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登多景樓
陳亮（南宋）
危樓還望， 登上高樓舉目四望，
歎此意今古幾人曾會？ 歎古今往來能有幾人理解我的感觸？
鬼設神施， 山川形勢險要猶如鬼斧神工，
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 但如此天險總是隻被當作了天設的南北疆界。
一水橫陳， 北麵一條長江橫貫東西，
連崗三麵， 東西南三麵連接著起伏的山嶺，
做出爭雄勢。 形成了威懾中原的極其有利的地勢。
六朝何事， 當初六個朝代的君臣為什麽，
隻成門戶私計？ 隻滿足於自己的小朝廷偏安一隅？
因笑王謝諸人， 我由此笑當世的那些身居高位的士大夫，
登高懷遠， 登上高台望遠發出感慨，
也學英雄涕。 模仿英雄豪傑也拋灑起熱淚。
憑卻長江， 但光想著依托長江天險而不主動出擊，
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 是無法驅逐盤踞中原的金寇。
正好長驅， 大宋正應該長驅直入中原地區，
不須反顧， 兵貴神速絕不能猶豫彷徨，
尋取中流誓。 效仿祖逖中流擊水慷慨立誓。
小兒破賊， 王師破賊的勝券，
勢成寧問強對！ 已經在握難道還需要發出敵人是否強大這樣的疑問！
中流誓：東晉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祖逖率軍北伐，渡長江時，在江中央擊楫發誓說“祖逖不能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大江”，慷慨之語，聞者感動。
小兒：指淝水之戰東晉統帥。謝石（謝安弟）、謝玄（謝安侄）大破前秦苻堅部隊，謝安得到消息時，正與客下圍棋，客問他，他慢吞吞地回答說“小兒輩遂已破賊”。
【簡析】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作者前往京口（今江蘇省鎮江市）觀察地形，準備向朝廷陳述北伐的策略。這首詞是作者登臨多景樓時所作，內容以議論地形、陳述政見為主。全詞氣勢恢弘，筆力雄健，論述精辟。
上闋議論進可攻退可守的地形特點。開頭兩句，先做感歎之語。作者登樓環望，剛剛看清周圍的地理形勢，就忍不住先發出深沉的一歎。作者感歎什麽呢？作者“歎此意今古幾人曾會”——其實應該說，並不是“今古”之人不明白作者的心意，而是作者實在不明白“今古”之人為什麽從來不懂得好好地利用這裏的大好地形。那麽好的地形完全是不用白不用啊，所以作者才有如此深沉的一歎。很顯然，這古人當指六朝的亡國之君，而今人則指當朝的投降妥協派。“今古”二字，作者已經鎖定了全詞的批判對象。感歎過後，作者緊接著就對“今古”之人展開了無情的批判。第三、第四句，總論呈現在作者眼前的地形。“鬼設神施”，意思是說這周圍的山川形勢猶如鬼斧神工，實在讓人望之驚歎。作者特來此地，並不來觀賞風景的，而是來觀察地形的，所以這“鬼設神施”四字形容的並不是美麗而是險要。如此險要的地形簡直是一種天賜，可以說上帝實在太惠顧曆朝曆代的南方政權。曆朝曆代的南方政權確實也沒有白白浪費這樣一種天賜——他們全把它當作了南北政權的天然疆界，以為憑著這一天設的疆界就可永保自己不受北方政權的侵犯。第五至第七句細述周圍的地形。作者之所以用“鬼設神施”這一最高級別的讚美詞形容這裏的地形，是因為它極具軍事價值，而這對一個政權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北麵是一條橫貫東西的天險長江，東西南三麵是此起彼伏的連綿山嶺，進可攻退可守，可全攻全守。“做出爭雄勢”，這樣一種“鬼設神施”的地形，其主要用途是進攻，而不是守衛，而隻有當進攻不利時它才起到守衛的作用。最後兩句向“今古”之人發出責問。“六朝”，其實是七朝，包括當今的南宋一朝。作者責問道：我實在不明白，如此“鬼設神施”的地形，你們為什麽不用來進攻，這不是白白糟蹋了這一天賜之物？當然作者是明知故問，明白人裝不明白而已，其目的完全是為了批判。作者心裏很明白：由於“七朝”政權把這一“鬼設神施”的地形當作了南北政權的天然疆界，從而把有利因素變為了不利因素，所以結果這一天賜之物反而是害了它們——偏安一隅帶來的往往是滅亡。
下闋主張利用地形優勢可大舉北伐。開頭兩句作者對“今古”之人表示自己的鄙視。經過上闋對“鬼設神施”地形的論述和對“今古”之人心態的分析，作者已把“七朝”的“今古”之人置於一種極為可笑的地位，所以在下闋即刻對所有這些人加以毫不掩飾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們這些人，隻圖偏安一隅，一味貪圖安逸而毫無進取之心，把“鬼設神施”的進攻型地形“認作天限南疆北界”，當作自己安樂窩的“保護膜”，竟然還裝模作樣地模仿起英雄豪傑“登高懷遠”，還惺惺作態地擠出幾滴眼淚，裝B能夠裝到了如此高的境界，簡直是可笑之極！但嘲笑歸嘲笑，作者的目的主要還是要對當今的裝B者們作醍醐灌頂式的一聲大喝，讓他們全都驚醒過來，認識到自己的極端可笑以及自己所作所為的嚴重後果，所以第四、第五句，作者首先讓當今的這些人認識到把這一“鬼設神施”的地形“認作天限南疆北界”的真正害處。依托長江天險而不主動出擊，怎麽能驅逐盤踞在中原的金寇？灰塵不掃自己不會跑掉，敵人不打自己不會滅掉，而臥榻之旁又豈容他人酣睡！這好比懷裏抱著一條毒蛇睡覺，致命的威脅時時刻刻存在，人身的安全絲毫沒有保障。天險能阻擋強敵的進攻嗎？天險完全不能阻擋強敵的進攻！“六朝”的滅亡就是最好的例證。第六至第八句，作者接著向始終懷著僥幸心理堅持投降妥協路線的當權者提出立於不敗之地的唯一策略。“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莎士比亞《哈姆雷特》）——要麽進攻，要麽滅亡，沒有其他選擇，所以不進攻就等於滅亡。金宼雖強，但我們也不弱，加上“鬼設神施”的地形這一對我極其有利的因素，驅逐金寇收複中原是完全可能的。為了達此目的，我們首先必須樹立起祖逖的“中流誓”那樣的信念，然後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大舉北伐，長驅直入中原地區，將盤踞中原的金宼全部幹淨徹底地予以消滅。全詞的最後兩句相等於作者代為南宋政權所立下的“中流誓”。我們必須堅信：王師破賊的勝券，完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這是毫無疑問的，這是不容置疑的。那還猶豫什麽？趕快進攻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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