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同班戰友張思德
發布日期： 2022-03-30
劉樹林口述 石耘整理
導語：張思德，共產主義戰士，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典範。1944年9月5日，他帶領戰士們在陝北安塞縣執行燒炭任務時，突遇窯洞塌方，被埋在窯洞中，不幸犧牲。為悼念張思德，中央機關和中央警衛團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毛澤東參加了追悼會，題寫了“向為人民利益而犧牲的張思德同誌致敬”的挽詞，並發表了《為人民服務》的演講。劉樹林是與張思德在一個班和一個組戰鬥、工作過的戰友，本文中，他沉痛回憶了戰友張思德犧牲的全部過程。
張思德，1915年4月19日出生於四川省儀隴縣六合場（今為思德鄉）韓家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933年12月參加紅軍，同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炮火硝煙中，他逐漸成長為一名堅強的紅軍戰士。1935年隨紅四方麵軍長征，1937年10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後擔任過副班長、班長、通信班長等職務。他給人的感覺很老實，其實人很內秀，工作肯動腦筋，打仗也很勇敢，戰友們都叫他“小老虎”。1942年11月，張思德調延安中共中央警衛團一連二排四班當戰士。次年初春，他又被調到延安棗園警衛團內衛班，在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同誌工作的地方執行警衛任務。
1944年剛過完春節，張思德就積極響應大生產運動的號召，報名參加了中央機關組織的生產小分隊，到離延安70多裏的安塞縣生產農場，當了一名農場副隊長，劉樹林和白倉都是隊員。這年夏天，上級決定選派在安塞生產農場勞動的中央警衛團棗園內衛班的部分同誌到安塞縣山中燒炭，以解決棗園中央機關冬季取暖的問題。張思德、劉樹林和白倉都積極報名。因為張思德曾於1940年夏在延安南邊的土黃溝燒過炭，所以這次領導就又指派他去燒。
1944年7月初，張思德和內衛班警衛戰士劉樹林、白倉等一塊上山燒炭。他們背著行李，帶著鋸子、斧頭等工具，來到安塞縣最南邊的石峽峪村。這裏傍山依林，人家不足百戶。在村南五六裏遠的山中，就有青岡樹林。青岡樹木質堅硬耐腐，是燒炭的上等木料。前去燒炭的中央警衛團戰士編成兩個小組，一個組負責挖炭窯和裝窯，一個組負責砍伐青岡樹備木料，每小組三個人。張思德、劉樹林和白倉編在一個小組，負責挖炭窯和裝窯。張思德參加過長征，按習慣同誌們都稱他老戰士。白倉是陝西省延川縣人，延川縣和安塞縣是鄰縣，白倉算是當地人，比較熟悉當地的情況。三個人中，劉樹林年齡最小。
燒炭的地方，位於延安的西南方向，距離延安城區60多裏，今屬安塞縣樓坪鄉，當時是陝甘寧邊區政府管轄的地區。因為這裏地理位置靠北，冬季天冷得早，必須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完成燒炭任務，所以他們工作抓得很緊。到石峽峪村的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張思德就帶著戰友們進山，開始了燒炭的準備工作。張思德跑上跑下，根據山勢坡度緩陡和青岡樹林的大小，選擇具體的燒炭地點。為了加快進度，兩組人員同時開工，戰士們起早貪黑，很快兩座炭窯就打出來了，青岡樹料也準備了一大堆。大家把木料背到窯前，張思德就開始裝窯，其他同誌繼續開挖新窯，砍伐青岡樹料。張思德把兩座炭窯裝好後同時點火燒窯，等到木炭燒成壓火後，戰士們也把新窯挖好、木料備足了，如此有序進行，燒炭工作進展順利。
燒窯是個技術活，木材在窯中要立起來碼放，還要會看火候，火要燒得均勻，壓火要恰到好處。為了掌握好火候，燒炭的時候，張思德吃住都在窯邊，晚上也要起來幾次，爬上窯頂觀察煙色，判斷火候。沒有照明的工具，他就在山林裏采來一種叫“牛條條梗”的小灌木，放在窯裏烘幹，晚上用它來照明。這種“牛條條梗”有油性，點燃後火著得很旺，也不怕風。當地群眾燒一窯炭一般需要10天左右。為了搶時間多燒幾窯，張思德和大家就在壓火後木炭尚未完全冷卻時出窯，把燒炭周期縮短為7天。開窯出炭非常辛苦，炭窯像一座大火爐，裏麵溫度非常高，有的木炭還冒著火星，烤得人大汗淋漓，臉皮發痛。人要爬進去，將木炭一根根傳出來，外邊的人接住，放在地上放涼。進去一次，人就悶熱得像要脫一層皮。那時，沒有防護用品，連起碼的手套都沒有，每次出窯，張思德就用破布把雙手包上，下到窯的最裏麵取木炭。
張思德和戰友們日夜苦戰，一個多月就燒了五萬多斤木炭，超額完成了當月的生產任務。燒炭要打炭窯，炭窯洞口很小，裏邊比較大，每窯一次出1000斤左右的木炭。打炭窯選址講究，選不好容易坍塌。張思德和戰友們平時晚上一般住在石峽峪村，白天上山幹活。
1944年9月5日，天還沒大亮，張思德就像往常一樣，和大家一起進山了。上午，他們在頭一天的基礎上又挖了一個新炭窯，近中午時已基本竣工。
上午11點多，天雖然下著小雨，但他們修整炭窯的工作仍在緊張進行，白倉在炭窯洞口倒土，張思德和劉樹林二人在窯內挖土。因為炭窯內空間相對較小，兩個人同時在裏邊幹活誰也施展不開，都害怕一不小心會傷著對方。張思德讓劉樹林到外邊歇會兒，他一隻手把劉推出去，另一隻手將旱煙袋遞給劉，硬讓他到外邊抽煙休息去。劉樹林隻好走了出來，坐在炭窯外邊的火堆旁，拿起旱煙袋正準備抽一口煙，突然聽到一聲悶響。頃刻間，隻見塵土飛揚，大霧彌漫。劉樹林意識到大事不好，炭窯坍塌了！他趕緊大聲呼叫起來。因為張思德在窯中挖土，所以被完全壓在了窯土裏邊。白倉是在倒土，接近窯洞口，隻有頭還露在窯土外邊。見此慘狀，劉樹林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很快清醒過來，他知道要救人絕對不能用工具挖，必須用手挖，而且此時工具也都被埋進土裏了。可這麽大一堆土，自己一時也難救出他們二人，要是耽誤了，可怎麽向組織交代。這時白倉也緩過神來，劉樹林對他說：“你雙臂撐緊，千萬不可讓土壓住胸口，我下山叫人。”說罷，他飛快地向山下跑去。劉樹林跑到山下，因為跑得太快太累了，見到同誌們後，他往地上一躺，張大嘴說不出話來，隻是一直喘氣不止。劉樹林用手比劃著，要他們帶上工具，趕快上山救人。有個同誌領會了他的意思，說：“不好！八成是山上出事了。”大家立即和劉樹林一起奔上山救人。
趕到出事地點後，大夥先七手八腳地將白倉扒了出來。白倉同誌生命保住了，但雙腿被窯土砸壓壞了。
白倉被救出來後，同誌們又開始搶救張思德。因為張思德完全被埋在窯土裏麵，不知道人究竟壓在什麽位置，大夥手執工具沒法下手，也不敢下手。快吧，怕工具傷了人；慢吧，怕耽誤了救人。最後，大家還是先用手去扒土，然後把扒出來的土用鐵鍁移走。經過一陣緊張的搜尋，好不容易把張思德尋了出來。隻見他是站立著的，鐵鍁的木把頂在他的胸前，人已經七竅出血，停止了呼吸。同誌們忍著悲痛，擦淨張思德身上的泥土和血跡，將他平放在窯洞前麵的青石板上。大家把他們兩人抬下山，安放在石峽峪村邊的大路旁，一麵盡快派人和中央警衛團領導聯係，一麵設法搶救、護理二人。石峽峪村村長也想辦法趕到安塞縣縣城，給延安打電話報告炭窯出事的情況。
等到下午太陽偏西，大家看見從大路上開過來一輛車。車身很長，車內寬大，可以乘坐10個人，後麵還有一個專供警衛人員站立的踏板。這輛車是愛國華僑陳嘉庚捐贈給毛澤東主席的。毛主席知道此事後，立即派中共中央書記處辦公處機要科科長葉子龍帶車趕來。大家趕忙把張思德和白倉二人輕輕抬上車。車開動後，同誌們扶住二人，唯恐車輛的顛簸會增加他們的疼痛。大夥的目光又集中到張思德身上，看上去他好像睡熟了，其實，大家都清楚，人已經不行了。
劉樹林回想起從年初參加安塞生產農場勞動到現在的這幾個月，自己與張思德同誌日夜為伴，篝火上做飯共食，清泉下取水同飲，白天一起勞動，晚上抵足而眠，自己腳上這用布編織的鞋子，也是張思德把自己的舊衣服撕成條條，編織而成的。這幾個月來，他沒有休息過一天，沒有離開過一次山。平時，他說的少幹的多，不辭勞苦，樂於助人。在評勞動模範時，他從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想著想著，劉樹林潸然淚下。
60多裏的泥濘山路，走了很長時間才趕到延安。張思德同誌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他的遺體被暫時安放在棗園禮堂。內衛班的同誌們聽聞噩耗，紛紛前來吊唁。劉樹林忍痛把張思德同誌犧牲這一事故發生的經過，詳盡地向毛主席的隨從副官賀清華同誌作了匯報，再由他轉告毛主席。毛主席心情沉痛地說：“思德是個好同誌，他是為人民的利益而犧牲的。”
1944年9月8日在延安，中央直屬機關、中央警衛團以及部分邊區農民共1000多人，為張思德同誌舉行了追悼會。中央警衛團團長吳烈宣布為張思德同誌默哀三分鍾，警衛團政治處主任張廷禎致悼詞，詳細介紹了張思德同誌的生平事跡。接著，毛主席緩步走到了人群前的土台上，親手把花圈敬獻到張思德的靈前，挽帶上是毛主席親筆書寫的挽詞：向為人民利益而犧牲的張思德同誌致敬。毛主席向張思德同誌的遺體深深鞠了一躬，之後發表了著名的演講《為人民服務》。毛主席在演講中說：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誌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誌。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張思德同誌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張思德，一名普通的戰士，他把自己化作種子，埋在了炭窯，升華出一種偉大的精神—為人民服務！一個平凡的名字，從此與一個政黨、一支軍隊緊緊連在一起。
（來源：《炎黃春秋》2021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