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反”運動與“抗美援朝”(45)
第二次停戰機會
因為毛澤東根本不想在誌願軍打到三八線時就收手,所以第二次戰役剛結束,毛澤東就在籌劃打第三次戰役了。十二月二十六日,毛澤東致電彭德懷、樸一禹並告金日成、高崗,說:“戰爭仍然要做長期打算,要估計到今後許多困難情況。要懂得不經過嚴重的鬥爭,不殲滅偽軍全部至少是其大部,不再殲滅美軍至少四五萬人,朝鮮問題是不能解決的,速勝的觀點是有害的。”(徐焰:《毛澤東與抗美援朝戰爭》)毛澤東在這裏批判“速勝”觀點,批判誰?我以為是在批判彭德懷。因為彭德懷在誌願軍打到三八線時就下令停戰了。但彭是在執行政治局的決定。可毛澤東現在要改變這個決定,又不好明說,於是就把打到三八線就是完成了援朝任務的觀點說成是“速勝”觀點,予以批判。
十二月二十九日,毛澤東再次致電彭德懷,強調要再打一仗,打過三八線去。毛說:打了這一仗,“所謂三八線在人們腦子中存在的舊印象,經過這一仗,也就不存在了。我軍在三八線以南或以北休整,均無關係。但如不打這一仗,從十二月初起整個冬季我軍都在休整,沒有動作,則必引起資本主義各國甚多揣測,民主陣線各國亦必有有些人不以為然,發生許多議論。”這真是莫名其妙!資本主義各國的“揣測”、民主陣線各國的“議論”,關誌願軍什麽事?難道誌願軍離鄉別井來到外國,在冰天雪地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打仗,是為了不讓這些人議論?那誌願軍的生命豈不也太不值錢了嗎!所以,這是毛澤東沒有理由強找的理由。他的真正目的是要通過戰爭來否定三八線的存在和影響,從而可進一步否定朝鮮已經分裂成兩個國家的事實。他要用改變現實來改變人們的觀念。毛在電報中還告訴彭德懷,斯大林自動提議增加汽車二千輛;軍委已通令全國軍隊(除新疆及西藏外),每連抽二十個老兵,到明年四月可集中四萬餘人補充誌願軍,給彭德懷打氣。徐焰在《毛澤東與抗美援朝戰爭》中指出:“從當時毛澤東這一係列電令可看出,當時雖強調了反對‘速勝’,戰略部署的基點卻是要打破三八線的‘舊印象’,即不再將朝鮮劃分為兩部分,並提出了‘不消滅朝鮮境內敵人不回國’的要求。”這“不再將朝鮮劃分為兩部分”,確實是說中了毛澤東一定要彭德懷打過三八線的真實意圖。
當時由於兩次戰役獲勝,斯大林和金日成也都興奮莫名,躍躍欲試,想乘勝一舉“統一”全朝鮮。而在此之前,中國誌願軍和朝鮮人民軍在十二月四日已實行了統一指揮,人民軍經過整頓又已有三個軍團可以用於作戰。在這種形勢下,誌願軍集中了九個軍(誌願軍第38軍、39軍、40軍、42軍、50軍、66軍和人民軍第1、2、5三個軍團)共三十多萬兵力,準備發動第三次戰役。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時,西線誌願軍率先發起了進攻,集中了一百餘門火炮轟擊敵人。當時守衛在三八線南方一側的聯合國軍第一線部隊都是南韓軍隊。聯合國軍將南韓軍隊安排在三八線第一線,也是為了營造停戰談判的有利氣氛。但南韓軍隊戰鬥力較弱,因此到一九五一年一月二日,第一線的南韓軍就全線崩潰。漢城以東的南韓軍潰逃,使漢城地區的十多萬聯合國軍處於被包圍的危險中。聯合國軍司令李奇微不得不下令部隊撤退。一月四日,誌願軍占領漢城,八日攻占仁川。聯合國軍退守三十七度線。
誌願軍將前線推進到三十七度線,南韓首都漢城再次陷落,引起了國際震動。但實際上誌願軍的斬獲並不大。由於聯合國軍以摩托化行軍後撤,所以並不疲勞;相反誌願軍徒步在雪地追擊四百公裏,卻疲憊不堪。還有,部隊過了三八線後,南韓居民埋藏了糧食後紛紛逃避,誌願軍隻好靠挖窖藏和隨身帶的炒麵度日,終日難得一飽。軍中流行一句順口溜:“打過三八線,涼水拌炒麵”,就是當時的寫照。鑒於戰線拉長了,誌願軍的供應更加困難,彭德懷下令停止追擊,在一九五一年一月八日結束了這次戰役。據中朝方統計,是次戰役共殲滅聯合國軍一點九萬人,其中絕大部分是南韓軍。中朝方軍隊傷亡八千五百人,其中誌願軍傷亡五千八百人。(徐焰:《毛澤東與抗美援朝戰爭》)
第三次戰役勝利後,中共又獲得了第二次停戰談判的機會。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三日,聯合國政治委員會討論並通過了“朝鮮問題三人委員會”在十三國提案基礎上提出的關於解決朝鮮問題基本原則的《補充報告》。該報告之要點:1,建議立即實行停火;2,舉行一次政治會議以恢複和平;3,外國軍隊分階段撤出,並安排朝鮮人民進行選舉;4,為統一管理朝鮮作出安排;5,停火之後召開一次由英,美,蘇,和共產黨中國參加的會議,以解決遠東的問題,其中包括台灣的地位和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
按照這個建議,毛澤東在去年十二月初擬定的五項停戰談判條件,幾乎都已得到滿足。中蘇問題專家沈誌華在《論中國出兵朝鮮決策的是非和得失》一文中評說:聯合國的這個建議“對於中國來說,這的確是一次實現停戰的絕好機會。”“當誌願軍把美國軍隊趕過三八線時,毛澤東賴以決定介入戰爭的三層考慮基本上都已變成了現實:美國此時接受停戰,就等於是以戰敗者的身份來到談判桌前,毛澤東的革命激情和信念得到了充分展示;北朝鮮政權得以完整地保留,莫斯科所擔心的引起美、蘇直接衝突的遠東危機也煙消雲散,中國履行了其為社會主義陣營所承擔的責任和國際主義義務;有北朝鮮作為緩衝地帶,毛澤東對中國安全和主權受到威脅的擔憂自然可以化為烏有,甚至台灣問題和新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地位都有可能得到較為有利的解決。”
然而,毛澤東仍不肯停戰。一月十七日,周恩來秉承毛澤東旨意、以中國政府代表身份又一次拒絕了聯合國的停火建議。周在聲明中老調重彈,說“‘先停火後談判’是美國尋求喘息機會以利再戰的陰謀。”周還重申:必須以一切外國軍隊撤出朝鮮為停戰談判的先決條件,以及美軍撤出台灣和中共取得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等要求。(見徐焰:《毛澤東與抗美援朝戰爭》)對此,沈誌華不無譏諷地說:“實際上,需要‘喘息’的應該是已經成為強弩之末的中國軍隊,而中國所謂先撤軍再停火的主張,在執行起來顯然也是不現實的。至於說陰謀,恐怕隻是中國拒絕停火的借口。”( 沈誌華:《論出兵朝鮮決策的是非和得失》)
沈誌華對於中共第二次拒絕聯合國停火建議感到尤其痛惜。他曾將誌願軍在整個朝鮮戰爭中傷亡人數之前後變化做了一個比較。據他統計:誌願軍在整個戰爭中陣亡十一點四萬人,負傷二十五點二萬人,失蹤二點五六萬人(其中被俘二點一萬人),因傷病致死的三點四六萬人,總計損失兵員達四十二點六二萬人。其中團以上的指揮員就犧牲了二百多人。比較起來,即使以這個保守的數字計算,中國軍隊的損失也遠遠超過美國,其比例為:陣亡三點三九比一;負傷二點四七比一;失蹤或被俘五點零二比一;傷病致死一點六八比一;兵員總損失二點六二比一。而在前三次戰役中,中朝軍隊與美韓軍隊的損失為零點七比一。中國軍隊的傷亡約五點六五萬人,加上凍傷五萬人,僅為整個戰爭兵員損失的四分之一。然而,由於中國拒絕聯合國停火決議,戰爭延長,使中國多付出了三倍於前的傷亡代價。換言之,在前三次戰役獲勝、聯合國軍基本退到三八線以南以後,由於毛澤東仍不肯接受停戰建議,結果使誌願軍在第四次戰役以後的戰爭中遭到巨大傷亡,其數字是前三次戰役傷亡總數的三倍,達三十一萬人。
對於沈誌華教授的評論,我以為基本上是非常中肯的。唯沈教授考慮問題的立場是中國人的立場,而沒有考慮到美國人的立場。我在前麵說過,在第二次戰役尾聲,麥克阿瑟下令將聯合國軍撤至三八線以南不全是因為戰場失利,很大原因恐怕是為了執行美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第八十一號文件精神,即在中共介入戰爭已成為事實的形勢下,美國因不想擴大戰爭而順勢後撤到三八線以南。但是,當第三次戰役以後,在三八線被打破,南韓有部分國土被敵軍占領的情況下,即使聯合國仍然提議停戰談判,美國是否能接受聯合國建議那是要大大地加一個問號的。如果這樣的建議也能接受,那麽當初美國出兵援助南韓所為何來?二戰以後美國是世界最強大國家,如果在朝鮮戰場被中共打敗,顏麵何存?所以,在美國失利的情況下,要美國接受這個幾乎完全站在中共立場的提議,是不切實際的。我們不能將聯合國的立場看作就是美國的立場。當時很多人認為聯合國是完全被美國操縱的,這是中共片麵宣傳的結果。然而,中共連這個對中共絕對有利的第二次停火建議都要拒絕,顯示中共已經利令智昏,完全錯估了美國的決心和戰場的形勢了。
果然,美國對這次聯合國建議沒有做出回應,而是在一月二十五日發起了反擊,開始了誌願軍的所謂第四次戰役。
中國拒絕聯合國第二次停火談判建議使中共在外交上處於十分不利的局麵。其直接後果是聯合國政治委員會在一月三十日以四十四票對七票的結果,通過了美國提出的控訴中國為侵略者的提案。相比去年六月二十七日美國在聯合國提出解決朝鮮問題的提案隻有七票讚成,明顯地反映了聯合國大多數國家對中國的好戰十分不滿。從此,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問題被長期擱置,直到二十年後才得解決。接著在五月十八日,聯合國又通過決議對中國大陸實行禁運。決議通過後半年,全世界就有四十三個國家實施了對華禁運,而這些國家以前大多是中國出口的主要國家。經濟封鎖的結果使中國在經濟建設方麵不得不過分依賴蘇聯和東歐衛星國。中國對蘇聯和東歐國家的貿易額,一九五〇年時占對外貿易總額的百分之三十二點四,五二年急升至百分之五十二點九,五三年再升至百分之七十二。此後到五十年代末一直保持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雖派第七艦隊進駐台灣海峽,但對台灣政府仍保持距離。聯合國大多數成員國對處理台灣問題的意見,也仍有利於中共。可是中國拒絕了聯合國停火決議後,美國迅速改變了對台灣的態度。杜魯門專門撥出五億美元作為對國民黨陸軍的無償援助。此外,美國防部還為援助台灣準備好了五百二十萬美元的海軍裝備和一千六百萬美元的空軍裝備。一九五二年,美國又對台灣提供了大約三億美元的援助。特別是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二日由參謀長聯席會議起草的國家安全委員會第128號文件,強調台灣對於美國在遠東的利益具有“極端重要性”。文件並提出了三點主張:第一,在必要時采取單方麵行動確保台灣能用作美國軍事基地;第二,第七艦隊繼續行使保護台灣的使命;第三,發展台灣軍事潛力。美國對台政策由此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並隨著朝鮮戰爭的拖延而更加深化,直至台美簽訂《共同防禦條約》,使兩岸統一成為遙遙無期的政治願望。(以上見沈誌華:《論中國出兵朝鮮決策的是非和得失》)
更為嚴重的是因為朝鮮戰爭、因為毛澤東的好鬥和野心,令美國逐漸改變對中國的看法,從中國是“蘇維埃政治體係和蘇維埃經濟的一個附屬國”(美國第五十一任國務卿艾奇遜語。見《中美關係資料匯編第二輯上》P61,世界知識出版社一九六〇年版),變為中共是“過去和未來潛在的侵略朝鮮和印度支那的根源,是比蘇聯更具冒險性的敵人”(美國第五十二任國務卿杜勒斯語。見王瑋主編《美國對亞太政策的演變1776——1995》P299,山東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二月第一版)。因為這個改變,即使朝鮮停戰以後,中共仍遭到美國政治、經濟最嚴密的封鎖。在美國對中國禁運物資名單上開列的項目,比對蘇聯和東歐國家的還多五百多種。這種敵視,到上世界六十年代因為蘇聯與美國爭奪全球霸權以及中共和蘇共翻臉才稍有緩和。
以上這些後果都是因毛澤東拒絕聯合國停火談判建議,發動第三次戰役所引起。所以,以我的看法,停戰談判的最佳時機是在第二次戰役結束時,而不是在第三次戰役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