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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王友琴兩年前的一次對話
——關於《文革受難者》卞仲耘篇
劉進
最近,王友琴在《回應宋彬彬等》一文中提到,在2012年曾與我見麵,要我指出她在《文革受難者》(開放雜誌出版社,2004年版,以下簡稱《受難者》)一書中的錯誤。她對我說——
要說我寫得不對,應該指出哪一頁、哪一段、哪一行寫錯了。現在籠統地指責我寫的是“故事”而不是“曆史”,這不是正常的討論方式。2012年我曾和劉進見過一次麵。我要求她指出我寫的卞仲耘之死哪一句不符合事實,她沉吟片刻,說,你書裏寫卞仲耘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死了。不對,沒有死。我們排了班值班,一人兩個小時,第一個人時間還沒有到,就死了。我當時就請劉進寫一篇文章,對我的說法進行反駁。但是一年半過去了,她沒有寫。也就是說,她能指出的這個唯一的“錯誤”,她也不能肯定。
實際上,王友琴關於《文革受難者》卞仲耘篇一文中的事實錯誤,多年前我即發現。2010年4月,在網刊《記憶》47期的五人談《也談卞仲耘之死》 中即已明確指出。我之所以沒有撰文指出王友琴文章中的不實之處,是因為作為女附中的校友,我們在不要遺忘文革的大方向上是一致的。我希望她把我們的調查看做是對她的補充,如果她能夠吸取其中有益的部分,我們將引以為幸。
2012年7月18日下午,校友羅治、李紅雲促成了我和王友琴同學的見麵。我們四人一起談了將近5個小時。談話中,我曾指出《文革受難者》卞仲耘篇中的多處失實之處。以下是根據本人和李紅雲的記錄整理的那次談話的有關內容,(前麵的引文均來自此書,後麵是我和王友琴的對話):
A
手推車在校門口停了一兩個小時。七點多鍾……卞仲耘終於被送進郵電醫院。醫生檢查時,她的屍體已經僵硬,她已經死亡多時。——《受難者》第3 頁
劉進(以下簡稱“劉”):你的書有個事實不對,卞校長沒在學校死去,是大家送到醫院後搶救了一段時間才宣布死亡的,送醫院時我還推了車,是我和同學一起推到醫院的。搶救時排了值班,兩人一個班,一個班兩小時。頭一個班沒有值完,大約晚上9點,卞校長去世。(排班的4個校友中1人為高二3班,3人為高二4班)
王友琴(以下簡稱“王”):那你寫呀,你也可以寫呀。
B
劉致平和梅樹民在一九九〇年代去世的時候,年紀都不太老。
——《受難者》第4頁
劉:梅樹民老師是今年(2012年)才去世的,你書裏寫他已去世了。梅老師給我說,出書以後你還給他打過電話,但我沒有看見你糾正這個錯誤。
王:說梅老師去世是個誤會。因為我打電話沒有找到他,後來再打是別人接的。有誤會。
C
1、第二天中午,三個學生在北京師範大學女子附屬中學貼出了第一張大字報,宣稱要“誓死保衛黨中央,誓死保衛毛主席”,對該校領導做了類似的攻擊。在這張大字報上領頭署名的學生叫宋彬彬,高三年級,是當時中共東北局書記宋任窮的女兒。——《受難者》第6 頁
2、工作組建立了“革命師生代表會”,工作組長擔任主任,宋彬彬等最早寫大字報的學生成為副主任。 ——《受難者》第6 頁
3、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卞仲耘被打死以後,當天晚上,師大女附中“文革籌委會”和紅衛兵的負責人宋彬彬等,來到北京飯店……
——《受難者》第14頁
劉:女附中的第一張大字報是我提議寫的,是我去找馬德秀、宋彬彬,請她們參加的,是我第一個署的名。你書裏為什麽說是宋彬彬領頭署名的呢?後來我是學生代表會主席,她是副主席之一,為什麽你還是不提我,總是揪住她不放呢?
王:提你幹什麽?你是公眾人物嗎?你不是。我當然要寫公眾人物,宋彬彬是公眾人物,當然要提她。媒體都是寫公眾人物,誰都會拿公眾人物說話。十一學校的方影竹、 卡瑪電影不都是寫宋彬彬嗎?我把矛頭對宋彬彬,用的是公開發表的曆史材料,完全合乎規範。王晶垚也問我,原來是劉進、宋彬彬,為什麽變成宋彬彬、劉進?劉進不是公眾人物,宋彬彬是,所以要點她的名。從新聞、曆史的角度看,就應該這樣。
D
1、七月三十一日,這所中學的紅衛兵宣布成立。工作組離開學校後,控製學校的是紅衛兵組織以及工作組建立的“革命師生代表會”。
——《受難者》第2頁
2、八月五日下午二時左右,高中一年級的紅衛兵首先發起了這一行動。
——《受難者》第2頁
3、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是宋彬彬,該校高三學生,紅衛兵負責人。
——《受難者》第4頁
4、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卞仲耘被打死以後,當天晚上,師大女附中“文革籌委會”和紅衛兵的負責人宋彬彬等,來到北京飯店……
——《受難者》第14頁
5、八月十八日大會後,在《光明日報》和《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中,宋彬彬改名為“宋要武”。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也改名為“紅色要武中學”。在八月十八日的大會上,也首次公開了最高權力圈子的變動。林彪取代劉少奇成為最高權力圈子的第二號人物。宋彬彬的父親宋任窮,則被提升為中共政治局的候補委員。
——《受難者》第15頁
劉:你的書裏有個邏輯鏈:宋彬彬領導的紅衛兵8.5打死了校長,8.18她給毛戴了袖章,毛說“要武嘛”,她的父親宋任窮被提升。實際上宋任窮是8.18之前的8屆11中全會(1966.8.1-8.12)提升的。很多人看了這段,都會感覺宋彬彬和打死校長有直接關係。這樣寫怎麽能讓讀者了解事實真相呢?
王:你的問題很無理。知識界的規則都是寫文章要有公開可查的文字為依據。我這麽寫都是有依據的,是以當時的報紙資料為根據的,《光明日報》《人民日報》都是可查的。宋任窮提升肯定是會後才公布的,是公布的時間。而且我沒有說宋彬彬打人。
李紅雲插話:宋任窮的提升與宋彬彬“八一八”上天安門這兩件事之間沒有因果關係。
E
八月十八日大會後,在《光明日報》和《人民日報》發表的文章中,宋彬彬改名為“宋要武”。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也改名為“紅色要武中學”。
——《受難者》,第15 頁
劉:《光明日報》署名宋彬彬(宋要武)的文章,是記者捉刀,並非宋彬彬本人所寫。8.18後有人在校門上貼過“紅色要武中學”,很快就被撕掉了。當年在校的同學、老師們有誰證實學校改過這個校名?
王:宋彬彬自己說沒改名為宋要武,可《光明日報》文章寫的就是宋要武。如果宋彬彬自己站出來說沒有改名, 那我就可以在文章裏加一句“據宋彬彬說,這篇文章是別人寫的。”還有,她寫的“告武漢人民書”也是這種情況,她自己應該說清楚。
劉:你的這些問題,她都說了呀,都寫在《四十多年來我一直想說的話》這篇文章裏,發表在《記憶》第80期(2012.1.31)上了,而且在2012年2月就掛在了網上。
F
一九六六年七月三十一日,師大女附中紅衛兵成立。工作組離開學校。紅衛兵掌管學校。
——《受難者》第13 頁
劉:7月31日成立的應該是主義兵(毛澤東主義紅衛兵的簡稱),那天有校友看到成立的告示了。主義兵的骨幹是6月27日寫大字報反工作組的人,8.5遊鬥校領導和她們無關。
王:那天成立的是紅衛兵,紅衛兵應該是7月31日成立的。這是“星火燎原戰鬥隊大事記”記錄的。
劉:我班同學梁二同等是反工作組的頭兒,她們6月27日貼反工作組大字報後基本不來學校。7月初她們在校外成立“紅旗”,去過海澱區的一些中學。7月30日工作組撤離學校,說明她們正確,於是她們在7月31日成立了主義兵。7月5日,工作組向鄧小平匯報工作,我在場,鄧說的很清楚,紅衛兵是非法組織。我們跟著工作組犯了錯誤,怎可能他們頭一天撤走,我們第二天就成立紅衛兵?
(1966年10月,教師中反工作組的“星火燎原聯隊”貼出的大字報是這樣寫的:“七月三十一日 校內成立了‘紅旗’(毛澤東主義紅衛兵)‘紅衛兵’。”紅旗、紅衛兵之間沒有標點隔開,不能證實一天成立兩個紅衛兵組織。)
王: 8月5日之前沒成立紅衛兵,那你說紅衛兵是哪天成立的?
劉:我不記得確切時間。我調查了好幾年,問過許多同學、老師,沒有人記得具體時間,比較一致的說法是,在8月8日到8月16日之間“一哄而起”的。
(關於女附中紅衛兵何時成立一事,李紅雲根據她發現的原始史料,確認女附中紅衛兵成立的確切時間為1966年8月7日。她的論文“師大女附中紅衛兵是何時成立的”刊登在2013年9月30日《記憶》第102期上。)
G
當時女附中的權力當局接見了王晶垚。王晶垚不認識他們,請求他們寫下了他們的名字。他保存下來了這張有七人名字的紙片。這七人中有六人是紅衛兵學生。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是宋彬彬,該校高三學生,紅衛兵負責人。
——《受難者》,第 4 頁
劉:七人名單是為搶救卞校長給醫院寫的擔保,是李鬆文老師征求在場部分學生同意後寫的,不能說他們是女附中的權力當局。像名單中的徐岩春、王滿華都是反工作組的學生。再說,宋彬彬是最後一個,名單豎著寫,你不認為應該從右往左看嗎?
王:名單在王先生手裏,他保存了幾十年,不會記錯。
劉:我相信李鬆文老師的回憶不會有錯。
以上是那天我與王友琴談的主要內容。
我本來不想把它們訴之筆墨,如今寫出來,不僅是為了回應不實之詞,更主要的是,給曆史,給八五事件的研究者留下一份資料。
2014-4-5
記 憶 2014年4月30日第7期
REMEMBRANCE 總第一一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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