在遭貶於廣東”自我反省”達半年之久,直至井澳大戰時方重歸政壇,過程合於時局,並非權勢鬥爭之結果。

四、撤退海外戰略實為遠慮深思

井澳大戰後, (崖山海戰前),南宋已山河殘破、兵力凋零。陳宜中提出轉進占城、重整旗鼓的設想,雖最終未果,但其思路切合當時實際情勢,後為王曾瑜等學者所肯定。

此舉意在保存殘餘國力,以圖再起,確較“背水一戰”更具可持續性。張世傑與陸秀夫雖堅持死戰,終使政權分裂、全軍覆沒,其悲壯固然可敬,但從戰略層麵看,陳宜中的判斷更具現實主義眼光。

五、“未歸參戰”之說實不足據

有觀點稱:“陳宜中試圖自占城返國參戰,因元軍封鎖未果。”

這一說法源於《文獻通考》、福建地方誌及《陳宜中傳補遺》。但據《心史》與《漳浦積美趙氏譜序》所載,陳宜中確曾率部自占城返國,經粵東沿海,意圖參與崖山之戰。惟戰事提前爆發,宋軍已全軍覆沒,陳未能趕上戰場。其後他仍協助搜救宋軍,並與趙若和(閩衝王趙若和)等人會合,繼續組織沿海抗元。

歸仁港出土之“景炎三年”銅權等實物佐證亦印證其當時尚活躍於南方抗元前線。故所謂“苟且偷生”“未歸戰陣”之說,實與史實相悖。

(據鄭思肖《心史》與趙家堡《趙氏族譜序》所載,陳宜中於宋末奉命出使占城後,確曾率部返國,並試圖參與崖山海戰。相關記載明確指出其未能參戰的原因並非個人逃避,而係因戰事提前爆發,軍情突變所致。此說已為當代多數南宋研究學者所采信,並得到包括《文獻通考》等史籍的佐證,構成對《宋史》中“未歸”說法的重要修正。)

結語:重評陳宜中,應以史實為基礎

陳宜中的一生,雖不是陸秀夫般以死殉國,卻以其堅韌、務實、溫和、周旋於裂變政局之間的風格,在極端困境中維係了南宋政權最後的秩序。他既非苟安之徒,亦非偏執之士,而是以現實主義姿態在萬難中謀求延續抗元希望的政治家。

今日,溫州學界率先推動其正麵形象的重建; 浙江大學亦已舉行相關學術研討,

且大多學者肯定陳宜中的堅韌和貢獻。筆者呼籲,應盡快在全國範圍內組織專題會議,係統梳理陳宜中的曆史軌跡與戰略抉擇,基於可靠史料與多元視角,給予其曆史地位更為公允、客觀的評價。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