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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棟:我在杜月笙家任總賬房的歲月

黃國棟,浦東人,為杜家賬房先生,相當於杜家“內務總管”——非是外界所以為的萬墨林。黃國棟的父親黃文祥和杜月笙同在水果店學生意,杜月笙因為不安分被趕出水果店,走投無路之際,幸得黃文祥暗中將一些爛水果低價批發杜月笙,才使得杜月笙靠擺小攤維持一段時間的生計。所以杜月笙發達後,感念黃文祥當年的救濟,招攬其父為管家。49年後,因為杜月笙的關係,黃國棟被下放青海勞改了十幾年,七十年代末回到上海,加入民革,給予區級政協委員身份。作為杜家實權仆從,黃知悉內情,回憶文字很有價值。但也存在一些曲晦錯漏之辭,在文中,我會以我知道的情況以夾注的形式注明。

(一)

 

我在二十四歲那年到杜月笙家任總賬房,距今已有幾十年。我所以能夠進杜宅去,是由於我父親的關係。

我父親黃文祥,字文庠,是水果行出身,那時我祖父在上海南市裏馬路(從前叫大碼頭的北首,現名楊家渡碼頭)開設一家源裕水果行,托人將我父親介紹到張恒大水果行學生意。當時張恒大的“當首”(即經理)是杜月笙的伯父,我父親就拜此人為師。

當年從大碼頭起的水果行有張恒大、唐恒泰、張錦記、潘源盛、源裕等,近十六鋪的裏馬路有寶大、梁東升、益大等,十六鋪舊法租界地段有同茂、祥茂、合成、同樣茂、吳順發等。我父親在張恒大水果行由學生意升為小賬房,這時杜月笙也進張恒大學生意,但做了不多時間,因杜月笙不安心學藝,時常上街去遊蕩,在飯店吃飯,付不出錢就記帳,飯店上門討賬,行裏還得給他付錢。行門口馬路上有女人乘坐的黃包車經過時,杜常用爛水果拋上去,侮辱調戲,有些女人就到張恒大來大吵大鬧。這些事情使他的伯父非常不滿,就介紹他到寶大水果行去學生意,拜寶大的經理為師。過了不久,杜老毛病不改,寶大經理就停了他的生意。

杜月笙失業以後流浪在十六鋪。這時十六鋪是上海重要的商業區和水碼頭,市麵繁榮,流氓眾多,杜先拜套簽子賣酒釀的陳世昌做老頭子,後認識了在法租界巡捕房做包探的黃金榮(關於杜月笙如何結識黃金榮,曆來有多種說法,比較可靠的有兩種,一種根據黃金榮自述說是“王姓”,但杜月笙親信的說法,是由黃振意引薦。因為上海話“王”和“黃”發音無區分,可能是年老的黃金榮記憶有誤),黃叫杜出麵向停泊在十六鋪碼頭上的民船要碼頭錢,向十六鋪附近的“花煙間”(下等妓院)、“燕子窠”(吸鴉片的場所)、賭台等收月規錢。收來的錢全部交黃金榮,由黃分出一部分給杜,就這樣,杜成為黃金榮的得力助手。

這時黃在法租界開設賭台,販賣鴉片,都叫杜合夥,或由杜出麵,杜自己也經營賭台、鴉片,逐漸發了財,而後又開設中匯銀行

杜月笙有了錢之後,第一件事是在浦東高橋造了杜氏家祠。一九三一年家祠落成,上海各界頭麵人物都去祝賀,我父親也去了。杜月笙看到了我父親,叫心腹茶房悄悄通知,要我父親在一星期後去華格桌路(今寧海西路)他的公館,有事商量。我父親依約前去,杜就叫原來管賬的楊漁笙把鑰匙全部交給我父親,要我父親立即任他的總賬房,我父親就擔任了下來。後我父親中風逝世,杜要我繼任父親的工作,一直到上海解放。

(二)

當年杜月笙在上海有兩個公館,一在華格桌路,一在杜美路(今東湖路)。杜美路的房子是金廷蓀用承包發行航空獎券的利潤所得,造了送給杜的(杜七公子維善否認這個說法,但是杜月笙多位親信眾口一辭都說是金廷蓀贈送的。且抗戰期間,重慶方麵暗中托付杜月笙在香港販賣鴉片籌措開支,杜月笙不願重操舊業,轉而交付顧嘉棠辦理,顧嘉棠狠撈了一筆後,為了感謝杜月笙,在他們去重慶後,贈送了杜月笙一套別墅,這很可能是效仿金廷蓀的行為,因為金廷蓀的彩票生意,也是由杜月笙轉給金廷蓀做的),杜自己沒有去住過,抗日勝利後將這所房子以六十萬美金賣給了美國領事館。華格桌路房子是黃金榮送的,黃金榮靠販賣鴉片等發了財,在華桌路造了兩座房子,都是三間兩進,前一進是中式二層石庫門樓房,後一進是西式三間三層樓洋房,東麵一座二一二號送給張嘯林,西麵一座二一六號送給杜月笙。

杜月笙原住在民國路民國裏,搬入華格桌路後,將前麵中式住房樓下三間打通成為大廳,樓上三間住原配妻沈氏,又將後麵西式樓房的樓下分為三間,西麵廂房前部為秘書室,後部是古董間,是杜與人談重要事情之處,中間是客堂,東廂房是大菜間,內設杜氏本人的寫字台、煙鋪和沙發等,在這裏接見普通客人,總賬房辦事、吃飯和電話間也在這裏。二樓全部給第二個妻子陳幗英(老五)居住,三樓全部給第三個妻子孫佩豪(老七)居住。杜的原配沈氏,蘇州人,是黃金榮給他娶的,生子維藩(小名林寶)。陳幗英,也是蘇州人,共生三個兒子,即維垣(小名根發)、維翰(小名二囡)、維寧(小名三囡)。孫佩豪,是唱蘇灘的筱桂蓀的外甥女,也是蘇州人。

生了兩個兒子,即維屏、維新。第四個妻子姚玉蘭,北京人,她母親是唱京戲老生的小蘭英,父親是唱京戲醜角的“七盞燈”。姚玉蘭原來也是唱京戲的,嫁杜後,生了二子二女,即維善、維嵩和美如、美霞。

抗日戰爭勝利後,姚玉蘭又介紹孟小冬到上海和杜月笙同居,因為姚玉蘭看到杜氏的妻室中都是蘇州人,唯她是一個北方人,勢力孤單,所以拉孟小冬來做幫手,可是孟來上海後,得到杜氏的寵愛,反而把姚玉蘭疏遠了,使姚後悔莫及。

我看到有本寫杜月笙傳記的書中說,杜氏的四姨太與家鄉來的表兄幾度幽會,有人向杜告密,杜就派他的四大金剛之一,把表兄兩腳砍掉,將姚氏關押起來等語,這種說法是沒有依據的。姚玉蘭作風正派,也無表兄在上海,也從未被禁閉過(這說法就是聲東擊西,欲蓋彌彰了。姚玉蘭固然恪守婦道,但是杜月笙的大房夫人沈月英的確和杜月笙的表弟朱香香走的很近,後被杜月笙親信砍掉一條小腿。但又有人說是冤枉了他倆,所以杜月笙將朱香香養了起來。我的判斷,冤枉倒是不至於,可能杜月笙是顧及名聲才養了朱香香。當初金廷蓀派人下手,可能沒有經過杜月笙的同意)。評彈《彼丹桂之死》中有一段書說,杜月笙的三姨太在外搞腐化,杜月笙將關係人物斬去手腳,變了“活冬瓜”,並說張春帆拜戚再玉做老頭子,戚再玉拜杜月笙做老頭子,所以知道此事,也不正確。三姨太孫佩豪一直是規規矩矩的,高年長壽,現在美國,兩個兒子都在美國經商,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戚再玉也不是杜的門生,因為不論在抗日勝利前後,戚再玉還沒有拜杜做先生的資格。

杜公館裏除了這些主人之外,尚有許多雇傭人員,帳房除我外,有楊筠心、邱曾受、趙琴波共四人。我負責銀行取款,支付各項開支,管理來信和發信事務,接待重要來客等。楊筠心負責處理發來的各種婚喪喜慶帖子,逢時逢節各處送禮發信,寫回單簿,管理電話、水、電的修理裝置和各種報紙,分發零星開支、年賞、節賞,管理大廳清潔,招待來客的汽車司機和待衛人員等。邱曾受管理夥食賬目,廚房炊事員的人事調動,並負責每月發放杜月笙救濟貧苦孤老的“善折”金額(孤老經人介紹,取得“善折”後,每月可憑折領取救濟金十元至五十元不等。這些孤老大部分為英、法兩租界死亡的包探和巡捕家屬),發信時寫回單簿等。趙琴波負責帶領“小開”們到外麵玩耍,管理電話和水電費和所有大小掛鍾等。此外,還有一個萬墨林,負責管理茶房(服務員)、汽車駕駛員、廚司、門警、衛隊等,外麵打給杜的電話,都由萬先接聽,後交杜接,杜向外打電話,也都由萬打通後再交杜接聽。萬墨林不識字,但記憶力特強,能記住杜的親友、門生、機關、企業等一百幾十個電話號碼,隻要杜氏令他打某處電話,他能隨手撥出號碼,用不到翻電話簿。

方墨林原名木林,進杜宅工作是頂替他哥哥萬兆棠(度新)的。萬兆棠是我父親水果行裏的門生,後來進杜宅工作,幾年後積了些錢,吸上鴉片,日夜在杜宅工作,既怕麻煩又吃不消,所以要求杜介紹到煙土公司工作,杜宅裏的事情,要他兄弟萬木林代替。大家都認為“木林”這名字難聽,後由楊度將“木”字改成“墨”字。

杜宅秘書室共有秘書四人,翁佐卿(左青),是張嘯林的門生,由張介紹給杜;邱訪陌,由陳群介紹;王幼棠(曾任淞滬警察廳秘書)由劉春圃介紹;胡敘五,由黃炎培介紹(原在上海地方協會任秘書)。

杜氏外出時的近身侍衛亦有四人。陸桂才,是張嘯林的門生,做過舊軍隊的軍官,在社會上,人家知道他是揚州白相人,叫陸大麻子,他廣收徒弟,有一、二千人之多,家住南陽橋,開設維揚大舞台和榮貴樣香煙批發行等。陳秦鶴,是台州白相人,也收有不少徒弟,兼開西藏路恒茂裏內的恒雅書場和恒雅劇場、八仙橋第一旅館、東自來火街的恒雅茶館、八仙橋第二旅館、順昌路同樂劇場、同樂旅社等。陳繼藩,較有文化,能說法語,由法租界領事公館華董張翼樞介紹來的,杜月笙認為此人比較老實,抗日戰爭發生,杜去香港後將他叫去。高懷禮,北方人,曾在法租界巡捕房做過包打聽,在淞滬警察廳擔任巡官等職。

杜家的汽車多,駕駛員更多。杜本人的汽車司機叫王寶鈺(小名阿菊),無錫人,杜宅的所有司機都由他管理,有助手二人。四個太太的汽車司機有八人,子女的司機有四人,雜務用汽車司機二人,共有司機十餘人。

廚房間炊事員有幾種,蘇州幫二人,揚州幫二人,本幫三人,北京幫二人,下手三人,一共也有十餘人。

另外,有夜班衛隊四人,門警六人,後弄巡路衛隊二人。大菜間杜氏接待客人的茶房(稱大茶房)四人,專裝鴉片煙者一人。裝鴉片煙的名鬱泳馥(永福),原在十六鋪擺水果攤出身,也是有名的白相人。他滿身刺花,廣收徒弟,曾任新城隍廟總稽查、上海紗布交易所總稽查等。此人在杜家時間最久,杜月笙認為能用這樣的人給他裝鴉片,是很體麵的。此人平日作風隨便,不拘禮節,即使黃金榮、張嘯林來,他也嬉皮笑臉,毫無規矩,見到杜宅女傭人,常開玩笑,杜不加約束。他有兩個助手,幫他燒鴉片膏。另有雜務工,燒水汀二人,管冷氣二人,打掃天井、大廳、送信等茶房八人,花園司務三人,女傭二十人以上,由杜氏的寡居表姐管理。每個太太處還有兩個拖地板、揩門窗的男傭人。杜宅中的勤雜人員,確實是一個龐大的隊伍。

經常到杜宅來的客人,有黃炎培、張翼樞、章士釗、陳群(此人在楊虎任淞滬警備司令時,曾任政治部部長,後在杜月笙辦的正始中學任校長,杜是董事長,每月貼學校貳千元。陳在抗戰時期,任汪偽江蘇省省長,抗日勝利後自殺)等。另如劉春圃、楊度、洪幫(實為青幫“大”字輩)大哥高士奎(按日乘汽車到杜宅,其生活開支全部由杜負擔)、律師秦聯奎、江一平、王蔭泰、陸殿東、朱文德、王思默等,工商政界的聞蘭亭、錢新之、王曉籟、虞洽卿、劉鴻生、潘公展、徐寄、吳開先、楊管北、金廷蓀、楊誌雄等,加上杜的門生朱學範、陸京士、唐世昌、章榮初、徐懋棠、駱清華、王先青、邵子英等,每天不下一、二百人。再加來客的侍衛、司機,真是熱鬧非常。

杜宅有如此龐大的雇用人員和來賓接待,所以開支非常驚人。如秘書翁佐卿、王幼棠、邱訪陌,每人每月工資三百元;名譽秘書楊度、章士釗、黃炎培、陳群、劉春圃等,按月送五百元;汽車司機上手每月五十元,下手三十元;保鏢陸桂才每月一百五十元,陳秦鶴每月一百元,其他陳繼藩等每月八十元;門警、普通茶房、水暖工人每月六十元,大萊間茶房每月一百元,廚詞領班八十元,其他一律五十元;女傭每月一律二十元;夜班衛隊每月八十元。我每月亦給二百元,楊筠心一百元,邱曾受、趙琴波各八十元,月寶輪船每月工資五百餘元。另有高橋杜祠、莫幹山月寶別墅、杭州杜莊、蘇州別墅等處的管理服務人員,亦需大量開支。當抗日戰爭日趨緊張,杜氏準備離開上海時,要我結算銀行帳目,總共負債五百七十餘萬元(其中向中國、交通銀行借債二百四十萬元,向南洋兄弟煙草公司老板簡照南之媳簡陳季臣借三十萬元,積欠中匯、通商、民孚等銀行二百數十萬元),他的股票、證券、房地產等估計不到二百萬元。這些債務,直至抗日勝利杜氏返滬時,由於幣製變動,才全部還清。杜氏在重慶時,因與上海的徐采丞聯絡,將紗布等物資由淪陷區輾轉運往後方,發了大財,至此杜才真正成了有錢的大老板。

(三)

杜氏的起家與幫會有關。據我所知,洪幫在上海的勢力不大,參加者大多是北方人,因為這一幫原來流行在北方,在上海,多數屬於理發、菜館、浴室、茶館的老板和從業人員。青幫在上海的勢力較大,上自達官巨商,下至販夫走卒,都有青幫人物。其中有名的“三大亨”即黃金榮(黃金榮並未加入青幫,雖然有說法他在退休後給青幫在上海最具聲望的“大”字輩張仁奎包了兩萬紅包,遞過門生貼,但張並未開香堂收徒,所以並不算是青幫中人。青幫有點類似於香港“14K”,名為一幫,實則內部分支並不統屬,所謂“隔幫不敘”。原先青幫還有比較嚴格的等級關係,但是到1920年代開始,已經禮崩樂壞了,形成了以青幫成員為班底,由官僚、資本權力內核重構出一個個向心組織,已經不算是傳統的青幫組織了,我將其定性為“大亨秩序”。像高士奎這樣的“大”字輩,反過來為杜月笙這樣的“悟”字輩驅使,八佾都舞於庭啦。另外杜月笙身邊的幾個得力助手,輩分都比杜月笙高。隻不過青幫裏沒有“孔子”,沒人在那裏嗚呼哀哉,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杜月笙、張嘯林三人。次要的有金廷蓀(洽茂冷氣公司、黃金大戲院、逍遙池浴室的老板)【金廷蓀是三鑫公司的發起人,日後可算是上海灘“第五大亨”,財富規模超過杜月笙和張嘯林,結交的也是各路權貴大班,並不能完全視為一個純粹的白相人,他身後還得到“草山老人”賜額旌揚。這個“草山老人”,我判斷是蔣介石】、馬樣生(金門大戲院老板)、高鑫寶(麗都舞廳老板)、謝葆生(仙樂斯舞廳、大舞台、卡德浴室等老板)、芮慶榮(新光大戲院老板,他專收文藝界方麵人士為門徒,如施春軒等)、楊順銓(綽號賣魚小順,在十六鋪開魚行,為當時的魚霸,還在老西門開西門浴室)、範開泰(綽號烏木開泰,開木行)、範回春(勝洋影片公司老板、遠東運動場經理。以上二人為南市人,青幫中稱為老前輩,城隍廟出身,黃金榮在城隍廟裱畫店當學徒時,就與他們認識)、顧嘉棠(又名花園阿根,本是哈同花園的種花工人,後來靠杜月笙發了財,在赫德路造了很大的花園洋房,名叫“佳廬”,擁有弄堂房子百多幢,又在大西路造起顧家花園)、範恒德(又名阿虎郎,開酒行,並同謝葆生合開大舞台)、徐德勝(揚州人,人稱揚州杜月笙,在揚州廣收門徒)、袁寶珊(曾開東南大戲院,現為南市影劇院)、葉焯山(是有錢的小開白相人,喜歡騎馬,在跑馬廳養了三匹馬)、戴步祥(大中華飯店經理)、黃振世(開魚行,是冰鮮魚行中的大享,在金陵東路開鴻運樓菜館)等。

黃金榮手下出名的徒弟有丁永昌(小名野雞阿大,大世界經理)、顧竹軒(天蟾舞台老板)【上海灘第四大亨,其實他和金廷蓀地位在伯仲之間,但考慮到他自成一派,金廷蓀多少有點依附於黃、杜,所以我把顧竹軒排第四】、唐嘉鵬、陳榮生(二人在大世界門旁合開大利春菜館,後因互爭權利,陳榮生派人打死了唐嘉鵬)【這個說法錯誤,是唐嘉鵬派人殺了陳榮生,兩人分別為黃門內部寧波幫和蘇北幫的代表人物。唐在刺殺了陳後,接任大世界總經理一職,旋即唐嘉鵬又被顧竹軒手下槍殺,顧竹軒雖然看不順眼唐嘉鵬,但應該不是直接授意刺殺,但黃金榮、杜月笙四年後借此事,整治顧竹軒,使其入獄。黃金榮晚年與顧竹軒相遇,痛哭道歉,也是因為這件事】、樊良伯(專靠收門生過生活)、夏連良(新光大戲院經理)等。

杜月笙手下出名的門生有江肇銘(綽號宣統皇帝,主持福煦路一八一號賭台,專收各種白相人作門生,人數很多)、浦賢元(又名小阿本,專收文藝界人員作門生,特別是唱獨腳戲的最多)、唐世昌(申報和新聞報的經理,專收各報記者為門生,控製上海新聞事業)。其他如金融業、海關、京劇名演員、交通部門等都有他的學生。

杜月笙能擠入青幫三大亨之一,甚至後來居上,超過黃金榮,有一段轉折的過程。他原本是黃金榮的助手,在幫中地位比黃金榮差得很遠。二十年代,浙江督軍盧永樣的兒子盧小嘉至共舞台看露蘭春唱戲,不滿意時,喝了一聲倒彩,被黃金榮打了一記耳光。兩天以後,淞滬護軍使公署派軍隊從民國路進入法租界,包圍共舞台,將黃金榮捉去,關押進護軍使公署。這一行動出於法租界當局的意外,大家認為中國軍隊敢於違反規定,進入租界捉人,說明有很大的決心,要將黃金榮置之死地,於是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為黃金榮解圍。這時杜月笙挺身而出,籌集巨款,親自與護軍使何豐林聯係,費了許多周折,終於把黃金榮保釋。這件事使杜在幫內的威信大增,黃金榮出於感激,也極力把杜捧上去。同時杜與何豐林攀上了交情,通過何結交了一部分軍閥,抬高了自己的身價,還打開了一條販賣鴉片的新渠道,大大增加了收入。其時一年中僅與北方一個軍閥成交的鴉片交易,金額即達幾百萬元之巨(這是一段流傳上百年的傳聞,為人津津樂道,影視劇中也不斷翻拍,幾成定讞。但事實上,可能性比較小。這件事,具體發生的時間應該是黃金榮和林桂生離婚前,大致判斷在1919年—1920年左右,當時黃金榮實力並沒有後來那麽大,杜月笙也羽翼未豐,盧永祥的確敢懲罰黃金榮,但是一個浙江督軍,敢不敢派兵闖入法租界抓捕法租界所倚重的治安骨幹,而法國領事又忍氣吞聲,不置一詞呢?這種關乎主權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這件事比較合情合理的結果,是不打不成交,因為後來黃金榮和盧永祥,何豐林的關係非常好,鴉片生意也做的風生水起。如果探究這則可能不實的傳聞為什麽經久不衰,首先我們要展開一個事實,即黃金榮當時的身份,在法租界巡捕房隻是探員、探目、探長三個等級中的探目級別,1924年才升為督察長;財富的角度來說,彼時三鑫公司剛開張不久,鴉片生意也麵臨公共租界的沈杏山、季雲卿等人的競爭。既然黃金榮在江湖上的聲望尚未達到頂峰,又如何說黃金榮因為此事“跌霸”,聲勢一蹶不振?所以,這則傳聞可能是過了很久才產生的。此外,通常這則傳聞中,有兩個贏家,分別是穿針引線的張嘯林和杜月笙,從傳說的生息動力學來猜測,可能代表了後來杜月笙、張嘯林為首的江湖新貴強勢崛起,社會輿論需要一個清晰的因果關係解釋,同時托庇、仰慕二人的群體,尤其是杜月笙一方,也需要一個名分,以解決杜月笙曾是黃金榮門下的尷尬事實而產生。當然,這並不意味這個傳說是張嘯林、杜月笙授意編造的,隻能說是契合一個群體的心理,再共塑傳播的故事。黃國棟的父親1931年才入杜門,黃對於此事並非親曆者,也是道聽途說)

杜有了錢以後,開始結交政界人士,力求進入社會上層,開始經營銀行、工廠等企業。一二八戰事以後,法租界的新領事到任,法商買辦朱葆三及其婿魏廷榮由於對杜不滿,在新領事麵前說了杜的壞話,並挑撥領事下令封閉法租界內所有賭台和煙土行。杜氏受此打擊,非常不快,就吩咐門生邵子英(法商水電公司總翻譯)組織法商公共汽車、電燈、自來水等廠的工人全部罷工。這時法租界內公共車輛停駛,自來水不流,電燈不亮,造成一片混亂。法國領事對此局麵束手無策,就請華董李應生、張翼樞陪同到杜宅拜訪杜月笙,當麵要求杜幫忙解決。杜一口應允,第二天,法商水電、公交車輛全部複工;但杜對所封閉的賭台、煙土行等不準備再恢複,故主要收入來源中斷,僅靠各處辦公費、車馬費等收入,不足維持開支。可是為了保持麵子,排場還須照舊,不夠的錢,隻好向銀行借貸。這時杜的社會地位和在幫會中的勢力都已鞏固龐大,不怕有人逼債。

(四)

八一三以後,江南各地先後為日軍占領,上海租界成為“孤島”,尚保留一部分抗日力量,日本侵略者恨之入骨,千方百計要予以消滅,運用威脅、利誘、綁票、暗殺等手段,企圖迫使留在租界內所謂社會名流俯首就範。這時,杜月笙離開上海,移居香港。

杜在離開上海的前一天,通知萬墨林、朱文德、楊漁笙和我四人說,明天到華格臬路吃夜飯,有話要同我們講。當晚,杜告訴我們說,抗日戰爭已更緊張,估計日本人將對他有所舉動,所以不得不離開,要我們膽大心細,仍按他的指示辦事,並規定朱文德代方墨林寫信和發電報,我除協助萬墨林外,代張翼樞將在上海的報告、電報到電報局設法發出,楊漁笙專門發賑務委員會每月的救濟費。所謂救濟費,實際上是國民黨政府發給社會名流的補助費,以免他們因經濟上有困難,受日本人的利誘而去當漢奸。

杜對我們吩咐後,即去香港。同去的有錢永銘(新之),帶去秘書翁佐青和王幼棠二人,茶房馬鎮興(小阿五),汽車司機湯二寶等。到香港後,杜又來電報給我們四人,囑咐所有事情應照他昨晚所談的辦理,如有人到上海來找我們,隻要有他的介紹信,都要好好接待,他們托辦的事,都要一一照辦。

在上海同我們聯係的,有國民黨的人,如蔣伯誠、吳開先、吳紹澍、王先青、汪曼雲(此人後來做漢奸),有民主黨派的人,如王艮仲(當時他用假名李大誠,是黃炎培派他在上海做通訊工作的)以及朱學範毅社的兩個門生。另外也有一批人拿著杜的介紹信到我處來,要租房子,買汽車,捐車照,以及托帶信件去香港,有的要求代買去香港的船票,有的有了船票,還要我另租上郵船的小火輪,因為從公和祥碼頭上船,碼頭上有日本兵的崗哨,要檢查搜身。

這樣過了不到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我們四人中第一個是楊漁笙忽然不見麵了。他先避居別人不知地址的女婿家中,後逃往寧波,杜月笙在香港沒有得到楊的信息,寫信來問,我們如實告訴了他。楊漁笙原是無名小卒,自做了杜宅帳房後,逐漸有了錢,手裏有三十多萬現款,在寧波有二百多畝田地,五間二進房屋和一個花園。杜月笙平時很信任他,任為中匯銀行襄理,他在杜麵前說了經理傅品圭的壞話,在中匯銀行新大樓落成遷入時,杜改任傅為總稽核,另派由楊漁笙介紹的徐慶雲之子徐懋棠為經理。由於這一原因,傅品圭對楊存有意見,上海淪陷後,傅品圭的父親傅筱菴(ān古同“庵”,草屋)任偽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長,這時傅品圭在中匯銀行一見楊漁笙,就恐嚇他:“日本人已經知道你的情況了,你要當心,被日本憲兵捉去了是沒有辦法活著回來的。”楊漁笙本來膽小,有了錢當然更怕死,開始躲在家裏,不敢到中匯銀行辦公,且因他平日人緣極壞,中匯銀行的職工和杜宅的人,包括杜月笙的兒子,都與他關係不好,他雖躲在家裏,也常有人打電話恐嚇他,所以連家裏也不敢住。杜月笙知他逃往寧波,就電報通知他回上海照舊工作。楊漁笙接到電報後不僅沒有回上海,反而去了香港,杜氏見到楊漁笙,大發脾氣,要楊立即滾出香港,從此斷絕來往。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杜不予理睬。後經錢新之、黃炎培向杜勸說,才準楊留在香港,但從此與杜家斷絕關係。

楊漁笙脫離以後,杜月笙來信要把賑務委員會的工作交我負責,每月由徐采丞到交通銀行領出款子,交我分發。楊漁笙原來隻發十九個人,我接手後逐步擴大到二百餘人,直至珍珠港事件發生後,這一活動才告停止。

又過了三四個月,萬墨林被吳開先手下的人出賣,由汪偽特工七十六號捕去。此人約萬墨林到南京西路華安飯店(現在的華僑飯店)會麵,萬依約前往,一下汽車,就被埋伏在飯店門口的十多個人包圍,綁架而去(因杜月笙策劃了“高陶反正事件”,在高陶發布汪精衛對日密約的一刻,杜月笙指派萬墨林將陶希聖的兩兒一女營救出來,萬墨林派出20名幫會搶手,一路保護登船赴港。雖然有關杜月笙傳記中,提到此事,似乎是“閑話一句“般輕描淡寫。但讀陶希聖的女兒和外孫的回憶文字,可謂驚心動魄。事後,萬墨林被汪係逮捕慘遭折磨,杜月笙托人帶話吳世寶,三句話:今日雖各為其主,但往日交情,是否要留一線,便於日後相見?要打,奉陪!要錢,好說。吳世寶收到錢後,萬墨林境遇逐漸改善,又過了一段時間被釋放)。萬的司機邵翰度見此情況立即回來告訴我,我四處打探,知道是七十六號吳世寶幹的事,並知萬被捕後,受刑十分利害,同時吳又派人向萬妻敲詐錢財,先後共達二十餘萬元。

萬墨林被捕兩個多月後,我也被七十六號捉去。我是在菜市街的路上,被停在路旁的汽車上跳下來的六、七個拿著手槍的汪偽特務綁上汽車的。出事後,顧文達(顧七)同張椿寶、潘三省、唐生明(唐生智之弟)都到吳世寶處為我說情,於是吳當晚就用汽車送我回家。

在這事情發生一個多月之後,有顧七和張椿寶二人來我家,對我說吳世寶在極司菲爾路新建住宅,在某日辦進宅酒請客,要我也:去參加。我對他們說,我要向人請示一下再說。我請示以後,都說要送一份厚禮才行。後由這些人給我錢,買了一些字畫,先叫人送:去,在別無辦法之中,大著膽子去參加吳世寶新屋落成的酒筵。那晚到的人很多,大都是日本人,中國人中有聞蘭亭、袁履登、林康侯(當時稱上海三大聞人)、唐生明、張椿寶、紀增壽、耿嘉基、潘三省、顧文達、盧文英等,我心裏害怕,吃完飯趕緊向吳世寶道謝而別。

過了幾個月,吳世寶叫顧文達來通知我,日本人在注意我,要:我離開上海,避避風頭。我立即買了“日本皇後”郵船船票,動身去·香港。船到香港,杜宅的茶房阿陶和杜的門生邵子英兩人乘小輪”上大船來接我,我問他們怎麽知道我來香港的,他們說杜老板到重慶去了,是杜打電報夾通知我們來接你的,還通知杜維準備筵席為你洗塵。當天晚上,章士釗的姨太太殷德珍和杜的四太太姚玉蘭也參加了宴會,鈑後我住在邵子英的房間裏。

過了三天,杜月笙從重慶回來,一見麵就對我表示十分熱情,我致謝他專電通知人來碼頭接我。杜說,你在上海辛苦了,這是應該的。隨即問我有人拿了他的介紹信到上海找我托辦的事情辦得怎樣?我說都照你信上的指示辦了,來人很滿意。杜昕了很高興。第二天,杜又找我談話,給我港幣零用錢五千元,接著,向我談到楊漁笙,他說,楊漁笙沒有良心,發了財就怕死,他在上海當麵答允我托辦的事情,我一離開就避而不辦,使各方麵受到不利,他還有臉到香港來看我,我一見他就生氣,我用了這樣一個人,真是後悔極了。說到這裏,他又把話題轉到我身上,說:“你這次來港,住上一個星期到十天就回去,現在上海萬墨林已被捉去,出麵辦事的人沒有了,上海各方麵的人都不方便,對抗日工作是不利的,你聽我的話,還是回去!”這時有客來了,我還沒有表態,談話就停止。當晚,他通知一些要好的朋友和門生,要他們分別請我吃飯,於是幾乎每天晚上總有人陪我上館子,給了我很大的麵子。

我住了二十多天,見杜的臉色不太高興,就決定再住幾天回上海。過了五個星期,杜又召我談話,我一見到他就先說,不管上海怎樣危險,我決定回去,他就很高興地說:“那好呀,你早點回去,我就放心了!”過了幾天,我向杜告辭,杜已叫阿陶買好了特等房間的船票。臨行前一夜,杜備一桌酒席為我餞行,作陪的有張翼樞、章士釗、郭蘭馨、陸京士、朱學範、杜維藩、顧嘉棠、邵子英等人,杜親自給我倒了一杯酒說:“一路平安,到上海後萬事吉樣。”並囑咐我要膽大心細,一切小心。就這樣,我又回到了上海。

在上海,我與往日一樣辦理一切事務,許多朋友都來看望我。有一天晚上,王先青、朱文德來看我,悄悄告訴我說萬墨林改押在四馬路巡捕房,他二人已通過劉紹奎、陸大公、劉俊卿等人,計劃在今夜越獄出來,要我不要住在家裏,以免受到牽累。可是第二天一早,王先青一個人來尋我,告訴我越獄的計劃沒有實現。因萬墨林不能從大門出來,要從四層樓上吊出來,如果下麵有人看到開了槍,危險性就很大,所以停止進行。王走時,也叫我處處小心。我到四馬路總局,通過劉紹奎看了萬墨林。過了幾天,萬墨林又被押到日本憲兵隊,這是徐采丞與金鼎勳以及日寇阪田大將談判的結果,不久,萬墨林就從日本憲兵總隊釋放出來。我看了這情況心裏很高興,緊張的情緒比較放鬆,可是不到三個月,我突然被日本憲兵總隊捉去,說我是抗日分子,拷問了十幾天,經徐采丞設法營救獲釋,住進南洋醫院療養。蔣伯誠在當夜就派代表來慰問,後來有幾次半夜裏有幾個青年拿著鮮花來慰問,我既不認識,也不知他們是什麽人,但他們知道我的姓名。過了幾天,杜月笙從香港派他的門人老俞送來慰問信,對我說:“老夫子非常感動,特地派我代表慰問,希望早日康複。老夫子還希望您對上海的事情仍要小心堅持下去。我默默點頭。大約過了三個月,我又被貝當路(今衡山路)憲兵隊捉去。這次是高橋開魚行的丁如鬆領著日本人來捉我的。事情的原因是萬墨林主持一個秘密電台,由朱文德出麵裝置在高橋丁如鬆家中,被日軍破獲,要丁領捉朱文德,但朱早已隱蔽,無法捉到,丁如鬆受刑不住,隻好領著日本憲兵來捉我。我被送進了貝當路憲兵隊,第一次審問時我就告訴日本人,第一,我不知道朱文德現在住在哪裏;第二,我為人如何,你們可以到北四川路憲兵總隊去查問,他們都知道我。這一下還有用,此後不審不問,也沒有受刑,關押了四十多天,由我兄弟請了台灣人蔡慶其保釋出來。

我向各有關方麵說起這次被捕和保釋的情況,有人指出,要好好請蔡吃頓飯,送點禮。我正準備進行,不料姓蔡的接二連三的請我在國際飯店、新雅飯店吃飯,宴席上的客人,全部是漢奸名人和日本駐在上海四區的憲兵隊長等。我將此情況告訴各方麵的人與徐采丞,詢問今後是否再和他們碰頭,參加他們的酒宴,大家的意見認為我既要出頭露麵做工作,不能不敷這些人,隻要政治上不出偏差,不泄露機密,可以小心謹慎地同他們打交道。

蔡慶其請我吃了六、七次飯,最後向我開口,說他準備做五十壽誕,在金城大戲院義演一天京劇,要我出麵邀請在上海的名角、名票參加,並邀請幾個上海的聞人做慶壽活動的發起人。我隻好按照他的意圖;邀請名角馬連良、汪吟秋,名票張中原、孫蘭亭、裘劍飛、張哲生、孫鈞卿等,在南國酒家吃飯,請他們幫忙演出,並介紹蔡給這些人見麵。幸而個個都答應參加。我又給他找了聞蘭亭、袁履登、林康侯、張慰如(敵偽期間證券交易所董事長兼總經理)、馬樣生、謝葆生、顧竹軒等作為發起人,並幫他推銷戲票,發“秋風帖子”。

事後,蔡慶其要我擔任皇後大戲院顧問,因為戲院經理張錦壽是蔡的幹兒子。不久皇後戲院改組,蔡要我參加股份,我鑒於這個戲院的幾個股份老板都是漢奸,必須慎重考慮,即和蔣伯誠、吳開先、徐采丞等商量。後來徐采丞通知我,允許我參加股份,錢由徐采丞交我,就這樣我參加了皇後大戲院,出任總經理,直至解放為止。

(五)

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後,杜月笙從重慶經浙西返回上海,我和萬墨林等到車站去接他。他一看到我,就叫去問從前虧欠的債務怎樣了?我告訴他,由於股票升值,幣製改革等原因,五百多萬債務已全部還清,他當即露出笑容,表示高興,拖住我一起坐他的小汽車回杜宅。

杜月笙自重慶回來後,有很大的改變,過去隨意揮霍,銀錢一手來一手去,毫不吝惜,現在告訴我要緊縮開支,家裏雇用的人員也誠少了一些。如秘書邱訪陌,因跟陳群做過汪偽上海市所得稅局局長,杜就不再聘用;秘書王幼棠年老病死;秘書翁佐青自己找了通商銀行秘書的職務,辭去杜宅工作;另如萬墨林、朱文德都有了自己的事業,不常到杜宅來;燒煙的鬱泳馥到證券交易所當了總稽查,隻留下我幫助料理家務。

這時杜的子女都已長大,陳幗英提出要舉辦三個兒子杜維垣杜維翰、杜維寧的婚禮,杜一口答允,要陳幗英同我商量辦理。後來孫佩豪又提出要給她的兩個兒子杜維屏、杜維新舉行婚禮,也由我辦理。再後是姚玉蘭第二個女兒出嫁。六件婚事之後,又有杜氏本人的六十嘉莊六次婚事都在麗都花園舉行,為了節約,隻有茶點招待,但每次來賓都是五千餘人,花費還很大。其中有幾個人送的禮品價值昂貴,如中匯銀行經理徐懋棠每次送金盾一隻,重約二十餘兩;門生黃振東每次送金盾一隻,重十餘兩;華商電氣公司經理孫誌飛、榮豐紗廠經理章榮初,每次送黃金十兩。杜的女兒出嫁時,他們四人合送金“台麵”一副,計有筷子、酒杯、杯墊、湯匙、醬碟等,全部用黃金鑄成。後來杜本人六十壽辰時,這四人又合送黃金製成的福、祿、壽三星,重約十餘斤。這些都是當時比較突出的情況。

慶祝杜氏六十壽辰,是農曆七月十五日在麗都花園舉行的,來賓六千餘人。由於杜要求節約,每席僅用六個素冷盤和一大鍋光麵招待來賓,飲料可口可樂,由生產的工廠奉送,啤酒是中國啤酒廠和上海啤酒廠奉送。那天除了汽車多、客人多之外,來要飯的乞丐也有幾千人。

幾天以後,又在牛莊路中國大戲院舉行義演三天,全部收入捐贈慈善機關,開支由杜負責。所邀請的南北京劇名角全部盡義務,由杜贈送金筆和金表各一,作為紀念。

這時孟小冬已從北京來滬,住在杜家,也參加演出。演出前幾天,孟小冬要我聯係請人送花籃,我答允了。當時杜月笙在旁說,花籃折價,每隻五十元,將來捐贈慈善機關,我提議每收到一隻花籃的折價,就在中國大戲院門外牆上貼一張紅紙喜報,寫明是誰送的,送給誰的,杜和孟都同意。到演出那天,送花籃的,大都送十隻(五百元),隻有證券交易所和杜的門生黃振東各送花籃二百隻(一萬元)。牆上的紅紙都寫著孟令輝小姐登台語喜,×××敬賀,貼滿了中國大戲院門外的牆頭,共計花籃二千五百餘隻,折款十二萬五千餘元。

一九四八年,杜月笙遇到了一件痛心的事,就是他的兒子杜維屏被蔣經國拘捕。當《中央日報》刊登著杜維屏戴著手銬的照片放到他麵前時,他感到這個麵子失得太嚴重,萬分難受。杜維屏是上海證券交易所經紀人,代客買賣證券,同時是上海大東書局的副總經理,蔣經國用投機倒把、擾亂市場的罪名把他扣押,這種罪名的處理可大可小,可以被槍斃,也可以押幾天就釋放。當時杜月笙立即打電話給錢新之、章士釗、徐寄廢、陸京士等,邀請他們來杜宅。杜與他們商談很久。第二天杜又邀請黃炎培、盛丕華、劉鴻生、徐采丞前來商量,談了整個上午。我在外麵聽到他們談論蔣經國本來還要拘捕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佩(不應該是孔令侃嗎),因為孔令佩與杜月笙合辦揚子公司,也算是投機倒把的罪行,後來是孔的母親宋藹齡與姨媽宋美齡一齊向蔣經國打招呼,才沒有下手。但市麵上已有謠言,說杜月笙也被扣押。

這幾天杜月笙與這許多客人商量出什麽辦法來營救杜維屏,我不清楚。僅知幾天以後,全市就發生了搶購風潮,凡屬官價出售的東西,不論穿的用的吃的,從黃金到糧食都搶購一空,黑市物價一日三變,仍然不受限價的約束,於是金圓券的價值直線下降,蔣家政權的威信掃地。不久,蔣經國悄悄離開上海,杜維屏就被釋放。當時市麵上傳言,這搶購風潮就是杜月笙和與他有關的各方麵合謀搞起來的,真相如何,我不清楚。

我雖在杜家幾十年,有許多事情確實至今仍不明白。如杜回上海後,就賣去杜美路的住宅,此時杜在上海的五百多萬債務都已了清,銀行裏還有存款,並不急於要錢用,為什麽要賣掉房子?而且賣了以後又租借“十八層樓”(茂名公寓)七樓的幾個房間,作為自己和孟小冬、姚玉蘭的住處,租費高昂,這是使人很難理解的。

又如勝利後杜家的來客中,有一個我們不知其姓名的人,他常晚上來探望杜月笙,來時不報姓名,自稱是龍壽寺的當家,但這位當家有時穿中裝,花呢長袍,有時西裝革履,看不出有一點出家人的樣子。他每次來,杜都接見他,談話時間也較長。後來我了解到這龍壽寺在南京電影院(現在的上海音樂廳)對麵,是抗日戰爭後建立的,附近居民說這個廟的和尚不規矩,晚上常穿著西服外出,有時晚上還有婦女進出。解放後,這座廟宇立即被封閉,這廟與和尚是幹什麽的?與杜有什麽關係?我一直未弄清楚。

又如杜在重慶新收一個姓周的門生(當時用的名字記不清了),到上海後由杜介紹給周祥生,在祥生汽車公司工作。平日周祥生來,杜常不接見,但這位姓周的來,立即接見,並通知我和茶房徐濤生,隻要周來,就讓他進去,不要阻擋。這件事,我們都覺得奇怪,直到解放後才弄清楚。解放初,我在南京路中百一店門口,看到這位姓周的正坐著小汽車轉彎由西藏路向北,他也看到了我,於是在西藏路邊停住,下車來同我握手敘談,感謝我過去對他的照顧,並說他的原名叫周思霔(shù,古同“澍”,時雨灌注),曾用名翕園,解放後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一九八三年去世。),是周總理的堂弟。

自從限價事件以後,杜住在十八層樓,深居簡出,接見客人減少。在上海解放前兩個多月,蔣介石來電話,要他去複興島談話。回來後,他就做了離開上海的布置,要我留在上海,秘書胡敘五跟他去香港。我不肯照辦,向杜申說,我主持了他家六件婚事和他的六十壽辰,認識我的人很多,再加上我在國民黨機構裏擔任過一些掛名差使,留下來有很大顧慮,而胡敘五恰相反,他因有大小老婆,家庭牽累很重,不願去香港。杜見我們對他的安排有抵觸,很不高興,立即叫茶房徐濤生打電話把徐采丞叫來,要徐勸導我們。徐對我們說:“你們的去留問題,杜先生早就有所決定,你們不要再糾纏,糾纏也沒有用。”並當場拿出一筆安家費給胡敘五。這時我們二人不好再有異議。徐采丞向杜回報以後,杜就叫了我們去,笑容滿麵地說:“你們能聽我的話,這就很好,我很滿意。”他拿出一根大條(黃金十兩)交給胡敘五,並說:“你拿去,把家裏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你走吧!”胡即告辭而去。杜又對我說:“你聽我的話,我心就定了。我現在對你直說,因為蔣介石叫我去談了話,我不得不走,到香港去住一段時間,就要回上海來的。共產黨方麵的朋友向我談到,解放後要我參加新政協,所以你在上海不會有什麽問題。徐先生也不去香港,仍在上海,你遇到困難的事情,可以和他商量。”

談了一會,徐采丞也走了,隻留下我和他二人,他又對我說:“解放軍進上海,隊伍是正規的,不會出亂子,解放後你還可以見到不少熟人。”說著他給了我三封信,並說“出什麽事情,可以找這三個人。”我看信封上寫的是廖承誌、盛丕華和潘漢年。解放後,我看到報紙上上海正副市長名單中有潘漢年,就去市政府求見潘副市長,潘接見了我,我把信都交給了他。

在上海解放前一個多月的時候,一天晚上,杜在十八層樓召我談話,吩咐說,明天晚上要宴請客人,為了清靜一些,明天下午除了邀請的客人之外,其餘來客一律不見,下午三時以後,家裏的門衛、侍衛、茶房一律都回家去。要我在第二天早上親自去十六鋪德興館買幾隻冷盤,下午在新雅酒店買炒菜,家裏的廚師在上午燒好一隻雞、鴨、火腿、蹄子的大沙鍋,下午就叫他回去。客來後,由姚太太熱好菜,要我送進去。

第二天,我都照杜的吩咐辦理。下午五時前,徐采丞來了,杜要他在底層大門迎接客人,叫我在七O五室門內等候。五時半,陸續來了錢新之、章士釗、黃炎培,還有一位長須白頭老人,由徐采丞扶持著進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客人(解放後在報上看到照片,才知是中央人民政府張瀾副主席),後又來了盛丕華、沙千裏和史良。客到齊後,一共九人進餐室關門吃飯,熱好的菜由我送到門前,徐采丞開門接進去。裏麵談些什麽,我一點也聽不到。到九時才散席,杜親自扶著長須老人至底層上汽車。這是杜宅最奇怪的一次宴會,隔了不久,杜就離開上海,又不久上海就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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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澄清了很多傳言 -Meiyangren- 給 Meiyangre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8/2025 postreply 06:23:03

此文信息量大,杜月笙解放時離開上海的 -吾道悠悠- 給 吾道悠悠 發送悄悄話 (137 bytes) () 11/08/2025 postreply 07:10:18

“招攬其父為管家” 似應為 “招攬其子為管家” -西木人- 給 西木人 發送悄悄話 西木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08/2025 postreply 19: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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