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說新史2021-02-21
1959年6月,毛澤東回到暌違32年之久的韶山,6月26日晚上在鬆山招待所請親友吃飯,有長輩、老師、親友和當地幹部,有老黨員、老自衛隊員跟革命烈士的親屬。毛澤東環視了一下到場的親友,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碧珠怎麽沒有來?”毛澤東邊問邊在人群中繼續找尋,負責請客的當地幹部無人應答。在確認沒有看到要找的人後,毛澤東繼續問道,“毛碧珠怎麽沒有請來?”相關幹部麵麵相覷,還是誰也沒有回答。
在一陣沉默後,毛澤東第三次發問,“我讓你們請我的親戚朋友,為什麽不把毛碧珠請來?”語氣明顯比前兩次更重了,村幹部知道毛澤東已經不高興了,隻得低聲說:“碧珠是富農。”
毛澤東連續三次發問要找的人叫毛碧珠,派名澤田,生於1895年,是毛澤東的堂弟。兩人年齡相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還曾一起在毛碧珠哥哥毛宇居的私塾讀過書,毛碧珠稱毛澤東為“三哥”。
毛碧珠的父親叫毛福生,跟毛澤東的父親毛順生往來密切。毛澤東在母親去世後,曾接父親毛順生到長沙小住,因為擔心毛順生獨自一人太孤單,便找了堂伯毛福生作陪。在長沙,毛澤東跟毛澤覃兄弟跟父親拍了生平唯一一張合影,其中便有毛福生。
毛澤東毛澤覃與父親毛順生、堂伯父毛福生合影
毛福生有三個兒子,長子毛宇居,是毛澤東相當敬重的堂哥兼私塾老師。建國後,毛宇居多次到北京見毛澤東。韶山的一些事,毛澤東經常都會托毛宇居代為處理。毛碧珠是毛福生的三兒子,小時候被過繼給叔叔毛壽生為子。
1920年,毛澤東回家帶著兩個弟弟毛澤民、毛澤覃以及堂妹毛澤建、弟媳王淑蘭去長沙參加革命。毛碧珠也曾跟隨到長沙,協助當時在長沙等地從事地下工作的毛澤覃,那是他最早參加的革命活動。
直到1925年,毛澤東借養病為名回韶山開展農民運動,毛碧珠也回到韶山,參加了農會。在那場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中,毛澤東動員了當地大部分的農民參加,這當中也有不少他的親友、同學。
“馬日事變”爆發後,在當時黨中央的“妥協”下,大革命失敗了,大量革命誌士遭到屠殺。在韶山,有數十位熱血男兒壯烈捐軀,其中包括毛澤東親手培養的農運骨幹、韶山最早的一批共產黨員毛新梅、龐叔侃、鍾誌申、賀爾康、蔣梯空、諏震凡、譚夭明等。還有一些人被迫流浪他鄉,包括毛澤東的堂弟毛澤連、毛澤榮,表兄文梅清、劉霖生,毛新梅烈士的弟弟毛仙梅等。
在白色恐怖之下,毛碧珠跟哥哥毛宇居都選擇了自首,從此與黨脫離了聯係,毛宇居一直以教書為生,毛碧珠則在家種田。在務農期間,毛碧珠為人較為精明,很快就積累了一筆財富,買下幾畝田,一家四口人過上了相對富裕的生活。
日子慢慢過好了,毛碧珠也喜好交友,與當地的上層人物多有往來。但是,毛碧珠也沒有忘記曾經跟隨毛澤東兄弟一起革命時的熱情,利用自己的交由,曾跟李漱清一起反對國民黨政府在鄉裏抓壯丁,受到群眾的擁護。
新中國成立後,在全國開展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毛碧珠被劃分為富農,他購買的幾畝地都分給了窮人。農業合作化後,年近六旬的毛碧珠也加入了合作社,參加勞動養家糊口,和兒媳婦及兩個孫女相依為命,艱難度日。
毛澤東回到韶山故鄉,設宴招待父老鄉親,囑咐公社書記毛繼生負責邀請。在斟酌與毛澤東見麵的親友名單時,原本也想到了毛碧珠,他們知道毛碧珠與毛澤東的關係。可是,在考慮到毛碧珠的成分是富農,幾經審核後,還是將毛碧珠的名字劃掉了。毛碧珠自行到鬆山招待所想要求見毛澤東,也被保衛人員拒之門外。
在得知因為毛碧珠的富農身份而沒邀請後,毛澤東有些生氣了,“是富農又怎麽樣?他是我的堂弟,還能害我嗎?”當地幹部見毛澤東生氣,一時間都不知所措。直到毛澤東再次叮囑,“一定要把他找來!”他們才趕緊去通知毛碧珠,讓他再來一趟鬆山招待所見毛澤東。
第二天上午,毛澤東再請了一些親戚吃中飯,毛碧珠上午便來到了鬆山招待所。兄弟倆三十多年沒見,都已經是滄桑老人了。毛澤東見到麵前這個老頭子,看了很久,都還是認不出來是誰。
毛碧珠終於見到了毛澤東,心情非常激動,顫顫巍巍先是叫了一聲“主席”,又喊了一聲“三哥”。看著毛澤東一臉疑惑望著自己的樣子,他更是泛起一陣酸楚,明白自己這些年飽經生活磨難,三哥大概已經不認識自己了,頓了許久才說,“主席,我是老五毛碧珠。”
毛澤東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消瘦如柴的老頭,就是當年跟著自己一起玩耍的毛碧珠。當年那樣精神的小夥子,現在卻是彎腰駝背,皺紋爬滿了額頭。他緊緊握住毛碧珠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心疼,顫抖著聲音說道,“你是碧珠五弟啊,老了,瘦多了。”
看著毛澤東這樣真情流露,毛碧珠激動不已,卻不知如何答話,愣在當場。毛澤東趕緊招呼五弟坐下,關切地問起家裏的情況。毛碧珠的原配妻子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後來又娶楊氏為妻,楊氏也在1933年病死了。之後便一直沒有再續弦,過著鰥居生活。
“你有幾個兒子?”毛澤東進一步詳細地詢問毛碧珠的情況。“有一個兒子,叫毛遠翱,也已經死了。有一個孫子,叫毛世傑,才十幾歲,還有一個女兒,已參加工作。”毛碧珠沒想到三哥問得如此仔細,也隻好如實回答。
聽完毛碧珠的回答,毛澤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為五弟孤苦無依的處境發出歎息。停頓了少許時間,毛澤東才繼續二人的談話,“當地政府對你怎麽樣?”這句話讓在座的當地幹部們頓時緊張起來,他們前一天剛剛因為沒有邀請毛碧珠而遭到主席的斥責,之前還將主動前來的毛碧珠攔在了外麵。毛澤東這樣一發問,毛碧珠還不得“訴盡苦楚”?
毛碧珠也沒想到毛澤東會這樣發問,他看了看周圍幹部們的反應,有意提高嗓門回答道,“他們沒有把我當富農看。”毛澤東也很容易察覺到其中的隱情,但也不便說破,他向來不願直接幹預地方幹部的工作。
“其實,你這富農可劃可不劃,”毛澤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安慰毛碧珠,緊接著又問道,“劃了富農,你有什麽意見嗎?”毛碧珠連回“沒有意見、沒有意見”。
在新中國剛剛成立時,毛澤東就關於土改中如何對待富農的問題曾廣泛地征求過意見,訪問蘇聯期間還專門就這個問題跟斯大林交換過意見。回國後,毛澤東即向各中央局、分局負責人發電報,其中提到,“土改規模空前偉大,容易發生過左偏向,如果我們隻動地主不動富農,則更能孤立地主,保護中農……”
毛澤東在這封電報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傾向性意見,就是:在新解放區土改中,暫時不動富農。但毛澤東並不是主觀地強行作出這個決定,他仍然是在征求意見。反饋上來的意見仍然是各不相同。最終,在不斷的實驗與平衡中,完成了土改這項偉大的創舉。
看著在自己麵前唯唯諾諾的毛碧珠,毛澤東回想起推行土改的那段曆史,在曆經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推行空前偉大的政策,大破大立之舉動,難免出現個別矯枉過正的例子。但是,為了讓被壓迫了幾千年的老百姓真正翻身做主人,土改是勢必要推行下去的。
一句“你這富農可劃可不劃”,既是毛澤東對自己堂弟處境的同情,也是感歎中國老百姓翻身之不容易。他並不責怪於將毛碧珠劃為富農的相關幹部,怪隻怪那座叫“封建主義”的壓在人民頭上數千年的大山。
毛澤東沒再繼續問下去,起身再次握住毛碧珠的手,說道,“你老了,身體也不大好,不要去勞動了。告訴你的後人,聽黨和政府的話,好好工作!”
這時,身旁的幹部上前告訴毛澤東,可以開始吃中飯了。毛碧珠和幾位鄉親們一起跟毛澤東共進了午餐。飯後,毛澤東和大家合影留念,毛碧珠站在後排最角落的位置。這張照片也成為了毛碧珠一生最珍貴的紀念。
後排右一為毛碧珠
當天下午,毛澤東就離開了韶山,這趟短暫的回鄉之旅,他除了“回家看看”外,還一路考察了農民的生活,農業政策的成果及問題。毛碧珠的生活狀況,顯然也是一個有價值的樣本。事實上,自從建國後,毛澤東就對自己家鄉的親友十分重視,既關心他們的生活,也希望從他們那裏得知鄉間的真實情況。
1952年10月,毛碧珠胞兄毛宇居進京陳述鄉情,毛澤東便向他問起毛碧珠的情況。當得知年近六旬的毛碧珠身體衰弱,家中沒有其他勞力,因此生活很是辛苦,也頗為困難時,毛澤東深表同情,當即請毛宇居捎了一批布料給毛碧珠作為禮物。
1956年10月,毛碧珠的堂弟毛純珠來北京,看望在解放軍總後勤部工作的胞弟毛澤全。他向弟弟表示想見見毛澤東。毛澤全將這一願望傳遞給毛澤東,毛澤東十分高興,很快便在中南海接見毛純珠和毛澤全一家。故人相見分外高興,毛澤東專門請他們共進晚餐。毛澤東對家鄉有著深深的思念之情,而對家鄉的合作化更是關心備至。談話間,毛澤東又詢問了毛碧珠的情況。毛純珠把毛碧珠的情況講給毛澤東聽,當講到毛碧珠也加入合作社時,毛澤東十分高興,當即給毛碧珠寫了一封信:
筆珠兄:
純珠兄來,說你已加入了合作社,甚為高興。望你努力工作。順祝
安康!
毛澤東
一九五六年十月四日
毛碧珠收到這封信後,心中美滋滋的,激動得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能夠得到“主席三哥”的嘉許,他知道自己在合作社的辛勤勞動都是值得的。同時他也感歎,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三哥”如今已經是國家主席,還能對自己一個“富農”如此關心。正因為如此,當毛澤東回到家鄉時,他即便沒被邀請,也主動前往想要探望。
某個角度講,毛碧珠也是一個被生活壓著的窮苦農民,他曾經也是熱血青年,在韶山衝的鄉親中,率先走上革命之路。當他跟著毛澤東兄弟到長沙時,也曾胸懷抱負。隻是在革命遇到挫折時,迫於生存的壓力和家人的安全,暫時向當權者低了頭。
但是,毛碧珠並非貪圖富貴之人,在國民黨反動政府窮凶極惡搜捕革命誌士時,他並沒有選擇出賣同誌。他隻是選擇了自己的生活,像老一輩的農民一樣,靠自己的精打細算,終於發展起來一份家業。盡管後來被劃為富農,但他卻都是憑著自己的雙手創造的財富,並沒有任何的剝削行為。
對於毛澤東來說,毛碧珠隻是他一個從小一起玩耍的堂弟,是他韶山衝的鄉親。毛澤東向來主張要跟人民群眾在一起,即便建國前,蔣介石懸巨額賞金要他的命的時候,也都沒有拒絕過群眾的接近。到新中國成立了,他更不允許有脫離群眾的行為了。因此,毛澤東才會發問,“他是我的堂弟,還能害我嗎?”
毛碧珠同時也是一個生活困難的鄉親,毛澤東領導中國革命的重要目的,就是要讓全國人民都過上好日子,因此隻要看到有生活困難的鄉親,他總是要盡其所能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