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心人（科幻）

紅心人

楔子

2010年4月5日早上9:05分，龍國每個人的手機都收到了同樣一條短信：“陳喜福阿婆昨夜於睡夢中安詳辭世，享年94歲。家人感謝各界人士的關心，秉承阿婆遺囑，不開追悼會，骨灰埋到省會森林公園，並種上10棵鬆柏，以致最後的紀念……”

陳阿婆走了？龍國人不是不敢而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因為他們失去了最後的一個……

 

正文

2018年6月8日

            陳曦被窗外的喇叭聲吵醒，同時也是被刺鼻的怪味兒給熏醒。空氣汙染越來越嚴重，雨、雪、樹，什麽都不起作業。家裏的淨化器一定是需要更換芯片了。他不情願地翻個身，本來想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可以好好睡個懶覺，又突然想了起來：今天是去做體檢的日子，早做完早吃飯。所以磨磨蹭蹭地爬了起來。

            龍國自2015年以後就推行了全民醫保，且貫徹“防大於治”的方針，規定18歲以上的成年人每年必須免費做一次體檢套餐，18歲以下自願，不去者罰款20000塊龍幣。第一年，大家覺得20000塊算什麽，隻有30%的人自願參加了體檢。第二年，政府把罰金提到了200000，而且還“連坐”，就是未婚的不檢父母也跟著交罰款；已婚的不檢，自己交，配偶交，外帶雙方父母；80歲以上的老人不檢，罰有贍養能力的孩子……除了這個，有正式工作的人不檢，罰老板……這下大家就得考慮一下罰款是否值得了。

            體檢的人多了，醫院非但沒有怨聲載道，反而是舉雙手雙腳歡迎。反正是國家出錢，國家的錢不就是個沈萬三的“聚寶盆”裏“長”出來的嗎？再者說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前聞所未聞的“病症”也出現了。愛吃糖是病，容易誘發各種慢性病。前幾年，衛生部又公布了“不愛吃甜食”也是病，理由：基因缺陷，味覺不完整。“多動症”是病，“沉默不語”也是病，理由；無溝通能力，容易自傷或攻擊他人……

            反正崩管什麽病，醫生說你病了，就得給你治，而且負責到底地治。說是全民醫保，很多治療手段不算在“醫療費用”內。比如轉基因治療“味覺基因缺陷”，是用納米技術矯正某段染色體，過程本身免費，可是病人要付擔納米機器人的費用。如果病人拒絕治療，醫生會在電子病曆上注明，以後不得從事餐飲、健康行業有關的工種。未婚妻/夫也可以查詢到此信息，從而擔心影響下一代的健康而拒婚……

            陳曦4月份剛過完18歲生日，趁著大一放假，也去做體檢。他倒從不擔心自己有什麽問題，從小到大就連感冒都很少，這在人口擁擠、空氣汙染、水質渾濁的都市簡直是個奇跡。他每周會到臭氧消毒的遊泳館鍛煉三次，每次兩個小時。很少逛街，就是出門也是戴好防毒麵具，穿好防化服，最大限度保證自己不吸入“自然”的空氣。

陳曦吃東西也很注意，由於農村的土地大部分被擴張的城市征用，很少能見到成片的麥田、菜地了，而且大家早已經被層出不窮、屢禁不止的不安全食品嚇怕了，家家基本都在客廳一角開辟了一塊“高科技菜田”，即使是外麵買的東西也都要用特殊的水泡三個小時。去飯館吃飯，很多人是自帶浸泡好的食材，不過是借人家的高級廚子烹調而已。

            到了醫院，彬彬有禮的導醫小姐刷了他的醫保卡，告訴他沿腳下的綠線走，就是規範的“體檢”路線。導醫小姐膚色黝黑，頭發卷曲，身材凹凸有致，可是講一口流利的中文。由於龍國實施了N年的“家庭人口調整計劃”，所以造成了現在年輕勞力不足的狀況。但是龍國及時調整了“移民”政策，大力從其他國家收集廉價勞力，因為由於海平線上升，很多“水國”都不副存在，居民隻好向大陸國家遷徙。

陳曦一切順利，先去抽血，然後去五官科，隨後來到了內髒檢查室。禮貌的護士指導他躺好，熟練地接好各種線，專職地盯著電腦屏幕。突然，她睜大了眼睛，逼近貼近了屏幕，雖然她戴著口罩，可是陳曦能猜到她的嘴一定張成了O型。她看著屏幕又看了眼趟著的陳曦，說：“你先等一下，我去叫醫生！”還未等陳曦阻止她問個究竟，她已經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還沒等陳曦掙脫開各種顏色的連線，一堆人已經湧進了檢查室，小護士直接把麵色嚴肅的中年人拉到電腦前坐下，然後又急忙查看陳曦身上的線是否還連接正確。來的人雖然不少，可是大家都沒做聲，麵色緊張、嚴肅，甚至帶著一點點興奮和期待。

中年人熟練地敲了幾下鍵盤，又給陳曦做了“觸檢”。所謂“觸檢”就是醫生用手指直接接觸病人身體來檢查。雖然龍國有曆史悠久且曾經引以為豪的的“望、聞、問、切”的診療手段，但隨著科技的發展，基本所有的病症都可以通過電腦屏幕做出精確的診斷，所以醫生也逐漸淘汰了“觸檢”。

言歸正傳，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跟隨中年人的手指的轉動，甚至呼吸節奏和和手指轉動的速度配合同調。等中年人的手停了，他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大聲宣布：“他的心是紅的！”

一陣寂靜突然被一陣歡呼聲所打破，大家激動地抱在了一起，嘴裏喊著；“太好了！”“真的！”“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退休前又見到了一個！”“我要去通知所有人！”

在全國的人同步知道這條消息的時候，當事人陳曦還愣在病床上消化這個事實——我是一個紅心人？我是2010年過世的陳阿婆以後的第一個紅心人了嗎？

他拉著中年人（林院長）的手反複求證：“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嗎？”林院長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耐心地解釋：“小陳啊，現在的人很多不願生孩子，有的人請代孕母親或者試管嬰兒，孩子沒有和母親心連心的愛，所以心不是鮮紅的。還有的人生孩子是為了留住某個花心人的心，孩子也不純粹是愛的結晶。即使真的是相親相愛的兩個人生下的孩子，也由於空氣汙染或父母雙方一個人身體不夠完全健康，所以紅心上多多少少會沾一些暗色的斑點……所以就是新生的孩子也見不到紅心人了。你可能也知道陳阿婆的事兒吧，她心地善良，助人無數，所以一直保持著一顆紅色的心，也被龍國人譽為‘國寶’。唉，說來也是國之不幸，自她以後，我們體檢再也沒見過紅心人。不過，今天終於見到你了！對了，麻煩你去外麵的公關部停一下好嗎？我們想和你商談一下給醫院代言的事兒，價格好說……”

院長的嘴唇開開合合，可是陳曦完全都沒有聽進去。他還沉浸在“自己是個紅心人”的事實裏無法自拔。他坐在病床上，可是不知道外麵已經開了鍋。

無孔不入、無所不能、無所不用其極的“消息搜索者”（若幹年前，這個職業或叫記者或叫狗仔）雖然沒能闖入保安重重的醫院，但是已經找到了他的同學、鄰居、老師，甚至他已經過世的父母的朋友、同事，打開電腦，鋪天蓋地的采訪層出不窮。

“我是陳家的鄰居，小曦這個孩子啊，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啊，從小就很懂事，看到老人摔倒了都會去扶起來，倒是他媽媽嚇得拉起他趕緊跑……”富態的中年大嬸誇著陳曦，全然忘了當年為了爭一個車位，跳著腳罵他父母“掉進錢眼，早死早投胎”，又罵他“傻到家了，見了老人摔倒還去扶？是不是自己腦子摔傻過？”

“我是小曦的同學。他一直學習好……”幾個年輕人搶著在鏡頭前說話，全然忘了當年因為陳曦不讓他們考試作弊而把他堵在後街暴打一頓的壞事。

“我是陳曦的老師，他不但學習好，也愛助人，輪到他搞衛生都是自己做而不是像別的同學或者請父母或者雇人來做……”文質彬彬的老教師推了推眼鏡，努力想多說幾點這個昔日學生的優點，全然忘了當時因為陳家過年不給送禮，從而指使學生孤立、排擠這個孩子的事兒……

“我是濟永寺的住持，當年陳施主周歲的時候，他的父母曾經來為他求過平安簽。當時我就看陳施主為大善之相……”和尚雙目微垂，手拿念珠，全然忘了當年為了多收錢，把所有的簽子都換成了“下簽”，唬得善男信女一再苦苦哀求“化解”之法，從而斂財無數……

            “我以前在陳曦父母手下做事，雖然他們犯了法，可是真是教育了個好兒子……”陳曦的父母當然白手起家成立了一個回收公司廢紙的小碎紙公司，可是陳爸鑽公司秘書不負責的空子，收了廢紙不是就地打包上封條，而是統一拉回公司，和陳媽逐張檢查，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不是賣給競爭對手，就是去敲竹杠，結果一個老板不堪被要挾，豁出去把他們告了，公司倒閉，陳氏父母吃了官司，現在在東洋某島上處理核廢水……

陳曦當時上高中，親戚朋友沒有一個伸手幫忙的。好在高中是義務教育，生活費就靠自己從小積攢的壓歲錢咬牙挺過。上了大學，申請學生貸款，不求人，不偷，不搶，簡單而樂觀地活著……

“陳先生，您想好了嗎？陳先生，您還有什麽意見嗎？”

“啊？哦，不好意思。”陳曦不好意思地甩了甩頭，說，“為了體檢還沒吃早飯呢，所以有點兒頭暈。院長，您剛才說什麽？”

“就是給我們做代言的事兒啊。你也知道，我們醫院是和‘藍十字會’合作的，可是自從出了一個‘蓋梅梅’炫富事件以後，民眾對藍十字會信心全無，捐款幾乎為零，弄得我們焦頭爛額。如果您能給我們代言，那一定能重拾民眾對藍十字會的信心，更好地為人民服務！代言費您看50萬龍幣怎麽樣？”

“你都沒錢了，拿什麽付我的費用？”

“這……總會有辦法的。您放心，陳先生，我們有專門的人運作這些事情，隻要您同意，我們現在就可以簽合同。”

“對不起，我很累，先回家休息了。”陳曦穿好防化服，戴好頭盔，推開眾人往外走。

多虧了這防化服頭盔，大街上每個人長得都一樣，他也不會擔心被別人認出來。回到家，吃了點東西打開電腦和手機，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留言、信息……

“陳先生，我們永安公司想為您的紅心保300萬的保險，如果您同意為‘雙羊’公司代言奶粉……”

“陳先生，我們電視台想在您的心上安一台攝像機，做一個真人秀，也可以和本台另一個‘相親’節目結合，您隻要每次都去，不用真的相親……”

“陳先生，我有的是錢，不過我有先天性心髒病，我想預訂你的心髒，等你死了以後移植給我……”

“陳先生，我的女兒和你同校，她還沒男朋友……”

“陳先生，我想和你合作寫博客，寫傳記，告訴大家你是怎麽保持一顆紅心的，廣告收入我們五五分成……”

“陳先生，我是X部的行政負責人，想讓你轉校轉校，為將來接任X市市長做各項準備……”

“陳先生，我是百利博彩公司，我們要為您的‘紅心年限’下注……”

陳曦，這個年輕的紅心人，躺在床上，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尾聲

2019年6月8日

            該體檢了，去年的那家醫院因為受“藍十字會”醜聞影響，被下令整頓半年，所以陳曦稍微多走坐了幾站車來到另外一家診所，頭盔憋得他幾度想摘下來。

            陳曦躺在診療床上，看著護士小姐盯著他的臉。“肯定是認出我了吧。”陳曦在心裏歎口氣。

            “恭喜您！一切正常！”

            “我的心呢？”

            “還是紅的！”

“謝謝。”陳曦穿好衣服，默默走出了診所。還是紅的啊！是好還是不好？誰知道為了保持一顆紅心有多難？突然間，他18年的生活軌道改變了。他還保持著一顆紅心，可是總有人來幹涉他。做事不拿錢，被罵是“炒作”；做事拿錢，被罵是“利用別人的善心”……這顆紅了19年的心還能再紅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