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反”運動與“抗美援朝（10）
三，不斷加碼打“老虎” ，純屬信口開河。
如果說，毛澤東“三反”所打的“老虎”都是確確實實、貨真價實的貪汙分子，那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別人也不能挑剔。問題是“三反”所打的“老虎”絕大部分都是假的，是在毛澤東高壓下胡亂整出來的。他在“三反”運動過程中不斷地發指示，信口開河說這裏有多少多少“老虎”，那裏有多少多少“老虎”，而且不斷地加碼壓任務，打了一千人要打五千人，打了五千又要打一萬，完全脫離了實際。這就不能不引起人們深思：他這樣做究竟為了什麽？若非喪心病狂，肯定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三反”之假，暴露得最徹底的就在這裏。我說他發動“三反”是假戲真做，理由也在這裏。毛澤東怎樣假戲真做，怎樣信口開河，以下這些毛澤東親自發出的批示就是最好的證據。
一九五二年一月二十四日，毛澤東在西南軍區運動簡報上批示：“每個大軍區係統（包括各級軍區和各軍）至少有幾百隻大小老虎，如捉不到，就是打敗仗。地方上每個大省也可能有幾百隻，每個大城市可能有一百隻至幾百隻，上海可能有幾千隻。中央一級昨天還以為隻有八十多隻，今天匯報就有一百五十隻，可能達到二百隻。”
在遵義軍分區的報告上毛澤東如是說：“遵義分區這個報告比剛才轉發的集寧分區的報告接近事實得多。一個分區，一個軍，一個小市，一個縣，必定有大批的貪汙犯，這是決然無疑的。凡說那裏隻有浪費而無貪汙，或貪汙甚少者，必不可靠，千萬不要相信。在一陣風停止浪費之後，必須立即窮追貪汙。不能自己解決貪汙問題者，上級應即派遣檢查組下去督追，務將一切貪汙分子追出而後止。”毛澤東甚至這樣認為：“各單位的報告，凡屬不痛不癢敷衍塞責者，其領導人不是官僚主義分子，就是貪汙分子，這類報告應立即予以批判。”
一月二十五日，毛澤東在轉發誌願軍第19兵團黨委“三反”報告的批語中寫道：“照我推測，在一百多萬誌願軍中很可能捉到幾百隻大小老虎，你們應為此目標而奮鬥。”
一月二十七日，毛澤東在《轉發華東軍區關於打虎部署的報告》中，提出了全軍“打虎”的目標：“二月份全軍發動打大老虎，至少應打二千隻至三千隻。”
在給華北局的指示中他說：“華北局提出像山西這樣的省應有大小老虎一千至三千個，其中應有大老虎一百個至一百三十個以上。我以為這個數目隻是一個最低的估計，實際上可能大大超過此數。”
毛澤東不僅下打“老虎”指標，還要各地相互攀比，不斷追加指標。如他在一個華東軍區的報告中這樣說：“一個大軍區不會隻有二百多個大老虎，但第一次規定這樣一個數字是適當的，以後可以根據認識的深入逐步追加打虎任務。中央一級十二萬人，清出貪汙分子一萬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一百萬元以下的小貪汙分子，一般須從輕處理），已經清出或準備清出的大老虎四百隻，這是經過多次嚴格督促、不斷追加任務才達成的奮鬥目標。”
華北軍區所屬第66軍報告稱：全軍“打虎預算為二百二十隻，內大老虎二十二隻。截至二月六日，已打虎一百四十一隻，內大老虎四隻。”毛澤東見到此報告即批示：“根據66軍的打虎預算和已有成績，華北軍區原定打虎預算必須重做。”他說：“各級軍區和各軍打虎預算和打虎成績不及66軍的，須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則其負責人一定有問題，不是思想右傾，或方法不對，就是自己是貪汙犯。”
中南軍區開始幾次上報的打虎數字令毛澤東很不滿意，毛批評他們“勁頭不足，空話太多”，要求他們“中南打虎應大致和華東看齊”，“軍隊方麵，必須與華東軍區看齊，打大虎一千，中小老虎三千以上，並迅速分配下去。”打“老虎”的數量要由上級“分配下去”包打，與一九五七年劃“右派”一樣，按人口百分之五的比例劃，而不是根據實際，這是毛澤東搞運動的特色。中南軍區沒有辦法，隻得將打虎的指標提高，其中將“大老虎”數目定為八百隻。這是參考了華東軍區上報的數字，按人口百分比例計算後提高了幾倍後得出的，已經超過了華東的指標。但是，因為這個數目還低於毛澤東說的一千隻的數字，而且幾天後華東軍區又將打“大老虎”的數字從一千隻提高到了一千六百隻，結果中南軍區再次受到毛澤東嚴厲批評。毛說你們將打虎預算增至八百隻，“但和華東軍區的一千六百相比，僅及其一半。實際上華東軍區大虎將來可能打至二千五至三千，你們基本上應與他們看齊。” （以上毛澤東有關打虎的指示，大部分均轉引自王少軍著《反貪風暴：開國肅貪第一戰》P162-175頁，中共黨史出版社二〇〇九年七月版。）
一九五二年一月三十一日，毛澤東在給高崗的電報中說：“（一）一月二十六日的報告收到。你們清除了大小貪汙分子十六萬多人，收到了很大成績，甚為高興，你們的方針和做法是基本正確的。（二）根據中央一級十二萬人中就有四百隻大老虎的情況，東北全境各級黨政軍機關及企業的工作人員中可能不止五百隻大老虎，可能一倍或幾倍於此數，但你們暫定五百隻為目標是適當的，待運動深入可以按照情況逐步追加任務。”
高崗接到毛澤東電報，立即提高打“虎”預算，加大打“虎”力度。二月九日，毛澤東批複高崗的東北打虎計劃，其中說：“東北計劃打大老虎四千隻，中小老虎二萬五千隻，為全國六大區第一位。各區雖然不能都向東北看齊，但要根據自己情況逐步提高預算，批判幹部中的右傾思想。（《高崗傳》P232、233）從這個批複我們知道：東北在一個多星期中將“大老虎”的數量從五百隻提高到了四千隻，提高了八倍。這是何等的瘋狂！而這都是在毛澤東的“鼓勵”下出現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毛澤東對“打虎”嚴加督促，不斷提高打“虎”數量，對下屬施加壓力，各地領導人就將抓貪汙分子如後來“大躍進”時代競放高產“衛星”一樣，出現了你追我趕，超額再超額的局麵。華北軍區在一月二十二日得到毛澤東表揚後，第二天（二十三日）即宣布又打出了六十四隻大中“老虎”，第三天（二十四日）再宣布捉出貪汙一千萬元以上的“老虎”三十七隻，第四天（二十五日）又捉到千萬元以上“老虎”四十八隻。軍區黨委在向上級的報告中還謙稱說“估計有一批真正的大老虎尚未捉到”，表示要組織力量再次進行突擊。
從東北和華東軍區這個例子中，我們不但可以看到毛澤東這位“人主”是怎樣的好大喜功、信口開河、濫施淫威的，也看到東北、華東軍區這些“臣子”們為了迎合上之所好，是怎樣昧著良心將良民當賊一般圍剿的。所以，一九五八年各地出現完全脫離實際的競放高產“衛星”的荒唐熱潮，最後導致餓死幾千萬人的大饑荒，不是沒有原因的。怎樣的土壤環境，生長怎樣的植物莊稼；怎樣的意識形態，培養怎樣的幹部隊伍，實行怎樣的政治。
上海市是“三反”的重點，市委組織了“打虎”總指揮部，下設九個“打虎”大隊，按係統分片包幹。遵照毛澤東“上海可能有幾千隻”“老虎”的指示，一九五二年二月十一日，第一次分配任務就要求全市捉到大“老虎”七百五十隻，小“老虎”二千八百隻，合計三千五百五十隻。但隨著各地打“虎”數量節節上升，市委覺得自己落後了，二月二十九日市委又將指標提高到八千隻。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市委在原來八百個“打虎”小隊（共四千多名隊員）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五百個小隊，每個小隊加強力量，使“打虎”隊員總數增加到二萬三千九百多人。市委還要求各部門必須堅決地、不斷地克服右傾思想，撤掉了一批被認為領導不力，嚴重右傾的幹部，提拔一批“打虎”積極分子來代替他們。許多“打虎隊”為了完成預算指標，對審查對象普遍地采用了“逼、供、信”。其中最常用的手法是不讓人休息，實行通宵戰、車輪大戰，以及打罵和各種肉刑。在這樣的血腥恐怖中，最後上海共打出“大老虎”一千三百九十隻，“小老虎”八千三百零三隻，總計達九千六百九十三隻。上海市屬黨政機關、群眾團體、國營企業共有九萬五千六百八十三人直接參加“三反”，坦白和檢舉出來的貪汙分子有三萬六千四百六十四人，差不多五個人中就有兩個貪汙分子。其中機關的貪汙分子比例最高，如邑廟區區政府和公安分局兩個機關工作人員總數六百九十三人，運動整出的貪汙分子竟達四百四十五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六十四。其中大部分是留用人員。（參見熊月之主編《上海通史》第十一卷《當代政治》第二章第四節《“三反”、“五反”運動》，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九年九月第一版。）“老虎”，這是當時人們對貪汙數字較大的貪汙犯的稱呼。中共規定貪汙舊幣一億元（新幣一萬元）以上的大貪汙犯叫“大老虎”，舊幣一億元以下一千萬元以上的叫 “小老虎”，一千萬元以下的貪汙犯則還不夠資格稱“老虎”。
王少軍著的《反腐風暴：開國肅貪第一戰》（中共黨史出版社二〇〇九年七月版）中錄有部分省市地區查出的貪汙人員數字，可供參考。貪汙人員所占比例與上述全國的比例大多相合。這樣高的比例令人吃驚。
廣州市“在參加三反的四萬六千四百二十人中，查出有大小貪汙行為的有一萬四千三百三十五人”，貪汙人數占參加運動總人數的百分之三十。
甘肅省、地、縣黨政機關有五萬零十人參加了“三反”運動，其中被查出有“三害”問題並受到各種處分的有九千五百五十八人，占參加運動總人數的百分之十九點一。
甘肅武都稅務局長馮俊明等領導幹部七人集體貪汙受賄。蘭州市稅務局三百零九個幹部中有五十七人貪汙。天水專區稅務幹部百分之三十點九貪汙。平涼市稅務局八十八個幹部中有四十人貪汙。省糧食局運輸公司一百八十個幹部，八十一人貪汙。永登縣糧食局有十五個幹部集體貪汙。海源縣委書記、縣長、組織部長、公安局長等四十個幹部集體貪汙反革命財產。
截至四月三日，北京市公安局共清查出貪汙腐化分子二千五百五十二人，占參加運動人數的百分之二十四。其中貪汙百萬元以下的一千八百八十四人，占貪汙總人數的百分之七十四；貪汙百萬元以上千萬元以下的四百八十二人，占百分之十九；貪汙千萬元以上的一百八十六人，占百分之七。
上述這種情況正如《毛澤東傳》編著者們婉委指出的那樣：“不論是毛澤東為中央起草的指示，還是他寫的批語，口氣都十分嚴厲，提出的要求都必須雷厲風行地辦到。他要求各大軍區都要發“三反”鬥爭簡報，互相比賽戰鬥成績，由中央加以評判。這些要求是不適當的，很容易造成偏差。”實際情況豈止是“偏差”這兩個字說的那樣輕巧！“打虎”逼死了多少人？傷害了多少人？這些用無辜生命和血淚凝鑄出來的冤、假、錯案，難道用“偏差”兩字就可輕輕遮掩過去？
由於在運動中打出的那許多“老虎”，那許多所謂的“貪汙分子”，絕大部分是假的或被誇大貪汙數字的，因此到了運動後期定案時，因為查無實據，中共不得不替他們平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