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怎樣廢止中醫的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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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謠傳中的相反,日本人並不愛看中醫。日本沒有單獨的漢醫學專業,行漢方醫也必須拿到「西醫」執照,漢方製劑僅占國內藥品產值的2%。兩個在「中醫」上起點如此相似的國家,為什麽會走向完全不同的醫學現代化之路?

 

文|徐子銘


 

和中國謠言對日本漢方的吹捧相反,日本人自己並不待見自己的漢方醫藥。


 

被中國人「爆買」的漢方製劑,2017年的年產值為1968億日元(124億元),僅占日本國內藥品產值的2%,還不到中國萬億規模市場的零頭。


 

其中,80%左右的藥材原料依賴從中國進口,又有將近80%的成品賣回了中國。單津村藥業一家,去年在中國市場的銷售額就超過了千億日元。


 

· 日本漢方治劑的產值逐年統計


 

日本沒有單獨的漢醫學專業,所有醫生必須先讀「西醫」,行漢方醫也必須拿到「西醫」執照。估計日本實際行漢方醫的人數為1.5萬,考慮人口比例,也很難與中國的52.7萬(2017年)執業中醫相提並論。


 

相比中國人,日本人對漢方醫藥的不信、不認、不用可謂一目了然。


 

為什麽兩個在「中醫」上起點如此相似的國家,最後會走向完全不同的醫學現代化之路?


 

不同的醫學現代化起點


 

對日本近代西醫崛起的講述,經常以杉田玄白為起點。他出生於1733年,是醫學家和儒學家,與達芬奇式發明家平賀源內是死黨。

 

· 杉田玄白像

 

他對漢醫解剖的質疑起源於他的朋友山脅東洋。山脅東洋在解剖死刑犯時,發現實際人體與中醫典籍所記載的結構相去甚遠,而與「南蠻」「紅毛」的記載接近。


 

於是,杉田玄白等人翻譯的解剖學著作《解體新書》在日本醫界引發轟動,被福澤諭吉等人推廣開來,成為日本「蘭學」(荷蘭人傳入的西方學術)與維新之濫觴。


 

就在同一個時代,中國也出了一位中醫解剖的懷疑者,叫王清任,出生於1768年,也是由於觀察死刑犯產生了疑問。


 

 

這位半路出家的武舉人醫生,全憑自己的大量實地研究,寫成了解剖學著作《醫林改錯》。該書甫一出版,就被中醫學界批得體無完膚,除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倫理批判,還不乏「中醫髒腑與解剖學無關」的論調。


 

這並不是因為大清的醫師比日本醫生更加愚蠢,而是兩者的起點根本不一樣。


 

在杉田玄白和王清任的時代,日本引入的西醫就已超過了中國。


 

歐洲醫學傳入中國,始於1580年的利瑪竇來華。但這些被傳入的歐洲醫學偏重書麵理論,仍處於傳統醫學階段,還在大量沿用古希臘古羅馬的過時認知。


 

意大利傳教士艾儒略的《性學粗述》、熊三拔的《泰西水法》,將希波克拉底的四元素論介紹到了中國。德國傳教士湯若望的《主製群征》、瑞士傳教士鄧玉函的《泰西人身說概》講解剖學,則相當於將古羅馬蓋倫的學說複述了一遍。


 

更有甚者,波蘭傳教士穆尼格把當時西方的先進學科——「占星醫術」,連同占星術一起,寫成了《天步真原》。


 

 

對於16世紀末的明代醫家來說,這些紙上談兵無異於一套西洋版「陰陽五行」。


 

著名醫家王肯堂是利瑪竇的好友,但他們的交流記錄中隻字未提醫學;王肯堂的著作中吸納了諸多西洋的解剖學與外科法,但他的本體論仍是純中國式的。當時中國人對西洋醫學的態度可見一斑。


 

同時期到達日本的傳教士,看到的則是完全不同的天地。


 

1552年,葡萄牙傳道士阿爾梅達(Luisde Almeida)抵達日本。此時日本正值戰國時代,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馬上就要開始漫長的戰鬥,織田信長才接任家督不到一年。


 

武士們的實用主義,讓他們對所有能治療金瘡的方法網開一麵。1556年,阿爾梅達在豐後的府內設立了第一家西洋醫院,親自負責外科。葡萄牙傳教士們開辦醫院、廣泛收徒,開創了「南蠻流外科」。

 

· 位於大分市的「日本西洋醫術起源紀念像」,表現的即是阿爾梅達給人治病的場景


 

和劍術、花道、茶道乃至烹飪等各行各業一樣,日本的西洋醫術也迅速以家族和學徒為單位,開始流派化。


 

豐臣秀吉在1587年開始禁教的時候,「南蠻流外科」已經在日本紮下了本土化的根。栗崎流的初代栗崎道喜,此時很可能已經來到澳門,花20年的時間學習南蠻外科術。他在三十多歲上回到日本,將自己的幾個兒子培養成了醫術上的繼承人。


 

等到天下太平,德川幕府把洋人清除出去,道喜的孫子正羽(栗崎道友)已經成了幕府的醫官。


 

稍晚,在寬永、正保年間,另一派西洋外科進入了日本。荷蘭商人在長崎開辦醫院,帶來了「紅毛流外科」。1650年,德國醫生尚柏格(Caspar Schamberger)治好了一位高官,使「紅毛外科」成為了幕府認可的顯學。

 

· Caspar Schamberger


 

流行於上層的「紅毛外科」也培養出了自己的本土流派,比如河口和鳥飼等侍醫家族,並且在繁盛程度上很快勝過了「南蠻外科」。到17世紀末,這兩大流派還一度出現了合流的趨勢,後者向前者歸宗拜師。


 

這兩派醫家雖然僅能在漢方醫的夾縫中求生,但綿延不絕的理脈一直影響到百年之後的江戶中期。


 

比如說,杉田玄白醫學上的師傅是西玄哲,他的父親西玄甫是沢野忠庵的門徒。而沢野忠庵是棄教的葡萄牙傳教士,本名Cristóvão Ferreira,是最早在日本收徒的「南蠻外科」始祖之一,培養出了杉本、吉田、西玄等多個世家。


 

西洋醫學的本土化和有序傳承,沒機會在古代中國發生。


 

方以智、王宏翰、畢拱辰、汪昂,是中國少數在17世紀就接觸西方醫學人士。方以智的《物理小識》是當時的西洋科技全書,王宏翰的《醫學原始》堪稱中西醫匯通第一作,畢拱辰則身體力行開晚明西學東漸之先河。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幾位先驅之後,中國人主導的西醫研究幾乎斷了線。他們超越時代的學說大多沒有通過弟子繼承下來。


 

明朝滅亡後,傳教士西醫繼續服務於清廷,雖然經曆了短暫的教禁,但清國從未徹底把傳教士清除出去。洋人開辦醫院、成為禦醫,甚至還有兩名法國傳教士白晉和巴多明進宮給康熙皇帝講過解剖學。

 

· 《欽定骼體全錄》,史上第一部滿語醫學譯著,也是康熙皇帝的學習內容


 

康熙同時意識到:

 

此書乃特異之書,故不可與普通文籍等量觀之,亦不可任一般不學無術之輩濫讀此書也。

 

 

這麽精神汙染的東西,朕研究一下也就算了,怎麽能拿給大家看呢?


 

在大清國的限製下,科學有意不向士人普及。西醫仍然依賴傳教士和洋人醫師,除了痘師、眼科等少數門類,西醫在清前中期沒有培養起傳承有序的本土師徒關係;翻譯的圖書也大多沒有刊印。


 

於是,當生活在乾隆到道光年間的王清任走向屠宰場觀察動物的時候,他在認知工具上就已經輸給杉田玄白將近二百年了。

 

王清任在《醫林改錯》中並未提及西洋醫學,著作中也有諸多西方解剖學早已解決的舛誤。他很可能隻讀過方以智、王宏翰等人一百年前的著作,這些人又隻能參考的明中後期傳教士的著作,所以保留了一些更早的舛誤。


 

在威廉·哈維《心血運動論》出版二百年之後,王清任仍然認為動脈中流淌的是氣體,可見百年間毫無交流之景況。


 

所謂「中西醫匯通學派」直到19世紀後期才登上曆史舞台,重新發掘這幾位明末清初的前輩。那時,日本已在討論要不要廢止漢醫。


 

幸運的杉田玄白,不幸的王清任


 

杉田玄白之後的故事仍然並不簡單。西醫從一群人的醫學流派,成了日本唯一被國家認可的醫學體係,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其中不能忽視的一大因素,是「西醫」自身的進化。


 

16世紀的「西醫」,還是體液學說和帕拉塞爾蘇斯這樣的術士的天下。除了解剖學開始走向科學外,其醫學理論、臨床效果甚至還不如中日傳統醫學。

但就在這三百年間,「西醫」與現代科學合流,成為科學醫學(scientific medicine),發展出了細菌學說、疫苗、消毒術、化學方法提取藥物等新科技,在處理公共衛生問題方麵,逐漸產生了碾壓漢醫的趨勢。


 

《解體新書》日文版出版於1774年,向前距離阿爾梅達218年,向後距離日本正式廢止中醫94年。上下三百年間,西醫在日本逐漸普及開來。


 

從1720年德川吉宗將軍放寬禁令開始,長崎一波波輸入的醫學翻譯著作從未停止;醫術講習所和醫院的創辦也源源不斷。

 

· 蘭醫佐藤泰然開辦的診所兼學校「佐倉順天堂」,是日劇《仁醫》中仁友堂的原型,創辦於1843年,很快成為日本西醫教育的中心


 

牛痘技術在發明之後,很快傳到日本。1858年,蘭方醫(學習荷蘭醫術的醫師,逐漸成為西醫的統稱)伊東玄樸等人設立江戶種痘所,開始向全國推廣,到20世紀之前基本在日本消滅了天花。這是對漢方醫「胎毒」理論的沉重一擊。


 

梅毒則更能說明問題。據現代醫學史家估計,江戶中期可能有50%以上的城市居民攜帶梅毒。雖然當時西方提倡的汞劑療法並無效果,但依托俄羅斯人和英國人的財力,蘭方醫進行廣泛的檢疫和隔離治療,事實上控製了梅毒的傳播。


 

到維新時代前,不斷進化的日本西醫在水平比試的拉鋸戰中,已經大幅勝過了漢醫。


 

現在,是時候為自己的師祖正名了。

 

· 《重訂解體新書》(1826年),作為對解體新書的勘誤出版。當時正是確立西醫地位的關鍵時刻,重要譯者前野良沢和中川淳庵的名字為什麽未能出現在書上,至今仍無好的解釋


 

重訂《解體新書》的重要人物之一叫大槻玄沢,是杉田玄白的學生。他有一個重要的徒弟,叫緒方洪庵。緒方洪庵開了一家蘭醫學堂「適塾」,培養出了數十位活躍的幕末維新派門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福澤諭吉。

 

· 福澤諭吉,以「脫亞入歐」理論知名,在日本維新中作出卓越貢獻的上一代「萬元男」


 

當初棄教的葡萄牙傳道士沢野忠庵,大概想不到自己的六代徒孫會成為如此顛覆性的人物。


 

1868年,明治維新伊始,日本開始奔走在「脫亞入歐」的路上。1874年政府實行《醫製》,逐漸取締漢方醫教育、推行西洋七科醫學考試方案,不合格者不得執業。


 

此後的三十餘年間,漢方醫的遺老遺少雖經大力奔走、在腳氣病之爭上小規模獲勝,仍無法證明漢方總體上真實有效,《醫師免許規則改正案》兩次投票未獲議會通過。


 

從此,日本漢方退居生藥製藥和學術領域,在臨床上一蹶不振。

 

· 日本漢方藥的市場越來越集中於中國,也變得越來越懂中國人


 

中國的西醫遠沒有如此的幸運。當大清撲街、傳教士重新來華,傳播一種和三百年前迥乎相異的「西醫」時,「匯通學派」們才把明末清初先輩們的著作翻出來,奉為鼻祖。


 

這樣軟弱無力的本土化,結果可想而知。民粹主義一回潮,沒有本土根基的中國西醫跟洋教一起成了排斥對象。1900年,義和團僅在山西一省就燒毀了二百餘家教堂和醫院。


 

到了20世紀20年代,全中國的西醫才不過數千人。當時的衛生部長薛篤弼也說:「現在全國約有二千縣,有西醫地方尚不能占十分之一二。」


 

1929年,民國政府也曾想要學習日本,廢止中醫。


 

該案的提出者餘雲岫就是日本留學的海歸。他提出了「廢醫存藥」,並且跟汪精衛等人提了通過行政命令廢止中醫的提案。當時,國民黨的高級衛生官員,像湯爾和等人,全是海歸派西醫出身,因此議案順利進入討論。

 

· 餘雲岫質疑中醫的著作《靈素商兌》,出版於1916年。他認為,中醫理論皆憑空杜撰與巫術同源,中醫脈法自欺欺人,中醫不能預防疫病,中醫病原學說阻遏科學化

 

不過,當時的西醫在上層也沒有群眾基礎。很多元老,比如陳立夫、陳果夫兄弟,就是「挺中醫」的代表。而且「廢中醫」者多是親日派,在那個時間節點上,難免遭到政敵發難。


 

沒過多久,餘雲岫的提議就一地雞毛地結束了。


 

1949年後,西醫更沒了翻盤的資格。一窮二白卻又要在農村普及醫療,隻能依賴中醫和連中醫還不如的赤腳醫生,於是領袖欽點。晚年的餘雲岫也研究上了中醫,寫成了煌煌醫史巨著《古代疾病名候疏義》。


 

今天的中國輿論場上,「中醫粉」與「中醫黑」無休止的爭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西醫在中國省略了一兩百年的磨合、碰撞、切磋的過程,直接跳到了最後一步。


 

日本人則用他們的醫藥係統和藥物市場雄辯地證明,這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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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方瑿案 -弓尒- 給 弓尒 發送悄悄話 弓尒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8/2020 postreply 11: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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