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5日,我們對鄰居劉心儉先生做過一次口述曆史采訪,談到海峽兩岸關係中的一段重要往事。
邢小群:咱們是鄰居,閑聊的時候知道了您的一些經曆,感到很有意思。今天請您專門談談。
劉心儉:1960年,我高中沒畢業,就特召入伍,成為空軍政治學院的學員,經過短期培訓,讓我們下部隊鍛煉。我下放鍛煉的部隊是支抗美援朝的老部隊。下部隊期間,正巧該部隊要到福建執行輪戰任務,作戰對象是台灣國民黨空軍。當時大陸與台灣處在戰時狀態,經常有空戰。到1961年我去福建前線的時候,還是這種狀況,部隊老是拉警報,他們的飛機過來了,我們就起飛迎戰,雙方的關係,劍拔弩張。
邢小群:政治學院的學員到部隊能幹什麽?
劉心儉:我下部隊鍛煉是搞地勤,在機場跟著老戰士保養飛機,加好油,充好電,保證戰機隨時能升空作戰。
兩岸關係,開始,是他們要反攻大陸,最初是戰鬥機互打,到1962年後才比較少了。兩岸鬥的時間最長的是空中這一塊,一直不安寧。我們有了導彈,他們也來得不勤了。接下來的一個階段,是雙方的心戰。咱們這邊叫瓦解敵軍,他們叫心戰。瓦解敵軍,咱們是優勢,從空軍來講,汪偽時期,就有起義的;內戰時期,1946年劉善本駕著轟炸機,帶著整個機組來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國民黨空軍起義好幾十人,加上民航的,兩航起義好幾百人。那時起義到解放區,根本沒什麽獎金。他們完全是為了反對國民黨統治,對國民黨壓力很大。為了維持我們瓦解敵軍的優勢,根據當時鬥爭形勢需要,1962年,經過中央軍委,國務院周總理批準,以福建前線部隊司令部的名義發了兩個通告,一是《駕機起義蔣軍空軍人員的獎勵規定》,二是《對駕艦、艇起義蔣軍海軍人員的獎勵規定》。國民黨在台灣也采取重金收買手段,引誘我方不堅定分子,以達到破壞我軍士氣。我方主要是通過發傳單,廣播,來瓦解對方敵軍,也搞一些物質獎勵,台灣方麵不僅搞得更早,而且隨著經濟發展,獎金不斷增加。對我們隊伍中個別人的確起了作用。我方兩個通告,在當時是不得不搞,鬥爭需要。
邢小群:70年代以後他們經濟起飛了。
劉心儉:對,那時候他們的獎勵比咱們多。搞了獎勵規定後,最早來的飛行員是徐廷澤,在1963年,他得到2500兩黃金的獎勵。後來就是黃天明、朱京蓉,他們一個是機長,一個是學員,機長把學員帶過來了。再後是黃植誠,他1985年來的時候,我們按當時的黃金價給了他65萬人民幣獎勵。之後是李大維。取消了獎勵規定以後,還來了林賢順,是我接待的。
雖然我方有獎勵規定,但我們沒有把起義人員看作是為獎金而來,因為他們的薪金比較高,生活優越。他們來大陸,各種原因都有,有的是思念祖國大陸,反對國民黨統治;有的是因為家庭矛盾。我們這邊更多的是從政治上給予優撫。徐廷澤來了以後,當上了全國人大代表;黃植誠和李大維,當了全國政協委員;黃天明和黃植誠還當了將軍,所以對台灣空軍的影響挺大。根據當時的曆史背景和鬥爭策略,中央軍委的獎勵的決定,確實起了好的作用。加上我們這邊的工作,培養他們,一個一個都信任並予以重用,政治影響很大。但是,那邊的獎勵對於我們隊伍當中的人也起了作用。我們的隊伍戰爭年代逃向他們的有,和平時期也有。有些人意誌薄弱,看到那邊獎金更多,也向他們那邊叛逃。最早是1964年的10月份,南京一個叫李顯斌的叛逃了,台灣給了7000兩黃金。
丁東:他駕什麽飛機?
劉心儉:好像是轟炸機。轟炸機後邊坐著一個射擊員,對叛逃不知情,也被他帶了去。著陸時出問題摔死了。以後陸續又發生了幾起,我就不清楚了。我對來這邊的人記得比較清楚。
丁東:如果從60年代往後算,是他們過來的人多,還是咱們過去的人多?
劉心儉:如果從那時起算,把海軍航空兵和民航的幾起合起來算,可能咱們過去的略多。具體多少我沒有數字。這邊一次次的叛逃,影響很壞,因為叛逃一個不是一個人的問題,外界一登報,說大陸空軍駕駛什麽飛機跑了,我們空軍的防線安全被突破了。這個壓力不單是空軍的,也是軍委的、國家的。
外逃主要是兩條路,一是直飛台灣,二是通過韓國,當時我們叫南朝鮮,因為南朝鮮和台灣有外交關係,和咱們沒有外交關係,所以交涉不了。於是,韓國就把叛逃的人交給台灣。
邢小群:駕機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劉心儉:一個小時都不用,戰鬥機快。所以空軍上上下下,甚至到軍委、國家,對防線問題很重視,也很頭疼。這種事防不勝防,你做思想工作,一點漏洞沒有也很難,有的叛逃分子隱蔽很深,突然發生了叛逃,你掌握不了。還有一些人可能是貪圖金錢,盡管是個別的,影響卻非常大。
為什麽說我下去的這支部隊是很好的部隊?這個部隊是英雄部隊,飛行員們品質很好,也敢說話,他們對起義過來的飛行員獎金過高不滿意,對媒體的有些宣傳口徑也不太服氣。他們對跑過去的那些人更是憤怒,覺得為了錢叛逃,敗壞我軍形象,太可恥了。對有的部門想用技術手段預防叛逃的做法也表示反感和抵觸。
邢小群:怎麽預防?
劉心儉:這是一個技術性問題。
邢小群:後來研究到什麽程度?
劉心儉:從技術上講思路還行,慢慢地減油什麽的。但是這個東西實在是不好,飛行員非常反感。方方麵麵都覺得不妥,就不再搞了。
邢小群:被人監視。
劉心儉:不信任。萬一出故障了,造成危險,對飛行員不負責。所以飛行員很反感。這也說明防線安全的壓力之大。
劉心儉:怎麽解決這個問題?我回到機關當部長後,就開始接觸這個問題了,因為我所在的這個部門過去就和起義的飛行員打交道,也和台灣有關退役回來的將領及相關人員打交道。我們不是情報部門,是做政治工作,瓦解敵軍。
1988年我回到北京時,兩岸不像以前鬥得那麽厲害了。1979年人大發表了《告台灣同胞書》,以後我們對1962年製訂的兩個通告就不怎麽提了,兩岸關係有意地緩和了。大家對互相給獎金的辦法,也覺得不合適。我的上任領導已開始考慮解決這一問題。我知道飛行員在想什麽,知道空軍首長們擔心什麽,我們部門應該怎樣為解決這個難題出力。所以,立即抓緊進行這方麵的工作。
好多問題就是獎金鬧的,你來我往,提得最多的是獎金。我們決定從這裏下手,主動的提出取消對起義人員的獎金。先由我部門起草,並經政治部領導同意,簽發了給解放軍總政治部的報告,建議停止執行“對駕機起義人員的獎勵規定”。很快,總政根據空軍的報告,請示中央軍委批準 ,決定由新華社以人民解放軍駐福建部隊發言人的名義,公開宣布停止執行兩個《通告》,不再鼓勵台灣官兵起義、投誠。9月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駐福建部隊正式對外宣布停止執行1962年的兩個通告。
公布的時機非常好,反響非常大,台灣方麵也覺得這個事是個問題,因為我們這邊叛逃過去的人,是我們空軍人員裏麵比較差勁的人,確實是為了那點錢。過去以後,除了獎金,沒有像我們這樣重用起義人員。據說,那個劫持民航的卓長仁,還在那邊犯罪,鬧得台灣上上下下很不滿意,所以我們這邊宣布取消後,他們有很大的壓力。我們宣布沒幾天,他們也開始減少獎金,開始減60%,之後減80%,慢慢地也取消了。1980年代以後,兩岸可以來往了,我們也通過台灣的一些將領,做工作。
邢小群:您說的那些將領是通過什麽渠道過來的?
丁 東:蔣經國首先開放的是老兵探親。
劉心儉:形勢緩和了,老兵可以探親了。那時候台灣很高級別的將領我也見過。互相談到獎金的事,他們也認為一定要取消,回去以後,通過他們的影響力,化解對立情緒,加快了取消獎勵規定的速度。
邢小群:他們以探親的名義回來,你們以空軍機關的名義和他們接觸?
劉心儉:接觸有各種名義,不一定以軍人的身份,有時候是朋友介紹朋友,掩飾身份的時候也有。他們有的人也知道我們,因為過去對他們的家人都有照顧,他們的家人會告訴他們。
邢小群:您說的所謂家人,就是我們知道他們那邊高層人——將軍、司令、副司令等人的家屬是誰,有意識地關照,尋求兩邊的和解?
劉心儉:當然。過去有海外關係的人,文革當中受衝擊,我們這個部門,能保護的盡量都保護了,所以他們很感謝。為了國家統一的大局嘛。
劉心儉:兩邊取消了獎金以後,雙方起義、叛逃的事情就很少了。那時,叛逃有兩條線,台灣和韓國。萬一還有這種事情發生呢?因為他們取消獎金,不像我們大大方方地宣布,有的人還不知道。為了防止萬一,我們決定去韓國談判。
邢小群:派你們部門去的?
劉心儉:當時中國改革開放形勢已經很好了,韓國一心想和咱們建交。
邢小群:當時還叫南朝鮮?
劉心儉:我們的報告還寫著出訪南朝鮮呢。我們這個部門和韓國也有一些聯係,想通過朋友聯係去談這個事,空軍黨委很支持,國家也很重視。我們出訪的任務書是軍委、國務院主要領導批的。韓國希望級別高一點,最好是將軍級,他們覺得越高越好。但決定代表團由我領隊,我是個大校,最後是用空軍安全委員會副主任的名義(主任是王海上將)去的。我給他們的材料,仍寫空軍大校、空軍飛行安全委員會副主任。
經過軍委批準,1991年的6月份。我帶著由空軍和海軍共同組成的代表團,正式出訪韓國。
邢小群:這個團幾個人?
劉心儉:五個人,空軍三個,包括一個翻譯,海軍兩個。我女兒當時要考大學,希望她考大學期間我不要出差,我答應了,結果碰上這個事,不走也不行。當兵的人就是這樣。
這次談判,韓國方麵非常重視,他組成的談判代表團和我們想法不一樣,他們不認為我們僅僅是談叛逃人員的問題,他們看成是一次外交接觸的機會。因為雙方沒有建交。他們不相信我們代表團的組成都是軍人。他們組成的代表團,團長是空軍的,要對等嘛。這邊團長是一個大校,他們是作戰部長當團長。實際上他們那個團長是個虛位,不怎麽說話,真正的成員核心是以外交部為主導。中韓建交以後,他們外交部來過幾個人,我那時都見過。談判接待非常熱情,談判在他們經常和外國人談判的大會議廳,擺著國旗,拉開架子。
雖然兩國沒有建交,但經、貿等方麵關係很密切,我們這次來,主要談中方飛行員通過韓國叛逃到台灣的事,希望以後如果再有這種情況,把叛逃人給我們退回,不要給台灣。我們開門見山就是講這個問題。他們主要是外交部的人發言,說這個問題以前有過幾次,到了韓國後人員送給了台灣。中方和他們也交涉過,為什麽沒有退回給中國大陸呢?因為中韓兩國沒有外交關係。國際法規定,沒有外交關係的不能退回本國,而且還有美國的壓力。如果兩國建立了關係,問題就好辦了。他總是往兩國建交上引,不談叛逃者歸還問題。
邢小群:兩國建交他們很積極。
劉心儉:我們是空軍代表團,也是軍事代表團,他把我們當成外交代表團,老談建交,說如果建交了,就怎麽怎麽樣,大講建交的必要性。我們也得利用這種心情,就說建交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兩國關係密切,如果我們把這件事情處理得好,對我們兩國建交可能更有促進作用,所以應該先從具體問題入手。我不是外交部的,不能代表外交部來談建交,但我們可以把你們這種迫切希望建交的心情轉告給外交部。如果我們這個事情談得好,對建交問題,我還能向上反映。意思是,兩國沒有建交,我們軍事代表團能到你這裏來,肯定是上層批準的,具體哪一層我沒和他們說。他們也很明白,我們來韓國,不是軍隊能批準得了的。他們不鬆口,總說建了交就好辦。我堅持說這個件事一解決對建交有好處。翻來覆去,感覺最後都談到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了。他們的人不認為我是軍人,總有人問我是不是外交部的。
邢小群:您的思路非常清晰。
劉心儉:會談氣氛就是這個樣子,開始還僵持了一下,總的來講,談得還行。談的過程中,我提了個要求,想看看以前我們叛逃的飛機。來時空軍首長說,如果行的話就要回來,放在他們那裏不好。看飛機的時間定在星期天。
邢小群:中國飛行員經韓國到台灣,就把飛機留在韓國了?
劉心儉:是。
邢小群:韓國方麵有權把它們留下嗎?
劉心儉:飛機到了人家的國土,人家要留也沒有辦法,何況沒有外交關係。星期天他們代表團的團長陪我去,那天我稍微大意了,想低調一點,看飛機,又是叛逃過的飛機,星期天,不作為一種安排的項目。結果他們非常認真。
邢小群:他們是想讓你們看他們的飛機?
劉心儉:已經不是什麽看飛機了。走高速路,當時中國第一條高速路還沒有修好。到他們的機場差不多用了將近3個小時,到機場的路口,離機場很遠,就有憲兵車隊迎接,整整齊齊的,憲兵都是白頭盔。到了營區大門口,又有兩隊憲兵,邊喊口號,邊敬禮。進他們的營區一看,顯然星期天沒有放假,營區幹幹淨淨的,車隊路過時,步行的也好,乘車的也好,都向我們敬禮,喊著歡迎的口號,非常認真、非常隆重。我那天西服都沒穿,隻穿了體恤衫,因為我想星期天隨意一些,結果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然後就把我們接到他們的作戰室匯報他們部隊情況,介紹裝備,介紹性能,什麽問題都可以問,都可以回答。意思是對你們不保密。
邢小群:您在基層部隊工作過,看他們的營房設施和管理,和咱們中國有什麽區別?
劉心儉:他們設施整潔,比我們要強,1991年已經是四小龍了,發展得很好。
邢小群:咱們那時營區很多還是平房。
劉心儉:現在咱們的部隊應該說可以了。可當時他們確實比我們好很多,不是一般的好。從外觀看,營房、道路整齊,美化得像花園一樣。那時他們已經算發達國家了。而且韓國軍人的精神麵貌非常好,紀律性,下級對上級的服從,很嚴格。
邢小群:您去他們宿舍裏麵了嗎?
劉心儉:沒到宿舍,到了作戰室,作戰室的設備很先進。這時,他的部隊長,是個將軍,跑過來向我敬禮,讓我到機場看飛行表演。
邢小群:是哪兒出的飛機?
劉心儉:美國的飛機。看飛行表演,也有歡迎儀式,非常隆重。我這次帶隊的代表團,其實達不到這樣的規格,我隻是空軍大校,但他們把你當成非常重要的貴賓,從迎接、準備,一直到項目的安排,送禮。
邢小群:您去正式場合的服裝是軍服嗎?
劉心儉:不是軍服,穿的是西服。
邢小群:自始至終都是西服?
劉心儉:對。對方知道我們是軍人,這是公開的。隻有我的職務是現編的,空軍飛行安全委員會副主任。
在機場看到他們的訓練水平,雙機起飛,雙機著落,技術也不錯。表演以後,才帶我們去看了看咱們的飛機,飛機長時間停在那兒,殘破不全,拿回來也沒什麽意思了,我就看了一眼,好像是兩架。
丁東:兩次去的?
劉心儉:我記不太清楚,好像不止兩次。
邢小群:都是戰鬥機嗎?
劉心儉:都是戰鬥機。回來再談,氣氛就好一點了,他們也接受我的觀點了,認為這個問題要處理好,以後再有問題就和你們協商,當然,也沒有很痛快地答應遣返什麽的。因為當時約定談兩次,第二次到中方來談,他們也希望留點餘地到中方來談。第一次達成雙方會談紀要,表達雙方要以友好的態度處理這個問題,考慮到中國大陸的要求,有情況我們再商量。其實已經暗示同意了,隻是留了一個餘地下次再談。所以我回來以後就準備第二次會談了。我根據首長指示到空軍飛行表演隊把表演節目都準備好了,正好咱們第一條高速路也修了,覺得還挺有麵子的。沒有想到,兩國建交的速度很快,第二年——1992年就建交了,這樣一來,第二次會談就不用了,雙方就通過信函,互致問候了。
但這次會談的目的已經達到,如果建交再晚一點也沒有什麽關係,不會出現再次叛逃。因為已經溝通好了,私下我和那個空軍部長也談得不錯,關係很好。
丁東:你們去從韓國從哪裏轉機?
劉心儉:從日本,再到韓國。然後,我們又到板門店參觀了一下,沒什麽特點,現在好多人都能參觀了,當時去的人少,還沒有開放成旅遊點呢。
邢小群:板門店你們是從韓國那邊去的嗎?
劉心儉:從韓國那邊去的。第二年我從北朝鮮也去過。
那天是韓國外交部的人陪我。從板門店回來,走在路上,外交部的人說請你們再參觀一個新發現的軍事設施,問我是否願意參觀?我當然想多看一些軍事設施。同意後,車隊拐彎了。拐的路就不太好了,顛簸的山路,走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一個地方。車停下後,有幾間新搭起來的房子,圍著鐵絲網,有一些部隊的人員在施工。我們走進房子,房子裏是一個陸軍的中尉,漢語說得非常好,給我們介紹:這裏是朝鮮向韓國方麵挖的戰略通道,最近剛發現,今天請你們來參觀一下。我們就戴著施工的安全帽好奇地參觀了一下。聽說你們也參觀過?
邢小群:不知道你們參觀得有多深?我們是今年去的,下那個通道時,感覺特別深。
劉心儉:我們也走得挺遠的,下麵還有點潮濕,還看了地下的作戰室,休息室。
邢小群:我們隻是參觀了一條長長的通道,沒有作戰室。
劉心儉:有挖的作戰室,還有休息的地方,儲備東西的地方,洞內道路很寬,我們看的那一段,能跑輕型坦克,小一點的吉普車也能跑。工程很大,不知道你們看到沒有?
邢小群:我們沒有看到那麽寬的道路設施。
劉心儉:可能給我們看的是軍事方麵的。他們給我們介紹,這是朝鮮的一個工程師叛逃到韓國,告訴他們的。還說類似這樣的通道有幾條,其它的正在找,洞口還沒有找到。據說,朝鮮方麵已經挖到漢城附近,如果一開戰,二三十萬軍隊一兩個小時就可以通過這個通道到達漢城腳下。因為不能用大型機械,也不能用炸藥,都是用手工鑿出來的,這是多大的工程啊!
邢小群:他們幹了幾十年,從1950年代開始。您從韓國方麵走進的那條道,大概有多長?
劉心儉:走了很長時間。
邢小群:我們是先從一個大水泥坡斜下去,修得很好,下去時,感覺很深很深,然後走上兩人之寬的小道,很窄,也走得很長。上來的時候累得不行,很長時間才爬上來。
劉心儉:那可能是分岔的道,我們走的可能是主幹道,包括會議室什麽都有,比較好走。
邢小群:如果咱們要寫,也能談到他們這樣的設施嗎?因為他們還沒有讓老百姓看,就是讓你們看到這個場景。
劉心儉:好像都公開了,你們可能沒有看到這段,別人可能看到這段了。那個有作戰室,儲存室的地方,特別有規模。
我去北朝鮮的時候,從望遠鏡裏看到南朝鮮也修了一個東西,工程也夠大,沿整個三八線韓國方麵,修了一個“長城”,水泥牆,上麵能跑坦克、汽車,堅固的程度,一般的炮轟很難。
邢小群:三八線有多長,它們就有多長?
劉心儉:對。從朝鮮修的洞是進攻型的,這邊是防禦型的。為什麽呢?漢城集中了韓國四分之一的人口,主要的人口都在漢城,現在稱首爾了。至於戰略上一個水泥牆到底有多大意義,也不一定。但從心態上講,還是怕他們滲透,有防禦性。朝鮮方麵更多的是想統一,想打仗,打勝。
我看著這個工程時,那個陸軍中尉和外交部的人就對我說,這個通道發現之後,韓國方麵非常震驚,向朝鮮提出抗議,朝鮮否認,說這個通道是你們韓國為了侵犯朝鮮嫁禍給我們的。他問,你今天參觀了這個通道,你看這個通道是我們開鑿的,還是北朝鮮方麵開鑿的?我正在參觀著呢,這個問題讓我一愣,怎麽回答?從鋼釺的方向可以看出來,當然是從北往南,但是我不便說是北朝鮮幹的,就說我是空軍人員,你要問我空軍技術方麵的問題可以,但是對於工程技術問題,我沒有研究。我說完了,互相會意的笑了笑。從我心裏麵還是希望南北不要打仗。中國和北朝鮮親近一點,當時和韓國還沒有建交,雖然談得愉快,還是要盡量回避。
邢小群:這個小細節挺有意思的。
劉心儉:後來我到北朝鮮,也到了三八線,北朝鮮的說法就不一樣,說南韓怎麽挑釁。你們也去過北朝鮮吧?
中韓的關係,韓國當時想和中國建交,希望跟中國友好,但是它和美國是戰略盟友,跟美國靠得更近。朝鮮雖然和咱們是“牢不可破”,但我在韓國看到好多漢字,在北朝鮮基本看不到。朝鮮反對我們和韓國建交。中國和韓國建交是很正確的,經濟方麵影響多大,建交後能解決好多實際問題。
丁東:您再說說,台灣後來還過來一架飛機?
劉心儉:我們宣布取消獎金,1989年2月份,台灣又過來一個駕機人員,叫林賢順,他是一個中校,而且還是一個政工幹部。林賢順這個人挺穩重的,說話也不太多,他確實不是追求金錢,也不是向往祖國統一,主要是家庭矛盾,和媳婦矛盾解不開。
邢小群:他是政工幹部,他也是駕機過來的嗎?
劉心儉:對,我們好多政工幹部也是飛行出身的。他駕機來,因為找不到機場,飛機摔了,他跳了傘。
邢小群:摔在哪?
劉心儉:福建。是我去接待的。
邢小群:他受傷了嗎?
劉心儉:沒有什麽傷。
邢小群:他所說的一切咱們能相信嗎?他又是政工幹部,咱們當起義對待,他要不給咱們一些信息,咱們能相信嗎?
劉心儉:實際上我們也不需要他給什麽,台灣那些情況我們掌握得比他多得多,因為我們有各種部門,雖然我這個部門不掌握這些,還有其它的部門,這些人的家庭情況等等都知道。
邢小群:他是屬於大陸過去的嗎?
劉心儉:不是,他是台灣人。他是家庭矛盾,純粹尋求解脫。但是他客觀造成的影響是為了祖國統一。對台灣不滿意,這部分意思有沒有呢?有的。他現在也是政協委員了。
邢小群:我們需要對他審查一段時間嗎?
劉心儉:沒有什麽過多的審查,就是接待,陪他看看大陸的形勢,談談想法。這些人一般都安排到航空學校。
邢小群:當老師?
劉心儉:他們都不再飛行了。職務安排上,已經有兩個當了將軍,林賢順最後也是當了參謀長助理,挺重用的。他們有技術,主要是發揮他們的長處。飛行不飛行,不是不信任的問題,有一個安全問題,飛行是有風險的,萬一出什麽事情不好。我們到那邊的人,都得不到重用。我們接待林賢順,也相應給了一些生活補貼,讓他們安家、生活。但給得不太多。
邢小群:他後來在這邊成家了嗎?
劉心儉:成家了,找的媳婦還不錯,是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家庭挺幸福的。黃植誠離過一次婚,他先找了個空中小姐,離了。後來找的對象很有品位,結婚時,我還到場祝賀,現在他們過得挺好。
邢小群:他們有沒有跟你們說咱們的人到台灣後的情況。
劉心儉:不多跟他們說這些事。咱們也了解一些,大部分是無所事事,給點錢,找的媳婦大部分是安排做監視去的,沒什麽自由。台灣也沒有對他們重用,更不要說當將軍。
徐廷澤,周總理等中央領導都接見了。咱們對過去起義過來的將領挺重用,尤其是黃埔軍校的一些人。這邊去的人,台灣那邊給了錢就放在一邊了,不信任你。他們防範得特別嚴
邢小群:您的部門,為兩岸關係緩和所做的工作,上麵怎麽看?
劉心儉:回來以後就在常委會做匯報。首長們很高興,因為這個事情領導層都很關注,雖然不是徹底解決,但是路子越來越清楚了,獎金取消了,韓國談判取得了成功了,然後向部隊轉發了材料。
匯報的時候,空軍王司令非常高興,當場決定給我們部門增加活動經費。後勤部長問:是這次給,還是每年給呢?回答:每年給。對我們的工作是很肯定的。我們的總結報告上報了總部和外交部。
邢小群:您是哪年退休?
劉心儉:1997年。退休以後,有一個懂韓文的翻譯看韓文報紙,告訴我:老劉,這上麵有您的名字。我說怎麽有我的名字?他就念,韓國有一張報紙回顧中韓交往過程,其中提到了我的名字,說到建交之前我帶一個軍事代表團訪問韓國的事。看來,這件事已成為中韓友好交流曆史畫卷上的一朵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