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古往今來,沒有哪一位末代皇帝像溥儀一樣幸運。
他是清朝末帝,同時也是個大賣國賊。自他退位以後,無時無刻不想著複辟大清,重做他的皇帝夢。九一八事變後,他更是勾結日本,偷偷從天津潛往東北,做了所謂“滿洲國”的皇帝。
但是好景不長,溥儀當了“兒皇帝”沒多久,他就被蘇聯人趕下了台。1945年8月,百萬蘇軍橫掃關東軍,解放了整個東三省。
倉皇之下,溥儀急忙趕往機場,想逃往日本。誰知到了機場,溥儀一行卻被蘇聯人截獲,當了階下囚。不久之後,溥儀便被蘇聯運往伯力關押。
在監獄裏,雖然溥儀每天好吃好喝,還有昔日臣子盡心盡力地服侍。但他卻終日鬱鬱寡歡。一天,溥儀突然流著淚懇求身邊的蘇聯翻譯官,說他希望永遠留在蘇聯,加入共產黨,做一個“光榮的蘇聯公民”。翻譯官問他為什麽,他沮喪地說:
“我落到盟軍手裏可能上絞刑架;我落到日本法西斯手裏,大漢奸汪精衛的下場就是我的結果;我落到國民黨蔣介石手中,也不會有好結果;如果交到共產黨手裏,我這使東北人民當了14年亡國奴,犯下滔天罪行,我還有好嗎?”
很明顯,溥儀對自己的罪行是有自知之明的。
雖然溥儀在日本麵前毫無實權,但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犯罪。他背叛民族、分裂國家,依附和幫助日本帝國主義屠殺、奴役東北人民長達14年之久,僅就瘋狂掠奪東北農業資源的“糧食出荷”,就被東北民眾恨之入骨。
為了留在蘇聯,他不惜送出兩箱價值連城的珍寶上下打點。但是隨著新中國的成立,溥儀的一切幻想都成了泡影。
1950年8月,看押溥儀的蘇聯軍官告訴他:“你馬上就要回家了。”蘇聯人的話嚇得溥儀魂不附體。原來新中國已經向蘇聯發出了照會,要求引渡以溥儀為首的偽滿洲國漢奸。
不久後,溥儀便被送上伯力前往東北的火車。在火車上,溥儀坐臥不寧,亂發脾氣,當列車到達長春時,他絕望到了極點,自言自語道:
“這是我當滿洲皇帝的地方,現在人已經到齊了,看來要公判我了。”
1950年8月4日,列車終於到達了沈陽,東北戰犯管領導小組組長、東北行政委員會主席高崗親自出麵接待溥儀。高崗這樣的大人物來接待,反而讓溥儀愈發緊張。在會客室裏,桌子上擺滿了糕點、水果和茶水,溥儀滿以為是“催命宴”。
絕望的溥儀拿起一個蘋果就啃,心裏說:“既然是催命宴,快吃快走吧!”
高崗進入會客室後,開始了講話。誰知溥儀“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打斷了高崗的講話:“別說了,快走吧。”說著就把手伸了出來,等著士兵給他上手銬。
但是溥儀卻發現,他並沒有被處死,而是直接送往遼寧撫順的東北戰犯管理所,編號為“981”。從此時起,溥儀再也不是什麽“皇帝”,而是“981”號。
在監獄裏,溥儀最後一絲皇帝氣息也蕩然無存。到戰犯管理所時,溥儀和他的嶽父榮源、弟弟溥傑和侄子毓喦、毓嶦以及太監李國雄等住在同一個監室,他的飲食起居要靠太監李國雄和他的隨身親屬照料,大家為他穿衣、穿鞋、盛飯、端菜,百依百從,甚至還稱他“皇上”。
所占孫明齋認為,這樣下去肯定不行。於是先把溥儀的親屬調到其他監室,留下李國雄過渡一個月,教會溥儀生活自理。金源曾回憶:“開始,溥儀醜態百出,鬧出不少笑話。
溥儀活了40多年,從來沒有疊過一次被子,沒有鋪過一次床,也沒有倒過一次洗臉水。像飯勺、刀把、剪刀、針線這樣的東西,從來沒摸過。現在這一切都需要溥儀自己動手。早晨起來,人家早就把臉洗完了,溥儀才穿好衣服,但是扣子卻扣歪了。等到溥儀準備洗臉了,看守人員又提醒他被子應該疊好;等溥儀胡亂卷起被子,再去洗臉,被人早就去吃早飯了;等溥儀洗漱完畢,人家已經吃完了。溥儀每天都跟在被人後麵,忙得頭昏腦漲
整整過了兩個月的時間,溥儀才完成了改造的第一步,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已經基本能自理了。
但是更令溥儀的難受的是,昔日忠誠的臣子開始不認他這個“皇帝”了。溥儀有一個遠房侄子名叫憲鈞,曾是偽滿時期的恩賜院院長。初到撫順監獄,憲鈞看到溥儀後納頭便拜:
“奴才這回可看見主子了!”
可是在監獄裏待久了,憲鈞就不再把溥儀當回事了。一開始憲鈞陰陽怪氣地挖苦和諷刺溥儀,說他連鉛筆盒都糊不好。這下把溥儀氣得病了一個月。而溥儀最信任的三個侄子,更是聯起手來揭發溥儀,指責溥儀。
在監獄裏,溥儀才第一次感受到做一個尋常人的不容易。一次開會, 溥儀說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來:“我恨! 我恨我從小生長的地方! 我恨那個鬼製度! 什麽叫封建社會? 從小把人毀壞, 這就是封建社會。”而這也成為溥儀轉變的第一步。
溥儀轉變的最關鍵一步,還要數抗美援朝戰爭。當溥儀聽說中國人民誌願軍入朝參戰後,他每天都在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一天夜裏,溥儀和弟弟溥傑討論時局,說到朝鮮戰爭時,溥傑憤憤不平地說:
“出國參戰,簡直是燒香引鬼。眼看就要完啦!”
溥儀和溥傑自然不是擔心誌願軍打不過美軍,而是擔心自己的性命。因為在溥儀看來,誌願軍肯定打不過美國,東北肯定要被美軍占領。到那時,共產黨肯定會先收拾溥儀這批人,免得落到美國人手裏。
此後溥儀每天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生怕哪一天就被拉去槍斃。他那時隻想到中國必敗,他必死,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結果。
結果沒幾天,溥儀卻從報紙上看到中國人民誌願軍不斷取勝的消息。到了年末,溥儀更是獲知誌願軍推進到三八線附近,甚至在第二年新年時解放了漢城。到了這時溥儀漸漸明白,共產黨確實和腐朽的清朝以及民國不一樣。
其後溥儀發現,自己不僅沒有生命危險,而且過得還不錯。管理所尊重每一個戰犯的人格,從不侮辱、打罵、體罰他們。
偽滿戰犯的夥食分為大、中、小灶,偽滿大臣、省長、軍管區司令以上的做小灶,偽滿縣團以上的做中灶,其他人做大灶。
在執行中,溥儀的待遇比小灶略高,時常按照他的口味調劑飯菜。就是在幾年後的連續困難時期,戰犯們的生活標準依舊,溥儀吃的還是大米、白麵,他們平時種菜、養雞、養羊的全部產品,也都歸戰犯食用。而管理所的幹部糧食定量卻減少,以瓜菜代,這種反差,觸動、推動了溥儀認罪悔罪的自覺。
除了在監獄裏改造外,管理所還時常組織溥儀等人到社會上參觀,親身感受新中國的巨大變化。溥儀等人到撫順郊區台山堡農業生產合作社劉大娘家參觀訪問時,劉大娘痛罵偽滿時期的“糧食出荷”:“那個時候,在家查出有大米就是經濟犯。現在家家不愁吃不愁穿。你們不信,看看甕裏的大米,在康德年間有嗎?”
劉大娘的痛罵讓溥儀羞愧萬分,他撲通一下跪在老人麵前:“我就是您老說的康德,偽滿皇帝溥儀就是我。我向您請罪。”
劉大娘見狀,寬慰溥儀道:“好好改造,要活出個人樣,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經過監獄裏和社會上的,溥儀才真正體會到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良苦用心。新中國將溥儀引渡回國,絕不是要處決他。對此,毛澤東的思考、中國共產黨的政策,是非常明確且始終一貫的。
1956年政協二屆二次會議上,毛澤東見到了溥儀的叔叔載濤。主席肯定 “溥儀在撫順學習得不錯,讀了不少馬列主義的書”,建議他 “帶家屬”前往撫順探親。隨後,周恩來就把此事交給北京市長彭真,迅即落實。
不久之後,載濤和溥儀的三妹韞穎、五妹韞馨一起來到撫順,探望關押的溥儀和溥傑等愛新覺羅家族成員。盡管時隔多年,溥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載濤,他動情地喊了一聲“七叔”,這是溥儀第一次以家族長輩的稱謂來稱呼載濤。
而妹妹也不再稱溥儀為皇上,而是改叫“大哥”。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再也不是什麽皇室家庭。愛新覺羅家族終於從雲端來到了人間,從疏遠的君臣變成了現實中的親人。
通過十年的改造,溥儀最終做到了主動認罪、自覺悔罪。1959年,一紙赦令讓他徹底擺脫了上斷頭台的恐懼。出獄後的第二天,溥儀就來到民政局報到,然後去派出所報戶口。接待他們的是內勤民警吳靜深。
吳靜深見溥儀的手續齊全,於是拿出戶口底簿,開始給溥儀辦理戶口。他先照著特赦令,把“愛新覺羅·溥儀”一筆一畫地登記在底簿上。
吳靜深邊詢問邊給溥儀填寫與戶主關係、姓名、性別等 17 項必填項目。另外還有 12 個項目,如家庭出身、個人成分、宗教信仰、特長、服務處所、生活來源等等。吳靜深一項一項地詢問、填寫。溥儀每回答一次後,都點頭彎腰一次。吳靜深問:“您的職業?”溥儀答:“我剛回來,政府還沒安排。”“您的婚姻狀況?”溥儀愣了一會兒說:“我現在是一個人。”吳靜深問:“您最後一個是死了還是離了?”溥儀回答:“離了。”於是吳靜深在婚姻一欄內寫上“離婚”二字。
隨後,吳靜深又問溥儀的文化程度。溥儀雖然自小受皇室教育,文化水平至少相當於大學教授。但是溥儀想了想仍然說自己隻上過私塾。
完成登記後,吳靜深將一張嶄新的戶口卡片夾在戶口本裏還給了溥儀。溥儀雙手接過來,又深鞠一躬離開。從此以後,溥儀第一次回歸了本名,正式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僅僅一年後,溥儀第一次行使了自己的公民權利,給人民代表投了票。
對此溥儀說,我一生當過四次皇帝,一次是3歲登基成為宣統皇帝,第二次是張勳複辟,第三次是1932年日本人把我扶植為滿洲國皇帝。如今是第四次當皇帝,成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共鳴,獲得了選舉和被選舉的全部權利。現在我同其他中國人民一樣,是一個“集體皇帝”
對於溥儀的改造,毛澤東一直抱有極大的興趣。1962年,毛澤東邀請溥儀和他一起吃飯。宴會時,毛澤東拉著溥儀的手幽默地說:
“當年我們都是你的老百姓,你當然要坐上席咯!”
吃飯時,毛澤東又為溥儀夾了一筷子青椒炒苦瓜。他見溥儀吃進嘴裏,笑著問:“味道怎樣?苦辣酸甜鹹五味俱全,還不錯吧!”
溥儀被辣出了汗,隻是連聲說:“很好吃”。
毛澤東又問起溥儀的婚姻狀況,然後關切道:“皇上怎能沒有娘娘呢?”於是在周恩來的親自關照下,溥儀第一次與尋常女子相親,並與護士李淑賢建立了婚姻關係。
考慮到溥儀有特殊的身體障礙,在上級的指示下,組織專門為溥儀尋醫問藥,延請施今墨等著名中醫為他診治。
後來,溥儀被安排作為文史專員,月薪180多元。在那時,這可是高薪。他第一次領工資,就把這筆錢一次花光,買了一堆高級糖果。毛主席聽說後,在新春座談會上說:
“對宣統,要好好團結他。”
於是毛主席委托章士釗給了溥儀2000元,還將他的工資提高到了200元。收下錢的同時,他當即吟詠了一首詩:“欣逢春雨獲新生,傾海難盡黨重恩......
由此,溥儀成為了新中國改造的模板,曾多次接待海外來的外國友人。剛開始的時候,每當周恩來介紹他時,他總是站起來說:“之前的溥儀已經死了,現在是新生的溥儀。”
後來溥儀發現外國友人由於文化差異無法理解,因此他便改了說法。當周總理介紹他:“這時清朝末代皇帝宣統時。”溥儀總會大聲說:“今日的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從清朝滅亡到偽滿垮台,溥儀鬧了 30 多年複辟,經過社會主義改造終於不鬧了。那麽溥儀真的改造好了嗎?會不會表演的痕跡過重了呢?
事實上,從他的一些細節來看,確實依然保留著之前的痕跡。
首先從性格來看,溥儀一向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根本沒有實權,一個遭受不幸的“愛國愛民”的“善良人。但從他身邊的人回憶來看,溥儀城府頗深、心狠手辣,曾經常虐待自己的妻子已及手下人。甚至將婉容私生的嬰兒活生生地丟進了火爐。
而他前往東北當漢奸,也絕非日方“脅迫”,而是他長袖善舞、多方交結達到的結果。而他卻在自傳中,將責任全部推給了鄭孝胥,仿佛沒有鄭孝胥,他就不會當漢奸、賣國賊一樣。
不僅如此,溥儀為人特別善於偽裝,善於表演,善於示弱,簡直堪比奧斯卡影帝。
從文化程度上來說,溥儀精通國學,至少相當於教授水準,但他卻在自傳裏說自己不學無術,上學的時候經常逃學逗螞蟻,捉弄師傅。至少從他的書法來看,這絕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能夠寫出的。
溥儀在自傳裏說自己對英語、滿語一竅不通,但根據溥儀的洋師傅莊士敦的說法,他的英語水準幾乎相當於母語。至於滿語、滿文,溥儀也非常精通,他與身邊的內侍從來都講滿語。他甚至不讓自己身邊的太監學滿語,因為他們都是漢人。
在偽滿洲國時,溥儀宣稱放棄了自己的佛教信仰,整天都在日本人麵前朝拜天照大神。溥儀的日本顧問吉岡安直一直認為自己和溥儀是肝膽相照、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結果在東京審判時,溥儀卻把吉岡安直罵得狗血淋頭,讓後者幾乎懷疑人生
在蘇聯,溥儀每天學習馬列書籍,向斯大林表示自己要加入蘇共,仿若一個政治積極分子。
那麽在新中國,溥儀的改造是否也是偽裝,也是韜光養晦的保命之舉呢?畢竟以他的表演能力,“裝”一個新中國的公民是不難的。
對此,昔日國民黨特務沈醉曾經看出一些端倪。沈醉和溥儀當過獄友,因此兩人關係特別好,兩人經常一起出去玩。一次,沈醉和溥儀逛故宮,兩人都需要買票。溥儀幽怨地說:“沒想到回自己家還要買票。”
在溥儀《我的前半生》中,曾提起這樣一件事。一次溥儀在外下館子,正巧碰到幾個當年的滿清遺老。這些遺老一看到溥儀就磕頭,給皇帝請安。但溥儀卻義正辭嚴地說:“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要搞封建社會那一套。”
然而在私底下,沈醉卻發現他並不是這樣。當時溥儀請沈醉到家裏做客,正巧幾個遺老也在家裏。這幾位遺老在溥儀家中跪下磕頭給“皇帝”請安,此時的溥儀,麵無表情,什麽話也沒說,坦然接受叩拜。
沈醉不愧是個特務,眼睛夠毒的。溥儀在公共場合是個新中國公民,到了私下裏,他似乎又變成了皇帝。在大家沒看到的時候,溥儀又接受了多少次這樣的叩拜呢?
那麽溥儀真的從內心裏改造好了嗎?如果給他機會複辟,溥儀會再次坐上龍椅嗎?溥儀一生在夾縫中生存,練就了一身見風使舵的本領。他就像那個高喊“狼來了”的牧童,即使說了真話,也難以讓人相信。筆者認為對他有懷疑,也是合理的。
當然,或許溥儀的心裏真的依然充滿著不甘、怨憤甚至野心。但是中國俗話說得好“論跡不論心”,隻要能表現出一副新中國公民的樣子,心裏想什麽就不重要了。裝了一輩子的偽君子,他也就是真君子。畢竟按照法律,不能因某人心裏想犯罪就給他定罪吧!
從結果來看,溥儀確實已經改造好了,是新中國改造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