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老舍的話風來說,世界上的古都名城實在是很多,我所知道的樅陽實在是顯得有點普通。況且我的樅陽也是那麽的源遠流長,也是那麽的美麗寬廣。況且我所知道的那點也隻是“我的樅陽”,而我的樅陽也大概等於牛的一毛。我鍾愛的究竟是什麽呢?
我一個學理工的,筆頭很是遲鈍。而且說句實在話,記憶中的家鄉小城實在是更小。那時候怕是隻有不到三四萬的人口和兩三條並不寬廣的街道。所有的機關,學校和工廠都擠在這麽個小小的空間裏。上大學之前我基本上沒有坐過公交車,也從來沒有坐過火車和飛機。我很少離開家鄉樅陽,偶爾去了鄰近的城市,也是眼巴巴的盼望著趕緊回家。而且七八十年代,各個城市裏到處都在挖路扒房子,塵土飛揚的我不喜歡。我也有點受不了城市裏湧動的人潮人海和喧囂的各種聲音。哪哪都沒有家裏好。
小城靜靜的依偎在大江之濱,小城靜靜的依偎在名山勝水的懷抱裏。不出一二百裏,就有黃山的奇峰,廬山的煙雲,天柱山的秀美,九華山的幽鍾,太平湖的清澄...。采菊東籬下。晴朗的天氣裏,在這裏,確是可以悠然見南山的,而且是能悠然見東山,悠然見西山,悠然見北山的。平常的人家就可以在這裏享受著太平和清福,這就是那種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的日子。
我小時候是一個癡人。我就成長在這小城裏的一個綠樹成蔭的大院子裏。這裏有我的觀星台(就是單位大樓的樓頂),每年夏天大夥兒都愛搬竹席和竹床上去納涼,我喜歡躺在竹榻上數著那數不清的星星。母親則常常在那裏給我們搖把大葵扇,教我們唐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裏也有我的百草園,我在裏麵種著西瓜,黃瓜,冬瓜,和各種各樣的草花兒。我喜歡看蜻蜓飛舞,也愛看它停在狗尾巴草的葉尖。我喜歡看螞蟻打架,也愛聽夏夜的蛙鳴或是秋日裏的蟬鳴。小夥伴們可以偷幾條水產公司晾曬的鹹魚,跑到附近的小山上去吃燒烤。小夥伴們還可以偷幾片藥材公司晾曬的甘草(那時候缺糖),而我卻像是那長鼻子的匹諾曹,一吃甘草就嘴巴烏黑,讓人一看就知道幹了壞事。我們可以走一點路到附近的鄉下,採來幾口袋的野西瓜或是野香瓜,然後互相扔來扔去的鬧著玩兒,最後隻留下一片片的清香。我們還可以在清澈的河裏或者是湖裏遊泳嬉戲,釣魚摸蝦。每年的農曆九十月,更是有大量的大閘蟹沿著長江爬到這裏來,泥岸上滿是各種水生動物的巢穴...
七十年代末,母親的單位在小河的邊上建起了一棟漂亮的三層樓房,熟悉的左鄰右舍們大多是從那同一個綠樹成蔭的大院子,搬到了這同一棟樓。二樓都是離休的老幹部的家,一樓和三樓是當時的科員們的房。小河在靜靜的流淌,時光是那麽的緩慢...
可是轉眼之間,那麽多年竟然就過去了,我離開故鄉竟然已是那麽多年了。
幾年前二樓上的王媽媽在看著端午節小河裏的龍舟,她可知道這一年這一月的這一天,我在大洋彼岸的網上正看著她。雖然我也看不清王媽媽的容顏。去年回家走過門前的防洪牆上,九十多歲的盧伯伯正扶著他家的陽台向我看,他說不出話,看著我的眼神和笑容在告訴我,“你是大頭啊”,他知道是大院子裏麵的那個大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