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俄羅斯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盡管我落腳於熙熙攘攘的超級大村寨莫斯科,卻對聖彼得堡情有獨鍾。我一年四季都到過這個被稱作俄羅斯“北方首都”的城市,無數次不厭其煩地逡巡於那歐洲最大最古老的博物館之一的冬宮,追索它非同尋常的曆史。
我在六十年代第一次看蘇聯導演羅姆導演的影片《列寧在十月》,完全被這座恢弘的建築內景所震驚:高大的廊柱、精美的雕塑、華麗的牆壁、玲瓏的吊燈。羅姆沒有讓我們看到冬宮的外景,因此我無從知道,冬宮起初作為沙皇宮邸的時候外牆被塗成什麽顏色,我隻知道,戰後重建時期的一九四六年冬宮表麵被塗成藍寶石顏色(聖彼得堡的拉斯基斯拉夫修士司祭後來告訴我,他讀過一段史書,上麵記載,冬宮作為皇宮之初,外牆亦塗藍色),我住在烏斯賓斯基大教堂的修士客棧,每每站在涅瓦河對麵,教堂附近的施密特中尉大街遠眺,都覺得冬宮是一個臉龐波羅地海的海水映得碧藍的雍容貴婦,她的肌膚如藍寶石爍爍有光,它的屋簷和牆上包金裹銀,似熠熠黃金點染出冬宮的不凡身價。
我讀過相關資料,冬宮初建於一七五四至一七六二年間,一八三七年被大火焚毀,一八三八至一八三九年間重建,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再次遭到戰火創傷,戰後修複。宮殿共有三層,長約二百三十米,寬一百四十米,高二十二米,成封閉式長方形,占地九萬平方米,建築麵積超過四萬六千平方米,內存藝術品二百七十萬件。然而卻鮮有資料講述,將近一百年間,列寧的布爾什維克紅軍籍暴力革命之名,對人類文明的共同遺產——冬宮的搶劫和破壞,以及後來人們對這一罪孽的默然、甚至美化,冬宮的心靈創傷至今未能彌合。
這就是我在一九一七年十月政變的現場,俄羅斯聖彼得堡的冬宮所聽到的故事——
先說一個時間方麵的細節。我們以前所讀過的所有蘇聯和大陸的曆史、文學書中都記載,列寧發動的十月暴動,發生在俄曆一九一七年十月二十六日晚九點至十月二十七日(即新曆的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至九日)淩晨兩點,而為什麽蘇聯以往每年慶祝十月革命節都是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呢?我查過很多俄羅斯文獻資料,卻沒有找到答案。在一本書裏,我僅僅發現幾行字,寫道:“之所以提前到十一月七日紀念,不為了慶祝新體製,而是為了追思舊政權。”假如列寧是為了讓全體蘇維埃大眾銘記舊政權給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話,那麽這又違背了“追思”這一俄羅斯東正教傳統的真正含義。我在俄羅斯近二十年,多次參加俄國人葬禮之後的追思會,根據東正教的傳統,死者入殮七天之後,相邀親朋好友在教堂或在家中就餐,席間備有紅酒,與逝者不朽的靈魂共飲。這不是普通的宴席,而是東正教七項禮儀之一——葬禮的組成部分之一。親朋好友追憶對逝者的愛戴與尊敬,追憶逝者的良心和品德。照此解釋,在蘇聯將近八十年的曆程中,其實人們一直在追思老俄羅斯精神,追思它不滅的靈魂,直到它後來再度回到人間!
二百七十二人的十月革命
一九一七年俄國發生資產階級二月革命,臨時政府組成,三月一日,時任臨時政府司法部部長克倫斯基下令軍隊進駐冬宮。軍隊很快進入宮——這座昔日俄羅斯沙皇的宮殿裏沒有刀兵相見的場麵出現,臨時政府軍迅速地冬宮各個入口和關鍵部位部崗,特別對宮內所有舉世聞名的藝術珍品進行了專人監管和警戒,以防不測。他們還特別對沙皇的住處和家庭東正教祈禱堂進行了嚴格的警衛,以防文物被盜。據記載,臨時政府軍所派軍隊中不少士兵都是來自俄國軍校的士官生,他們都具有一定的文化修養和專業素質。
然而就在他們進駐冬宮後九個月之後,新曆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至九日,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暴動發生了。暴動的參與者形形色色,他們的動機也各不相同。我們從暴動當日遺留下來的極少數圖片上看到,暴動者服飾不盡統一,武器參差不齊,那時俄國已經入冬,男人大都身著冬服(多數是呢子大衣),但是卻沒有統一的標誌,幾乎所有人都配有武器,絕大多數人都持有步槍,部分人手握左輪槍等火器,還有人舉著馬刀、砍刀、軍刺和匕首等冷兵器。此外,他們打出的標語和寫在旗子上的口號雖卻充滿激情,卻也不盡統一,不過個人的訴求倒是一目了然(有政治方麵的、有經濟方麵的、更有家庭和其他方麵的)。
難怪有人評說,這是一場被煽動起來的,自由參加的、各有所求的本地民眾暴亂。而導演羅姆在《列寧在十月》裏展現的,卻是另一番場景:成千上萬的暴動民眾來自全國各地,有斜披子彈帶的水兵,工人、農民、小市民、學生等等。他們都統一集合在“一切權利歸蘇維埃”的旗幟之下,先是高呼口號,高唱革命歌曲,把冬宮前麵的廣場搞得像個狂歡節之夜,之後便有組織有紀律地跟在裝甲車後麵快速向冬宮前進。
事實上,就在此刻,涅瓦河對麵,被紅軍首領托洛茨基所控製的彼得巴甫洛夫要塞裏的大炮,開始向冬宮開炮,一發炮彈飛來炸碎了冬宮三樓一扇窗戶外側牆上的雕飾,玻璃被震碎,其他的窗戶也震得嗡嗡直響。暴動軍隊很快就擊垮了冬宮外圍擔任警戒的女子營和宮內防務的士官生部隊——他們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完全不是羅姆在在電影《列寧在十月》所描寫的——士官生頑強抵抗,或者用馬克辛重機槍先在冬宮廣場,後在宮內台階上朝暴動隊員狂掃,或者軍官與暴動隊的指揮官在廊柱和精美的雕塑之間發生槍戰。“阿芙樂爾號”巡洋艦也來助陣,炮聲隆隆,槍聲不絕,旌旗搖動,喊聲震天,把冬宮裏電話總機的接線小姐都嚇得暈過去了,“偉大十月革命”煞是驚天動地!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也是我在關注的焦點: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晚,到底有多少人參加了攻占冬宮的行動?實際上,我看過蘇俄一些關於十月革命攻占冬宮的報道,從來沒有正式披露過參戰人數,隻用“成千上萬”一詞替代說明暴民之眾。為此,蘇聯官方曾委托前列寧格勒國立戲劇、音樂、電影研究所屬下的斯莫爾尼文化研究室代為統計參戰人數。研究人員的研究結果表明,截止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統計顯示,實際當晚參加攻占冬宮的人數僅為二百七十二人。由於斯莫爾尼文化研究係采用向蘇聯全社會公開征集“攻占冬宮參加者”的方式來統計人數,所以,截止七十年代末,前來登記注冊的人數竟然高達三千多人,聖彼得堡一位曾經參與登記和調查的老研究員告訴我,當年很多老人來我們係裏登記注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他們說得繪聲繪色,講到動情之處,滿眼放光,聲音變調,老淚縱橫!顯然,蘇聯時期頒發給“十月革命英雄”們的榮譽、待遇和高福利驅使人們說謊。
被玷汙的“阿芙樂爾號”
再說眾所周知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它本隸屬於波羅的海艦隊,該艦長一百二十四米,寬十六點八米米,一九零三年開始服役。一九零五年曾參加日俄戰爭的對馬海戰,也是俄國參加日俄戰爭失敗後,唯一返回俄羅斯的海軍艦隻。一九一七年年十一月七日,“阿芙樂爾號”開到彼得堡尼古拉耶夫橋畔(現施米特中尉橋),八日晚上二十一點時四十五分,“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開炮!但是,它的目標並非涅瓦河對岸的冬宮——臨時政府所在地,而是向停泊在涅瓦河上的各海軍艦隻發出警告,同時向紅軍展示武力: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早在一九零五年返國不久,“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就已經改為練習艦,不再配備實彈,因此,當晚艦長波列諾夫下令開炮宣示武力的時候,“阿芙樂爾號”艦首炮射出的炮彈自然就是教練彈——空包彈。還有一種分析,假使當時艦上配備實彈,波列諾夫是不會下令開炮的,因為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海軍軍官,首先要對冬宮古跡負責,更要對臨時政府首腦的性命負責(紅色首領托洛茨基就不管這一套,他指揮的紅軍占領了彼得巴甫洛夫斯克要塞之後,竟然不顧無價之寶冬宮和裏麵的政府人員安全,開炮轟擊,打爛了冬宮的窗戶)。事後,艦長波列諾夫曾經兩次被蘇維埃政權逮捕,罪名是亂開炮,擾亂“武裝起義”的進程。這個罪名頗為荒唐,因為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冬宮被暴亂分子占領的時間是當晚上二十點時四十五分,而“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開炮的時間是二十一點時四十五分,是在列寧的“武裝起義”已經宣告勝利結束一小時以後,何以幹擾“武裝起義”的進程?艦長波列諾夫很快被投入監獄,長期審查和羈押,直到四十年之後的一九五七年,才被從監獄釋放,昭雪平凡。遙想他當年走出監獄,再度看到“阿芙樂爾號”的時候,心中定是五味俱全吧。
也就是說,“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開炮事件,後來被蘇維埃可恥地利用了,本來軍艦是抗議暴亂而開教練炮示警,蘇維埃政權竟然散布說,軍艦是為了支持紅軍暴動而轟擊冬宮的臨時政府和他們的軍隊。軍艦分明開炮射出的是空包彈,而蘇維埃政權卻欺騙我們,以至於我們中俄好幾代人都以為,“阿芙樂爾號”射出的是真炮彈!後來蘇聯禦用導演羅姆又騙了我們一次,在電影《列寧在十月》裏,有這樣的蒙太奇——“阿芙樂爾號”大炮猛轟,炮彈的炸點恰好就在冬宮附近(有顆炮彈就在冬宮西側濱河街的燈杆旁邊爆炸),我們這些中國觀眾當然就認為這艘艦艇打出的是實彈了。況且,蘇聯政客還把謊言寫進了蘇聯黨史,以至於毛澤東也跟著以訛傳訛,再一次毒害了好幾代天真的中國人。毛澤東於一九四九年六月三十日寫成《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裏麵就提到:“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有評論家說,其實毛的這句話是從《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上抄的。
我在讀俄羅斯作家米列克作品《紅色的海市蜃樓》時候,看到這樣的文字:冬宮被紅軍暴亂分子占領的翌日,即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九日,“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指揮部在《真理報》上發表聲明,它嚴正闡明暴動前夜開炮的緣由,批駁蘇維埃政權對他們行為“潑髒水”,可見蘇維埃可恥地利用“阿芙樂爾號”的炮聲進行宣傳鼓動就發生在暴動當晚。“阿芙樂爾號”聲明的原文說:“‘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指揮部對其所下達命令的栽贓誣陷表示抗議。有關媒體所寫‘阿芙樂爾號’向冬宮開炮一事,不知諸位記者先生知否,倘若我艦發實炮,不僅冬宮,甚至周邊街道一磚一瓦皆蕩然無存?(我艦)僅以六英寸艦炮發射空包彈一枚,警示停泊於涅瓦河之所有艦隻提高警惕,準備戰鬥。”
事實證明,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非但沒有排炮齊轟,更沒有使用戰鬥炮彈打擊冬宮。換句話說,這艘軍艦在攻占冬宮的暴動中沒有起任何作用。
而在俄羅斯,謊話依舊在流傳。我在莫斯科的時候,多次看到電視台的紀錄片裏不止一次播放十月革命的宣傳片,播音員慷慨激昂的聲音依舊鏗鏘在耳:“一九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舊曆)‘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向著冬宮排炮轟擊,揭開了偉大社會主義革命的新紀元。”在當今的俄羅斯旅遊節目中,曆史性的謬誤也充斥其中。施密特中尉大街旁邊的涅瓦河上停泊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不僅是俄羅斯各地遊客在聖彼得堡的觀光項目之一,也是中國人遊覽聖彼得堡的規定節目。我仔細地聽過中俄導遊的的解說,依舊是一九一七年式的:“阿芙樂爾號”的一聲炮響,不僅宣布了偉大十月革命開創了曆史的新紀元,還給中國送來了馬列主義。因此,“阿芙樂爾號”當然是一艘裏程碑式的軍艦了,被欺騙的旅遊者們到了聖彼得堡,登臨“阿芙樂爾號”,心潮澎湃地體驗著昔日炮打冬宮的快感,而真實的曆史卻還在暗中沉默。
搶劫冬宮和踐踏文物
《列寧在十月》裏占領冬宮的領頭人馬特維耶夫的原型,名叫安東-奧福先科,他曾經是一位頗具革命經驗的布爾什維克,既有革命的熱情,也具有戰鬥經驗。新曆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那晚,他率領暴動部隊立功心切,在冬宮裏麵一路猛攻,主要目的就是想活捉臨時政府首腦,沿途未遭到任何抵抗,後來的情形與電影中的描繪基本相似:藏身在冬宮內廳的臨時政府官員們一個個老態龍鍾,被攻入的暴民嚇得魂飛魄散。逮捕之後他們全部都被押解到涅瓦河對岸的彼得巴甫洛夫要塞裏的監獄關押起來。俄羅斯有文獻記載,其時暴動部隊很多人入宮後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要抓捕臨時政府官員,他們甚至不明白,臨時政府是俄國合法的民選政府,暴動軍隊憑哪條法律將他們逮捕並關進監獄?再說安東-奧福先科,十月暴動之後,他被論功行賞,蘇維埃政府先後任命他為駐捷克斯洛伐克、立陶宛、和波蘭大使,可他最終還是死在斯大林大清洗的槍口之下。哀哉!
再說布爾什維克紅軍部隊在冬宮裏沒有遇到任何抵抗,解除了擔任警衛的士官生的槍械,又成功地抓獲了臨時政府官員,眾人欣喜若狂,就像突然失控的野獸開始在這座歐洲享譽盛名的藝術宮殿四處遊逛,甚至胡作非為,大肆褻瀆。有一些紅軍闖入沙皇家庭東正教祈禱堂的祭壇,一通亂砸亂搶,有人搶走了銀飾聖物,有人偷走了金質十字架,更有甚者,有人竟在牆角肆意便溺,一時間冬宮裏這座神聖的祈禱堂被暴動分子搞得烏煙瘴氣,濁氣熏天。還有的人在冬宮開始在冬宮裏酗酒和吸毒,酒瓶遍地,垃圾亂扔。一群身穿軍大衣的布爾什維克紅軍跑到冬宮的瓷器庫,舉起槍托子,朝著架子上存放的精美絕倫的德國和法國瓷器一通亂打,刹那間,舉世無雙的藝術珍品就乒乒乓乓地碎成了破瓷爛瓦!後來,有人在當地的傳單上讚揚這樣的舉止,他們這樣寫道:“以革命的名義砸爛貴族的、資本主義的和資產階級的文化!”另一路布爾什維克紅軍闖入了著名的“金鑾殿”,雖然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可是仍然一路走一路啪啪地在宮內開槍,用刺刀到處亂紮亂捅,還有的紅軍戰士竟用刺刀將名畫割下卷走。我見過一幅暴動翌日拍攝的照片,一群紅軍戰士或站或躺地滯留於冬宮內廳,四壁都是我所崇敬的世界大師的一幅幅曠世之作,而布爾什維克的戰士卻將垃圾和汙物潑灑在殿堂一側。
後來,冬宮的管理人員發現皇家的金鑾失竊,心急如焚,他們趕緊向蘇維埃政權報案。政權立即召集紅軍憲兵在宮內四處尋找,結果隻在宮內的一些角落裏發現了金鑾的碎木片,顯然竊賊因為金鑾過大無法偷走,一氣之下將它劈成若幹塊,或裝在箱子裏,或者塞進麻袋運出了冬宮。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那晚,十月暴動的幕後策劃人之一的列寧當時隱居在聖彼得堡(當時稱彼得格勒)的郊外,躲在他的無產階級革命女友麗季婭家中。當他得知暴軍逮捕了臨時政府官員之後,立即起身前往位於冬宮附近的暴動指揮中心——斯莫爾尼宮。他剛一進門,就聽說沙皇的金鑾被毀被盜,遂即發表演講:“同誌們,金鑾失蹤了,這在我們的鬥爭中具有象征性!重要的是,是人民讓它失蹤的!”
當然,紅軍士兵並不僅僅搶劫冬宮,還破壞和踐踏文物。隨著暴軍進入冬宮的法國攝影師庫別謝克在回憶錄中就有如下的描寫:“亞曆山大二世的家庭教室也遭到搶劫。一切都被動過,台子上和箱子裏的東西都被翻騰過。文件、圖片、課本、石膏像被拋了滿地都是,上麵都有被軍靴踐踏的痕跡,整個房間一片狼藉。”冬宮被占領後所丟失的金銀餐具,古玩飾品和珍寶幾乎無法統計。我還見過還有一張冬宮劫後的照片,皇家寢室有一麵被設計成華美的穿堂門的牆壁,半扇都被紅軍士兵砸爛,透過一人高的大洞,隔壁房間被打砸搶的場麵一目了然。而搶劫的實施者,正是我們在《列寧在十月》所看到的那些高唱《國際歌》,頭戴保爾式紅軍帽,斜挎著子彈帶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們。
據冬宮的史料記載,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那晚,紅軍憲兵隊在暴動部隊占領冬宮後不久成立,其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冬宮財產不受侵犯。可是,正是這些所謂紅軍憲兵最先開始槍擊和偷竊文物。當晚,一隊帶槍的紅軍憲兵闖進彼得巴甫洛夫斯克要塞,一個接一個地打開了藏有重要文物的庫房大門進去亂翻,要塞工作人員大驚失色,趕忙四處打電話求救,但是為時已晚,這些憲兵把把從庫房搜出來的文物或者打包,或者裝箱往外運出,有的憲兵幹脆把國寶揣進自己的袋裏,一邊走一邊說,這是革命的見證。所以,彼得巴甫洛夫斯克要塞所失竊的文物也是一筆糊塗賬,中國人在聖彼得堡觀光,要塞觀光是規定節目,而我們在那裏所見到文物,也許僅僅是當年在十月暴動中或毀於一旦,或永遠消失的文物所剩餘的一小部分吧。
那天晚上,還有一些紅軍打開皇家酒窖,盡顯俄羅斯醉漢的醜態——他們一邊狂飲,一邊把尚未喝完的名酒狠狠地摔碎在地,很多人同時打開兩瓶酒仰脖長灌,最後他們有的麵如豬肝,雙眼呆滯,有的爛醉如泥,倒地不醒。最後,要塞工作人員隻好再叫來另外一批紅軍憲兵,把這些醉憲兵像拖死豬一樣地拖走裝上去車,拉回軍營去了。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那晚,彼得巴甫洛夫斯克要塞至少有六名紅軍憲兵因酒精中毒而死。
克倫斯基逃亡記
再說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八日那晚,安東-奧福先科帶領暴軍攻入東宮,逮捕了臨時政府官員,他反複數了幾次,都發現被捕人中缺幾位臨時政府的部長,特別是總理克倫斯基在逃。完全不是《列寧在十月》裏講的,克倫斯基的臨時政府連帶他本人被暴軍一網打盡。克倫斯基的逃跑讓蘇維埃政府感到震驚,他們趕忙向上級部門匯報。原來克倫斯基在暴軍衝進冬宮的時候,他來不及逃脫,就化妝成傷員隱藏在冬宮內部的一所小醫院內。後來有人為紅軍通風報信,士兵立即衝進醫院搜查,為了驗明真偽傷員,紅軍士兵把躺在床上的傷員頭上的繃帶拽開,甚至用手去探查他們的傷口,搞得醫院裏一片鬼哭狼嚎,後來傷員和紅軍還動手打了起來。
再說克倫斯基後來得以從冬宮出逃,他先是想召回前線的一部分部隊前往彼得格勒肅清布爾什維克暴軍,但是,他碰到的哥薩克部隊拒絕聽從他的命令,有人甚者還想將他捉拿送交紅軍,幸虧海軍官兵救了他一命,幫他化妝逃到了芬蘭一個名叫圖爾庫的地方藏身。之後,他又輾轉去了莫斯科,隱居在市中心,在距後來蓋起的蘇聯克格勃總部大廈不遠的一個小房子裏藏身。所幸未被發覺。因為當時布爾什維克立足未穩,白軍勢力強大,俄國國內戰爭烽煙四起,他們也是驚魂未定。當時,他們成立的所謂“工農兵代表臨時政府”(後來“臨時”兩字被刪去,因為列寧認為,第一,有抄襲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名稱之嫌;第二,布爾什維克既然已經奪取政權,就要永久掌握政權,而不是臨時執政)分別在莫斯科的市中心的幾家飯店和公司大廈辦公,忙忙碌碌,根本想不到,就在幾步之遙的盧比揚卡,臨時政府總理克倫斯基正從敞開的窗戶裏,懷著複雜的心情,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確實是一幅幽默的曆史畫麵。
後來,克倫斯基後來喬裝打扮(濃須長發,像個僧人)取道俄國北方的摩爾曼斯克,乘船去了英國,在那裏組織了俄羅斯流亡政府,往返於倫敦和巴黎之間,投身於抵抗布爾什維克的運動,不過,這已經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