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采樣
東鄉是個小鎮，沒有住多少人，鎮上居民多以農業為生。周一大早，王妃就起床興衝衝地趕往汽車站，坐上開往T8鎮的汽車。乘車的人並不多，車上隻有一個乘客，是個健壯的中年男人，坐在第一排。王妃與他禮貌地笑笑，說聲早上好後，就在汽車中間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地圖注目沉思，內心平靜喜悅。過一會零零星星又上來幾個人。司機是個中年婦女，胖胖的，看上去很和善。臨開車前，又衝上來四個年輕人，三男一女，大聲說著話，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其中一人突然站起來改坐到王妃身邊，聲音裏帶著幾絲陰邪：＂大美人，真高興又見到你，我們有緣。＂
王妃一看，正是那天在蓉都市搶她電話的高個子年輕人。王妃下意識地趕緊把地圖收起，盡量禮貌地說，＂我不認識你。＂
＂一回生二回熟。＂那人說完朝王妃這邊擠擠，頭探過來朝窗外瞄一眼，接著說：＂老天，是老天又把你給我送來。＂
＂羅自力，我賭你搞不定。＂他們一夥的另一個年輕男人起哄。
＂人生苦多樂少，你若不來，我如何老去？＂這個名叫羅自力的人對著王妃說，似乎在美女麵前，他有了詩意。＂大美人，給我一個迷死人的笑，我會把天上的飛船招來接住。然後呢，我們一起去開心享受最最銷魂的時刻。＂他的眼睛發光。
王妃意識到羅自力有些難纏，她不得不麵對。她定睛看著羅自力，說：＂好啊，隻要你能把那飛船招過來。＂羅自力的眼光在王妃身上遊走，王妃臉上冰冷的美此時正釋放出一絲狂野，這剛好點燃他一直亢奮的欲望。這個美女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漂亮迷人，征服她絕對是天下最爽的事。
大毀滅一夜間把繁華的人類打退至少三百年，存活下來的人類的生存條件極其艱苦。最初人類追求活下去，求溫飽。漸漸地，在溫飽滿足後，人類開始致力於修複自然。在這過程中，絕大多數人達成對生活水準的一個共識：簡單低耗。鋪張浪費的豪華人神共憤，所以即使有錢人家也都低調。六百年來這樣長期的清修般的生活，或多或少有些壓抑。現在人類緩慢地已經恢複到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生活水平，一大批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不滿於這樣沉悶的生活，他們屬於所謂的新享受派，號稱人生是拿來享受的，不是清修的。極端的享受派甚至鼓吹不享受寧願死。這些人不工作，或者啃老，或者享受低收入福利。他們一方麵打著厭世的旗號，聲稱自己被迫來到人間地獄，因此社會必須對他們負責; 一方麵又縱欲聲色，為自己的享受不惜擾亂他人甚至不惜犯罪。整個社會碰見這個難題，一時沒有解決辦法，政府和各種民間機構隻能對他們想盡辦法安撫，避免他們鬧事。
羅自力再往王妃那邊擠擠，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一隻手往車頂指指，悄悄說：＂我和他們有聯係，他們聽我的。＂
王妃問：＂你與他們同類？＂
＂是一夥的，＂羅自力眨眨眼。
這時，隻聽一女乘客尖叫：＂外星飛船飛過來！＂
司機被這一叫驚得身體晃動一下，帶得汽車也晃。她急急地踩刹車，汽車在東鄉鎮外幾公裏的山坡上停下，車上的人一個個都下來觀望。飛船直飛過來，速度並不快。羅自力得意洋洋，徑直走過去摟住王妃的腰：＂大美人，該你兌現了。＂他邊說邊把手伸進王妃衣服裏，沒料到王妃突然一甩手狠狠地給了他臉上一巴掌。羅自力大怒，他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警察。這時王妃已經跑開幾步，但是另一個男人攔住他，還有一男一女也走過來圍住她。司機大喝：＂你們都給我住手！＂她肥胖的身體慢騰騰地移動過來。可是羅自力的同伴已經抓住王妃的手，臉上盡是輕薄的笑，隻是這笑容很快就變成惱怒，因為另一隻手已經卡住他的脖子。
那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一把拉過王妃，怒目懟著麵前的三男一女。僵持約十幾秒後，羅自力掏出來一把短刀，惡狠狠地說：＂她是我女友，你別不知好歹。＂
＂我看你們才是不知好歹，招惹這個好姑娘。＂女司機走過來說，這時其他幾個乘客也走過來勸說，羅自力方才悻悻地收起刀。
一小群人站在小山坡上，看見飛船停在東鄉鎮上方，然後隱隱約約聽見輕微的嗡嗡聲，突然一束白光從飛船底部閃爍出來把東鄉鎮照亮，地上一大片人和動物瞬間被吸入空中，陣陣人的驚呼和動物的尖叫傳來，站在小山坡上聽得清清楚楚，恐懼一下子爆滿空間。頃刻之間，隻見人和動物都被吸進飛船之中，滿天都是人的衣物碎片亂飛，眼力好的人可以發現人在被吸入時渾身衣服竟被自動剝離。大家都看得傻呆，等須臾之間白光消失，女司機大哭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幾個乘客也跟著大哭。
那女司機邊哭邊吃力地跑回汽車，中年男人跟過去扶住她，王妃也跑過去拉住她。＂我得回去，我的孩子。＂女司機喘不過氣來，暈倒在地。又是一陣驚呼，抬眼望去，隻見飛船又是強光閃爍，一群小孩赤身裸體在光束中被緩慢地放落地上。強光消失，這時聽見隆隆炮聲，也能看見一群炮彈升空衝向飛船的軌跡。大家都緊張地看著，暗自祈禱炮彈能把飛船擊落，卻見炮彈在離飛船尚有一段距離時就一下子無影無蹤。飛船突然極快地飛往炮彈發出的方向，然後是一束極強烈的光射出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飛船一眨眼在天空消失。
中年男人招呼王妃幫忙把女司機扶上車，從女司機身上翻出車鑰匙，坐上駕駛椅，往窗外吆喝：＂要回東鄉的趕緊，回去救人。＂一幫乘客哭喊著匆忙上車，隻有羅自力幾人坐在地上，仿佛癡呆了。在車上時中年男人自我介紹是魯爾夫上尉，在五十一區的T8分區服役，這次是休假後提前返回駐防營地。
東鄉鎮在一瞬間千瘡百孔，房屋依然在，隻是窗戶全破，地上鋪滿玻璃碎片。在鎮邊的一塊農地上一群赤身裸體的孩子麵無表情，個個縮成一團，極大的震駭瞬間把他們的意識擊碎至零。魯爾夫上尉把車停下，跑到孩子們麵前，大聲喊：＂誰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裏？＂
他連問三遍，沒有一個孩子有反應。這時汽車上的幾個乘客哭喊著趕過來，有幾個孩子看見，終於慢慢站起來，哭出聲。
王妃扶著女司機下車，走向孩子們。＂媽媽！＂三個孩子哭著衝向女司機。＂大哥哥不見了。＂其中一個抱著女司機的腿哭喊。孩子與大人哭成一團，現場有些亂。過一小會，附近零星冒出十幾個成年人，看見這群孩子，各自飛奔過來。
等大家都稍平靜後，魯爾夫開始了解情況，這才知道留下來的成年人事發前都在地麵以下，隻感受到輕微吸力。
愛沙號飛船是艦隊唯一的大型多功能飛船，也是艦隊的旗艦飛船，但是現在艦隊司令長官哪鵝格林將軍並不在船上，他留在貨船上指揮。愛沙號飛船的船長愛立波新中校今天接到命令，已經確認地球上沒有同類，他的飛船被要求帶回一批地球動物進行食品質量檢查和烹飪測試。他有意選擇這個有幾百個地球動物的村落，下達了收獲動物的命令。柯阿斯本少尉和士兵可可斯美坐在監控室裏觀察被收獲的地球動物。不少動物是站立的，有幾個還挺漂亮，可可斯美心裏說。她有了收寵物的欲望，但是這在飛船上不被允許，她有點遺憾。所有的動物被趕進一個迂回過道裏，被自動識別分為成熟和幼小兩群。幼小的一群，按環境保護法，必須放養回去，被安全地丟回地麵。成熟的這群，有大約一百多隻，被自動推入無感覺休克室。在這裏，一種強大的衝擊波瞬間就把動物沒有痛苦地休克，然後快速超低溫冷凍，這可以讓動物長時間保存。柯阿斯本少尉心裏在想，這些動物其實也有些文明，已經會群居生活和製造低級工具，比起家鄉的動物要高大許多，隻是不知道肉質如何。在自己的星球，天然肉製品珍稀昂貴，可是在這個叫做地球的星球上，動物數量龐大，種類也繁多，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農場。一想到今晚說不定能品嚐新的肉類，他渾身的細胞都在分泌唾液。
王妃和其他成年人一邊安撫孩子們，一邊登記他們的情況。大多數孩子都失去父母，在一瞬間成為孤兒。魯爾夫上尉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座機電話接通到曾國曉將軍的辦公室，報告東鄉鎮的情況。曾國曉將軍告訴魯爾夫，第三區救援隊已經在奔赴東鄉鎮的路上，五十一區已經接獲戰爭授命，可是外星人顯然技術先進得多，所以要求各軍事分區以保護附近居民為主要任務，不要貿然攻擊外星人的飛船。另外，魯爾夫上尉的51T8分區已經被摧毀，他有必要盡快前去了解情況。放下電話，魯爾夫心情極為沉重，心急如焚，他恨不能馬上衝回51T8軍事分區。作為指揮官，在士兵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身在別處，他很內疚。他心裏不斷祈禱，盼望士兵們都碰巧藏在地下掩體裏，沒有犧牲。但是很顯然，現在他不能離開東鄉鎮。
從附近鎮來的第一批救援隊很快到達，有十幾個人，多是些年輕人，領頭的是一個警官。看著這些馬上投入善後工作的年輕人，魯爾夫相信人類一定會戰勝外星侵略者。把情況向警官交代完後，魯爾夫跑回汽車。他剛啟動汽車，門還沒關好，王妃衝上車來。
＂你還要去T8？＂魯爾夫問。
＂我必須去。＂王妃氣喘籲籲。
＂為什麽？＂
＂為這些外星人的事。＂
＂你知道什麽？＂
＂這飛船在天上幾天沒有動靜，因為他們在研究我們。現在他們確定我們與他們不是同類，他們準備要收割我們。＂
＂收割？＂
＂是的。＂
＂他們把我們當什麽？＂
＂糧食，肉類糧食。＂
＂不是滅絕我們？＂
＂不是，但是比滅絕更可怕。＂
＂那你說我們該咋辦？＂
＂我也不知道，但我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你還對這些混賬野獸知道什麽？＂
＂上尉，在他們眼裏，我們也是野獸。＂
一個急刹車，魯爾夫被這句話激怒。他想罵人，甚至還想揍人，但是他不能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動手，尤其對這樣一個年輕美女，他連罵人的話都不好意思出口。
＂你叫啥名字？＂
＂王妃。＂
＂你沒看見他們對我們做了什麽？＂
＂看見了。他們把我們當動物來處理，就像我們處理我們放養的動物一樣。上尉，我不讚同他們的做法，我恨他們這樣的殘忍。＂
魯爾夫又往前開，他沒有說話。這個王妃估計是動物保護協會的，他在心裏猜想。我們是人類，站在食物鏈的頂端，食用動物天經地義。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是，人類被另一種生命當作肉類動物來收割。這收割兩字，太貶低人類的尊嚴，魯爾夫感到自尊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曆史上人殺人，人吃人，並不罕見，＂王妃輕聲說，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置身事外。
魯爾夫壓住火氣，＂你咋肯定他們要收割我們？＂
＂你看見沒有？飛船在吸入人體時，使用的不知啥技術，把人體上的衣服打得粉碎，這說明他們並不認同我們是智慧生命，我們不值得有衣服穿。他們還把小孩子送回來，這說明他們需要我們繁殖。＂
＂那為什麽隻是東鄉鎮？＂
＂他們在采取樣品。你最好祈禱，我們不合他們的胃口。＂
魯爾夫又把汽車停下來，王妃的話比早先發生的慘案還讓他想吐。他咳嗽會，接著問：＂你在尋找什麽？＂
＂上尉，你能幫助我嗎？＂王妃感到有魯爾夫在，心裏踏實許多。
＂你說啊，＂魯爾夫不耐煩。
＂這些外星人，和我夢裏的一個樣子。＂
魯爾夫打斷她：＂外星人長啥樣子，你咋知道？＂
＂上尉，上周五外星人綁架地球人這事，你知道不？＂
魯爾夫搖搖頭，他打開收音機。收音機裏正在說發生在東鄉鎮的外星攻擊，同時也提到上周外星人綁架地球人一事。
＂我一生都在夢見他們。我不明白的是，為啥曹珍妮也做過這樣的夢。＂
＂哪個曹珍妮？＂
＂六百年前曹雨的女兒，曹珍妮。＂
＂你和她都知道外星人要來？＂魯爾夫被說糊塗了。
＂上尉先生，我不知道我在尋找什麽，也許我知道。我一生都在夢見他們，我要知道為什麽，尤其現在。我現在走的這條路，就是曹珍妮當初消失前走的路。＂
＂你走一遍曹珍妮走過的地方，有什麽用？＂
＂我一時也說不清楚，我就是強烈地感到我需要來，需要去到T８鎮。隻要我找到我在尋找的，我相信我就有辦法停止外星人對我們的攻擊，請你相信我。上尉，我們趕路吧。＂
魯爾夫上尉沉默了，他不能相信，這樣一個顯然聰明理智的女生，會因為一個感受而確信自己能夠拯救人類。這世上總是有許多瘋子和妄想狂，還種類繁多，他在心裏歎口氣。他沒再說什麽，專心開車趕路。路上看見羅自力等人在公路上行走，魯爾夫把車停下，羅自力等登上車，個個臉上無光，垂頭喪氣。王妃坐在魯爾夫旁邊，問：＂有公路從T8到T7嗎？＂
＂有一條老路，穿過五十一區地界，非軍事車輛不能通過。普通車輛都是拐到得隆市再到T7，繞一大圈。＂
T8鎮上安安靜靜，隻有幾個人家在往汽車上搬行李，看似要離開。鎮邊的軍事區被外星飛船瞬間摧毀，鄰近的東鄉鎮人畜被洗劫，極大地震撼當地居民，幾乎所有人都躲起來或離開了。魯爾夫把車停在一小店旁邊，羅自力等無精打采走下車，王妃坐著沒動。魯爾夫問她為何不下車，她回答說希望魯爾夫開車走老路送她到T7鎮。
＂我必須去五十一區，我的戰友們需要我。＂
＂他們都沒了！＂王妃喊道。
＂也許還有人活著，我必須去。＂
魯爾夫從包裏取出一張地圖，勾畫出通往T7鎮的老路，遞給王妃，命令她下車。王妃下車後，走進小店，裏麵貨架上空空如也。店主是個老頭，正在打掃衛生，看見王妃風塵仆仆，問她從哪裏來，王妃回答說剛從東鄉鎮來。老頭於是問她在找啥，王妃說肚子需要點食品。店主要她等一下，走到後麵去一小會，出來時遞給王妃一袋麵包和兩瓶水，說是送她的。王妃感謝之餘再問有電話沒有，店主說有。王妃撥打文靜在校園宿舍的號碼，接通後聽見文靜的哭腔。文靜聽見是王妃聲音時，哭笑著回答：＂我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
＂靜兒，我命大，死不了。＂王妃安慰文靜。
＂電視裏報道了，嚇死人。你現在哪裏？＂
＂我在T８鎮。沒時間給你細說，但我漸漸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我今天要回T7去。＂
＂我也馬上回去，就在那裏見，你路上小心。＂
＂好的，你才需要小心。＂
文靜匆忙去找方若天，告知他王妃還活著，現在立即去T7鎮。原來東鄉鎮的外星人攻擊事件一上電視，恐懼馬上蔓延，雖然官方一再要大家冷靜不要慌亂，但官方自己已經慌亂，因為他們拿不出一個讓大家有安全感的計劃，唯一的應急措施就是要求大家盡量躲在地麵以下。那時方若天就找文靜說要開車回家，這樣的時刻應當和家人在一起。文靜求方若天等等，她相信王妃沒事，想等王妃電話。現在一顆心落地，二人馬上就走。剛要出門，電話響起，是布來登的電話，又在問是否有王妃的消息。方若天告訴他，現在他們就要開車趕回T７鎮與王妃匯合。布來登也想要去，方若天說現在出城的路估計有些堵，不能去接他，勸他算了。布來登堅持：＂你們就在93號公路上往西邊開，我會在路邊等你們。＂
出城的路上汽車比平時多些，但並不是很擁擠。有些家庭開始逃離城市，特別是那些住在高層公寓的，他們害怕蓉都市是下一個目標。更多的人不知道外星人到底要做什麽，他們也就不知道該怎麽辦，就隻有一個信念，要躲在地麵下。大學在東城邊，所以方若天沒用多久就開上93號高速路。93號高速路繞城半周，在路上開約十幾分鍾到達城西段，文靜遠遠看見布來登站在路邊，兀自氣喘籲籲，旁邊一輛自行車倒在地上。布來登上車後，顯得無比開心：＂幸好王妃活著，要不然我後悔死。＂
王妃獨自一個人穿過一段雜草叢生的荒野後，終於看見一條破舊的車道，約莫一輛車寬多點。王妃拿出麵包邊走邊吃，在路上走近三個小時後，太陽已經在西邊。此時發現道路被鐵絲網攔住，鐵網上麵一個牌子寫著：51T8。王妃走近鐵絲網中間的大門，正想推門，聽見後麵汽車喇叭響，一輛大巴快速衝過來。
＂送你過去，＂魯爾夫把車停下，他換了一身軍裝，看上去不單威風凜凜，還挺英俊。
王妃上車，發現車上還有四個士兵，全副武裝，衣服上和頭上都有些泥土。士兵們對著王妃咧嘴傻笑，其中一個士兵豎起大拇指脫口而出：＂真靚。＂
王妃舒一口氣：＂見到你們真好。＂
＂營地一片焦土，其他人都沒了。他們幾個被堵在地下室裏，費好大勁才弄出來。＂魯爾夫解釋。
鐵絲網的門虛掩著，並沒有上鎖。魯爾夫一踩油門，汽車推開鐵絲網，紮進一片亂石成堆的曠野。魯爾夫介紹說，過了這曠野就是一段核汙染區，據監測還沒有完全幹淨。汽車衝過汙染區後，開始爬山。王妃問魯爾夫是否這條路一直都被五十一區封住，魯爾夫回答說，據他所知，這條路是約四百年前才封的，最初人類沒有封這段路，具體原因他也不知道。
汽車翻過山頂後，遠遠看去，山腳下一片燈火。此時正是晚上約八時左右，天已經暗黑。王妃坐到前排來，看著山坡下的燈火，久別重逢的故鄉，即使在夜晚的涼風中，也是無比的溫暖。這裏有她快樂的童年，有撕心裂肺的記憶，有支撐她一生的愛和友情。她有些愧疚，自己居然上大學後就沒再回來過，即使文靜邀請她幾次，她都以學業和假期打工太忙而婉拒。她閉上眼，小時候的一幕幕像幻燈片似的飄過，每張幻燈片裏都有人物，定格在一個細節。在這一刻，她鼻子一酸，心中感悟：故鄉其實不隻是一個地方，故鄉更多的是那一群人，那一群在她未成年時關愛過她的人，也許他們中的一部分已經離去，但是他們常常在自己的懷念裏回來。哦，那些細節，懷念的就是那些細節，還有那時的心情。她很驚訝自己居然記得每個細節時自己的心情和說話的語氣。這些細節一張張在腦海裏閃過，在空中盤旋，加速旋轉，凝成一串閃光的珠鏈，忽然沒入胸中。王妃一驚，睜開眼睛，原來汽車一個急刹，已經到T7鎮，她聽見魯爾夫上尉問：＂現在去哪裏？＂
魯爾夫在王妃的指點下把車停在鎮上一棟獨立的小屋門前，王妃下車去敲門，敲了幾次都沒人回應，屋子裏也沒有燈光。王妃轉到屋後，這時一個士兵也下車跟到屋後。屋後一片雜亂，野草長得老高。王妃在那裏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士兵站得遠遠的，沒有說話。王妃又轉到屋前，再次敲門，仍沒有回應。她試著一推門，門居然就開了，原來沒上鎖。這是她小時候的家，她無比想念，自從去了孤兒院，她就再沒來過，也不知道這房子現在誰住。她把燈打開，走進去，裏麵有許多變化，但是電話仍在老地方，隻不過是一個不一樣的電話機。她走進廚房，仿佛看見媽媽在那裏。她心裏酸痛，轉身出來上樓，來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外，卻沒推門進去，倒是一側身，站在父母房門口。父母已經去世好些年，她以前每年都去給父母掃墓好幾次，上大學後就沒再去。她感到又痛又慚愧。原來人在世上，如果沒有親人，死後就如從沒存在過一樣。想起父母對自己的百般疼愛，她忍不住在心裏喃喃：再沒有人，再沒有人，如此般地想念我。
走下樓，王妃撥通方若天父母的電話。
＂方阿姨，我是王妃。＂
＂哎呀，小妃你現在哪裏？若天說你今晚要回來。＂
＂我已經到了。＂
＂你不是從T８鎮過來嗎？咋這麽快？＂
＂和幾個軍人一起來的，開車穿越五十一區。阿姨，我們現在好餓。＂
＂那趕緊過來！若天早就交代好。晚餐已經做好，就等你們。若天也快到了。＂
王妃放下電話後呆立了幾秒鍾，關上燈，走出門來到汽車邊，回頭觀望。＂王妃姐，我在車上。＂一位士兵說。
＂謝謝你。＂王妃知道，很顯然，這士兵下車來是為了她的安全。＂餓嗎？＂她問士兵們， 士兵們都點頭。
＂先去吃飯，我也餓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