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熟: 50年前，一個高中生耳裏的林彪事件

來源: 世事滄桑於 2021-09-12 18:13:03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53839 bytes)

算到今天淩晨為止，林彪摔死50周年了。他是一個顯著的人物，50周年忌日，回憶那一天之後發生的事，對於年輕一代，應該還算新聞。

1971年9月，我在黃陂縣長堰公社中學讀高中一年級，那時已經改邪歸正，不再是一個調皮的初中生，而是一個好學而積極向上的好學生了。我當了“排”裏的體育委員——那時候學校軍事化建製，班級叫排，年級叫連。

9·13淩晨，林彪一家除女兒林立果外，全部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震驚世界。

可是，全國百姓卻是在一個月之後才知道這一消息的。

我今天寫出當時作為一個農村高中生對於這件事的見證，全部是我的經曆，同齡人可以作證。

我們每天照常上課讀書，那時讀書已經很正規了，似乎有恢複大學的傳聞，心裏還是想考大學，所以老師教書，學生讀書，都還是很認真的。

我是體育委員，每天上課，照樣歸我喊起立坐下，照樣是我領頭起句——

“起立，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

（全體同學，包括老師）“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最最敬愛的林副統帥——”

（全體同學，包括老師）“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坐下！”

9·13以後，上課還天天這樣喊。大約過了一個月，突然通知到公社傳達重要文件。全體老師參加，學生中部分幹部參加，我當然也去了。

會議不是在大禮堂召開，而是在一間教室，那是我讀小學時的教室，後來被公社占用。

公社各單位職工，中學老師，加上我們不多的學生幹部，靜靜地坐著聽重要會議精神。會議強調，不許做記錄。

緊張！好緊張！

公社領導沒有講多少話，直接傳達文件，當念到《關於林彪叛國出逃的通知》這一句時，那簡直是一個炸雷，人都蒙了。

後來知道，這個絕密文件是1971年9月18日中央下發的，離林彪摔死，是5天之後。文件逐級傳達，傳達到我們平民百姓中，已經是將近一個月之後了。

因為事件重大，因為是逐級傳達，要求慢慢消化，於是就出現了親人之間、朋友之間因為級別差異不慎分享這一重大消息而受到嚴重處分的事。比如軍長很早就聽了文件，老婆級別很低聽不到文件，軍長告訴老婆，老婆又告訴閨蜜，組織知道了，處分了好多人。

記得文件中給了林彪16字結論：倉皇出逃，狼狽投敵，叛黨叛國，自取滅亡。

記得讀文件的人放下文件，口頭說了下麵的話：林彪的飛機兩邊，有兩個80厘米的洞。說完繼續讀文件。

這一次傳達的文件不止一個，全部是絕密，或者機密，這是我長到17歲半第一次聽中央的的絕密或機密文件。

學校離我的家也就3裏路，我們那時也不住校，晚上回到家裏，得參加生產隊裏的會議。學校傳達文件後的幾天，生產隊開始傳達文件了，這應該是傳達到每一位中國人中間了。

文件由大隊幹部來生產隊傳達，那時好像沒有電燈，應該是在一盞馬燈下讀文件。大隊幹部讀著讀著，也是放下文件，口頭傳達：林彪的飛機兩側，有兩個80厘米的洞。說完之後，繼續讀文件。

我記得我在某篇文章裏說過這個口頭傳達，有讀者朋友懟我，說你吹吧，你還能聽到中央的絕密文件。你胡說，怎麽可能說林彪的飛機上麵有80厘米的洞，直到今天都沒有這樣說。

是的，今天好像不太提那兩個80厘米的洞，可是那時，是真真切切地放下文件口頭傳達的呀。那潛台詞是，你跑吧，能跑得過……？

這兩個80厘米的洞，有說是導彈打的，有說是飛機下墜時氣流衝擊出來的，也有謠言說是林彪的飛機被人做了手腳，那是兩個定時炸彈炸的。直到今天，那兩個洞，與林彪事件一樣，成謎。

最讓人震撼的是傳達“571工程紀要”，這個紀要與林彪緊緊掛鉤，林立果開始進入平民視野。

571工程，是一個代號，即武裝起義工程。聽了文件，才知道林虎林立果他們的“艦隊”確有行動準備。但這個工程紀要，後來說林彪並不知情。

第一次知道林立果會駕駛水陸兩用坦克，第一次在文件裏看到林立果不錯的長相，第一次聽到毛澤東被他們稱為B52，第一次聽說許多高級幹部像走馬燈一樣在B52前倒下，第一次聽說他們有周密計劃幹掉B52……

我還第一次看到文件裏江青的毛筆字，大為震驚的是，與毛澤東書法別無二致！

學校沒有進一步傳達關於林彪出逃的文件，照樣上課，隻是上課前不再喊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過了一陣子，開始聲勢浩大的批林批孔運動了，到1974年，又在批林批孔的基礎上，加上了批周公。

周公明指西周初期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教育家，暗指周恩來。其實，1972年我讀高中二年級時，周恩來就不受待見，他抓的教育改革，準備恢複大學，後來被批判為“資本教育製度的回潮”，我們所有同學的大學夢，破滅了，其中包括我暗戀中的女同學，曾隔窗互相鼓勵一起考大學，也打了水漂。

批林批孔的運動，主要在生產隊舉行。形式是每天晚上開會，由社員群眾發言表態。我肯定是表過態的，高中生了，不表態肯定不行，不過，我的發言不長。

記得我的一位村下奶奶，是生產隊出納，她的批判和表態，就真誠得多，義憤得多。她理解不了中央文件中的那16個字蓋棺定論，但是，她得引用中央文件啊。她說：林彪這個野心家陰謀家，猖狂出逃，豺閉（狽）投降。

當時我差點笑岔了氣。

1973年元月份，我們高中畢業了，全部回到農村務農。1975年，我被長堰中學請到學校裏代課一個學期，教初二語文，其間參加了轟轟烈烈的“評法批儒”運動——法家人物被尊為曆朝曆代革命領袖，儒家人物臭不可聞，秦始皇、武則天偉大得不行，孔子孟子反動透頂。江青自比武則天，做了篡黨奪權的準備，輿論是出口轉內銷，一本《紅都女皇》在海外悄然流行，國內高層很有讀者。

1976年，林彪死了5年之後，周恩來、毛澤東相繼離世，10月，舉國歡慶粉碎四人幫，三公一母的螃蟹飯局，成為北京上海富裕人家餐桌亮點。文化大革命，終於慢慢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