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為賈玲電影“麻辣滾燙”票房大賣幾十億，引起她一年內迅速減肥一百斤的熱議。各種文章、評論、視頻那叫一個熱鬧，我不禁想起了當年在工作中遇到的那些超級胖子。
減肥的方法歸根結底就是挨餓和鍛練，而挨餓則是最重要的，能夠抑製食欲，在饑腸轆轆時對美食毫不心動，的確需要強大的意誌力，而長期持之以恒的忍饑挨餓更不是常人能輕鬆做到的。因此除了簡單地用毅力和決心去控製進食以達到減肥的目的，手術減肥術 bariatric surgery 近二十年來逐漸風行，單單在美國每年約有二十五萬胖子做這類手術，目的不外是一來限製食物攝入，二來減少營養吸收; 最常見的是gastric bypass 中文譯為胃繞道手術或縮胃術，就是把希望減肥的 morbid obesity 肥胖患者的胃大部切除，留下隻夠容納4盎司食物的胃容積，還要切短小腸，減少吸收營養。本來這與我們超聲科業務風馬牛不相及, 但是外科醫生希望在手術前了解病人的膽囊膽道情況，若患者有慢性膽囊炎膽結石或者膽道異常，那麽為了避免術後感染和並發症，在縮胃手術中就要同時切除膽囊，手術的準備方案就不同。
檢查膽囊的最有效最方便的影像診斷方法就是超聲波，中國人稱為B超，我終生的職業就是醫學超聲診斷師，從中國到美國凡四十年職業生涯中，檢查診斷膽囊炎膽石症不下萬例，可謂駕輕就熟，但對肥胖者的膽囊超聲波檢測可是“老革命遇上新問題”，著實很有挑戰性哦！
一般中等身材的美國人的平均體重男性88公斤， 女的75公斤，美國多用磅為體重單位，即男195磅，女165磅左右，皮下脂肪約二厘米左右。超聲波探頭穿透深度約十厘米，檢查內髒如肝膽胰脾腎能夠得到很清晣的圖象，而膽囊結石又是最具特征最容易診斷的，一般是開始檢查的幾分鍾內就可以拍到滿意圖片做出診斷。可是，這些需要做縮胃手術的病人不按常理出牌，胖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給我們的檢查增加了不可想象的困難。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巨胖的病人由科裏四個transport 運送工人用特製的大號有輪子的診療床送來，好傢夥，簡直就是一座會喘氣的肥肉山！一般開始檢查時，我要把診床升到與機器平行的高度，但當時這床的腳踏板升降係統已經完全失靈了，怎麽踩也不動，運送人員講；“it is broken!” 被體重壓塌了！記得檢查表上寫著病人體重591磅，下周縮胃，目前主訴腹部疼痛，要求超聲波排除膽囊結石。我用了檢查穿透潤滑的凝膠gelly, 唉！他腹部的皮下脂肪堆積層層，大概有十幾厘米，超聲波探頭放在腹部皮膚上，根本穿透不到內髒，隻好把gelly 凝膠拚命倒下去，又一直更換探頭型號，總算有一個探頭能模糊看到膽囊底部，十五分鍾過去了，我已經是滿頭大汗，隻好與病人交談，請他告訴肚皮上的痛點，然後請他向右轉過身體，以便膽囊部位能移近體表。病人是個白男人，胖得看不清眉眼，嘟嘟囔囔說著：“我哪能側過身子？快叫人來幫忙！” 幸好運送工人還在診室門口，馬上進來，兩人幫助推動病人上身，一人用毛巾折疊了放在身下，一人按住彎曲的腿部，我則不斷調整檢查的最佳點spot, 他的巨大無比的肚子上的肥肉隨著轉身都堆到診床上，真是礙手礙腳啊！我一邊檢查，一邊還要安撫病人的情緒，表揚他配合默契好，問他感覺怎麽樣？病人態度還很平和，隻是抱怨體位很不舒服，要求快點結束。他還告訴我，有五六年都沒有出家門了，無法站立和走路，床鋪也壓塌幾個，最近幾年都睡在地上，肥胖症是殘症人士，政府醫保部門每天派人24小時護理，條件太好又貪吃，實在是胖得生無可戀了，才決定做縮胃手術，想要減掉三百磅！“ 隻能吃4盎司的食品呀，我會餓昏了！”他用手掌彎攏比出一個小桃子大小的空間，無比響往：“減肥了我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費了好大勁，尋找到並拍下膽囊圖象，居然發現在他的膽囊頸部有幾個小結石！戰果輝煌！因為如果檢查不仔細，這種頸部小結石在正常人身上都可能會漏診！檢查完又費力讓他躺平，送走了他，我已經是額頭上汗津津的，精疲力盡，所幸圓滿完成檢測，找到了膽囊結石，對他的手術有決定性的作用，我心裏很欣快。
把圖像和診斷意見發給科主任申核，他在次日早會上表揚了我，因為先前有幾例肥胖患者的內髒根本掃描不到的情況發生，主任對我的檢查手法和圖像質量很滿意，同事們也說：“Ling’ s positioning is special!” 讚同我的尋找最佳檢查點和轉身定位檢查手法。而後幾年，我檢查肥胖病人數量占全科之首。有些病人手術後回來複查，確認膽囊切除和有無腹腔積液，也會指名要“ Chinese lady “ , 就是我來檢查，看到他們瘦身成功後的狀態，真的很為他們高興，也為自己的工作能造福他人而欣慰。
檢查肥胖患者也有些小俏皮小樂趣，每個人都天生愛探秘和八卦，美國人又偏很強調隱私，本來一個人到醫院看病就等於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年齡體重什麽病狀都在檢查單上寫得明明白白，可是有些時候有的病人就不願把體重昭示，有一回來了個坐著超巨大輪椅的男病人，是從我們樓頂上的直升飛機上下來的，據推送他來超聲科的兩個運送工人講，聽說病人在家裏日夜都在輪椅上度過，這輪椅是特別訂製，廠家用特殊鋼材特殊輪胎製作的，有許多功能，病人吃喝拉撒睡都在輪椅上，輪椅太大，出不了房門這次來看病，是把他家屋頂掀了，用起重機吊起輪椅，然後運往直升飛機場，直接停到到我們醫院頂樓，運送工人接機後推送到我們科裏！” Oh！ he is special!” 這個病人太特別了，大家都驚詫道。又是由我來檢查，這回難度更大，這座肥肉山更高更厚，又限製在輪椅上，檢查空間很有限，望著這龐然大物，我犯了大愁，隻好一邊和顏悅色地與病人聊天，一邊請助理來幫他脫下上衣，開始擠了超聲波檢查凝膠在皮膚上，唉呀！這病人到底多重？有史以來第一次找不到檢查點，開始二十分鍾，一張理想的照片都沒攝下，所見都是脂肪，後來靈機一動，從他的右肋骨之間找到了他的膽囊聲像，而且膽囊異常腫大，膽壁變厚，膽汁混濁，檢查時病人有壓痛，是急性膽囊炎，病人由於過度肥胖，反應遲緩，幸好超聲波檢查發現了，他應該先治療，等消炎了再做減肥手術！ 超聲波檢查膽囊陽性症狀對手術縮胃減肥至關重要，我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同時我又有些小遺憾小好奇，這巨胖病人檢查單上不列體重，他到底多少磅？看來是我所見到的最重的胖人了！但又不好直問他，而我們問病史是正常合法的。我一琢磨就問他：“ 你的理想體重在減肥後是多少呀？” 他略一躊躇道：“嗯，手術後能減到三百磅就好了！”
“喔很好！你很期待吧？ 那你需要減掉多少磅呢？” 我象問病史一樣淡定地問著。
“醫生講要減掉四百磅呀！”
哇噻！ 我的心算迅速得出一個數字：七百磅！my goodness! 我的天哪！我這病人的體重是正常壯漢的三倍半！怪不得要用吊車移出房間！
後來又陸續檢查了不少胖哥肥妹，但沒有一個體重超過七百磅的。同事們有時戲謔地說：Ling’s math 數學最好，什麽人的體重都能算出！嗯！咱中國人心算哪裏是數學白癡的美國妞們能比得上的？咱的問話技巧也是杠杠滴啊！
這就是我與胖子們的交流交鋒，職場中有時也能帶來些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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