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筒子樓”

來源: 流浪北美的螞蟻 2019-01-09 13:54:3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670 bytes)

(前幾天看電視劇,描寫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城市生活,為此又翻出了這篇舊文,回味那段難以忘懷的經曆)

從八十年代走過來的人一定記得“筒子樓”這個名稱,那是被許多電視,電影,小說等文學作品描繪為灰暗,擁擠,雜亂不堪,充滿了矛盾與衝突的一類城市建築物,它不僅是那個時代許多市民遮風擋雨的棲身之地,也反映了一個時代的尷尬與無奈。

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在一家大型國營工廠工作。與眾多國營企業一樣,這家工廠除了要完成國家每年下達的生產計劃以外,還負擔著本廠三千多名在職職工,兩千多名退休職工及他們子女的生活,住宿,幼兒園,醫療保健等一切事物,儼然象一座小城市。

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剛剛起步,百廢待興,企業職工宿舍嚴重不足的問題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社會問題。廠裏的老職工家庭基本上都是三代同堂了,依然擠住在六七十年代建的狹小住房裏。青年職工多達上千,正步入談婚論嫁的年齡。就在人人談“房”色變時候,我來到了這家工廠,而且,也麵臨著結婚。房子呢?不用說,半間也沒有。

總不能在大街結婚吧?當時爸爸媽媽有兩室一廳住房,爸媽一間,我跟兩位弟弟住另一間。為了先讓我結婚,隻好委屈兩位弟弟。大弟住外廳,小弟住在樓下雜屋間,騰出一間13平米的房子成了螞蟻和蟻太的洞房。

(右數第二間曾是螞蟻當年的洞房,如今早已換了主人)

婚結了,卻拖累了全家。兩個弟弟都已長大,也正在談對象。可對他倆來說,連領女朋友來家坐坐的條件都沒有了。房子,房子,那時候好象全家人整天談論的都是這個話題。

轉眼我進工廠兩年了,漸漸成為廠裏的一名技術骨幹,還擔負起廠裏技術改造的規劃工作。也許是我的勤奮,我的住房問題納入了廠領導的視線。終於有一天,廠裏分給我一間剛剛騰出來的單身宿舍。

單身宿舍樓就在工廠斜對麵,是一座六十年代建的三層磚結構樓房,樓上樓下共有七十幾個房間。說是單身宿舍樓,其實早就是已婚職工樓了,每間房子都是一個小家庭。我分得了這樣一間房子,還讓廠裏許多人羨慕不已!

(80年代的筒子樓基本都是這樣的外觀)

房子位於二樓走廊南側,窗戶朝陽,正對著工廠,上班和送孩子上幼兒園都很方便。房間大約17平米,除了安一張雙人床外,還可以放一個床頭櫃,一張書桌,一個碗櫃和一個爐子。小飯桌隻能吃飯時擺開,飯後必須收起來,否則就擋住了門口。當時孩子剛剛一歲,跟我們睡一張床。室內家當雖少,基本生活也夠了。

樓房的走廊寬不到兩米,兩側擺滿了各家各戶的煤和木柴等雜物,中間隻剩一條窄窄的走道。走廊裏燈光昏暗,走路時都必須小心翼翼,否則會被兩側的雜物絆倒。全樓取水隻能到一樓走廊西端,那裏有一個共用水龍頭,那個角落沒有光亮,汙水橫流,每次去取水都要穿上靴子。全家用水就一隻水桶,取來放在房間裏,一天差不多要用兩桶。洗衣服很麻煩,因為取來多少水就要倒出去多少水,還要及時擦地板,否則濺出來的水會漏到樓下去,樓下就要享受“天女散花”了。涼衣服呢?我也學著其他住戶的樣子,在窗外專門安裝了一個架子。從外麵看這座樓,各家的窗外都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物,很有生活氣息。

(還記得這樣的公用洗刷間嗎?我住過的筒子樓連這樣的條件也沒有)

樓房的樓梯是公用的,廁所和垃圾箱就在樓梯邊上。可悲的是廁所經常堵塞,溢出的汙水就順著樓梯往下淌。我的房間斜對著廁所,那味道是任何語言都不能形容的。我女兒從小嗅覺靈敏,每次接送她去幼兒園,經過廁所門口時她都要用兩個小手指頭使勁地堵著自己的鼻子。

冬天好過一些;房間向陽,點上爐子房間裏很暖和。關上房門,走廊上的味道也進不來。夏天就受罪了;太陽一曬,房間裏烤箱似的。因為不能開門通風。不僅是味道問題,一開門房間裏一攬無餘,即使開窗也要等到太陽落下之後。為了解暑,我貪便宜買了一個吊扇,自己安裝到天花板上。由於缺乏經驗,安裝的不太牢固,那天正旋轉著的風扇突然掉了下來。可巧女兒離的遠,沒有砸著。但是風扇的葉片卻將蟻太的後背碰了一個口子,衣服也劃破了。事後大家都說萬幸,批評我的粗心大意。

(其樂融融,鄰裏整天上演鍋碗瓢盆交響樂)

筒子樓裏居住條件盡管艱苦,住戶之間相處的卻很融洽。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們,經常串東家走西家,誰家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誰家,叫都叫不回。如果一家有了困難,大家也都來幫忙。有一次我到外地出差,蟻太半夜裏突然生病,多虧了鄰居幫著照看孩子,並連夜用自行車將她送到醫院診治。筒子樓裏同甘共苦的人們,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工廠也在想盡一切方法解決職工的住房問題,相繼建成了幾座宿舍樓。為了公平地分配住房,廠裏還專門成立了“分房委員會”,由工會,勞資,後勤等部門的參加。 根據職工的工齡,廠齡,職務,學曆,工作表現等條件,對住房申請者進行評分,並將結果張榜公布,以求其透明性。我當時盡管年青,卻已是廠裏的技術骨幹和中層幹部。為了體現和落實國家的知識分子政策,我也榜上有名。居住了一年之後我終於告別了“筒子樓”,搬進了 “工程師樓”,居住條件從此得到了極大改善。

正當我準備搬家時,卻發生了一件戲劇性的事;

廠裏的一位已婚職工因為媳婦是農村戶口,不夠廠裏分房條件,臨時借住在工廠的倉庫裏。可媳婦已經十月懷胎,總不能讓孩子生在倉庫裏吧。得知我要搬新房的消息後悄悄找我商量。想趁我搬家的時候,搶占我住過的那間房子。“搶房子” 這種事在廠裏發生過幾回,我很同情那些因為棲身之地而不惜犯錯受罰的職工,但此事發生到自己身上,還是有點緊張。

搬家那天,我放棄原則協助那位職工上演了一幕“暗渡陳倉”,搬完東西後門上就掛上了他的鎖,然後,到廠長那裏“深刻地”檢討。廠領導其實很清楚這裏麵的貓膩,也理解那位職工的無奈,沒有更多地批評我,也沒有難為那位職工,他就成了那間房子的合法主人。

我的新房位於“工程師”樓的三樓,兩室一廳,前後晾台,總麵積70多平米。關於樓層,當時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一樓暗,二樓吵,五樓,六樓累斷腳,不三不四層最好。” 我年紀輕輕卻分得了三樓,足見當時工廠對技術人員的器重。房子寬敞明亮朝陽,廚廁俱全,實在讓廠裏的老職工羨慕!後來我又將前後晾台密封加裝了玻璃窗戶, 室內安裝了暖氣,使用麵積進一步擴大,居住條件更加改善。我還用幾年的積蓄添置了彩電,冰箱和新家具等,其後幾年的生活,隻能用“舒適”二字來形容。

八十年代初社會上還沒有“商品房”這個概念,也沒有房地產開發這檔子事。城市居民住房,除了少數私人房屋外,多數都是市政管理的公管房,政府機關及企事業單位職工等住房。相對而言,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人員的住房明顯優於企業職工的住房,這與國家政策和曆史原因有關,也是許多人拚命設法鑽入機關和事業單位的根源之 一。

八十年代末,在全國興辦公司和經商熱潮中,我也不甘寂寞應聘調入了本地的一家經貿技術合作公司,任部門經理。當時國家的住房政策是各單位自掃門前雪,各自解決本 單位職工的住房問題。人屬哪單位住哪單位房子,人調離就要交回房子。可是我調入的這家公司剛建立,還沒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即使現蓋房子也來不及呀!幸虧我太太也是原單位職工,原單位才沒有把我們家“掃地出門”掀到大街上去,我們又在原住房“賴”了幾年。

“職工調離房子必須退回”這項政策說起來合理,實際上十分荒謬。那些年我們國家實行“低工資,高福利”政策,職工的工資僅僅能夠維持其最低的生活水平,住房是其工作單位提供的一項福利。說的好聽一點,也就是所謂的“共產主義因素”吧。但從根本上來講,住房並不是對職工的恩賜,而是國家和企業對職工曆年來所做貢獻 的一種認可或兌現。工齡廠齡越長,貢獻越大,分房也越好。否則,分房評分中怎麽會有工齡,廠齡的考量呢?

由此可見,當一位職工因為種種原因離開了原單位,原單位索回職工住房的做法,實際上是徹底剝奪了這位職工前些年對國家和該企業所做的貢獻。許多企業甚至實行隻給男性職工 或女性職工分配住房的政策,更是粗暴地剝奪了相當一部分職工的住房權利。在這一方麵,西方國家企業實行高工資政策,企業員工自行解決住房問題,在辭退員工時還要承擔額外的經濟補償,顯然要比社會主義國家所做的更合理與文明一些。

此話扯遠了。我在新單位工作了三年並從國外進修歸來之後,終於迎來了一次分房機會。這次分得的房子更好,更寬敞,麵積達120多平方米。住房第一次通了管道煤氣和暖氣,免除了燒飯和冬季取暖煙熏火燎的難題。臥室,客廳等都是獨立的,已上小學的女兒也第一次享有了自己的房間。跟著社會上的裝修熱,我不僅重新裝飾了房間,更換了所有家具,還添置了大彩電,組合音響,鋼琴等現代家庭用品。浴室裏還加裝了進口全自動熱水淋浴器,洗澡也不用出門了。在兄弟姐妹之中,我率先邁入了“小康之家”行列。

(三樓曾是螞蟻當年引以為豪的住處,如今早已破舊不堪,即將列入拆遷之列)

可惜的是,我在新房子裏僅僅住了一年就再次出國了。經過了多年的顛沛流離之苦來到了加拿大之後才擁有了自己的住房。回頭看看國內,近些年來城市住房的情況變化極大。親友們經常來信講述他們搬遷換房的事,有的都搬了幾次,擁有幾套住房了。前幾年回國探親,看到整個家鄉馬路寬闊,高樓林立,到處煥然一新。找到出國前居住過的地 方,也幾乎辨不出當年的痕跡。城市居民的住房,更加寬敞明亮豪華舒適,許多還有專用停車位置,處處表現出一個社會的巨大進步與繁榮,正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句話。

(如今家鄉變了,天更藍,水更清,住房更寬暢了)

最後以兩句詩,紀念那個遠去的“筒子樓”時代:“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家鄉的榮耀:山東濰坊國際風箏節放飛場入口處牌樓)

原載於 11/28/2008 <星星生活周報> 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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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工業化沒使對地方,那麽強調鋼鐵,應該強調和人民生活有關係的東西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3:57:55

馮超副總指揮就指出過:先生產後生活工人會怎麽想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3:59:13

先生產,後生活嘛,黨委定的原則 -立竿見影-1- 給 立竿見影-1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4:07:59

Chairman Mao on 重工業和輕工業、農業的關係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2588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6:20:06

我在北京住過的一個筒子樓裏,其中一間1987年曾吊死過一個人,想結婚的人都不介意,希望分給她們。 -bayroam- 給 bayroam 發送悄悄話 (347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4:29:55

既然房子是單位的,職工離職單位收回住房理所當然。 -hkzs- 給 hkzs 發送悄悄話 (242 bytes) () 01/09/2019 postreply 15:00:21

那時就是這樣,日子難啊,終於熬過來了,千萬別回去 -無法弄- 給 無法弄 發送悄悄話 無法弄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0/2019 postreply 16:40:42

筒子樓是一個時代的印記,不管是愛它還是恨它,它已經成為過去,成為我們那代人差餘飯後的有趣話題。 -流浪北美的螞蟻- 給 流浪北美的螞蟻 發送悄悄話 流浪北美的螞蟻 的博客首頁 (1111 bytes) () 01/10/2019 postreply 18: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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