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短篇科幻小說集全-1

有的沒放名字上去,主要包括:白堊紀往事,朝聞道,帶上她的眼睛,地火,地球大炮,光榮與夢想,歡樂頌,混沌蝴蝶,鯨哥,鏡子,流浪地球,夢之海,命運,全頻帶阻塞幹擾,贍養上帝,贍養人類,詩雲,思想者,坍縮,天使時代,吞食者,微觀盡頭,微紀元,西洋,纖維,信使,圓圓的肥皂泡

推薦原來發過的他的一篇《球狀閃電》,很好看。
這是六千五百萬年前白堊紀晚期普通的一天,真的不可能搞清是哪一天了,但確實是普通的一天,這一天的地球,是在平靜中度過的。
    那時各大陸的形狀和位置與現在大不相同,恐龍主要分布在兩塊大陸上,其一是岡瓦納古陸,它在幾億年前原本是地球上唯一的完整大陸,現在經過分裂,麵積已大為減小,但仍有現在的非洲和南美洲合起來那麽大;其二是羅拉西亞大陸,是從岡瓦納古陸分裂出去的一塊大陸,後來形成現在的北美洲。

  在這一天,在所有的大陸上,所有的生命都在為生存而奔波,在這蒙昧之中的世界,它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關心自己到哪裏去,當白堊紀的太陽升到正空時,當蘇鐵植物的大葉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縮到最小時,它們隻關心從哪裏找到自己今天的午餐。
    一頭霸王龍找到了自己的午餐,它此時正處於岡瓦納古陸的中部地區,在一片高大的蘇鐵林中的一塊陽光明媚的空地上。它的午餐是一隻剛剛抓到的肥碩的大蜥蜴,它用兩隻大爪把那隻拚命扭動的蜥蜴一下撕成兩半,把尾巴那一半扔進大嘴裏,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這時它對這個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就在距霸王龍左腳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螞蟻的小鎮,鎮子大部分處於地下,裏麵生活著一千多隻螞蟻。今年的旱季很長,日子越來越難了,它們已經連著兩天挨餓了。
    霸王龍吃完後,後退兩步,滿意地躺在樹陰裏睡午覺了。他的倒臥使小鎮產生了一場強烈的地震,湧到地麵的螞蟻們看到霸王龍的身軀像遠方一道高大的山脈,不一會兒地震又發生了,隻見那道山脈在大地上來回滾動著,霸王龍把一隻巨爪伸進嘴裏,在巨牙間使勁摳著,螞蟻們很快明白了恐龍睡不著的原因:牙縫裏塞了肉,很難受。
    螞蟻小鎮的鎮長突然間有了一個主意,它攀上一棵小草,向下麵的蟻群發出一股氣味語言,氣味所到之處,螞蟻們理解了鎮長的意思,也發出氣味把這信息更廣地傳播開來,蟻群中觸角揮動,出現了一陣興奮的浪潮。隨後,在鎮長的率領下,蟻群向霸王龍行進,在地麵上形成了幾道黑色的小溪。
    十分鍾後,螞蟻們便跟著鎮長開始登上恐龍的巨爪。霸王龍看到了前臂上的蟻群,揮起另一隻手臂要把它們掃下去。它揮起的巨掌如一片烏雲瞬間遮住了正午的太陽,蟻群所在的前臂平原立刻暗了下來。螞蟻們驚恐地仰望著空中的巨掌,急劇揮動著它們的觸須,鎮長則抬起前爪指著恐龍的大嘴,其他的螞蟻也學著鎮長的樣子,一起指著恐龍的嘴。霸王龍愣了幾秒鍾,似乎明白了螞蟻的意思。它想了想,把舉著的那隻爪子放了下來,前臂平原上立刻雲開日出。霸王龍張開大嘴,將爪子上的一根指頭搭到它的巨牙上,形成了一座溝通前臂平原與巨牙的橋梁。螞蟻猶豫著,鎮長首先向指頭走去,蟻群隨後跟上。
    一群螞蟻很快走到了手指的盡頭,它們站在那光滑的圓錐形指尖上,充滿敬畏地向恐龍的嘴裏看了一眼,它們仿佛麵對著一個處於雷雨前的暗夜中的世界,一陣充滿血腥味的潮濕的大風迎麵刮來,那無盡的黑暗深處有隆隆的雷聲傳來。當螞蟻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模糊地看到黑暗中的遠方有一大片更黑的區域,那片區域的邊界還在不斷地變幻著形狀,好半天螞蟻們才明白那是恐龍的嗓子眼兒,隆隆的雷聲就是從那裏傳出的,這聲音是從那大黑洞的深處霸王龍龐大的胃發出的。螞蟻們驚恐地收回目光,紛紛從指尖爬上了恐龍的巨牙,然後沿著牙麵那白色的光滑峭壁爬下去。在寬大的牙縫中,螞蟻們開始用它們有力的雙顎撕咬卡在那裏的粉紅色的蜥蜴肉。這時霸王龍已經把指頭搭到了上排牙上,後來的螞蟻在持續不斷地爬上去,然後進入牙縫中吃肉,這使得上牙的情景仿佛是下牙的鏡像。在恐龍的十幾道牙縫中,有上千隻螞蟻在忙碌著。很快,牙縫中的殘肉被剔得幹幹淨淨。
    霸王龍牙齒間的不適感消失了,恐龍還沒有進化到能說聲謝謝的地步,它隻是快意地長出一口氣,一時間突然出現的颶風掠過兩排巨牙,把所有的螞蟻都吹了出去。蟻群像一片黑色的灰塵紛紛從空中飄落,由於它們身體極輕,都安然無恙地降落在距霸王龍頭部一米多遠的地方。飽餐一頓的螞蟻們心滿意足地向小鎮的入口走去,而消除了齒間不適的霸王龍,又打了一個滾回到涼爽的樹陰裏,舒適地睡去。

    地球在靜靜地轉動著,太陽無聲地滑向西方,蘇鐵植物的影子在悄悄拉長,林間有蝴蝶和小飛蟲在靜靜地飛著,在遠方,遠古大洋上的浪花拍打著岡瓦納古陸的海岸......
    沒有人知道,在這寧靜的一刻,地球的曆史已被扭向另一個方向。


一 信息時代

    時光飛逝,五萬年過去了。
    恐龍和螞蟻的相互依存關係一直延續下來,兩個物種一同創造了白堊紀文明,跨越了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蒸汽機時代、電氣時代、原子時代,現在進入了信息時代。
    恐龍在各大陸上建起了巨大的城市,這些城市中有上萬米高的大樓,站在它們的樓頂向下看,就像我們坐在飛機上鳥瞰一樣,可以看到雲層幾乎貼著大地。這些巨樓站立在雲海之上,下麵的雲很密時,總是處於萬裏晴空之中的頂層的恐龍就會打電話問底層的門衛,下麵是不是在下雨,以決定它們下班回家時要不要帶傘。它們的傘也很大,像我們馬戲團的頂棚。它們的汽車每一輛都有我們的一幢樓房那麽大,行駛時地麵在顫動。恐龍的飛機像我們的巨輪那麽大,飛行時如驚雷滾過長空,並在地麵上投下大大的影子。恐龍還進入了太空進行探險,在地球同步軌道上運行著它們大量的衛星和飛船,這些航天器同樣是龐然大物,在地麵上就能看出其形狀。恐龍的世界是由龐大而複雜的計算機網絡連在一起的,它們的計算機鍵盤上的每一個鍵都有我們的電腦屏幕那麽大,而它們的電腦屏幕像我們的一麵牆那麽寬。
    與此同時,螞蟻世界也進入了先進的信息時代。螞蟻世界的能源動力與恐龍世界完全不同,它們不使用石油和煤炭,而是采集風力和太陽能。在螞蟻城市中能看到大量的風力發電機,外形和大小與我們的孩子玩的紙風車相仿;城市的建築表麵都是一種光亮的黑色材料,那是太陽能電池。螞蟻世界的另一個重要技術是用生物工程製造的動力肌肉,這種動力肌肉的外形像一根根粗電纜,注入營養液後就能夠進行各種頻率的伸縮以產生動力,螞蟻的汽車和飛機都是由這種動力肌肉作為發動機的。螞蟻也有計算機,它們都是米粒大小的圓粒,與恐龍的計算機不同,沒有任何集成電路,所有的計算都是由複雜的有機化學反應完成。螞蟻計算機沒有顯示屏,它用化學氣味輸出信息,這些極其複雜精細的氣味隻有螞蟻能夠分辨,螞蟻的感覺可以把這些氣味翻譯成數據、語言和圖像。這些粒狀化學計算機同樣聯成了龐大的網絡,隻是它們之間的聯網不是通過光纖和電波,而是通過化學氣味,計算機之間用氣味語言來交換信息。螞蟻社會的結構與我們今天見到的蟻群大不相同,反倒更像我們人類。由於采用生物工程生產胚胎,蟻後在生殖繁衍後代中的作用已微不足道,所以她們在螞蟻社會中沒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和重要性。
    螞蟻和恐龍兩個世界間形成了一種相互依存的關係,四肢笨拙的恐龍依賴螞蟻的精細操作技能,在恐龍世界的所有工廠中,都有大量的螞蟻在工作,它們主要從事恐龍工人無法勝任的微小零件的製造、精密設備和儀器的操作、維護和維修等。螞蟻在恐龍社會發揮重要作用的另一個重要領域是醫學,恐龍的所有手術仍然由螞蟻醫師們進入它們那巨大的內髒來實施,螞蟻擁有了許多精密的醫療設備,包括微小的激光手術刀、能夠在恐龍血管中行駛並清淤的微型潛艇等。
    岡瓦納大陸上的螞蟻帝國最後統一了各個大陸上的未開化的螞蟻部落,建立了名叫螞蟻聯邦的覆蓋整個地球的螞蟻世界。
    與螞蟻世界相反,原本統一的恐龍帝國卻發生了分裂,羅拉西亞大陸獨立,建立了另一個龐大的恐龍國家——羅拉西亞共和國。後來經過上千年的擴張,岡瓦納帝國占據了原生印度、原生南極和原生澳大利亞,而羅拉西亞共和國則把自己的版圖擴張至原生亞洲和原生歐洲兩個大陸。岡瓦納帝國主要由霸王龍組成,而羅拉西亞共和國主要龍種是暴龍,雙方在領土擴張的漫長曆史中不斷爆發戰爭。但在最近的兩百年,隨著核時代的到來,戰爭卻停止了。這完全是核威懾的結果,兩個大國都存貯了大量的熱核武器,戰爭一旦爆發,這些核彈會使地球變成一個沒有生命的放射性熔爐。正是對共同毀滅的恐懼,使白堊紀地球維持了這針尖上的可怕和平。
    隨著時間的流逝,恐龍社會在地球上急劇膨脹,它們的數量迅速增加,各個大陸變得擁擠起來,環境汙染和核戰爭兩大威脅變得日益嚴重。螞蟻和恐龍兩個世界間的裂痕再次出現,白堊紀文明籠罩在一層不祥的陰雲之中。
    在剛剛閉幕的本年度龍蟻峰會上,螞蟻世界要求恐龍世界采取斷然措施,銷毀所有核武器,保護環境和限製人口增長,在要求被拒絕後,白堊紀世界中的所有螞蟻全體罷工。

二 螞蟻罷工

    岡瓦納帝國首都,在高聳入雲的皇宮一間寬闊的藍色大廳中,達達斯皇帝躺在一張大沙發上,用大爪捂著左眼,不時痛苦地呻吟一聲。圍著它站著幾頭恐龍,它們是:國務大臣巴巴特、國防大臣洛洛加元帥、科學大臣尼尼坎博士、醫療大臣維維克醫生。
    維維克醫生欠身看著皇帝說:"陛下,您的左眼已經發炎了,急需手術,但現在找不到動眼科手術的螞蟻醫生,隻能用抗生素藥物維持,這樣下去,您的這隻眼睛有失明的危險。"
    "見鬼!"皇帝咬牙切齒地說,接著問醫生,"全國的醫院都沒有螞蟻醫生了嗎?"
    維維克點點頭:"是的陛下,大量需要手術的病人得不到治療,已經引起了一定的社會恐慌。"
    "大概更大的恐慌不是來自於此吧。"皇帝說著,轉向國務大臣。
    巴巴特欠一下身說:"當然,陛下。現在,全國有三分之二的工廠已經停工,有幾個城市還停了電,羅拉西亞共和國的情況也比我們好不到哪裏去。"
    "那些恐龍能夠操縱的機器和生產線也停下來了嗎?"
    "是的陛下,在製造業,比如汽車製造之類,如果精細的小部件造不出來,那些恐龍能夠生產的大部件也無法裝配成能夠使用的成品,所以也都停止生產了。在另外一些工業部門,如化工和發電,螞蟻罷工剛開始還影響不大,但後來隨著設備故障的增加,維修又跟不上,癱瘓的工廠越來越多。"
    皇帝暴跳如雷:"混蛋!龍蟻峰會剛結束,我就命令你們在全國範圍內對恐龍產業工人進行緊急培訓,以使它們能夠逐步勝任原來由螞蟻從事的精細操作。"
    "陛下,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對於偉大的岡瓦納帝國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在帝國漫長的曆史上,岡瓦納恐龍經曆過比這大得多的危機,有多少次敵眾我寡的血戰,多少次撲滅覆蓋整個大陸的森林大火,多少次在大陸板塊運動後岩漿橫流的大地上生存下來......"
    "但,陛下,這次不同......"
    "有什麽不同的?!隻要勤學苦練,恐龍也能擁有一雙靈巧的手!我們的世界不會因此而屈服於那些小蟲子的要挾!"
    "我將讓您看到,這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國務大臣說著,張開它的大爪,把兩根紅色的電線放到沙發上,"陛下,您能試著做一個維修機器設備最基本的操作:把這兩根導線接起來嗎?"
    達達斯皇帝大爪的每根指頭都有半米長,比茶杯還粗,那兩根直徑三毫米的電線,在它看來比我們眼中的頭發絲還細,它費了很大勁,蹲在那裏把兩眼緊湊在沙發上,試圖把那兩根電線捏起來,爪子上粗大的錐形指甲像幾顆小炮彈般光滑,夾起的電線最終都滑落下去,剝開電線的膠皮進行連接更是談不上了。皇帝歎了口氣,不耐煩地一揮爪子把電線掃到地上。
    "就算是您最終練就了這接線的細功夫,還是無法進行維修工作,我們這粗大的手指不可能伸進那些隻有螞蟻才能鑽進去的精密機器中。"
    "唉——"科學大臣尼尼坎長歎一聲,感慨地說,"早在八百年前,先皇就看到了恐龍世界對螞蟻細微操作技能的依賴所產生的危險,並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研究新的技術和設備以擺脫這種依賴,但恕我冒昧,在包括陛下在位的這兩個世紀,這種努力幾乎停止了,我們舒適地躺在螞蟻服務的溫床上,忘記了居安思危。"
    "我沒有躺在誰的溫床上!"皇帝舉起兩隻大爪憤怒地說,"事實上,先皇看到的那種危險也無數次在我的噩夢中出現,"它用一根粗指頭抵著尼尼坎的前胸,"但你要知道,先皇擺脫對螞蟻技能依賴的努力是因為失敗而停止的,在羅拉西亞共和國也一樣!"
    "是這樣,陛下!"國務大臣點點頭,指指地上的電線對尼尼坎說,"博士,您不可能不知道,要想讓恐龍順利地完成接線操作,這兩根電線必須有十至十五厘米粗!即使具有這樣大的形體,我們也不可能想像一部內部盤著像小樹那麽粗的電線的移動電話,或者同樣的一台電腦。與此類似,要想由恐龍操作和維護,有一半的機器設備必須造得比現在大百倍甚至幾百倍,這樣,資源和能源的消耗也相應的是現在的幾百倍,這是恐龍世界的經濟根本無法承受的!"
    科學大臣點點頭承認了上麵的說法:"是的,更要命的是,有些設備的部件是不可能大型化的,比如光學和電磁波通訊設備,包括光波在內的電磁波的波長,決定了調製和處理它們的部件一定是微小的。沒有微小部件,怎麽可能想像會有計算機和網絡?在分子生物學和基因工程的研究和生產方麵也是類似的。"
    醫療大臣說:"我們的醫療也離不開螞蟻,沒有他們,恐龍的外科手術無法想像。"
    科學大臣總結道:"龍蟻聯盟是大自然在進化中的一項選擇,它的意義是十分深遠的,沒有這種聯盟,地球上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出現,我們絕不能容忍螞蟻破壞這個聯盟。"
    "可現在我們怎麽辦呢?"皇帝攤開雙爪看看大家問。
    一直沉默的國防大臣洛洛加元帥說話了:"陛下,螞蟻聯邦固然有它們的優勢,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力量,螞蟻世界的城市比我們娃娃的積木玩具還小,我們撒泡尿就能把它衝垮!帝國應該使用這種力量。"
    皇帝點點頭,對元帥說:"好吧,你命令總參謀部製定一個行動方案,毀滅幾座螞蟻城市,給他們一個警告!"
    "元帥,"國務大臣拉住正要離去的洛洛加說,"關鍵是要與羅拉西亞協調好。"
    "對!"皇帝點點頭,"要與它們同時行動,以防讓多多米做好人,把螞蟻聯邦拉到羅拉西亞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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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 2006-8-19 11:23

        第2樓 
三 最後的戰爭

    "在我們的那三座城市被摧毀後,為避免更大的損失,螞蟻聯邦已經暫時結束罷工,恢複在恐龍世界的工作。現在的事實已經很清楚:要麽螞蟻消滅恐龍;要麽整個地球文明一起毀滅!"螞蟻聯邦最高執政官卡奇卡在議會講壇上對議員們說。
    "我同意最高執政官的看法。"螞蟻參議員比盧比在自己的座位上揮動著觸角說,"照現在的趨勢發展下去,地球生物圈隻有兩個命運:或者被恐龍大工業產生的汙染完全毒化,或者在岡瓦納和羅拉西亞兩個恐龍大國間的核戰爭中被完全毀滅!"
    它們的話在螞蟻議員們中引起了強烈反響:"對,是做最後抉擇的時候了!""消滅恐龍,拯球文明!""行動吧!行動吧!!"......"請大家冷靜一下!"螞蟻聯邦的首席科學家喬耶博士揮動觸角平息了喧嘩,"要知道,螞蟻和恐龍的共生關係已經延續了上萬年,龍蟻聯盟是地球文明的基礎,當然也是螞蟻文明的基礎,如果這個聯盟突然消失,並且其中的一方恐龍文明被消滅,螞蟻文明真的能夠獨自存在下去嗎?大家都知道,在龍蟻聯盟中,恐龍從螞蟻這裏得到的東西一直是很明確很具體的,而螞蟻從恐龍那裏得到的,除了基本的生活物資外,還有一些無形的東西,這就是它們的思想和科技知識,對於螞蟻文明來說,後者顯然是更重要的,螞蟻也許能夠成為出色的工程師,但永遠也成不了科學家!因為螞蟻大腦的生理結構決定了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擁有恐龍的兩樣東西:好奇心和想像力。 "
    比盧比參議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好奇心和想像力?咄咄,博士,您以為這是兩樣好東西嗎?正是這兩樣東西,使恐龍成為一種神經兮兮的動物,使它們的情緒變幻不定,喜怒無常,整天在胡思亂想的白日夢中浪費時光。"
    "但,參議員,正是這種變幻不定和胡思亂想,才使靈感和創造成為可能,才使探索宇宙最深層規律的理論研究成為可能,而後者是技術進步的基礎。"
    "好了好了——"卡奇卡不耐煩地打斷喬耶博士的話,"現在不是進行這種無聊的學術討論的時候,博士,螞蟻世界現在麵臨的問題隻有一個:是消滅恐龍,還是與它們一起毀滅?"
    喬耶無言以對。
    卡奇卡轉向若列,點頭示意。
    若列元帥走上講壇:"我想讓大家看一樣小東西,這也是我們不依賴恐龍老師而進行的技術發明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項。"
    在元帥的示意下,有兩隻螞蟻拿上來兩小條薄薄的白色片狀物,像兩片小紙屑,若列介紹說:"這是螞蟻最傳統的武器——雷粒的一種最新型號,這種片狀的雷粒,是聯邦的軍事工程師們專為這場終極戰爭研製的。"它揮了一下觸須,又有四隻螞蟻抬上來兩小段導線,就是在恐龍的機器中最常見的那種,一段是紅色的,另一段為綠色。它們把這兩段導線放到一個支架上,然後把那兩片白色的小條分別纏到兩段導線的中部,小條緊緊地貼在導線上,像在上麵纏了兩圈白膠布。但接下來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兩圈小白條突然開始變色,分別變成與它們所纏的導線一樣的顏色,一條變紅一條變綠,很快,它們就與所纏的導線溶為一體,根本無法分辨出來。卡奇卡說:"這就是聯邦的最新武器:變色雷粒。它們一旦安裝到位,恐龍是絕對無法發現的!"約兩分鍾後雷粒爆炸,啪啪兩聲脆響後,兩段導線都被齊齊切斷。
    "屆時,聯邦將出動由一億隻螞蟻組成的大軍,它們中的一部分是目前正在恐龍世界工作的螞蟻,另一部分則正在潛入恐龍世界。這支大軍將在恐龍的機器內部的導線上,安裝兩億片變色雷粒!我們把這個行動稱為斷線行動。"
    "哇,真是一個宏偉的計劃!"比盧比參議員讚歎道,引發了議員們一陣由衷的附和聲。
    "同時進行的另一個行動也同樣宏偉!聯邦將出動另一支由兩千萬螞蟻組成的大軍,潛入五百萬恐龍的頭顱,在它們的大腦主血管上安裝雷粒。這五百萬頭恐龍是地球上幾十億恐龍中的精英部分,它們包括國家領導層、科學家、關鍵崗位上的技術人員和操作人員等,這些恐龍一旦被消滅,整個恐龍世界就像失去了大腦,所以我們把這個行動稱為斷腦行動。"
    "計劃的最精彩之處是對恐龍世界打擊的同時性!"卡奇卡接著說,"安放在恐龍世界機器中的那兩億顆雷粒,和布設在恐龍大腦中的五百萬顆雷粒,將在同一時刻爆炸!這一時刻的誤差不會超過一秒鍾!這使得恐龍世界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能得到其他部分的救援和替代,整個恐龍社會將像大洋中部一艘被抽掉了船底的大船,飛快地沉下去!那時,我們就是真正的地球統治者了。"
    "尊敬的卡奇卡執政官,能否告訴我們那一偉大時刻的具體時間?"比盧比問,拚命抑製著自己的興奮。
    "所有雷粒的引爆時間,將設定在一個月後的午夜。"
    螞蟻們發出了一陣歡呼。
    喬耶博士拚命地揮動觸須,想讓眾螞蟻安靜下來,但歡呼聲經久不息,他大喝了一聲,才使大家安靜下來把目光轉向它。
    "夠了!你們都瘋了?!"喬耶大喊道,"恐龍世界是一個極其複雜的超巨型係統,這個係統如果在一瞬間全麵崩潰,會產生我們難以預測的後果。"
    "博士,除了恐龍世界的毀滅和螞蟻聯邦在地球上的最後勝利,您能告訴大家還會有什麽別的後果嗎?"卡奇卡問。
    "我說過,難以預測!"
    "又來了,喬耶書呆子,您那一套我們都厭煩了。"比盧比說,其他的議員對首席科學家掃了大家的興也紛紛表示不滿。
    若列走過來用前爪拍拍喬耶,元帥是一隻冷靜的螞蟻,也是剛才少數沒有同大家一起歡呼的螞蟻之一,"博士,我理解您的憂慮,其實這種擔心我們也有過,我想恐龍的核武器失控算是最可能的一個吧。但不用擔心,雖然兩個恐龍大國的核武器係統全部都由恐龍控製,日常少量由螞蟻進行的維護工作也在恐龍的嚴密監視之下,但對於螞蟻特種部隊來說,進入其內部也不是一件難事。我們在核武器係統中安放的雷粒數量將比別的係統多一倍,當那一時刻過後,核武器係統會同其他係統一樣全麵癱瘓,不會造成很大的災難。"
    喬耶歎了口氣:"元帥,事情比想的要複雜得多,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真的了解恐龍世界嗎?"
    這個問題讓所有的螞蟻都愣了一下,卡奇卡看著喬耶說:"博士,螞蟻遍及恐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且上萬年來一直如此!您怎麽能提出一個如此愚蠢的問題?!"
    喬耶緩緩地搖搖觸須:"螞蟻和恐龍畢竟是兩個差異巨大的物種,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直覺告訴我,恐龍世界肯定存在著某些螞蟻完全不知曉的巨大秘密。"
    "如果您提不出什麽具體的來,那就等於沒說。"比盧比不以為然地說。
    喬耶說:"為此,我請求建立一個信息收集係統,具體的計劃是:當你們每向恐龍的大腦中布設一顆雷粒,同時也向它的耳蝸中安裝一個竊聽器,我將領導一個部門監聽和分析這些竊聽器發回的信息,以期能盡快發現一些我們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四 雷粒

    通訊大廈是巨石城信息網絡的中心,擔負著首都同全國的信息處理和交換任務。在岡瓦納帝國共有上百個這樣的網絡中心,構成了帝國龐大信息網絡的主幹。
    一支螞蟻小分隊已經進入了信息網絡中心的一台服務器內部,它們由上百隻螞蟻組成,在五個小時前沿著一根供水管潛入通信大廈,然後又從地板上一道極小的縫隙進入了服務器機房,最後由通風孔進入這台服務器內部。在恐龍巨大的建築和機器中,螞蟻是通行無阻的。聽到有恐龍走來,螞蟻們趕緊躲到比它們的城市中的足球場還大的主板下麵。它們聽到機櫃的門打開來,透過主板上的小孔,看到一麵放大鏡遮住了整個天空,放大鏡中扭曲地映出了恐龍工程師的一隻巨大的眼睛。這時螞蟻們膽戰心驚,但最後恐龍並沒有發現它們。恐龍工程師沒有發現螞蟻剛剛布設的幾十顆雷粒,那些小小的薄片已與貼於其上的導線顏色渾然一體,根本不可能分辨出來。在十幾根不同顏色和粗細的導線上都貼上了薄片雷粒。還有幾張薄片雷粒貼在電路板上,這些雷粒具有更高級的變色功能,它能在不同的位置變出不同的顏色,與下麵的電路板精確對應,天衣無縫,比貼在導線上的雷粒更難發現。這種雷粒並不會爆炸,當到達設定的時間後,它會流出幾滴強酸,將電路板上的蝕刻電路溶斷。
    機櫃的門關上後,服務器中的世界立刻進入夜晚,隻有一個電源指示燈像一個綠色的月亮掛在空中,冷卻扇的嗡嗡聲和硬盤噠噠的輕響反而加劇了這個世界的寧靜。
    不久,在信息網絡中心的每台服務器中,都有一支螞蟻小部隊完成了雷粒的布設。
    在廣闊的外部世界,在各個大陸上,有上億隻螞蟻正在恐龍世界的無數大機器中幹著同樣的事。

    這天夜裏,岡瓦納恐龍帝國皇帝達達斯做了一個噩夢,它夢見黑壓壓的一大片螞蟻從鼻孔爬進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又從嘴裏成長長的一列爬出來,出來的每隻螞蟻嘴裏都銜著一塊東西,那是自己被咬碎的內髒。螞蟻們扔下碎塊後又從鼻孔鑽進去,形成了一個不停循環的大圈......
    達達斯皇帝的夢並非完全沒有根據,此時,真的有兩隻螞蟻正在鑽進它的鼻孔,這兩隻兵蟻在白天就潛入了它的臥室,藏在枕頭下等待機會。在鼻孔呼吸大風的呼嘯聲中,它們很有經驗地在縱橫交錯的鼻毛叢林間懸浮著行走,以免觸發恐龍的噴嚏。它們很快通過了鼻腔,沿著以前在無數次手術中早已熟悉的道路來到了眼球後麵。螞蟻們順著半透明的視覺神經前行,向著大腦進發。有時,薄薄的隔膜擋住了通路,它們就在上麵咬出洞穿過它,那洞極小,恐龍感覺不到。兩隻螞蟻終於到達了大腦,大腦靜靜地懸浮於腦液中,像一個神秘的獨立生命體。螞蟻們仔細尋找著,很快找到了那根粗大的腦血管,它是供應大腦血液的主要通道。一隻螞蟻打開了微小的頭燈,很快找到了大腦的主血管,另一隻螞蟻把一顆黃色的雷粒貼在血管透明的外壁上。然後它們從大腦部分撤出,在潮濕黑暗的頭顱中沿著另一條曲折的道路向斜下方爬行,很快到達耳部,來到耳膜前,有一絲亮光從半透明的耳膜透進來,經過耳蝸放大的外界微小的聲音在耳膜上轟轟作響。兩隻螞蟻開始在耳膜下安裝竊聽器。
    達達斯皇帝的噩夢還在繼續,夢中自己的內髒已被完全掏空,有更多的螞蟻鑽了進去,要用自己的身體當蟻穴......當它一身冷汗地醒過來時,那兩隻螞蟻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無聲地從鼻孔中爬出來,爬下床,從地板上撤出了臥室。
    達達斯皇帝沉重地翻了個身,再次進入了仍然被噩夢困擾的睡眠。


五 海神和明月

    在螞蟻聯邦統帥部,執政官卡奇卡和聯邦軍隊總司令若列元帥正在指揮著毀滅恐龍世界的巨大行動。有兩個大屏幕分別顯示著斷線行動和斷腦行動的進展情況。
    "看起來一切順利。"若列對卡奇卡說。
    這時,聯邦首席科學家喬耶走了進來。卡奇卡對它打招呼說:"啊,喬耶博士,有一個星期沒看見您了!一直在忙著分析竊聽到的信息嗎?看您那嚴肅的樣子,好像真有什麽驚人的秘密要告訴我們了?"
    喬耶點點觸須:"是的,我必須立刻和你們兩位談談。"
    "我們很忙,請您簡短一些。"
    "我想讓兩位聽一段錄音,是在昨天召開的岡瓦納帝國和羅拉西亞共和國首腦會議上,我們竊聽到的達達斯和多多米的對話。"
    卡奇卡不耐煩地說:"這次會議有什麽秘密可言?我們都知道兩國在裁減核武器問題上又談崩了,岡瓦納和羅拉西亞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這更證明了我們行動的正確,必須在恐龍世界的核大戰爆發之前消滅它們。"
    喬耶說:"您說的是新聞公告,而我要你們聽的是它們秘密進行的會談的細節,這中間,透露出一件我們以前不知道的事。"
    錄音開始播放。
    ......
    多多米:"達達斯陛下,您真的認為螞蟻會那麽容易屈服嗎?幾乎可以肯定,它們回到恐龍世界複工隻是緩兵之計,螞蟻聯邦一定在策劃著針對恐龍世界的重大陰謀。"
    達達斯:"多多米總統,您以為我愚蠢到連這麽明顯的事實都看不出來嗎?但與羅拉西亞的‘明月'進入負計時的事相比,螞蟻的威脅,甚至你們的核威脅,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多多米:"是的是的,比起螞蟻威脅和核戰爭的危險,‘明月'和‘海神'當然是地球文明更大的危險,那我們就先談這個問題吧:在‘明月'的事情上指責我們是不恰當的,是‘海神'首先進入了負計時!"
    ......
    "停停停,"卡奇卡揮揮觸角說,"博士,我聽不明白它們在說什麽。"
    喬耶暫停了錄音機後說:"這段對話中有兩個重要信息:它們提到的‘明月'和‘海神'是什麽?負計時又是什麽?"
    "博士,恐龍高層領導者的談話中常常出現各種古怪的代號,您幹嗎要在這上麵疑神疑鬼?"
    "從它們的談話中可以聽出,這是兩樣很危險的東西,能夠對整個地球世界構成威脅。"
    "從邏輯上說這是不可能的。博士,能夠對整個地球構成威脅的東西一定是一個很大的設施,這樣的設施如果存在,螞蟻聯邦不可能不知道。"
    "執政官,我同意您的看法:地球上不可能有大的設施能瞞過螞蟻而存在,但簡單的規模較小的設施卻有可能,它不需要螞蟻的維護就能正常運行,比如一顆單獨的洲際導彈,就可以在沒有螞蟻參與的情況下長期待命並隨時可以發射。也許,‘明月'和‘海神'就是類似這樣的東西。"
    "要是這樣就不必擔心了,這種小設施是不可能對整個地球構成威脅的,我剛說過,即使能量最高的熱核炸彈,要想毀滅地球也需要上萬枚。"
    喬耶有幾秒鍾沒有說話,然後它把頭湊近卡奇卡,它們觸須交錯,眼睛幾乎撞在一起:"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執政官,核彈真的是目前地球上能量最高的武器嗎?"
    "博士,這是常識啊!"
    喬耶縮回頭來,點點觸須:"不錯,是常識,這就是螞蟻思維致命的缺陷,我們的思想隻局限於常識,而恐龍則在時時盯著未知的新領域。"
    "那都是些與現實無關的純科學領域。"
    "那我就提醒你們一件與現實有關的事:還記得三年前夜空中突然出現的那個新太陽嗎?"
    卡奇卡和若列當然記得,那件亙古未有的事給它們的印象太深了。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南半球的正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新太陽,世界在瞬間變成白晝。那太陽的光芒十分強烈,直視它會導致暫時的失明。那個太陽大約亮了二十秒鍾就熄滅了,它輻射的熱量使得那個嚴冬之夜變得像夏天般悶熱,突然融化的積雪產生的洪水淹沒了好幾座城市。這件事當時令螞蟻們很震驚,它們去問恐龍是怎麽回事,但恐龍科學家們也沒有給出任何解釋,缺乏好奇心的螞蟻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
    "當時,螞蟻進行的觀測所得到的唯一能確定的結果是:那個新太陽出現在太陽係內,距地球約一個天文單位。"
    卡奇卡仍不以為然:"博士,您所提到的事情仍然與現實無關,就算那種能量真的存在,您也無法證明恐龍已經把它弄到地球上來了,事實上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但......請你們接著聽下麵的錄音吧。"喬耶說著,又啟動了錄音機。
    ......
    達達斯:"我們這場遊戲太危險了,危險得超出了可以忍受的上限,羅拉西亞應該立刻停止‘明月'的負計時,或至少將其改為正計時,如果這樣,岡瓦納也會跟著做的。"
    多多米:"應該是岡瓦納首先停止‘海神'的負計時,如果這樣,羅拉西亞也會跟著做的。"
    達達斯:"是羅拉西亞首先啟動‘明月'的負計時的!"
    多多米:"可是,陛下,在更早一些的時候,也就是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如果岡瓦納的飛船沒有在太空中做那件事,‘明月'和‘海神'根本就不會存在!那個魔鬼早已沿著彗星軌道飛出太陽係,與地球無關了!"
    達達斯:"那是為了科學研究的需要......"
    多多米:"夠了!到現在您還在重複這種無恥的謊言!是岡瓦納帝國把地球文明推到了懸崖邊緣,你們這些罪犯沒有資格對羅拉西亞提出任何要求!"
    達達斯:"看來羅拉西亞共和國是不打算首先作出讓步了?"
    多多米:"岡瓦納帝國打算嗎?"
    達達斯:"那好吧,看來我們都不在乎地球的毀滅。"
    多多米:"如果你們不在乎,我們也不在乎。"
    達達斯:"嗬嗬嗬,好的好的,恐龍本來就是對什麽都不在乎的種族。"
    ......
    喬耶停止了播放,問卡奇卡和若列:"我想,二位已經注意到了對話中提到的那個日期。"
    "三年前的十二月四日?"若列回憶著,"就是那個新太陽出現的日子。"
    "是的,把所有這一切聯係起來,不知你們有什麽感覺,但我感到毛骨悚然。"
    卡奇卡說:"我們不反對您盡力搞清這件事。"
    喬耶歎了口氣:"談何容易!搞清這個秘密的最好辦法,是到恐龍的軍事網絡中查詢,但螞蟻的計算機與恐龍的在結構上完全不同,所以我們雖然能夠隨意進入恐龍計算機的硬件部分,卻至今不能從軟件上入侵,否則,怎麽會用竊聽這樣的笨辦法來搜集情報呢?而用這種方式,在短時間內揭開這個秘密是不可能的。"
    "好吧,博士,我會提供您從事這個調查所需要的力量,但這件事不能影響我們正在進行的對恐龍的全麵戰爭,現在唯一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就是讓恐龍帝國繼續存在下去。我覺得您一直生活在幻覺中,這對聯邦正在從事的偉大事業是不利的。"
    喬耶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第二天他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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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六 恐龍世界的毀滅

    兩隻兵蟻悄悄地從岡瓦納帝國皇宮大門的底縫中爬出,它們是負責在皇宮的計算機係統和恐龍的頭顱中布設雷粒的三千隻螞蟻中最後撤出的兩隻。爬出門縫後,它們開始爬下那高大的台階,就在第一級台階筆直的懸崖上,它們看到了一個向上爬的螞蟻的身影。
    "咦,那不是喬耶博士嗎?!"一隻兵蟻吃驚地對另一隻說。
    "聯邦首席科學家?不錯,是他!"
    "他怎麽會到這裏來?我怎麽看他怪怪的?"一隻兵蟻看著喬耶爬進門縫中後說。
    "事情有些不對,你的對講機呢?快向長官報告!"

    達達斯皇帝正在主持一個由帝國主要大臣參加的會議,一個秘書走進來通報:螞蟻聯邦首席科學家喬耶博士緊急求見皇帝。
    "讓它等一等,開完會再說。"達達斯一揮爪說。
    秘書出去不長時間又回來了:"它說有極其重要的事情,堅持要立即見您,並且要求國務大臣、科學大臣和帝國軍隊總司令也在場。"
    "混蛋,這個小蟲蟲怎麽這麽沒禮貌?!讓它等著,要不就滾!"
    "可它......"秘書看了看在座的大臣們,伏到皇帝耳邊低聲說,"它說自己已從螞蟻聯邦叛逃。"
    國務大臣插話說:"喬耶是螞蟻聯邦領導層的重要成員,它的思維方式似乎也與其他螞蟻不太一樣,它這樣來,可能真有什麽緊急重要的事。"
    "那好,就讓它到這裏來吧。"達達斯指指會議桌寬大的桌麵說。
    "我為拯救地球而來。"喬耶站在會議桌光滑的平原上,對周圍高山似的恐龍說,翻譯器把它的氣味語言譯成恐龍語,由一個看不見的擴音器播放出來。
    "哼,好大的口氣,地球現在很好嘛。"達達斯冷笑了一聲說。
    "您很快就不這麽認為了。我首先要各位回答一個問題:‘明月'和‘海神'是什麽?"
    恐龍們頓時警覺起來,互相交換著目光,喬耶周圍的高山一時陷入沉默中,過了好一會兒,達達斯才反問:"我們憑什麽要告訴你呢?"
    "陛下,如果它們真是我預料的那種東西,我也會向你們透露一個關係到恐龍世界生死存亡的超級秘密,你們會認為這種交換是值得的。"
    "如果它們不是你預料的那種東西呢?"達達斯陰沉地問。
    "那我就不會告訴你們那個超級秘密,你們也可以殺死我或者永遠不讓我離開這裏,以保住你們的秘密。不管怎樣,大家都沒有什麽損失。"
    達達斯沉默了幾秒鍾,對坐在會議桌左邊的帝國科學大臣點點頭:"告訴它。"

    在螞蟻聯邦統帥部,若列元帥放下電話,神色嚴峻地對卡奇卡執政官說:"已經發現了喬耶的行蹤,看來我們的預測是對的,這家夥叛逃了。"
    "雷粒的布設行動進行得怎麽樣了?"
    "斷線行動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二,斷腦行動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卡奇卡轉向顯示著世界地圖的大屏幕,看著閃爍著五光十色的各個大陸,沉默了幾秒鍾後說:"讓地球的曆史翻開新的一頁吧,十分鍾後引爆!"

    聽完了幾位恐龍大臣的敘述,震驚使喬耶頭昏目眩,一時站立不穩,更說不出話來。
    "怎麽樣,博士?您是否可以按照剛才的承諾,告訴我們您的那個秘密?"達達斯問。
    喬耶如夢初醒:"這太......太可怕了!!你們簡直是魔鬼!不過,螞蟻也是魔鬼......快,立刻給螞蟻聯邦最高執政官去電話!"
    "您還沒有回答......"
    "陛下,沒有時間公布什麽秘密了!它們已經知道我到這裏來,隨時都會提前行動,恐龍世界的毀滅已是千鈞一發,整個地球的毀滅將緊跟其後!相信我吧,快打電話!快!!"
    "好吧。"恐龍皇帝拿起會議桌上的電話,喬耶心急如焚地看著它的粗指頭一個一個地按動著電話機上那碩大的按鍵,隨後從達達斯爪中的話筒中隱約聽到了接通的信號聲,幾秒鍾後信號聲停止,它知道卡奇卡已在另一端拿起了那小如米粒的電話,話筒中很快傳來了它的聲音:
    "喂,誰呀?"
    達達斯對著話筒說:"是卡奇卡執政官嗎?我是達達斯,現在......"
    正在這時,喬耶聽到周圍響起了一陣細微的哢噠聲,像是許多鍾表的秒針同時走動了一下,它知道,這是從恐龍們的頭顱中傳出的雷粒的爆炸聲,所有的恐龍同時僵住了,這一刻的現實像被定格,達達斯爪中的話筒重重地摔在距喬耶不遠處的桌麵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然後,所有的恐龍都轟然倒下,桌麵平原晃動了幾下,那些恐龍高山消失後,地平線處顯得空曠了。喬耶爬上電話的耳機,裏麵仍在傳出卡奇卡的聲音:
    "喂,我是卡奇卡,您有什麽事嗎?喂......"
    耳機的音膜在這聲音中振動著,使站在上麵的喬耶渾身發麻,它大喊:"執政官!我是喬耶!!"與剛才不同,它發出的氣味語言沒有被轉化成聲音,因而也無法被線路另一端的卡奇卡聽到,皇宮的翻譯係統已經被雷粒破壞了。喬耶沒有再說話,它知道說什麽都晚了。
    接著,大廳內所有的燈都滅了,這時已是傍晚,這裏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喬耶向著最近的一個窗子爬去,遠處城市交通的喧嘩聲消失了,一切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很像剛才恐龍倒下前的僵滯狀態。當喬耶越過會議桌的邊緣向下爬時,外麵開始有種種不和諧的聲音傳進來,先是遠遠的恐龍的跑動聲和驚叫聲,喬耶知道這聲音來自皇宮外麵,因為皇宮內肯定已經沒有活著的恐龍了,它們都死於自己頭顱中的雷粒;然後,遠處的城市有警報聲,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不長時間就消失了;當喬耶在地板上向著窗子爬過一半路程時,遠處開始傳來隱約的爆炸聲。它終於爬上了窗子,向外看去,巨石城盡收眼底,傍晚的城市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可以看到幾根細長的煙柱升上還沒完全黑下來的天空,後來更多的煙柱出現了,在某些煙柱的根部出現了火光,城市的輪廓在火光中時隱時現。起火點越來越多,火光透過窗子,在喬耶身後高高的天花板上映出跳動的暗紅色光影。


七 終極威懾

    "我們成功了!!"若列元帥看著大屏幕上紅光閃爍的世界地圖興奮地喊道,"恐龍世界已徹底癱瘓,它們的信息係統已經完全中斷,所有的城市都已斷電,被雷粒所破壞的車輛已堵死了所有的道路,火災正在到處出現和蔓延。斷腦行動已經消滅了四百多萬恐龍世界的重要領導成員,岡瓦納帝國和羅拉西亞共和國的首腦機構已不存在,這兩個恐龍大國已陷入沒有大腦的休克狀態,整個社會一片混亂。"
    "這還隻是開始,"卡奇卡說,"所有的恐龍城市已經斷水,存糧也將很快被這些食量很大的居民吃光,那時候真正致命的時刻才到來,大批恐龍將棄城而出,在沒有交通工具和道路堵塞的情況下,它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真正疏散開來,它們的食量太大了,至少有一半的恐龍將在找到足夠的食物之前餓死。其實,在恐龍棄城之際,它們的技術社會就已經徹底崩潰,恐龍世界已退回到低技術的農業時代了。"
    "兩個大國的核武器係統怎麽樣了?"有螞蟻問。
    若列回答:"正如我們預料的那樣,恐龍的所有核武器,包括洲際導彈和戰略轟炸機,都在我們大量雷粒的破壞下成了一堆廢鐵,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的核事故或核汙染。"
    "好極了,這真是一個偉大的時刻,我們隻需等待恐龍世界自行滅亡就可以了!"卡奇卡興高采烈地說。
    正在這時,有螞蟻報告,說喬耶博士回來了,急著要見卡奇卡和若列。當疲憊不堪的首席科學家走進指揮中心時,卡奇卡憤怒地斥責道:
    "博士,你在最關鍵的時刻背叛了螞蟻聯邦的偉大事業,你將受到嚴厲的審判!"
    "當你們聽完我已得知的一切時,就明白到底誰該受到審判了。"喬耶冷冷地說。
    "你到岡瓦納皇帝那裏幹什麽去了?"若列問。
    "我從它那裏知道了‘明月'和‘海神'到底是什麽。"
    博士的這句話使螞蟻們亢奮的情緒頓時冷了下來,它們專注地把目光集中在喬耶身上。
    喬耶看看四周問:"首先,這裏有沒有誰知道反物質是什麽?"
    螞蟻們沉默了一會兒,卡奇卡說:"我知道一些:反物質是恐龍物理學家們猜想中的一種物質,它的原子中的粒子電荷與我們世界中的物質相反。反物質一旦與我們世界的正物質相接觸,雙方的質量就全部轉化為能量。"
    喬耶點點觸須說:"現在大家知道有比核武器更厲害的東西了,在同樣的質量下,正反物質湮滅產生的能量要比核彈大幾千倍!"
    "但這和那神秘的‘明月'、‘海神'有什麽關係?"
    "請聽我接著說:還記得三年前那個南半球的夜間突然出現的新太陽嗎?這次閃光是從一個沿彗星軌道進入太陽係的小天體上發出的,那個天體直徑還不到三十公裏,隻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個小石塊,但它是由反物質構成的!在它經過小行星帶時,與一塊隕石相撞,隕石與反物質發生湮滅爆發出巨大的能量,產生了那次閃光。當時,羅拉西亞和岡瓦納都發射了探測器,也都得到了同樣的結果。這次湮滅產生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反物質碎片,這些碎片都飛散到太空之中。恐龍天文學家很快定位了幾塊碎片,這並不是很困難,因為在小行星帶以內,太陽風中的正粒子會與反物質產生湮滅,使那些碎片表麵發出一種特殊的光。那時正值羅拉西亞和岡瓦納軍備競賽的高峰期,於是,兩個恐龍大國同時產生了一個極其瘋狂的想法:采集一些反物質碎片帶回地球,做為一種威力遠在核彈之上的超級武器威懾對方......"
    "等等等等,"卡奇卡打斷了喬耶的話,"這裏有一個明顯的邏輯錯誤:既然反物質與正物質接觸後會發生湮滅,那它們用什麽容器來存貯它並把它帶回地球呢?"
    喬耶接著說:"恐龍天文學家發現,那個反物質天體的相當大一部分是反物質鐵,它們在太空中定位的碎片也都是反物質鐵。反物質鐵與我們世界的鐵一樣,能受到磁場的作用,這就為解決存貯問題提供了可能,這使得恐龍有可能製造一種容器,容器的內部為真空,並產生一個強大的約束磁場,把要存貯的反物質牢牢約束在容器的正中,避免它與容器的內壁相接觸,這樣就可以對反物質進行存貯,並能夠將它運送或投放到任何地方。當然,這種想法最初隻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要想用這種容器將反物質帶回地球,則是一個極其瘋狂和危險的舉動,但瘋狂是恐龍的本性,稱霸世界的欲望戰勝了一切,它們真的那麽做了!
    "是岡瓦納帝國首先走出了這通向地獄的第一步。它們設計並製造了磁約束容器,它是一個空心球,在采集反物質碎片時,這個空心球分成兩個半球,分別固定在飛船在兩支機械臂上,飛船緩慢地接近反物質碎片,機械臂舉著兩個半球極其小心地向碎片合攏,最後將碎片扣在空心球中,在兩個半球合攏的同時,球內由超導體產生的約束磁場開始工作,將碎片約束在球體正中,然後,飛船就將這個球體帶回了地球。
    "岡瓦納飛船載著球體容器進入地球大氣層,那塊碎片重達四十五噸,如果在大氣層內湮滅,將使九十噸的正反物質在大氣層內轉化為純能,這巨大的能量將毀滅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羅拉西亞恐龍當然不想與岡瓦納帝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所以它們眼巴巴地看著那艘飛船降落在海麵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使瘋狂達到了巔峰:岡瓦納飛船降落後,在海上將那個球體容器轉載到一艘大貨輪上,這艘船叫海神號,以後恐龍也就將它所運載的反物質碎片稱為‘海神'了。這艘大船不是駛回岡瓦納,而是駛向羅拉西亞大陸,最後停泊在羅拉西亞最大的港口上!在整個航程中,羅拉西亞不敢對這艘毀滅之船進行任何攔截,隻能聽之任之,那艘船進入港口如入無人之境。海神號停泊後,船上的恐龍乘直升機返回岡瓦納,把船遺棄在港口。羅拉西亞恐龍對海神號敬若神明,不敢對它有任何輕舉妄動,因為它們知道,岡瓦納帝國可以遙控球體容器,隨時關閉容器內的約束磁場,使那塊反物質與容器接觸而發生湮滅。如果這事發生,整個世界的毀滅在所難免,但最先毀滅的是羅拉西亞大陸,大陸上的一切將在海岸出現的一輪死亡太陽的烈焰中瞬間化為灰燼。那真是羅拉西亞共和國最黑暗的日子,而岡瓦納帝國手握地球的生命之弦,變得無比猖狂,不斷地向羅拉西亞提出領土要求,並命令其解除核武裝。
    "但這種一邊倒的局麵並沒有持續多久,岡瓦納的海神行動僅一個月後,羅拉西亞采取了同樣的行動,用同樣的技術從太空中將第二塊反物質碎片帶回地球,並做了與岡瓦納帝國同樣的事:將其裝載到一艘叫明月號的貨輪上,運到了岡瓦納大陸最大的港口。
    "於是,恐龍世界再次形成了平衡,這是終極威懾下的平衡,地球已被推到了毀滅的邊緣上。
    "為了避免世界性的恐慌,海神行動和明月行動都是在絕密狀態下進行的,即使在恐龍世界,也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它的底細。這兩個行動都使用了不惜成本的高可靠性設備,同時使用可替換的模塊結構,同時係統的規模不大,所以完全不需要螞蟻的維護,螞蟻聯邦也就至今對此一無所知。"
    喬耶的敘述使統帥部所有的螞蟻都極為震驚,它們從勝利的巔峰一下子跌入了恐懼的深淵,卡奇卡說:"這不隻是瘋狂,是變態!這樣以整個世界共同毀滅為基礎的終極威懾,已完全失去了任何政治意義和軍事意義,隻是徹底的變態!"
    "博士,這就是您所推崇的恐龍的好奇心、想像力和創造力產生的結果。"若列元帥譏諷地說。
    "別扯遠了,還是回到世界麵臨的極度危險中來吧。"喬耶說,"我要談到兩個恐龍大國元首曾提到的‘負計時'了。為了避免在對方這種先發製人的打擊下無還手之力,兩個恐龍大國幾乎同時對‘海神'和‘明月'采取了一種新的待命方式,這就是所謂‘負計時'。這以後,本土遙控站不再用於對反物質容器發出引爆信號,相反,它發出的是解除引爆的信號;而球形容器則每時每刻都處於引爆倒計時狀態,隻有在收到本土遙控站的解除信號後,它才中斷本次倒計時,重新複位,從零開始新的一輪倒計時,並等待著下一次的解除信號。每次的解除信號由岡瓦納皇帝和羅拉西亞總統親自發出。這樣,當某一方遭受對方先發製人的打擊而陷入癱瘓後,解除信號就無法發出,球形容器就會完成倒計時引爆反物質。這種待命方式使先發製人的打擊等於自殺,使得敵人的存在成為自己存在的必要條件,同時,也使地球麵臨的危險上升了一個等級,‘負計時'是這場終極威懾中最為瘋狂,或用執政官的話說,最為變態的部分。"
    統帥部再次陷入死寂之中。卡奇卡首先打破沉寂,它的氣味語聲有些顫抖:
    "這就是說,‘海神'和‘明月'現在都在等待著下一個解除信號?"
    喬耶點點觸須:"也許是兩個永遠不會發出的信號。"
    "您是說,岡瓦納和羅拉西亞的遙控站已經被我們的雷粒破壞了?!"若列問。
    "是的。達達斯告訴了岡瓦納遙控站的位置,也告之我他們偵察到的羅拉西亞遙控站的位置,我回來後在斷線行動的數據庫中查詢,發現這是兩個很小的信號發射站,由於其用途不明,我們隻在其中的通訊設備裏布設了很少的雷粒,岡瓦納遙控站中布設了三十五顆,羅拉西亞遙控站中布設了二十六顆,總共切斷六十一根導線。雖數量不多,但足以使這兩個遙控站的信號發射設備完全失效。"
    "每次倒計時有多長時間?"
    "三天時間,六十個小時,羅拉西亞和岡瓦納的倒計時幾乎是同時開始的,一般解除信號是在倒計時開始後的二十二小時發出的,這次倒計時已過去二十小時,我們還有兩天的時間。"
    若列說:"如果我們知道解除信號的具體內容,就能夠自己建立一個發射台,不停地中斷‘海神'和‘明月'的倒計時了。"
    "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恐龍沒有告訴我信號的內容,隻是說那個信號是一個十分複雜的長密碼,每次都在變化,其算法隻存貯在遙控站的計算機中,我想現在已沒有恐龍知道了。"
    "這就是說,隻有這兩個遙控站能夠發出解除信號了。"
    "我想是這樣。"
    卡奇卡迅速思考了一下說:"我們能夠做的,就是盡快修複它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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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樓 
八 遙控站戰役

    岡瓦納帝國發射解除信號的遙控站位於巨石城遠郊的一片荒漠之中。這是一幢頂端有複雜天線的不大的建築,看上去像個氣象站似的毫不起眼。遙控站的守衛很鬆懈,隻有一個排的恐龍在把守,而這些守衛者主要是為了防止偶爾路過的本國恐龍無意中的闖入,並不擔心敵國的間諜和破壞分子。因為,比起岡瓦納來,羅拉西亞更願意保證這個地方的安全。
    除去守衛者外,負責遙控站日常工作的隻有五頭恐龍,包括一名工程師、三名操作員和一名維修技師。它們同守衛者一樣,對這個站的用途全然不知。
    遙控站的控製室裏有一個大屏幕,上麵顯示著一個倒計時,從六十六小時開始遞減。但這個倒計時從未減到四十四小時以下,每到這個時間(通常是早晨),另一個空著的屏幕上就出現了帝國皇帝達達斯的影像,皇帝每次隻說一句簡短的話:
    "我命令,發信號。"
    這時,值班操作員就會立正回答:"是!陛下!"然後移動操作台上的鼠標,點擊一下電腦屏幕上的"發射"圖標,大屏幕上就會顯示出如下信息:
    解除信號已發出——收到本次解除成功的回複信號——倒計時重置
    然後,屏幕上重新顯示出"66:00"的數字,並開始遞減。
    在另一個屏幕上,皇帝很專注地看著這一切的進行,直到重置的倒計時開始,它才像鬆了一口氣似的離開了。從皇帝關注信號發出的眼神可以看出,這個信號極其重要,但這些普通恐龍操作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這個信號每天都推遲了一次地球的死刑。
    這一天,兩年如一日的平靜生活中斷了,信號發射機出了故障。遙控站配備的是高可靠性設備,且有冗餘備份,像這樣包括備份係統在內的整個設備都因故障停機,肯定不是自然或偶然因素所導致。工程師和技師立刻查找故障,很快發現有幾根導線斷了,而那些導線隻有螞蟻才能接上。於是它們立刻向上級打電話,請求派螞蟻維修工來,這才發現電話已不通了。它們繼續查找故障,發現了更多的斷線,而這時,距皇帝命令發信號的時間已經很近了,恐龍們隻好自己動手接線,但那些細線它們的粗爪很難接上,五頭恐龍心急如焚。雖然電話不通,但它們相信通訊很快就會恢複,在倒計時減到四十四小時時,皇帝一定會出現在那個屏幕上。兩年來,在恐龍們的意識中,皇帝的出現如同太陽升起一般成了鐵打不動的規律。但今天,太陽雖升起了,皇帝卻沒有出現,倒計時的時鍾數碼第一次減到了四十四以下,還在以同樣恒定的速度繼續減少著。
    後來恐龍們知道,不可能再指望螞蟻了,因為發射機就是它們破壞的。從巨石城逃出來的恐龍開始經過這裏,從那些驚魂未定的恐龍那裏,遙控站的恐龍們知道了首都的情況,知道了螞蟻已經用雷粒破壞了恐龍帝國所有的機器,恐龍世界已經陷入癱瘓。
    但在遙控站工作的都是盡心盡責的恐龍,它們繼續試圖接上已斷的導線。但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機器中大部分斷線所在的地方,恐龍粗大的爪子根本伸不進去,那幾根露在外麵的斷線的線頭在它們那粗笨的手指間跳來跳去,就是湊不到一起。
    "唉,這些該死的螞蟻!"恐龍技師揉揉發酸的雙眼,罵了一聲。
    這時,工程師瞪大了雙眼,它真的看到了螞蟻!那是由百隻左右的螞蟻組成的小隊伍,正在操作台白色的台麵上急速行進,領隊的螞蟻對著恐龍高喊:
    "喂,我們是來幫你們修機器的!我們是來幫你們接線的!!我們是來......"
    恐龍這時沒有打開氣味語言翻譯器,因而也聽不到螞蟻的話,其實就是聽到了它們也不會相信,對螞蟻的仇恨此時占據了它們的整個心靈。恐龍們用它們的爪子在控製台上螞蟻所在的位置拍著拈著,嘴裏咬牙切齒地嘟囔著:"讓你們放雷粒!讓你們破壞機器......"白色的台麵上很快出現了一片小小的汙跡,這些螞蟻都被拈碎了。
    "報告執政官,遙控站內的恐龍攻擊螞蟻維修隊,把它們消滅在控製台上了!"在距遙控站五十米遠的一棵小草下,從遙控站中僥幸逃回來的一隻螞蟻對卡奇卡說。螞蟻聯邦統帥部的大部分成員都在這裏。
    "執政官,我們必須設法與遙控站的恐龍交流,說明我們的來意!"喬耶說。
    "怎麽交流?它們不聽我們說話,根本就不打開翻譯器!"
    "能不能打電話試試?"有螞蟻建議。
    "早試過了,恐龍的整個通訊係統已被破壞,與螞蟻聯邦的電話網完全斷開,電話根本打不通!"
    若列說:"大家應該知道螞蟻的一項古老的技藝,在蒸汽機時代之前的漫長歲月,先祖用隊列排出字來與恐龍交流。"
    "目前在這裏已集結了多少部隊?"
    "十個陸軍師,大約十五萬隻螞蟻。"
    "這能排出多少個字來呢?"
    "這要看字的大小了,為了讓恐龍在一定的距離上也能看清,最多也就是十幾個字吧。"
    "好吧,"卡奇卡想了一下,"就排出以下的字句:我們來幫你們修機器,這台機器能拯救世界。"
    "螞蟻又來了!這次好多耶!"
    在遙控站的門前,恐龍士兵們看到有一個螞蟻方陣正在向這裏逼近,方陣約有三四米見方,隨著地麵的凸凹起伏,像一麵在地上飄動的黑色旗幟。
    "它們要進攻我們嗎?"
    "不像,這隊形好奇怪。"
    螞蟻方陣漸漸近了,一頭眼尖的恐龍驚叫起來:"哇,那裏麵有字耶!!"
    另一頭恐龍一字一頓地念著:"我、們、來、幫、你、們、修、機、器,這、台、機、器、能、拯、救、世、界。"
    "聽說在古代螞蟻就是這樣與我們的先祖交談的,現在親眼看見了!"有頭恐龍讚歎說。
    "扯蛋!"少尉一擺觸須說,"不要中它們的詭計,去,把熱水器中所有的熱水都倒到盆裏端來。"
    恐龍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它們的話太奇怪了,這台機器怎麽能拯救世界?""誰的世界?我們的還是它們的?""這台機器發出的信號想必是很重要的。""是啊,要不為什麽每天都由皇帝親自下命令發出呢?"
    "白癡!"少尉訓斥道,"到現在你們還相信螞蟻?就因為我們對它們的輕信,它們已經摧毀了帝國!這是地球上最卑鄙最陰險的蟲蟲,我們決不再上它們的當了!快,去倒熱水!"
    很快,恐龍士兵們搬出了五大盆熱水,五個士兵每人端一盆,一字排開向螞蟻方陣走去,同時把熱水潑向方陣。滾燙的水花在彌漫的蒸汽中飛濺,地上的那行黑色字跡被衝散了,字陣的螞蟻被燙死大半。

    "與恐龍交流已不可能,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強攻遙控站,將其占領後修好機器,我們自己發出解除信號。"卡奇卡看著遠處騰起的蒸汽說。
    "螞蟻強攻恐龍的建築?!"若列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卡奇卡,"這在軍事上簡直是發瘋!"
    "沒辦法,這本來就是一個瘋狂的世界。這個建築規模不大,且處於孤立狀態,短時間內得不到增援,我們集結可能集結的最大力量,是有可能攻下它的!"

    "看遠處那是些什麽?好像是螞蟻的超級行走車!"
    聽到哨兵的喊聲,少尉舉起望遠鏡,看到遠方的荒原上果然有一長排黑色的東西在移動,再細看,那確實是哨兵所說的東西。螞蟻的交通工具一般都很小,但出於軍事方麵的特殊需要,它們也造出了一些與它們的身體相比極其巨大的車輛,這就是超級行走車。每輛這樣的車約有我們的三輪車大小,這在螞蟻的眼中無疑是龐然大物,與我們眼中的萬噸巨輪一樣。超級行走車沒有輪子,而是仿照螞蟻用六條機械腿行走,所以能夠快速穿越複雜的地形。每輛超級行走車可以搭載幾十萬隻螞蟻。
    "開槍,打那些車!"少尉命令。恐龍士兵用它們僅有的一挺輕機槍向遠處的行走車射擊,一排子彈在沙地上激起道道塵柱,走在最前麵的那輛車的一條前腿被打斷了,一下子翻倒在地,剩下的五條機械腿仍在不停地揮動著。從打開側蓋的車箱裏滾出許多黑色的圓球,每一個有我們的足球那麽大,那是一團團的螞蟻!這些黑球滾到地麵後很快散開來,就像在水中溶化的咖啡塊一樣。又有兩輛行走車被擊中停了下來,穿透車箱的子彈並不能殺死多少螞蟻,黑色的蟻團紛紛從車箱中滾落到地麵。
    "唉,要是有門炮就好了!"一名恐龍士兵說。
    "是啊,有手榴彈也行啊。"
    "火焰噴射器最管用!"
    "好了,不要廢話了,你們數數有多少輛行走車!"少尉放下望遠鏡,指著前方說。
    "天啊,足有二三百輛啊!"
    "我看螞蟻聯邦在岡瓦納大陸的超級行走車都開到這裏了。"
    "這就是說,這裏集結了上億隻螞蟻!"少尉說,"可以肯定,螞蟻要強攻遙控站了!"
    "少尉,我們衝過去,搗毀那些蟲蟲車!"
    "不行,我們的機槍和步槍對它們沒有多少殺傷力。"
    "我們還有發電用的汽油,衝過去燒它們!"
    少尉冷靜地搖搖頭:"那也隻能燒掉一部分。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衛遙控站,下麵,聽我的安排......"

    "執政官,元帥,前方空軍觀察機報告,恐龍們正在挖壕溝,以遙控站為圓心挖了兩圈壕溝。它們正在引來附近一條小河的水灌滿外圈壕溝,還搬出了幾個大油桶,向內圈的壕溝中倒汽油!"
    "立刻發起進攻!"
    蟻群開始向遙控站移動,黑壓壓一片,仿佛是空中的雲層在大地上投下的陰影。這景象讓遙控站中的恐龍們膽戰心驚。
    蟻群的前鋒到達已經注滿水的第一道壕溝邊,最前邊的螞蟻沒有停留,直接爬進了水中,後麵的螞蟻踏著它們的身體爬進稍靠前些的水中,很快,水麵上形成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浮膜,這浮膜在迅速向水壕的內側擴展。恐龍士兵們都戴上了密封頭盔以防螞蟻鑽進體內,它們在水壕的內側用鐵鍬向蟻群撒土,還大盆大盆地潑熱水,但這些作用都不大,那層黑色浮膜很快覆蓋了整個水麵,蟻群踏著浮膜如黑色的洪水般湧了過來,恐龍們隻得撤到第二道壕溝之內,並點燃了壕溝中的汽油。一圈熊熊烈火將遙控站圍了起來。
    蟻群到達火溝後,在溝邊堆疊起來,形成了一道蟻壩。蟻壩不斷增高,最後高達兩米多,在火溝外麵形成一堵黑色的牆。接著,蟻壩整體開始向火溝移動,它的表麵在火光中蠕動著,仿佛是一條黑色的巨蟒。在烈火的烘烤中,蟻壩的表麵冒出了青煙,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焦味,蟻壩表麵被烤焦的螞蟻不停地滾落下去,掉進火溝燒著了,在火溝的外緣形成了一圈奇異的綠火,蟻壩的表麵則不斷地被一層新螞蟻代替,整個蟻壩仍堅定地站立在火溝邊上。這時,大批螞蟻從蟻壩的另一側登上頂端,聚成了一個個黑色的大蟻球,其大小與一小時前從超級行走車上滾下的那些相當,每個蟻球包含了一個師的螞蟻兵力。這些黑色的球體從蟻壩的頂端滾下去,有一些被大火吞沒了,但大部分借著衝力滾過了火溝,到達溝的另一側。在穿越烈火的過程中,這些蟻球的外層都被燒焦了,但那無數隻螞蟻仍互相緊抓著不放,在蟻球外麵形成了一層焦殼,保護了內層的螞蟻。滾上火溝對岸的蟻球很快達到了上千個,它們外部的焦殼很快裂開,球體溶散成蟻群,黑壓壓地擁上遙控站的台階。
    守衛遙控站的恐龍士兵們的精神完全崩潰了,它們不顧少尉的阻攔,奪門而出,繞到建築物後麵,沿著正在包圍遙控站的蟻群尚未填充的一條通道狂奔而去。
    蟻群湧入了遙控站的底層,然後湧上樓梯,進入控製室。同時,蟻群也爬上了建築的外牆,由窗戶進入,一時間這幢建築的下半截變成了黑色的。
    控製室中還有六頭恐龍,它們是少尉、工程師、維修技師和三名操作員。它們驚恐地看著螞蟻從門、窗和所有的縫隙進入這個房間,仿佛整幢建築被浸在螞蟻之海中,黑色的海水正在從各處滲進來。它們看看窗外,發現這螞蟻之海真的存在,目力所及之處,大地都被黑色的蟻群所覆蓋,遙控站隻是這螞蟻海洋中的一個孤島。
    蟻群很快淹沒了控製室的大部分地板,在控製台前留下了一個空圈,六頭恐龍就站在空圈中。工程師趕緊取出翻譯器,打開開關時立刻聽到了一個聲音:
    "我是螞蟻聯邦的最高執政官,已沒有時間向您詳細說明一切,您隻需要知道,如果遙控站不能在十分鍾之內發出信號,地球將被毀滅。"
    工程師向四周看看,黑壓壓的全是螞蟻,按照翻譯器上的方向指示,它看到控製台上有三隻螞蟻,剛才的話就是其中的一隻說出的。它對那三隻螞蟻搖搖頭:
    "發射機壞了。"
    "我們的技工已經接好了所有的斷線,修好了機器,請立即啟動機器發信號!"
    工程師再次搖頭:"沒電了。"
    "你們不是有備用發電機嗎?"
    "是的,自從外部電力中斷後,我們一直用汽油發電機供電,但現在沒有油了,汽油都倒進外麵的壕溝中燒光了......世界真的會在十分鍾後毀滅嗎?"
    翻譯器中傳出了卡奇卡的回答:"如果發不出信號,是的!"
    卡奇卡看看窗外,發現外麵的火已經滅了,這證實了少尉的話,壕溝中也沒有剩油了。他轉身問若列:
    "倒計時還剩多長時間?"
    若列一直在看著表,他回答說:"還剩五分鍾三十秒,執政官。"
    喬耶說:"剛剛接到電話,羅拉西亞那邊已經失敗了,守衛遙控站的恐龍在螞蟻軍隊的進攻中炸毀了遙控站,對‘明月'的解除信號已不可能發出,五分鍾後它將引爆。"
    若列平靜地說:"‘海神'也一樣,執政官,一切都完了。"
    恐龍們並沒有聽明白這三位螞蟻聯邦的最高領導者在說什麽,工程師說:"我們可以到附近去找汽油,距這裏五公裏有一個村莊,快的話,二十分鍾就能回來。"
    卡奇卡無力地揮了揮觸須:"去吧,你們都去吧,想去哪就去哪兒。"
    六頭恐龍魚貫而出,工程師在門口停下腳步,問了剛才少尉問的同一個問題:"幾分鍾後地球真的會毀滅嗎?"
    螞蟻聯邦的最高執政官對它做出了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工程師,什麽東西都有毀滅的一天。"
    "嗬,我第一次聽螞蟻說出這麽有哲學意味的話。"工程師說,轉身走去。
    卡奇卡再次走到控製台的邊緣,對地板上黑壓壓一片的螞蟻軍隊說:"迅速向全軍將士傳我的話:遙控站附近的部隊立刻到這幢建築的地下室隱蔽,遠處的部隊就地尋找縫隙和孔洞藏身,螞蟻聯邦政府最後告訴全體公民的話是:世界末日到了,大家各自保重吧。"
    "執政官,元帥,我們一起去地下室吧!"喬耶說。
    "不,您快去吧,博士。我們已犯了文明史上最大的錯誤,沒有資格再活下去了。"
    "是的,博士,"若列說,"雖然不太可能,還是希望您能把文明的火種保存下去。"
    喬耶同卡奇卡和若列分別碰了碰觸須,這是螞蟻世界的最高禮儀,然後它轉身混入了控製室中正在快速離去的蟻群。
    螞蟻軍隊離開後,控製室內一片寧靜,卡奇卡向窗子爬去,若列跟著它。兩隻螞蟻爬到窗前時,正好看到了一幅奇景:此時是夜色將盡的淩晨,天空中有一輪殘月。突然,月牙的方向在瞬間轉動了一個角度,同時亮度急劇增強,直到那銀光變得電弧般刺目,把大地上的一切,包括正在疏散的蟻群,都照得毫發畢現。
    "怎麽回事?太陽的亮度增強了嗎?"若列好奇地問。
    "不,元帥,是又出現了一個新太陽,月球在反射著它的光芒,那個太陽在羅拉西亞出現,正在把那個大陸燒焦。"
    "岡瓦納的太陽也該出現了。"
    "這不是嗎,來了。"
    更強的光芒從西方射來,很快淹沒了一切。在被高溫汽化之前,兩隻螞蟻看到有一輪雪亮的太陽從西方的地平線上迅速升起,那太陽的體積急劇膨脹,最後占據了半個天空,大地上的一切在瞬間燃燒起來。反物質湮滅的海岸距這裏有上千公裏,衝擊波要幾十分鍾後才能到達,但在這之前,一切都早已在烈火中結束了。
    這是白堊紀的最後一天。


九 漫漫長夜

    寒冬已持續了三千年。
    在一個稍微暖和一些的正午,岡瓦納大陸中部,兩隻螞蟻從深深的蟻穴中爬到地麵。在沒有生氣的灰蒙蒙的天空中,太陽隻是一團模糊的光暈,大地覆蓋在厚厚的冰雪下,偶爾有一塊岩石從雪中露出,黑乎乎的格外醒目,極目望去,遠方的山脈也是白色的。
    螞蟻A轉過身來,打量著一個巨大的骨架,這種大骨架在大地上到處都有,由於也是白色的,同雪混在一起,從遠處不易看到。但從這個角度看,在天空的背景上顯得格外醒目。
    "聽說這種動物叫恐龍。"螞蟻A說。
    螞蟻B轉過身來,也凝視著天空中的骨架:"昨天夜裏你聽它們講那個關於神奇時代的傳說了嗎?"
    "聽了,它們說在幾千年前,螞蟻有過輝煌的時代。"
    "是啊,它們說,那時的螞蟻不是住在地下的洞穴中,而是生活在地麵的大城市裏,它們也不是由蟻後來生育,那真是一個神奇的時代。"
    "那個傳說裏麵說,那個神奇時代是螞蟻和恐龍一起創造的,恐龍沒有靈巧的手,螞蟻就為它們幹細活兒;螞蟻沒有靈活的思想,恐龍就想出了神奇的技術。"
    "那個神奇的時代啊,螞蟻和恐龍造出了許多大機器,建造了許多大城市,擁有了神一般的力量!"
    "你聽懂了傳說中關於那個世界毀滅的部分了嗎?"
    "聽不太懂,好像很複雜的:恐龍世界裏爆發了戰爭,螞蟻和恐龍之間也爆發了戰爭......再到後來,地球上出現了兩個太陽。"
    螞蟻A在寒風中打著抖:"唉,現在要是有個新太陽有多好啊!"
    "你不懂的!那兩個太陽很可怕,把陸地上的一切都燒毀了!"
    "那現在為什麽這麽冷呢?"
    "這很複雜,好像是這麽回事:那兩個新太陽出現以後的一段時間內,世界上確實很熱,據說太陽附近的大地都融成岩漿了!但後來,新太陽爆炸時激起的塵埃在空中遮住了舊太陽的光芒,世界就變冷了,變得比那兩個太陽出現前還冷得多,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恐龍那麽大個兒,在那可怕的時代自然都死光了,但有一部分螞蟻鑽到地下,活了下來。"
    "聽說就在不久前螞蟻還識字的,現在,我們都不認識字了,那些古代留下來的書誰也讀不了了。"
    "我們在退化,照這樣下去,螞蟻很快就會退化成什麽都不知道隻會築穴覓食的小蟲子了。"
    "那有什麽不好?在這艱難時代,懂得少些就舒服些。"
    "那倒也是。"
    ......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世界又溫暖起來,別的什麽動物又建立起一個神奇時代?"
    "有可能,我覺得那種動物應該既有足夠大的大腦,又有靈巧的雙手。"
    "是的,但不能像恐龍這麽大,它們吃得太多,生活會很難。"
    "也不能像我們這麽小,腦子不夠大。"
    "唉,這種神奇的動物怎麽會出現呢?"
    "我想會的,時間是無窮無盡的,什麽都會出現,我告訴你吧,什麽都會出現的。"
 

愛因斯坦赤道

?? “有一句話我早就想對你們說,”丁儀對妻子和女兒說,“我心中的位置大部分都被物理學占據了,隻是努力擠出了一個小角落給你們,對此我心裏很痛苦,但也實在是沒辦法。”
??他的妻子方琳說:“這話你對我說過兩百遍了。”
??十歲的女兒文文說:“對我也說過一百遍了。”
??丁儀搖搖頭說:“可你們始終沒能理解我這話的真正含義,你們不懂得物理學到底是什麽。”
??方琳笑著說:“隻要它的性別不是女就行。”
??這時,他們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輛時速達五百公裏的小車上,行駛在一條直徑5米的鋼管?br /> ,這根鋼管的長度約為三萬公裏,在北緯45度線上繞地球一周。
??小車完全自動行駛,透明的車艙內沒有任何駕駛設備。從車裏看出去,鋼管筆直地伸向前方,小車像是一顆在無限長的槍管中正在射出的子彈,前方的洞口似乎固定在無限遠處,看上去針尖大小,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周圍的管壁如湍急的流水飛快掠過,肯定覺察不出車的運動。在小車啟動或停車時,可以看到管壁上安裝的數量巨大的儀器,還有無數等距離的箍圈,當車加速起來後,它們就在兩旁渾然一體地掠過,看不清了。丁儀告訴她們,那些箍圈是用於產生強磁場的超導線圈,而懸在鋼管正中的那條細管是粒子通道.他們正行駛在人類迄今所建立的最大的粒子加速器中,這台環繞地球一周的加速器被稱為愛因斯坦赤道,借助它,物理學家們將實現上世紀那個巨人肩上的巨人最後的夢想:建立宇宙的大統一模型。

??這輛小車本是加速器工程師們用於維修的,現在被丁儀用來帶著全家進行環球旅行,這旅行是他早就答應妻子和女兒的,但她們萬萬沒有想到要走這條路。整個旅行耗時六十小時,在這環繞地球一周的行駛中,她們除了筆直的鋼管什麽都沒看到。不過方琳和文文還是很高興很滿足,至少在這兩天多時間裏,全家人難得地聚在一起。
??旅行的途中也並不枯燥,丁儀不時指著車外飛速掠過的管壁對文文說:“我們現在正在駛過外蒙古,看到大草原了嗎?還有羊群……我們在經過日本,但隻是擦過它的北角,看,朝陽照到積雪的國後島上了,那可是今天亞洲迎來的第一抹陽光……我們現在在太平洋底了,真黑,什麽都看不見,哦不,那邊有亮光,暗紅色的,嗯,看清了,那是洋底火山口,它湧出的岩槳遇水很快冷卻了,所以那暗紅光一閃一閃的,像海底平原上的篝火,文文,大陸正在這裏生長啊……”

??後來,他們又在鋼管中駛過了美國全境,潛過了大西洋,從法國海岸登上歐洲的土地,駛過意大利和巴爾幹半島,第二次進入俄羅斯,然後從裏海回到亞洲,穿過哈薩克斯坦進入中國,現在,他們正走完最後的路程,回到了愛因斯坦赤道在塔克拉瑪幹沙漠中的起點——世界核子中心,這也是環球加速器的控製中心。
??當丁儀一家從控製中心大樓出來時,外麵已是深夜,廣闊的沙漠靜靜地在群星下伸向遠方,世界顯得簡單而深邃。
??“好了,我們三個基本粒子,已經在愛因斯坦赤道中完成了一次加速試驗。”丁儀興奮地對方琳和文文說。
??“爸爸,真的粒子要在這根大管子中跑這麽一大圈,要多長時間?”文文指著他們身後的加速器管道問,那管道從控製中心兩側向東西兩個方向延伸,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丁儀回答說:“明天,加速器將首次以它最大的能量運行,在其中運行的每個粒子,將受到相當於一顆核彈的能量的推動,它們將加速到接近光速,這時,每個粒子在管道中隻需十分之一秒就能走完我們這兩天多的環球旅程。”
??方琳說:“別以為你已經實現了自己的諾言,這次環球旅行是不算的!”
??“對!”文文點點頭說,“爸爸以後有時間,一定要帶我們在這長管子的外麵沿著它走一圈,真正看看我們在管子裏麵到過的地方,那才叫真正的環球旅行呢!”
??“不需要,”丁儀對女兒意味深長地說,“如果你睜開了想像力的眼睛,那這次旅行就足夠了,你已經在管子中看到了你想看的一切,甚至更多!孩子,更重要的是,藍色的海洋紅色的花朵綠色的森林都不是最美的東西,真正的美眼睛是看不到的,隻有想像力才能看到它,與海洋花朵森林不同,它沒有色彩和形狀,隻有當你用想像力和數學把整個宇宙在手中捏成一團兒,使它變成你的一個心愛的玩具,你才能看到這種美……”

??丁儀沒有回家,送走了妻女後,他回到了控製中心。中心隻有不多的幾個值班工程師,在加速器建成以後曆時兩年的緊張調試後,這裏第一次這麽寧靜。
??丁儀上到樓頂,站在高高的露天平台上,他看到下麵的加速器管道像一條把世界一分為二的直線,他有一種感覺:夜空中的星星像無數隻瞳仁,它們的目光此時都焦聚在下麵這條直線上。
??丁儀回到下麵的辦公室,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進入了一個理論物理學家的夢鄉。
??他坐在一輛小車裏,小車停在愛因斯坦赤道的起點。小車啟動,他感覺到了加速時強勁的推力。他在45度緯線上繞地球旋轉,一圈又一圈,像輪盤賭上的骰子。隨著速度趨近光速,急劇增加的質量使他的身體如一樽金屬塑像般凝固了,意識到了這個身體中已蘊含了創世的能量,他有一種帝王般的快感。在最後一圈,他被引入一條支路,衝進一個奇怪的地方,這是虛無之地,他看到了虛無的顏色,虛無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的,它的色彩就是無色彩,但也不是透明,在這裏,空間和時間都還是有待於他去創造的東西。他看到前方有一個小黑點,急劇擴大,那是另一輛小車,車上坐著另一個自己。當他們以光速相撞後同時消失了,隻在無際的虛空中留下一個無限小的奇點,這萬物的種子爆炸開來,能量火球瘋狂暴脹。當彌漫整個宇宙的紅光漸漸減弱時,冷卻下來的能量天空中物質如雪花般出現了,開始是稀薄的星雲,然後是恒星和星係群。在這個新生的宇宙中,丁儀擁有一個量子化的自我,他可以在瞬間從宇宙的一端躍至另一端。其實他並沒有跳躍,他同時存在於這兩端,他同時存在於這浩大宇宙中的每一點,他的自我像無際的霧氣彌漫於整個太空,由恒星沙粒組成的銀色沙漠在他的體內燃燒。他無所不在的同時又無所在,他知道自己的存在隻是一個概率的幻影,這個多態迭加的幽靈渴望地環視宇宙,尋找那能使自己坍縮為實體的目光。正找著,這目光就出現了,它來自遙遠太空中浮現出來的兩雙眼睛,它們出現在一道由群星織成的銀色帷幕後麵,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美麗的眼睛是方琳的,那雙充滿天真靈性的眼睛是文文的。

??這兩雙眼睛在宇宙中茫然掃視,最終沒能覺察到這個量子自我的存在,波函數顫抖著,如微風掃過平靜的湖麵,但坍縮沒有發生。正當丁儀陷入絕望之時,茫茫的星海擾動起來,群星匯成的洪流在旋轉奔湧,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時,宇宙間的所星星構成了一隻大眼睛,那隻百億光年大小的眼睛如鑽石粉未在黑色的天鵝絨上撒出的圖案,它盯著丁儀看,波函數在瞬間坍縮,如倒著放映的焰火影片,他的量子存在凝聚在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點上,他睜開雙眼,回到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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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2006-8-19 16:11:00   IP: 60.171.*.* 
 
小雨
 
 
等級: 貴賓
自封: 無
發帖: 8 次
積分: 19 點
狀態: 離線
注冊: 2006-8-19 16:03

        第2樓 
?是控製中心的總工程師把他推醒的,丁儀睜開眼,看到核子中心的幾位物理學家和技術負責人圍著他躺的沙發站著,他們用看一個怪物的目光盯著他看。
??“怎麽?我睡過了嗎?”丁儀看看窗外,發現天已亮了,但太陽還未升起。
??“不,出事了!”總工程師說,這時丁儀才知道,大家那詫異的目光不是衝著他的,而是由於剛出的那件事情。總工程師拉起丁儀,帶他向窗口走去,丁儀剛走了兩步就被人從背後拉住了,回頭一看,是一位叫鬆田誠一的日本物理學家,上 炫 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之一。
??“丁博士,如果您在精神上無法承受馬上要看到的東西,也不必太在意,我們現在可能是在夢中。”日本人說,他臉色蒼白,抓著丁儀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剛從夢中出來!”丁儀說,“發生了什麽事?”
??大家仍用那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總工程師拉起他繼續朝窗口走去,當丁儀看到窗外的景象時,立刻對自己剛才的話產生了懷疑,眼前的現實突然變得比剛才的夢境更虛幻了。
??在淡藍色的晨光中,以往他熟悉的橫貫沙漠的加速器管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綠色的草帶,這條綠色大道沿東西兩個方向伸向天邊。
??“再去看看中心控製室吧!”總工程師說,丁儀隨著他們來到樓下的控製大廳,又受到了一次猝不及防的震撖:大廳中一片空曠,所有的設備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放置設備的位置也長滿了青草,那草是直接從防靜電地板上長出來的。
??丁儀發瘋似地衝出控製大廳,奔跑著繞過大樓,站到那條取代加速器管道的草帶上,看著它消失在太陽即將升起的東方地平線處,在早晨沙漠上寒冷的空氣中他打了個寒戰。
??“加速器的其它部分呢?”他問喘著氣跟上來的總工程師。
??“都消失了,地上、地下和海中的,全部消失了。”
??“也都變成了草?!”
??“哦不,草隻在我們附近的沙漠上有,其它部分隻是消失了,地麵和海底部分隻剩下空空的支座,地下部分隻留下空隧道。”
??丁儀彎腰拔起了一束青草,這草在別的地方看上去一定很普通,但在這裏就很不尋常:它完全沒有紅柳或仙人掌之類的耐旱的沙漠植物的特點,看上去飽含水份,清脆欲滴,這樣的植物隻能生長在多雨南方。丁儀搓碎了一根草葉,手指上沾滿了綠色的汁液,一股淡淡的清香飄散開來。丁儀盯著手上的小草呆立了很長時間,最後說:“看來,這真是夢了。”

??東方傳來一個聲音:“不,這是現實!”
??真空衰變在綠色草路的盡頭,朝陽已升出了一半,它的光芒照花了人們的眼睛,在這光芒中,有一個人沿著草路向他們走來,開始他隻是一個以日輪為背景的剪影,剪影的邊緣被日 智質?br /> ,顯得變幻不定。當那人走近些後,人們看到他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白襯衣和黑褲子,沒打領帶。再近些,他的麵孔也可以看清了,這是一張兼具亞洲和歐洲人特點的臉,這在這個地區並沒有什麽不尋常,但人們絕不會把他誤認為是當地人,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現實,像某些公共標誌上表示人類的一個圖符。當他再走近些時,人們也不會把他誤認為是這個世界的人了,他並沒有走,他一直兩腿 ⒙1手 地站著,鞋底緊貼著草地飄浮而來。在距他們兩三米處,來人停了下來。

??“你們好,我以這個外形出現是為了我們之間能更好地交流,不管各位是否認可我的人類形象,我已經盡力了。”來人用英語說,他的話音一如其麵孔,極其標準而無特點。
??“你是誰?”有人問。
??“我是這個宇宙的排險者。”
??這個回答中有兩個含義深刻的字立刻深入了物理學家們的腦海:“這個宇宙”。
??“您和加速器的消失有關嗎?”總工程師問。
??“它在昨天夜裏被蒸發了,你們計劃中的試驗必須被製止。做為補償,我送給你們這些草,它們能在幹旱的沙漠上以很快的速度成長蔓延。”
??“可這些都是為了什麽呢?”
??“這個加速器如果真以最大功率運行,能將粒子加速到10的20次方吉電子伏特,這接近宇宙大爆炸的能量,可能給我們的宇宙帶來災難。”
??“什麽災難?”
??“真空衰變。”
??聽到這回答,總工程師扭頭看了看身邊的物理學家們,他們都沉默不語,緊鎖眉頭思考著什麽。
??“還需要進一步解釋嗎?”排險者問。
??“不,不需要了。”丁儀輕輕地搖搖頭說。物理學家們本以為排險者會說出一個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概念,但沒想到,他說出的東西人類的物理學界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想到了,隻是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那不過是一個新奇的假設,與現實毫無關係,以至現在幾乎被遺忘了。
??真空衰變的概念最初出現在1980年《物理評論》雜誌上的一篇論文中,作者是西德尼.科爾曼和弗蘭克.德盧西亞。早在這之前狄拉克就指出,我們宇宙中的真空可能是一種偽真空,在那似乎空無一物的空間裏,幽靈般的虛粒子在短得無法想象的瞬間出現又消失,這瞬息間創生與毀滅的活劇在空間的每一點上無休止地上演,使得我們所說的真空實際上是一個沸騰的量子海洋,這就使得真空具有一定的能級。科爾曼和德盧西亞的新思想在於:他們認為某種高能過程可能產生出另一種狀態的真空,這種真空的能級比現有的真空低,甚至可能出現能級為零的“真真空”,這種真空的體積開始可能隻有一個原子大小,但它一旦形成,周圍相鄰的高能級真空就會向它的能級跌落,變成與它一樣的低能級真空,這就使得低能級真空的體積迅速擴大,形成一個球形,這個低能級真空球的擴張很快就能達到光速,球中的質子和中子將在瞬間衰變,這使得球內的物質世界全部蒸發,一切歸於毀滅……

??“……以光速膨脹的低能級真空球將在0.03秒內毀滅地球,五個小時內毀滅太陽係,四年後毀滅最近的恒星,十萬年後毀滅銀河係……沒有什麽能阻止球體的膨脹,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宇宙都難逃劫難。”排險者說,他的話正好接上了大多數人的思維,難道他能看到人類的思想?!排險者張開雙臂,做出一個囊括一切的姿式,“如果把我們的宇宙看做一個廣闊的海洋,我們就是海中的魚兒,我們周圍這無邊無際的海水是那麽清徹透明,以至於我們忘記了它的存在,現在我要告訴你們,這不是海水,是液體炸藥,一粒火星就會引發毀滅一切的大災難。做為宇宙排險者,我的職責就是在這些火星燃到危險的溫度前撲滅它。”

??丁儀說:“這大概不太容易,我們已知的宇宙有二百億光年半徑,即使對於你們這樣的超級文明,這也是一個極其廣闊的空間。”
??排險者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笑,這笑同樣毫無特點:“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你們已經知道,我們目前的宇宙,隻是大爆炸焰火的餘燼,恒星和星係,不過是仍然保持著些許溫熱的飄散的煙灰罷了,這是一個低能級的宇宙,你們看到的類星體之類的高能天體隻存在於遙遠的過去,在目前的自然宇宙中,最高級別的能量過程,如大質量物體墜入黑洞,其能級也比大爆炸低許多數量級。在目前的宇宙中,發生創世級別的能量過程的唯一機會,隻能來自於其中的智慧文明探索宇宙終極奧秘的努力,這種努力會把大量的能量焦聚到一個微觀點上,使這一點達到創世能級。所以,我們隻需要監視宇宙中進化到一定程度的文明世界就行了。”

??鬆田誠一問:“那麽,你們是從何時起開始注意到人類呢?普朗克時代嗎?”
??排險者搖搖頭。
??“那麽是牛頓時代?也不是?!不可能遠到亞裏士多德時代吧?”
??“都不是。”排險者說:“宇宙排險係統的運行機製是這樣的:它首先通過散布在宇宙中的大量傳感器監視已有生命出現的世界,當發現這些世界中出現有能力產生創世能級能量過程的文明時,傳感器就發出警報,我這樣的排險者在收到警報後將親臨那些世界監視其中的文明,但除非這些文明真要進行創世能級的試驗,我們是絕不會對其進行任何幹予的。”

??這時,在排險者的頭部左上方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正方形,約兩米見方,正方形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現實被挖了一個洞。幾秒鍾後,那黑色的空間中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地球影像,排險者指著影像說:“這就是放置在你們世界上方的傳感器拍下的地球影像。”
??“這個傳感器是在什麽時候放置於地球的?”有人問。
??“按你們的地質學紀年,在古生代未期的石炭紀。”
??“古炭紀?!”“那就是……三億年前了!”……人們紛紛驚呼。
??“這……太早了些吧?”總工程師敬畏地問。
??“早嗎?不,是太晚了,當我們第一次到達石炭紀的地球,看到在廣闊的岡瓦納古陸上,皮膚濕滑的兩棲動物在原生鬆林和沼澤中爬行時,真嚇出了一身冷汗。在這之前的相當長的歲月裏,這個世界都有可能突然進化出技術文明,所以,傳感器應該在古生代開始時的寒武紀或奧陶紀就放置在這裏。”
??地球的影像向前推來,充滿了整個正方形,鏡頭在各大陸間移動,讓人想到一雙警惕巡視的眼睛。
??排險者說:“你們現在看到的影像是在更新世未期拍攝的,距今37萬年,對我們來說,幾乎是在昨天了。”
??地球表麵的影像停止了移動,那雙眼睛的視野固定在非洲大陸上,這個大陸正處於地球黑夜的一側,看上去是一個由稍亮些的大洋三麵圍繞的大墨塊。顯然大陸上的什麽東西吸引了這雙眼睛的注意,焦距拉長,非洲大陸向前撲來,很快占據了整個畫麵,仿佛觀察者正在飛速衝向地球表麵。陸地黑白相間的色彩漸漸在黑暗中顯示出來,白色的是第四紀冰期的積雪,黑色部分很模糊,是森林還是布滿亂石的平原,隻能由人想像了。鏡頭繼續拉近,一個雪原充滿了畫麵,顯示圖像的正方形現在全變成白色了,是那種夜間雪地的灰白色,帶著暗暗的淡藍。在這雪原上有幾個醒目的黑點,很快可以看出那是幾個人影,接著可以看出他們的身型都有些駝背,寒冷的夜風吹起他們長長的披肩亂發。圖象再次變黑,一個人仰起的麵孔充滿了畫麵,在微弱的光線裏無法看清這張麵孔的細部,隻能看出他的眉骨和顴骨很高,嘴唇長而薄。鏡頭繼續拉近這似乎已不可能再近的距離,一雙深陷的眼睛充滿了畫麵,黑暗中的瞳仁中有一些銀色的光斑,那是映在其中的變形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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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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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圖像定格,一聲尖利的鳴叫響起,排險者告訴人們,預警係統報警了。
??“為什麽?”總工程師不解地問。
??“這個原始人仰望星空的時間超過了預警閥值,已對宇宙表現出了充分的好奇,到此為止,已在不同的地點觀察到了十例這樣的超限事件,符合報警條件。”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前麵說過,隻有當有能力產生創世能級能量過程的文明出現時,預警係統才會報警。”
??“你們看到的不正是這樣一個文明嗎?”
??人們麵麵相窺,一片茫然。
??排險者露出那毫無特點的微笑說:“這很難理解嗎?當生命意識到宇宙奧秘的存在時,距它最終解開這個奧秘隻有一步之遙了。”看到人們仍不明白,他接著說:“比如地球生命,用了四十多億年時間才第一次意識到宇宙奧秘的存在,但那一時刻距你們建成愛因斯坦赤道隻有不到四十萬年時間,而這一進程最關鍵的加速期隻有不到五百年時間。如果說那個原始人對宇宙的幾分鍾凝視是看到了一顆寶石,其後你們所謂的整個人類文明,不過是彎腰去拾它罷了。”

??丁儀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要說也是這樣,那個偉大的望星人!”
??排險者接著說:“以後我就來到了你們的世界,監視著文明的進程,像是守護著一個玩火的孩子,周圍被火光照亮的宇宙使這孩子著迷,他不顧一切地把火越燃越燒旺,直到現在,宇宙已有被這火燒毀的危險。”
??丁儀想了想,終於提出了人類科學史上最關鍵的問題:“這就是說,我們永遠不可能得到大統一模型,永遠不可能探知宇宙的終極奧秘?”
??科學家們呆呆地盯著排險者,像一群在最後審判日裏等待宣判的靈魂。
??“智慧生命有多種悲哀,這隻是其中之一。”排險者淡淡地說。
??鬆田誠一聲音顫抖地問:“做為更高一級的文明,你們是如何承受這種悲哀的呢?”
??“我們是這個宇宙中的幸運兒,我們得到了宇宙的大統一模型。”
??科學家們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開始燃燒。
??丁儀突然想到了另一種恐怖的可能:“難道說,真空衰變已被你們在宇宙的某處觸發了?”
??排險者搖搖頭:“我們是用另一種方式得到的大統一模型,這一時說不清楚,以後我可能會詳細地講給你們聽。”
??“我們不能重複這種方式嗎?”
??排險者繼續搖頭:“時機已過,這個宇宙中的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再重複它。”
??“那請把宇宙的大統一模型告訴人類!”
??排險者還是搖頭。
??“求求你,這對我們很重要,不,這就是我們的一切!!”丁儀衝動地去抓排險者的胳膊,但他的手毫無感覺地穿過了排險者的身體。
??“知識密封準則不允許這樣做。”
??“知識密封準則?!”
??“這是宇宙中文明世界的最高準則之一,他不允許高級文明向低級文明傳遞知識(我們把這種行為叫知識的管道傳遞),低級文明隻能通過自己的探索來得到知識。”
??丁儀大聲說:“這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準則:如果你們把大統一模型告訴所有渴求宇宙最終奧秘的文明,他們就不會試圖通過創世能級的高能試驗來得到它,宇宙不就安全了嗎?”
??“你想的太簡單了:這個大統一模型隻是這個宇宙的,當你們得到它後就會知道,還存在著無數其它的宇宙,你們接著又會渴求得到製約所有宇宙的超統一模型。而大統一模型在技術上的應用會使你們擁有產生更高能量過程的手段,你們會試圖用這種能量過程擊穿不同宇宙間的壁壘,不同宇宙間的真空存在著能級差,這就會導致真空衰變,同時毀滅兩個或更多的宇宙。知識的管道傳遞還會對接收它的低級文明產生其它更直接的不良後果和災難,其原因大部分你們目前還無法理解,所以知識密封準則是絕對不允許違反的。這個準則所說的知識不僅是宇宙的深層秘密,它是指所有你們不具備的知識,包括各個層次的知識:假設人類現在還不知道牛頓三定律或微積分,我也同樣不能傳授給你們。”

??科學家們沉默了,在他們眼中,已升得很高的太陽熄滅了,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整個宇宙頓時變成一個巨大的悲劇,這悲劇之大之廣他們一時還無法把握,隻能在餘生細水長流地受其折磨,事實上他們知道,餘生已無意義。
??鬆田誠一癱坐在草地上,說了一句後來成為名言的話:“在一個不可知的宇宙裏,我的心髒懶得跳動了。”
??他的話道出了所有物理學家的心聲,他們目光呆滯,欲哭無淚。就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丁儀突然打破沉默:“我有一個辦法,既可以使我得到大統一模型,又不違反知識密封準則。”
??排險者對他點點頭:“說說看。”
??“你把宇宙的終極奧秘告訴我,然後毀滅我。”
??“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排險者說,他的回答不假思索十分迅速,緊接著丁儀的話。
??∫切老 若狂:“你是說這可行?nbsp;!”
??排險者點點頭。
??????(未名shadowly錄入)
??真理祭壇人們是這麽稱呼那個巨大的半球體的,它的直徑五十米,底麵朝上球麵向下放置在沙漠中,遠看像一座倒放的山丘。這個半球是排險者用沙子築成的,當時沙漠中出現了一股巨大的龍卷風,風中那高大的沙柱最後凝聚成這個東西。誰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東西使大量的沙子聚合成這樣一個精確的半球形狀,其強度使它球麵朝下放置都不會解體。但半球這樣的放置方式使它很不榷ǎ?諫襯?械惱蠓繢鎪?忻饗緣囊』巍?br /> 據排險者說,在他的那個遙遠世界裏,這樣的半球是一個論壇,在那個文明的上古時代,學者們就聚集在上麵討論宇宙的奧秘。由於這樣放置的半球的不穩定性,論壇上的學者們必須小心地使他們的位置均勻地分布,否則半球就會傾斜,使上麵的人都滑下來。排險者一直沒有解釋這個半球形論壇的含義,人們猜測,它可能是暗示宇宙的非平衡態和不穩定。

??在半球的一側,還有一條沙子構築的長長的坡道,通過它可以從下麵走上祭壇。在排險者的世界裏,這條坡道是不需要的:在純能化之前的上古時代,他的種族是一種長著透明雙翼的生物,可以直接飛到論壇上。這條坡道是專為人類修築的,他們中的三百多人將通過它走上真理祭壇,用生命換取宇宙奧秘。
??三天前,當排險者答應了丁儀的要求後,事情的發展令世界恐慌:在短短一天時間內,有幾百人提出了同樣的要求,這些人除了世界核子中心的其他科學家外,還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學者,開始隻有物理學家,後來報名者的專業越出了物理學和宇宙學,出現了數學、生物學等其它基礎學科的科學家,甚至還有經濟學和史學這類非自然科學的學者。這些要求用生命來換取真理的人,都是他們所在學科的刀鋒,是科學界精英中的精英,其中諾貝爾獎獲得者就占了一半,可以說,在真理祭壇前聚集了人類科學的精華。

??真理祭壇前其實已不是沙漠了,排險者在三天前種下的草迅速蔓延,那條草帶已寬了兩倍,它那已變得不規則的邊緣已伸到了真理祭壇下麵。在這綠色的草地上聚集了上萬人,除了這些即將獻身的科學家和世界各大媒體的記者外,還有科學家們的親人和朋友,兩天兩夜無休止的勸阻和哀求已使他們心力交瘁,精神都處於崩潰的邊緣,但他們還是決定在這最後的時刻做最後的努力。與他們一同做這種努力的還有數量眾多的各國政府的代表,其中包括十多位國家元首,他們也竭力留住自己國家的科學精英。

??“你怎麽把孩子帶來了?!”丁儀盯著方琳問,在他們身後,毫不知情的文文正在草地上玩耍,她是這群表情陰沉的人中唯一的快樂者。
??“我要讓她看著你死。”方琳冷冷地說,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目標地平視遠方。
??“你認為這能阻止我?”
??“我不抱希望,但能阻止你女兒將來像你一樣。”
??“你可以懲罰我,但孩子……”
??“沒人能懲罰你,你也別把即將發生的事偽裝成一種懲罰,你正走在通向自己夢中天堂的路上!”
??丁儀直視著愛人的雙眼說:“琳,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那麽你終於從最深處認識了我。”
??“我誰也不認識,現在我的心中隻有仇恨。”
??“你當然有權恨我。”
??“我恨物理學!”
??“可如果揮興??死嘞衷諢故譴粵趾脫葉粗杏薅鄣畝?铩!?br /> “但我現在並不比它們快樂多少!”
??“但我快樂,也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快樂。”
??“那就讓孩子也一起分享吧,當她親眼看到父親的下場,長大後至少會遠離物理學這種毒品!??”
??“琳,把物理學稱為毒品,你也就從最深處認識了它。看,在這兩天你真正認識了多少東西,如果你早些理解這些,我們就不會有現在的悲劇了。”
??那幾位國家元首則在真理祭壇上努力勸說排險者,讓他拒絕那些科學家的要求。
??美國總統說:“先生——我可以這麽稱呼您嗎?我們的世界裏最出色的科學家都在這裏了,您真想毀滅地球的科學嗎?”
??排險者說:“沒有那麽嚴重,另一批科學精英會很快湧現並補上他們的位置,對宇宙奧秘的探索欲望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本性。”
??“既然同為智慧生命,您就忍心殺死這些學者嗎?”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生命是他們自己的,他們當然可以用它來換取自己認為崇高的東西。”
??“這個用不著您來提醒我們!”俄羅斯總統激動地說,“用生命來換取崇高的東西對人類來說並不佰生,在上個世紀的一場戰爭中,我的國家就有兩千多萬人這麽做了。但現在的事實是,那些科學家的生命什麽都換不到!隻有他們自己能得知那些知識,這之後,你隻給他們十分鍾的生存時間!他們對終真理的欲望已成為一種地地道道的變態,這您是清楚的!”

??“我清楚的是,他們是這個星球上僅有的正常人。”
??元首們麵麵相窺,然後都困惑地看著排險者,說他們不明白他的意思。
??排險者伸開雙臂擁抱天空:“當宇宙的和諧之美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你麵前時,生命隻是一個很小的代價。”
??“但他們看到這美後隻能再活十分鍾!”
??“就是沒有這十分鍾,僅僅經曆看到那終極之美的過程,也是值得的。”
??元首們又互相看了看,都搖頭苦笑。
??“隨著文明的進化,像他們這樣的人會漸漸多起來的,”排險者指指真理祭壇下的科學家們說:“最後,當生存問題完全解決,當愛情因個體的異化和融和而消失,當藝術因過分的精致和晦澀而最終死亡,對宇宙終極美的追求便成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們的這種行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個世界的基本價值觀。”
??元首們沉默了一會兒,試著理解排險者的話,美國總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先生,您在耍我們,您在耍弄整個人類!”
??排險者露出一臉困惑:“我不明白……”
??日本首相說:“人類還沒有笨到你想像的程度,你話中的邏輯錯誤連小孩子都明白!”
??排險者顯得更加困惑了:“我看不出這有什麽邏輯錯誤。”
??美國總統冷笑著說:“一萬億年後,我們的宇宙肯定充滿了高度進化的文明,照您的意思,對終極真理的這種變態的欲望將成為整個宇宙的基本價值觀,那時全宇宙的文明將一致同意,用超高能的試驗來探索囊括所有宇宙的超統一模型,不惜在這種試驗中毀滅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您想告訴我們這種事會發生?!”
??排險者盯著元首們長時間不說話,那怪異的目光使他們不寒而栗,他們中有人似乎悟出了什麽:“您是說……”
??排險者舉起一隻手製止他說下去,然後向真理祭壇的邊緣走去,在那裏,他用響亮的聲音對所有人說:“你們一定很想知道我們是如何得到這個宇宙的大統一模型的,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宇宙比現在小得多,而且很熱,恒星還沒有出現,但已有物質從能量中沉澱出來,形成彌漫在發著紅光的太空中的星雲。這時生命已經出現了,那是一種力場與稀薄的物質共同構成的生物,其個體看上去很像太空中的龍卷風。這種星雲生物的進化速度快得像閃電,很快產生了遍布全宇宙的高度文明。當星雲文明對宇宙終極真理的渴望達到頂峰時,全宇宙的所有世界一致同意,冒著真空衰變的危險進行創世能級的試驗,以探索宇宙的大統一模型。”

??“星雲生物操縱物質世界的方式與現今宇宙中的生命完全不同,由於沒有足夠多的物質可供使用,他們的個體自己進化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最後的決定做出後,某些世界中的一些個體飛快地進化,把自己進化為加速器的一部分。最後,上百萬個這樣的星雲生物排列起來,組成了一台能把粒子加速到創世能級的高能加速器。加速器啟動後,暗紅色的星雲中出現了一個發出耀眼藍光的燦爛光環。”

??“他們深知這個試驗的危險,在試驗進行的同時把得到的結果用引力波發射出去,引力波是唯一能在真空衰變後存留下來的信息載體。
??“加速器運行了一段時間後,真空衰變發生了,低能級的真空球從原子大小以光速膨脹,轉眼間擴大到天文尺度,內部的一切蒸發貽盡。真空球的膨脹速度大於宇宙的膨脹速度,雖然經過了漫長的時間,最後還是毀滅了整個宇宙。
??“漫長的歲月過去了,在空無一物的宇宙中,被蒸發的物質緩慢地重新沉澱凝結,星雲又出現了,但宇宙一片死寂,直到恒星和行星出現,生命才在宇宙中重新萌發。而這時,早已毀滅的星雲文明發出的引力波還在宇宙中回蕩,實體物質的重新出現使它迅速衰減,但就在它完全消失以前,被新宇宙中最早出現的文明接收到,它所帶的信息被破譯,從這遠古的試驗數據中,新文明得到了大統一模型。他們發現,對建立模型最關鍵的數據,是在真空衰變前萬分之一秒左右產生的。

??“讓我們的思緒再回到那個毀滅中的星雲宇宙,由於真空球以光速膨脹,球體之外的所有文明世界都處於光錐視界之外,不可能預知災難的到來,在真空球到達之前,這些世界一定在專心地接收著加速器產生的數據。在他們收到足夠建立大統一模型的數據後的萬分之一秒,真空球毀滅了一切。但請注意一點:星雲生物的思維頻率極高,萬分之一秒對他們來說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所以他們有可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推導出了大統一模型。當然,這也可能隻是我們的一種自我安慰,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最後什麽也沒推導出來,星雲文明掀開了宇宙的麵紗,但他們自己沒來得及向宇宙那終極的美瞥一眼就毀滅了。更為可敬的是,開始試驗前他們可能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犧牲自己,把那些包含著宇宙終極秘密的數據傳給遙遠未來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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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2006-8-19 16:12:24   IP: 60.171.*.* 
 
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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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 2006-8-19 16:03

        第4樓 
“現在你們應該明白,對宇宙終極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終目標和歸宿。”
??排險者的講述使真理祭壇上下的所有人陷入長久的沉思中,不管這個世界對他最後那句話是否認同,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將對今後人類思想和文化的進程產生重大影響。
??美國總統首先打破沉默說:“您為文明描述了一幅陰暗的前景,難道生命這漫長進程中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是為了那飛蛾撲火的一瞬間?”
??“飛蛾並不覺得陰暗,它至少享受了短暫的光明。”
??“人類絕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人生觀!”
??“這完全可以理解。在我們這個真空衰變後重生的宇宙中,文明還處於萌芽階段,各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著不同的目標,對大多數世界來說,對終極真理的追求並不具有至高無上的意義,為此而冒著毀滅宇宙的危險,對宇宙中大多數生命是不公平的。 即使在我自己的世界中,也並非所有的成員都願意為此犧牲一切。所以,我們自己沒有繼續進行探索超統一模型的高能試驗,並在整個宇宙中建立了排險係統。但我們相信,隨著文明的進化,總有一天宇宙中的所有世界都會認同文明的終極目標。其實就是現在,就是在你們這樣一個嬰兒文明中,已經有人認同了這個目標。好了,時間快到了,如果各位不想用生命換取真理,就請你們下去,讓那些想這麽做的人上來。”

??元首們走下真理祭壇,來到那些科學家麵前,進行最後的努力。
??法國總統說:“能不能這樣:把這事稍往後放一放,讓我陪大家去體驗另一種生活,讓我們放鬆自己,在黃昏的鳥鳴中看著夜幕降臨大地,在銀色的月光下聽著懷舊的音樂,喝著美酒想著你心愛的人……這時你們就會發現,終極真理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麽重要,與你們追求的虛無飄渺的宇宙和諧之美相比,這樣的美更讓人陶醉。”
??一位物理學家冷冷地說:“所有的生活都是合理的,我們沒必要互相理解。”
??法國元首還想說什麽,美國總統已失去了耐心:“好了,不要對牛彈琴了!您還看不出來這是怎樣一群毫無責任心的人?還看不出這是怎樣一群騙子?!他們聲稱為全人類的利益而研究,其實隻是拿社會的財富滿足自己的欲望,滿足他們對那種玄虛的宇宙和諧美的變態欲望,這和拿公 嫖娼有什麽區別?!”
??丁儀擠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總統先生,科學發展到今天,終於有人對它的本質進行了比較準確的定義。”
??旁邊的鬆田誠一說:“我們早就承認這點,並反複聲明,但一直沒人相信我們。”
??

??交換生命和真理的交換開始了。
??第一批八位數字家沿著長長的坡道向真理祭壇上走去。這時,沙漠上沒有一絲風,仿佛大自然屏住了呼吸,寂 龐罩著一切,剛剛升起的太陽把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沙漠上,那幾條長影是這個凝固的世界中唯一能動的東西。
??數學家們的身影消失在真理祭壇上,下麵的人們看不到他們了。所有的人都凝神聽著,他們首先聽到祭壇上傳來的排險者的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這聲音很清晰:“請提出問題。”
??接著是一位數學家的聲音:“我們想看到費爾瑪和哥德巴赫兩個猜想的最後證明。”
??“好的,但證明很長,時間隻夠你們看關鍵的部分,其餘用文字說明。”
??排險者是如何向科學家們傳授知識的,以後對人類一直是個謎。在遠處的監視飛機上拍下的圖像中,科學家們都在仰起頭看著天空,而他們看的方向上空無一物,一個普遍被接受的說法是:外星人用某種思維波把信息直接輸入到他們的大腦中。但實際情況比那要簡單的多:排險者把信息投射在天空上,在真理祭壇上的人看來,整個地球的天空變成了一個顯示屏,而在祭壇之外的角度什麽都看不到。

??一個小時過去了,真理祭壇上有個聲音打破了寂靜,有人說:“我們看完了。”
??接著是排險者平靜的回答:“你們還有十分鍾的時間。”
??真理祭壇上隱隱傳來了多個人的交談聲,隻能聽清隻言片語,但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人的興奮和喜悅,像是一群在黑暗的隧道中跋涉了一年的人突然看到了洞口的光亮。
??“……這完全是全新的……”,“……怎麽可能……”,“……我以前在直覺上… …”
,“……天啊,真是……”
??當十分鍾就要結束時間,真理祭壇上響起了一個清晰的聲音:“請接受我們八個人真誠的謝意。”
??真理祭壇升起一片強光,強光消失後,下麵的人們看到八個等離子體火球從祭壇上升起,輕盈地向高處飄升,它們的光度漸漸減弱,由明亮的黃色變成柔和的桔紅色,最後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藍色的天空中,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從監視飛機上看,真理祭壇上隻剩下排險者站在圓心。
??“下一批!”他高聲說。
??在上萬人的凝視下,又有十一個人走上了真理祭壇。
??“請提出問題。”
??“我們是古生物學家,想知道地球上恐龍滅絕的真正原因。”
??古生物學家們開始仰望長空,但所用的時間比剛才數學家們短得多,很快有人對排險者說:“我們知道了,謝謝!”
??“你們還有十分鍾。”
??“……好了,七巧板對上了……”,“……做夢也不會想到那方麵去……”,“… …難道還有比這更……”
??然後強光出現又消失,十一個火球從真理祭壇上飄起,很快消失在沙漠上空。
??……
??一批又一批的科學家走上真理祭壇,完成了生命和真理的交換,在強光中化為美麗的火球飄逝而去。
??一切都在莊嚴與寧靜中進行,真理祭壇下麵,預料中生離死別的景象並沒有出現,全世界的人們靜靜地看著這壯麗的景象,心靈被深深地震攝了,人類在經曆著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靈魂洗禮。
??一個白天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太陽已在西方地平線處落下了一半,夕陽給真理祭壇撒上了一層金輝。物理學家們開始走向祭壇,他們是人數最多的一批,有八十六人。就在這一群人剛剛走上坡道時,從日出時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寂靜被一個童聲打破了。
??“爸爸!!”文文哭喊著從草坪上的人群中衝出來,一直跑到坡道前,衝進那群物理學家中,抱住了丁儀的腿,“爸爸,我不讓你變成火球飛走!!”
??丁儀輕輕抱起了女兒,問她:“文文,告訴爸爸,你能記起來的最讓自己難受的事是什麽?”
??文文抽泣著想了幾秒鍾,說:“我一直在沙漠裏長大,最……最想去動物園,上次爸爸去南方開會,帶我去了那邊的一個大大的動物園,可剛進去,你的電話就響了,說工作上有急事,那是個天然動物園,小孩兒一定要大們帶著才能進去,我也隻好跟你回去了,後來你再也沒時間帶我去。爸爸,這是最讓我難受的事兒,在回來的飛機上我一直哭。”

??丁儀說:“但是,好孩子,那個動物園你以後肯定有機會去,媽媽以後會帶文文去的。爸爸現在也在一個大動物園的門口,那裏麵也有爸爸做夢都想看到的神奇的東西,而爸爸如果這次不去,以後真的再也沒機會了。”
??文文用淚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了爸爸一會兒,點點頭說:“那……那爸爸就去吧。”
??方琳走過來,從丁儀懷中抱走了女兒,眼睛看著前麵矗立的真理祭壇說:“文文,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壞的爸爸,但他真的很想去那個動物園。”
??丁儀兩眼看著地麵,用近乎祈求的聲調說:“是的文文,爸爸真的很想去。”
??方琳用冷冷的目光看著丁儀說:“冷血的基本粒子,去完成你最後的碰撞吧,記住,我絕不會讓你女兒成為物理學家的!”
??這群人正要轉身走去,另一個女性的聲音使他們又停了下來。
??“鬆田君,你要再向上走,我就死在你麵前!”
??說話的是一位嬌小美麗的日本姑娘,她此時站在坡道起點的草地上,把一支銀色的小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鬆田誠一從那群物理學家中走了出來,走到姑娘的麵前,直視著她的雙眼說:“泉子,還記得北海道那個寒冷的早晨嗎?你說要出道題考驗我是否真的愛你,你問我,如果你的臉在火災中被燒得不成樣子,我該怎麽辦?我說我將忠貞不逾地陪伴你一生。你聽到這回答後很失望,說我並不是真的愛你,如果我真的愛你,就會弄瞎自己的雙眼,讓一個美麗的泉子永遠留在心中。”

??泉子拿槍的手沒有動,但美麗的雙眼盈滿了淚水。
??鬆田誠一接著說:“所以,親愛的,你深知美對一個人生命的重要,現在,宇宙終極之美就在我麵前,我能不看她一眼嗎?”
??“你再向上走一步我就開槍!”
??鬆田誠一對她微笑了一下,輕聲說:“泉子,天上見。”然後轉身和其他物理學家一起沿坡道走向真理祭壇,身後脆弱的槍聲、腦漿濺落在草地上的聲音和柔軟的軀體倒地的聲音,都沒使他們回頭。
??物理學家們走上了真理祭壇那圓形的頂麵,在圓心,排險者微笑著向他們致意。突然間,映著晚霞的天空消失了,地平線處的夕陽消失了,沙漠和草地都消失了,真理祭壇懸浮於無際的黑色太空中,這是創世前的黑夜,沒有一顆星星。排險者揮手指向一個方向,物理學家們看到在遙遠的黑色深淵中有一顆金色的星星,它開始小得難以看清,後來由一個亮點漸漸增大,開始具有麵積和形狀,他們看出那是一個向這裏漂來的旋渦星係。星係很快增大,顯出它滂礴的氣勢。距離更近一些後,他們發現星係中的恒星都是數字和符號,它們組成的方程式構成了這金色星海中的一排排波浪。

??宇宙大統一模型緩慢而莊嚴地從物理學家們的上空移過。
??……
??當八十六個火球從真理 撈成仙 起時,方琳眼前一黑倒在草地上,她隱約聽到文文的聲音:“媽媽,那些哪個是爸爸?”
??最後一個上真理祭壇的人是史蒂芬•霍金,他的電動輪椅沿著長長的坡道慢慢向上移動,像一隻在樹枝上爬行的昆蟲。他那仿佛已抽去骨胳的綿軟的身軀癱陷在輪椅中,像一支在高溫中變軟且即將熔化的蠟燭。
??輪椅終於開上了祭壇,在空曠的圓麵上開到了排險者麵前。這時,太陽落下了一段時間,暗藍色的天空中有零星的星星出現,祭壇周圍的沙漠和草地模糊了。
??“博士,您的問題?”排險者問,對霍金,他似乎並沒有表示出比對其他人更多的尊重,他麵帶著毫無特點的微笑,聽著博士輪椅上的擴音器中發出的呆板的電子聲音:“宇宙的目的是什麽?”
??天空中沒有答案出現,排險者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雙眼中掠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恐慌。
??“先生?”霍金問。
??仍是沉默,天空仍是一片空曠,在地球的幾縷薄雲後麵,宇宙的群星正在湧現。
??“先生?”霍金又問。
??“博士,出口在您後麵。”排險者說。
??“這是答案嗎?”
??排險者搖搖頭:“我是說您可以回去了。”
??“你不知道?”
??排險者點點頭說:“我不知道。”這時,他的麵容第一次不僅是一個人類符號,一陣的悲哀的黑雲湧上這張臉,這悲哀表現得那樣生動和富有個性,這時誰也不懷疑他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最平常因而最不平常的普通人。
??“我怎麽知道。”排險者喃喃地說。


尾聲
?? 十五年之後的一個夜晚,在已被變成草原的昔日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上,有一對母女正在交談。母親四十多歲,但白發已過早在出現在她的雙鬢,從那飽經風霜的雙眼中透出的,除了憂傷就是疲倦。女兒是一位苗條的少女,大而清徹的雙眸中映著晶瑩的星光。
??母親在柔軟的草地上坐下來,兩眼失神地看著模糊的地平線說:“文文,你當初報考你爸爸母校的物理係,現在又要攻讀量子引力專業的博士學位,媽都沒攔你。你可以成為一名理論物理家,甚至可以把這門學科當做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但,文文,媽求你了,千萬不要越過那條線啊!”
??文文仰望著燦爛的銀河,說:“媽媽,你能想像,這一切都來自於二百億年前一個沒有大小的奇點嗎?宇宙早就越過那條線了。”
??方琳站起來,抓著女兒的肩膀說:“孩子,求你別這樣!”
??文文雙眼仍凝視著星空,一動不動。
??“文文,你在聽媽媽說話嗎?你怎麽了?!”方 找』巫 女兒,文文的?nbsp;光仍被星海吸住收不回來,她盯著群星問:“媽媽,宇宙的目的是什麽?”
??“啊……不——”方琳徹底崩潰了,又跌坐在草地上,雙手捂著臉抽泣著,“孩子,別,別這樣!”
??文文終於收回了目光,蹲下來扶著媽**雙肩,輕聲問道:“那麽,媽媽,人生的目的是什麽?”
??這個問題像一塊冰,使方琳灼燒的心立刻冷了下來,她扭頭看了女兒一眼,然後看著遠方深思著,十五年前,就在她看著的那個方向,曾矗立過直理祭壇,再遠些,愛因斯坦赤道曾穿過沙漠。
微風吹來,草海上湧起道道波紋,仿佛是星空下無際的騷動的人海,向整個宇宙無聲地歌唱著……
??“不知道,我怎麽知道呢?”方琳喃喃地說。

連續工作了兩個多月,我實在累了,便請求主任給我兩天假,出去短暫旅遊一下散散心。主任答應了,條件是我再帶一雙眼睛去,我也答應了,於是他帶我去拿眼睛。

  眼睛放在控製中心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裏,現在還剩下十幾雙。

  主任遞給我一雙眼睛,指指前麵的大屏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紹給我,是一個好象剛畢業的小姑娘,呆呆地看著我。在肥大的太空服中,她更顯得嬌小,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顯然剛剛體會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學圖書館中想象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麵可能比地獄還稍差些。

  “麻煩您了,真不好意思。她連連向我鞠躬,這是我聽到過的最輕柔的聲音,我想象著這聲音從外太空飄來,象一陣微風吹過軌道上那些龐大粗陋的鋼結構,使它們立刻變得象橡皮泥一樣軟。

  “一點都不,我很高興有個伴兒的。你想去那兒?”我豪爽地說。

  “什麽?您自己還沒決定去哪兒?”她看上去很高興。但我立刻感到兩個異樣的地方,其一,地麵與外太空通訊都有延時,即使在月球,延時也有兩秒鍾,小行星帶延時更長,但她的回答幾乎感覺不到延時,這就是說,她現在在近地軌道,那裏回地麵不用中轉,費用和時間都不需多少,沒必要托別人帶眼睛去渡假。其二是她身上的太空服,做為航天個人裝備工程師,我覺得這種太空服很奇怪:在服裝上看不到防輻射係統,放在她旁邊的頭盔的麵罩上也沒有強光防護係統;我還注意到,這套服裝的隔熱和冷卻係統異常發達。

  “她在哪個空間站?”我扭頭問主任。

  “先別問這個吧。”主任的臉色很陰沉。

  “別問好嗎?”屏幕上的她也說,還是那副讓人心軟的小可憐樣兒。

  “你不會是被關禁閉吧?”我開玩笑說,因為她所在的艙室十分窄小,顯然是一個航行體的駕駛艙,各種複雜的導航係統此起彼伏地閃爍著,但沒有窗子,也沒有觀察屏幕,隻有一支在她頭頂打轉的失重的鉛筆說明她是在太空中。聽了我的話,她和主任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趕緊說:“好,我不問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了,你還是決定我們去哪兒吧。

  這個決定對她很艱難,她的雙手在太空服的手套裏握在胸前,雙眼半閉著,似乎是在決定生存還是死亡,或者認為地球在我們這次短暫的旅行後就要爆炸了。我不由笑出聲來。

  “哦,這對我來說不容易,您要是看過海倫。凱勒的>的話,就能明白這多難了!”

  “我們沒有三天,隻有兩天。在時間上,這個時代的人都是窮光蛋。但比那個二十世紀盲人的幸運的是,我和你的眼晴在三小時內可到達地球的仍何一個地方。”

  “那就去我們起航前去過的地方吧!”她告訴了我那個地方,於是我帶著她的眼睛去了。

  ※※※

  草原

  這是高山與平原,草原與森林的交接處,距我工作的航天中心有兩千多公裏,乘電離層飛機用了15分鍾就到了這兒。麵前的塔克拉瑪幹,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變成了草原,又經過幾代強有力的人口控製,這兒再次變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

  現在大草原從我麵前一直延伸到天邊,背後的天山覆蓋著暗綠色的森林,幾座山頂還有銀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晴戴上。

  所謂眼睛就是一付傳感眼鏡,當你戴上它時,你所看到的一切圖象由超高頻信息波發射出去,可以被遠方的另一個戴同樣傳感眼鏡的人接收到,於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象你帶著他的眼睛一樣。

  現在,長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帶工作的人已有上百萬,他們回地球渡假的費用是驚人的,於是吝嗇的宇航局就設計了這玩藝兒,於是每個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員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雙眼睛,由這裏真正能去渡假的幸運兒帶上這雙眼睛,讓身處外太空的那個思鄉者分享他的快樂。這個小玩藝開始被當做笑柄,但後來由於用它 “渡假”

  的人能得到可觀的補助,竟流行開來。最尖端的技術被采用,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致,現在,它竟能通過采集戴著它的人的腦電波,把他(她)的觸覺和味覺一同發射出去。多帶一雙眼睛去渡假成了宇航係統地麵工作人員從事的一項公益活動,由於渡假中的隱私等原因,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意再帶雙眼睛,但我這次無所謂。

  我對眼前的景色大發感歎,但從她的眼睛中,我聽到了一陣輕輕的抽泣聲。

  “上次離開後,我常夢到這裏,現在回到夢裏來了!”她細細的聲音從她的眼睛中傳出來,“我現在就象從很深很深的水底衝出來呼吸到空氣,我太怕封閉了。

  我從中真的聽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說:“可你現在並不封閉,同你周圍的太空比起來,這草原太小了。”

  她沉默了,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啊,當然,太空中的人還是封閉的,二十世紀的一個叫耶格爾的飛行員曾有一句話,是描述飛船中的宇航員的,說他們象……”

  “罐頭中的肉。”

  我們都笑了起來。她突然驚叫:“呀,花兒,有花啊!上次我來時沒有的!”是的,廣闊的草原上到處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小花。“能近些看看那朵花嗎?”,我蹲下來看,“呀,真美耶!能聞聞她嗎?不,別拔下她!”,我隻好半趴到地上聞,一縷淡淡的清香,“啊,我也聞到了,真象一首隱隱傳來的小夜曲呢!”

  我笑著搖搖頭,這是一個閃電變幻瘋狂追逐的時代,女孩子們都浮躁到了極點,象這樣的見花落淚的林妹妹真是太少了。

  “我們給這朵小花起個名字好嗎?嗯……叫她夢夢吧。我們再看看那一朵好嗎?

  他該叫什麽呢?嗯,叫小雨吧;再到那一朵那兒去,啊,謝謝,看她的淡藍色,她的名字應該是月光……“

  我們就這樣一朵朵地看花,聞花,然後再給它起名字。她陶醉於其中,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忘記了一切。我對這套小女孩的遊戲實在厭煩了,到我堅持停止時,我們已給上百朵花起了名字。

  一抬頭,我發現已走出了好遠,便回去拿丟在後麵的背包,當我拾起草地上的背包時,又聽到了她的驚叫:“天啊,你把小雪踩住了!”我扶起那朵白色的野花,覺得很可笑,就用兩隻手各捂住一朵小花,問她:“她們都叫什麽?什麽樣兒?”

  “左邊那朵叫水晶,也是白色的,它的莖上有分開的三片葉兒;右邊那朵叫火苗,粉紅色,莖上有四片葉子,上麵兩片是單的,下麵兩片連在一起。”

  她說的都對,我有些感動了。

  “你看,我和她們都互相認識了,以後漫長的日子裏,我會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們每一個的樣兒,象背一本美麗的童話書。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這兒的世界?要是你再這麽孩子氣地多愁善感下去,這也是你的世界了,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醫生會讓你永遠呆在地球上。”

  我在草原上無目標地漫步,很快來到一條隱沒在草叢中的小溪旁。我邁過去繼續向前走,她叫住了我,說:“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河裏。”我蹲下來把手伸進溪水,一股清涼流遍全身,她的眼睛用超高頻信息波把這感覺傳給遠在太空中的她,我又聽到了她的感歎。

  “你那兒很熱吧?”我想起了她那窄小的控製艙和隔熱係統異常發達的太空服。

  “熱,熱得象……地獄。呀,天啊,這是什麽?草原的風?!”這時我剛把手從水中拿出來,微風吹在濕手上涼絲絲的,“不,別動,這是真是天國的風呀!” 我把雙手舉在草原的微風中,直到手被吹幹。然後應她的要求,我又把手在溪水中打濕,再舉到風中把天國的感覺傳給她。我們就這樣又消磨了很長時間。

  再次上路後,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輕輕地說:“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說:“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這方麵的感覺都磨鈍了。”

  “怎麽會呢?!這世界能給人多少感覺啊!誰要能說清這些感覺,就如同說清大雷雨有多少雨點一樣。看天邊那大團的白雲,銀白銀白的,我這時覺得它們好象是固態的,象發光玉石構成的高山。下麵的草原,這時倒象是氣態的,好象所有的綠草都飛離了大地,成了一片綠色的雲海。看!當那片雲遮住太陽又飄開時,草原上光和影的變幻是多麽氣勢磅薄啊!看看這些,您真的感受不到什麽嗎?”

[該帖子由作者於2006年8月19日 12:40:33最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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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樓 
……

  我帶著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轉了一天,她渴望地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看草叢中躍動的每一縷陽光,渴望地聽草原上的每一種聲音。一條突然出現的小溪,小溪中的一條小魚,都會令她激動不已;一陣不期而至的微風,風中一縷綠草的清香都會讓她落淚……我感到,她對這個世界的情感已豐富到病態的程度。

  日落前,我走到了草原中一間孤伶伶的白色小屋,那是為旅遊者準備的一間小旅店,似乎好久沒人光顧了,隻有一個遲鈍的老式機器人照看著旅店裏的一切。我又累又餓,可晚飯隻吃到一半,她又提議我們立刻去看日落。

  “看著晚霞漸漸消失,夜幕慢慢降臨森林,就象在聽一首宇宙間最美的交響曲。”

  她陶醉地說。我暗暗叫苦,但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去了。

  草原的落日確實很美,但她對這種美傾瀉的情感使這一切有了一種異樣的色彩。

  “你很珍視這些平凡的東西。”回去的路上我對她說,這時夜色已很重,星星已在夜空中出現。

  “你為什麽不呢,這才象在生活。”她說。

  “我,還有其他的大部分人,不可能做到這樣。在這個時代,得到太容易了。物質的東西自不必說,藍天綠水的優美環境、鄉村和孤島的寧靜等等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甚至以前人們認為最難尋覓的愛情,在虛擬現實網上至少也可以暫時體會到。

  所以人們不再珍視什麽了,麵對著一大堆伸手可得的水果,他們把拿起的每一個咬一口就扔掉。

  “但也有人麵前沒有這些水果。”她低聲說。

  我感覺自己剌痛了她,但不知為什麽。回去的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這天夜裏的夢境中,我看到了她,穿著太空服在那間小控製艙中,眼裏含淚,向我伸出手來喊:“快帶我出去,我怕封閉!”我驚醒了,發現她真在喊我,我是戴著她的眼睛仰躺著睡的。

  “請帶我出去好嗎?我們去看月亮,月亮該升起來了!”

  我腦袋發沉,迷迷糊糊很不情願地起了床。到外麵後發現月亮真的剛升起來,草原上的夜霧使它有些發紅。月光下的草原也在沉睡,有無數點螢火蟲的幽光在朦朦朧朧的草海上浮動,仿佛是草原的夢在顯形。

  我伸了個懶腰,對著夜空說:“喂,你是不是從軌道上看到月光照到這裏?告訴我你的飛船的大概方位,說不定我還能看到呢,我肯定它是在近地軌道上。”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自己輕輕哼起了一首曲子,一小段旋律過後,她說:“這是德彪西的>。”又接著哼下去,陶醉於其中,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的旋律同月光一起從太空降落到草原上。我想象著太空中的那個嬌弱的女孩,她的上方是銀色的月球,下麵是藍色的地球,小小的她從中間飛過,把音樂溶入月光……

  直到一個小時後我回去躺到床上,她還在哼著音樂,是不是德彪西的我就不知道了,那輕柔的樂聲一直在我的夢中飄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變成了呼喚,她又叫醒了我,還要出去。

  “你不是看過月亮了嗎?!”我生氣地說。

  “可現在不一樣了,記得嗎,剛才西邊有雲的,現在那些雲可能飄過來了,現在月亮正在雲中時隱時現呢,想想草原上的光和影,多美啊,那是另一種音樂了,求你帶我的眼睛出去吧!”

  我十分惱火,但還是出去了。雲真的飄過來了,月亮在雲中穿行,草原上大塊的光斑在緩緩浮動,如同大地深處浮現的遠古的記憶。

  “你象是來自十八世紀的多愁善感的詩人,完全不適合這個時代,更不適合當宇航員。”我對著夜空說,然後摘下她的眼睛,掛到旁邊一棵紅柳的枝上,“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覺去了,明天還要趕回航天中心,繼續我那毫無詩意的生活呢。”

  她的眼睛中傳出了她細細的聲音,我聽不清說什麽,徑自回去了。

  我醒來時天已大亮,陰雲已布滿了天空,草原籠罩在蒙蒙的小雨中。她的眼睛仍掛在紅柳枝上,鏡片上蒙上了一層水霧。我小心地擦幹鏡片,戴上它。原以為她看了一夜月亮,現在還在睡覺,卻從眼睛中聽到了她低低的抽泣聲,我的心一下子軟下來。

  “真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實在太累了。”

  “不,不是因為你,嗚嗚,天從三點半就陰了,五點多又下起雨……

  “你一夜都沒睡?!”

  “……嗚嗚,下起雨,我,我看不到日出了,我好想看草原的日出,嗚嗚,好想看的,嗚……

  我的心象是被什麽東西溶化了,腦海中出現她眼淚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樣兒,眼睛竟有些濕潤。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一天一夜裏,她教會了我某種東西,一種說不清的東西,象月夜中草原上的光影一樣朦朧,由於它,以後我眼中的世界與以前會有些不同的。

  “草原上總還會有日出的,以後我一定會再帶你的眼睛來,或者,帶你本人來看,好嗎?”

  她不哭了,(此處去掉一句),突然,她低聲說:

  “聽……”

  我沒聽見什麽,但緊張起來。

  “這是今天的第一聲鳥叫,雨中也有鳥呢!”她激動地說,那口氣如同聽到世紀鍾聲一樣莊嚴。落日六號

  ※※※

  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以上的經曆很快就淡忘了。很長時間後,當我想起洗那些那次旅行時穿的衣服時,在褲腳上發現了兩三棵草籽。同時,在我的意識深處,也有一棵小小的種子留了下來。在我孤獨寂寞的精神沙漠中,那棵種子已長出了令人難以察覺的綠芽。雖然是無意識地,當一天的勞累結束後,我已能感覺到晚風吹到臉上時那淡淡的詩意,鳥兒的鳴叫已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甚至黃昏時站在天橋上,看著夜幕降臨城市……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點點的嫩綠在其中出現,並在增多。當這種變化發展到讓我覺察出來時,我又想起了她。

  也是無意識地,在閑暇時甚至睡夢中,她身處的環境常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那封閉窄小的控製艙,奇怪的隔熱太空服……後來這些東西在我的意識中都隱去了,隻有一樣東西凸現出來,這就是那在她頭頂上打轉的失重的鉛筆,不知為什麽,一閉上眼睛,這隻鉛筆總在我的眼前飄浮。終於有一天,上班時我走進航天中心高大的門廳,一幅見過無數次的巨大壁畫把我吸引住了,壁畫上是從太空中拍攝的蔚藍色的地球。那隻飄浮的鉛筆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同壁畫疊印在一起,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怕封閉……”一道閃電在我的腦海裏出現。

  除了太空,還有一個地方會失重!!

  我發瘋似地跑上樓,猛砸主任辦公室的門,他不在,我心有靈犀地知道他在哪兒,就飛跑到存放眼睛的那個小房間,他果然在裏麵,看著大屏幕。她在大屏幕上,還在那個封閉的控製艙中,穿著那件“太空服”,畫麵凝固著,是以前錄下來的。“是為了她來的吧。”主任說,眼睛還看著屏幕。

  “她到底在哪兒?!”我大聲問。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她是'落日六號'的領航員。”

  一切都明白了,我無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落日工程”原計劃發射十艘飛船,它們是“落日一號”到“落日十號”,但計劃由於“落日六號”的失事而中斷了。“落日工程”是一次標準的探險航行,它的航行程序同航天中心的其它航行幾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落日”飛船不是飛向太空,而是潛入地球深處。

  第一次太空飛行一個半世紀後,人類開始了向相反方向的探險,“落日”係列地航飛船就是這種探險的首次嚐試。

  四年前,我在電視中看到過“落日一號”發射時的情景。那時正是深夜,吐魯番盆地的中央出現了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火球,火球的光芒使新疆夜空中的雲層變成了絢麗的朝霞。當火球暗下來時,“落日一號”已潛入地層。大地被燒紅了一大片,這片圓形的發著紅光的區域中央,是一個岩漿的湖泊,白熱化的岩漿沸騰著,激起一根根雪亮的浪柱……那一夜,遠至烏魯木奇,都能感到飛船穿過地層時傳到大地上的微微振動。

  “落日工程”的前五艘飛船都成功地完成了地層航行,安全返回地麵。其中“落日五號”創造了迄今為止人類在地層中航行深度的記錄:海平麵下3100公裏。“落日六號”不打算突破這個記錄。因為據地球物理學家的結論,在地層3400-3500公裏深處,存在著地幔和地核的交界麵,學術上把它叫做“古騰堡不連續麵”,一旦通過這個交界麵,便進入地球的液態鐵鎳核心,那裏物質密度驟然增大,“落日六號”的設計強度是不允許在如此大的密度中航行的。

  “落日六號”的航行開始很順利,飛船隻用了兩個小時便穿過了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麵----莫霍不連續麵,並在大陸板塊漂移的滑動麵上停留了五個小時,然後開始了在地幔中三千多公裏的漫長航行。宇宙航行是寂寞的,但宇航員們能看到無限的太空和壯麗的星群;而地航飛船上的地航員們,隻能憑感覺觸摸飛船周圍不斷向上移去的高密度物質。從飛船上的全息後視電視中能看到這樣的情景:熾熱的岩漿剌目地閃亮著,翻滾著,隨著飛船的下潛,在船尾飛快地合攏起來,瞬間充滿了飛船通過的空間。有一名地航員回憶:他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了飛快合攏並壓下來的岩漿,這個幻象使航行者意識到壓在他們上方那巨量的並不斷增厚的物質,一種地麵上的人難以理解的壓抑感折磨著地航飛船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受到這種封閉恐懼症的襲擊。

  “落日六號”出色地完成著航行中的各項研究工作。飛船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15公裏,飛船需要航行20小時才能到達預定深度。但在飛船航行15小時40 分鍾時,警報出現了。從地層雷達的探測中得知,航行區的物質密度由每立方厘米6。3克猛增到9。5克,物質成份由矽酸鹽類突然變為以鐵鎳為主的金屬,物質狀態也由固態變為液態。盡管“落日六號”當時隻到達了2500公裏的深度,目前所有的跡象卻冷酷地表明,他們闖入了地核!後來得知,這是地幔中一條通向地核的裂隙,地核中的高壓液態鐵鎳充滿了這條裂隙,使得在“落日六號”的航線上,古騰堡不連續麵向上延伸了近1000公裏!飛船立刻緊急轉向,企圖衝出這條裂隙,不幸就在這時發生了:由中子材料製造的船體頂住了突然增加到每平方厘米1600噸的巨大壓力,但是,飛船分為前部燒熔發動機、中部主艙和後部推進發動機三大部分,當飛船在遠大於設計密度和設計壓力的液態鐵鎳中轉向時,燒熔發動機與主艙結合部斷裂,從“落日六號”用中微子通訊發回的畫麵中我們看到,已與船體分離的燒熔發動機在一瞬間被發著暗紅光的液態鐵鎳吞沒了。地層飛船的燒熔發動機用超高溫射流為飛船切開航行方向的物質,沒有它,隻剩下一台推進發動機的“落日六號”在地層中是寸步難行的。地核的密度很驚人,但構成飛船的中子材料密度更大,液態鐵鎳對飛船產生的浮力小於它的自重,於是,“落日六號”便向地心沉下去。

  人類登月後,用了一個半世紀才有能力航行到土星。在地層探險方麵,人類也要用同樣的時間才有能力從地幔航行到地核。現在的地航飛船誤入地核,就如同二十世紀中期的登月飛船偏離月球迷失於外太空,獲救的希望是絲毫不存在的。

  好在“落日六號”主艙的船體是可靠的,船上的中微子通訊係統仍和地麵控製中心保持著完好的聯係。以後的一年中,“落日六號”航行組堅持工作,把從地核中得到了大量寶貴資料發送到地麵。他們被裹在幾千公裏厚的物質中,這裏別說空氣和生命,連空間都沒有,周圍是溫度高達五千度,壓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鍾內變成金鋼石的液態鐵鎳!它們密密地擠在“落日六號”的周圍,密得隻有中微子才能穿過,“落日六號”是處於一個巨大的煉鋼爐中!在這樣的世界裏,>中的>像是在描寫天堂了;在這樣的世界裏,生命算什麽?僅僅能用脆弱來描寫它嗎?

  沉重的心理壓力象毒蛇一樣撕裂著“落日六號”地航員們的神經。一天,船上的地質工程師從睡夢中突然躍起,竟打開了他所在的密封艙的絕熱門!雖然這隻是四道絕熱門中的第一道,但瞬間湧入的熱浪立刻把他燒成了一段木炭。指令長在一個密封艙飛快地關上了絕熱門,避免了“落日六號”的徹底毀滅。他自己被嚴重燒傷,在寫完最後一頁航行日誌後死去了。

  從那以後,在這個星球的最深處,在“落日六號”上,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現在,“落日六號”內部已完全處於失重狀態,飛船已下沉到6800公裏深處,那裏是地球的最深處,她是第一個到達地心的人。

  她在地心的世界是那個活動範圍不到10平方米的悶熱的控製艙。飛船上有一個中微子傳感眼鏡,這個裝置使她同地麵世界多少保持著一些感性的聯係。但這種如同生命線的聯係不能長時間延續下去,飛船裏中微子通訊設備的能量很快就要耗盡,現有的能量已不能維持傳感眼鏡的超高速數據傳輸,這種聯係在三個月前就中斷了,具體時間是在我從草原返回航天中心的飛機上,當時我已把她的眼晴摘下來放到旅行包中。

  那個沒有日出的細雨蒙蒙的草原早晨,竟是她最後看到的地麵世界。

  後來“落日六號”同地麵隻能保持著語音和數據通訊,而這個聯係也在一天深夜中斷了,她被永遠孤獨地封閉於地心中。

  “落日六號”的中子材料外殼足以抵抗地心的巨大壓力,而飛船上的生命循環係統還可以運行五十至八十年,她將在這不到10平方米的地心世界裏渡過自己的餘生。

  我不敢想象她同地麵世界最後告別的情形,但主任讓我聽的錄音出乎我的意料。

  這時來自地心的中微子波束已很弱,她的聲音時斷時續,但這聲音很平靜。

  “……你們發來的最後一份補充建議已經收到,今後,我會按照整個研究計劃努力工作的。將來,可能是幾代人以後吧,也許會有地心飛船找到'落日六號'並同它對接,有人會再次進入這裏,但願那時我留下的資料會有用。請你們放心,我會在這裏安排好自己生活的。我現在已適應這裏,不再覺得狹窄和封閉了,整個世界都圍著我呀,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上麵的大草原,還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見。”

透明地球

  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到過很多地方,每到一個處,我都喜歡躺在那裏的大地上。

  我曾經躺在海南島的海灘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羅斯的白樺林中、撒哈拉燙人的沙漠上。……每到那個時刻,地球在我腦海中就變得透明了,在我下麵六千多公裏深處,在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汨在那裏的“落日六號”地航飛船,感受到了從幾千公裏深的地球中心傳出的她的心跳。我想象著金色的陽光和銀色的月光透射到這個星球的中心,我聽到了那裏傳出的她吟唱的>,還聽到她那輕柔的話音:

  “……多美啊,這又是另一種音樂了……

  有一個想法安慰著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離她都不會再遠了。

  (完)
 


一、新固態
隨著各大陸資源的枯竭和環境的惡化,世界把目光投向南極洲。南
美突然崛起的兩大強國在世界政治格局中取得了與他們在足球場上同樣的地位,使
得南極條約成為一紙空文。但人類的理智在另一方麵取得了勝利,全球徹底銷毀核
武器的最後進程開始了,隨著全球無核化的實現,人類對南極大陸的爭奪變得安全
了一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在這個巨洞中,沈華北如同置身於沒有星光的夜空下的黑暗平原上。腳下,
在核爆的高溫中熔化的岩石已經冷卻凝固,但仍有強勁的熱力透過隔熱靴底使腳板
出汗。遠處洞壁上還沒有冷卻的部分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的紅光,如同這黑暗平原
盡頭的朦朧晨曦。

沈華北的左邊走著他的妻子趙文佳,前麵是他們八歲的兒子沈淵,這孩子穿著
笨重的防輻射服仍在蹦蹦跳跳。在他們周圍,是聯合國核查組的人員,他們密封服
頭盔上的頭燈在黑暗中射出許多道長長的光柱。

全球核武器的最後銷毀采用兩種方式:拆卸和地下核爆炸。這是位於中國的地
下爆炸銷毀點之一。

核查組組長凱文斯基從後麵趕上來,他的頭燈在洞底投下前麵三人晃動的長影
子,“沈博士,您怎麽把一家子都帶來了?這裏可不是郊遊的好去處。”

沈華北停下腳步,等著這位俄羅斯物理學家趕上來:“我妻子是銷毀行動指揮
中心的地質工程師,至於兒子,我想他喜歡這種地方。”

“我們的兒子總是對怪異和極端的東西著迷。”趙文佳對丈夫說,透過防輻射
麵罩,沈華北看到了她臉上憂慮的表情。

小男孩兒在前麵手舞足蹈地說:“這個洞開始時才隻有菜窖那麽大點兒呢,兩
次就給炸成這麽大了!想想原子彈的火球像個被埋在地下的娃娃,哭啊叫啊蹬啊踹
啊,真的很有趣兒呢l ”

沈華北和趙文佳交換了一下眼色,前者麵露微笑,後者臉上的憂慮又加深了一
些。

“孩子,這次有八個娃娃!”凱文斯基笑著對沈淵說,然後轉向沈華北,“沈
博士,這正是我現在想要同您談的:這次毀銷的是八顆巨浪型潛射導彈的彈頭,每
顆當量十萬噸級,這八顆核彈放在_ 個架子上呈正立方體布置……”

“有什麽問題嗎?”“起爆前我從監視器中清楚地看到,在這個由核彈頭構成
的立方體正中,還有一個白色的球體。”沈華北再次停住腳步,看著凱文斯基說:
“博士,銷毀條約雖然規定了向地下放的東西不能少於多少,但好像也沒有禁止多
放進去些什麽。既然爆炸的當量用五種觀測方式都核實無誤,其它的事情應該是無
所謂的。”凱文斯基點點頭:“這正是我在爆炸後才提這個問題的原因,隻是出於
好奇心。”“我想您聽說過‘糖衣’吧。”沈華北的話如同一句咒語,使這巨洞中
的一切都僵滯不動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指向各個方向的頭燈光柱也都不再
晃動了。由於談話是通過防輻射服裏的無線電對講係統進行的,遠處的人也都能清
楚地聽到沈華北的話。短暫的靜止後,核查組的成員們從各個方向會聚過來,這些
不同國籍的人大部分都是核武器研究領域的精英。“那東西真的存在?”一個美國
人盯著沈華北問,後者點點頭。
據傳說,上世紀中葉,在得知中國第一次核試驗完成的消息後,毛**的第一
個問題是:“那是核爆炸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問題其實問得很內行。
裂變核彈的關鍵技術是向心壓縮,核彈引爆時,裂變物質被包裹著它的常規炸藥的
爆炸力壓縮成一個致密的球體,達到臨界密度而引發劇烈的鏈式反應,產生核爆炸。
這一切要在百萬分之一秒內發生,對裂變物質的向心壓縮必須極其精確,向心壓力
極微小的不平衡都可能在裂變物質還沒有達到臨界密度前將其炸散,那樣的話所發
生的隻是一次普通的化學爆炸。自核武器誕生以來,研究者們用複雜的數學模型設
計出各種形狀的壓縮炸藥,近年來,又嚐試用最新技術通過各種手段得到精確的向
心壓縮,“糖衣”就是這類技術設想中的一種。

“糖衣”是一種納米材料,製造裂變彈時,人們用“糖衣”包裹核炸藥,然後
再在“糖衣”外麵裹上一層常規炸藥。“糖衣”具有自動平衡分配周圍壓應力的功
能,即使外層炸藥爆炸時產生的壓應力不均勻,經過“糖衣”的應力平衡分配,它
包裹的核炸藥仍能得到精確的向心壓縮。

沈華北說:“你們看到的被八顆核彈頭包圍的那個白色球體,是用‘糖衣’包
裹的一種合金材料,它將在核爆中受到巨大的向心壓力。這是我們計劃在整個銷毀
過程中進行的一項研究。畢竟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當核彈全部消失後,短時期內
地球上很難再產生這麽大的瞬間壓應力了。在如此巨大的向心壓力下試驗材料會變
成什麽,會發生些什麽,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們希望通過這項研究,為‘糖
衣’技術在民用領域找到一個光明的前景。”

一位聯合國官員說:“你們應該把石墨包在‘糖衣’中放進去,那樣我們每次
爆炸都能得到一大塊鑽石,耗資巨大的核銷毀工程說不定變得有利可圖呢。”

耳機裏聽到幾聲笑,沒有技術背景的官員在這種場合總是受到輕蔑的。“八十
萬噸級核爆炸產生的壓力,不知比將石墨轉化為金剛石的壓力大多少個數量級。”
有人說。

沈淵清亮的童音突然在大家的耳機中響起:“這大爆炸產生的當然不是金剛石,
我告訴你們是什麽吧:是黑洞!一個小小的黑洞!它將把我們都吸進去,把整個地
球吸進去!通過它,我們將鑽到一個更漂亮的宇宙中!”

“嗬嗬孩子,那這次核爆炸的壓力又太小了……沈博士,您兒子的小腦袋真的
不同尋常!”凱文斯基說,“那麽試驗結果呢?那塊合金變成了什麽?我想你們多
半找不到它了吧?”
--------------------------------------------------------------------------------

“我也還不知道昵,我們去看看吧。”沈華北向前指指說。核爆炸使這個巨洞
呈規則的球形,因而洞的底麵是一個小盆地,在遠方盆地的正中央,晃動著幾盞頭
燈,“那是‘糖衣’試驗項目組的人。”

大家向盆地中央走去,感覺像在走下一道長長的山坡。這時,凱文斯基突然站
住了,接著蹲下來把雙手貼著地麵,“地下有震動!”

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不會是核爆炸誘發的地震吧?”

趙文佳搖搖頭:“銷毀點所在地區的地質結構是經過反複勘測的,絕對不會誘
發地震,這震動不是地震,它在爆炸後就出現了,持續不斷直到現在,鄧伊文博士
說它與‘糖衣’試驗有關,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隨著他們接近盆地中心,由地層深處傳來的震動漸漸增強,直到使腳底發麻,
仿佛大地深處有個粗糙的巨輪在瘋狂旋轉。當他們來到盆地中心時,那一小群人中
有一個站起身來,他就是趙文佳剛才提到的鄧伊文,材料核爆壓縮試驗項目的負責
人。

“你手裏拿的什麽?”沈華北指著鄧伊文手中一大團白色的東西問。

“釣魚線。”鄧博士說著,分開圍成一圈蹲在地上的那群人,他們正盯著地上
的一個小洞看,那個洞出現在熔化後又凝結的岩石表麵,直徑約十厘米,呈很規則
的圓形,邊緣十分光滑,像鑽機打的孔,鄭伊文手中的釣魚線正源源不斷地向洞中
放下去,“瞧,已經放了一萬多米了,還遠沒到底兒呢。經雷達探測,這洞已有三
萬多米深,還在不斷延長。”“它是怎麽來的?”有人問。“那塊被壓縮後的試驗
合金鑽出來的,它沉到地層中去了,就像石塊在海麵上沉下去一樣,這震動就是它
穿過致密的地層時傳上來的。”

“哦天啊,這可真是奇跡!”凱文斯基驚歎說,“我還以為那塊合金將不過是
被核爆的高溫蒸發掉呢。”鄧伊文說:“如果沒有包裹‘糖衣’的話會是那樣的結
果,但這次它還沒來得及被蒸發,就被‘糖衣’聚集的向心壓力壓縮成一種新的物
質形態,叫超固態比較合適,但物理學中已經有了這個名稱,我們就叫它新固態吧。”

“您是說,這東西的比重與地層岩石的比重相比,就如同石塊與水的比重相比?”
“比那要大得多,石塊在水中下沉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比重相比,而是因為水是液
體——水結冰後比重變化不大,但放在上麵的石塊就沉不下去。現在新固態物質竟
然在固態的岩石中下沉,可見它的密度是多麽驚人!”

“您是說它成了中子星物質?”

鄧伊文搖搖頭:“我們現在還沒有精確測定,但可以肯定它的密度比中子星的
簡並態物質小得多,這從它的下沉速度就可以看出來。如果真是一塊中子星物質,
那麽它在地層中的下沉將如同隕石墜入大氣層一樣塊,那會引起火山爆發和大地震。
它是介於普通固態和簡並態之間的一種物質形態。”

“它會一直沉到地心嗎?”沈淵問。

“也許會吧,孩子,因為在下沉到一定深度後,地層物質將變成液態的,那將
更有利於它的下沉!”

“真好玩兒真好玩!”
在人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個洞上的時候,沈華北一家三口悄悄地離開了人群,
遠遠地走到黑暗之中。除了腳下地麵的震動外,這裏很靜,他們頭燈的光柱照不了
多遠就融於黑暗中,仿佛他們隻是無際虛空中三個抽象的存在。他們把對講係統調
到私人頻道,在這裏,小沈淵將做出一個影響一生的選擇: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沈淵的父母麵臨著一個比離婚更糟的處境:他的爸爸現在已是血癌晚期。沈華
北不知道他的病是否與所從事的核科學研究有關,但可以肯定自己已活不過半年了。
幸運的是人體冬眠技術已經成熟,他將在冬眠中等待治愈血癌的技術出現。沈淵可
以和父親一起冬眠,然後再~同醒來,也可以同媽媽~起繼續生活。從各方麵考慮,
顯然後者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孩子傾向於同爸爸一起到未來去,現在沈華北和趙
文佳再次試圖說服他。

“媽媽,我和你留下來,不同爸爸去睡覺了!”沈淵說。

“你改變主意了?!”趙文佳驚喜地問。

“是的,我覺得不一定非要去未來,現在就很好玩兒,比如剛才那個沉到地心
去的東西,多好玩兒!”

“你決定了?”沈華北問,趙文佳瞪了他~眼,顯然怕孩子又改變主意。

“當然!我要去看那個洞了……”小沈淵說著向遠處那頭燈晃動的盆地中心跑
去。

趙文佳看著孩子的背影,憂慮地說:“我不知道能不能帶好他,這孩子太像你
了,整日生活在自己的夢中,也許未來真的更適合他。”

沈華北扶著妻子的雙肩說:“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再說像我有什麽不好,
總要有愛做夢的那一類人。”

“生活在夢中沒什麽可怕,我就是因為這個愛上你的,但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孩
子的另一麵?他在學校竟然同時當上了兩個班的班長!”

“這我也是剛知道,真不明白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的權力欲像刀子一樣鋒利,而且不乏實現它的能力和手段,這與你是完全
不同的。”

“是啊,這兩種性格怎麽可能融為一體呢?”

“我更擔心的是不知道這種融合將來會發生什麽?”
這時孩子的身影已完全融入遠方那一群頭燈中,他們將目光收回,都關掉頭燈,
將自己完全沉入黑暗中。

沈華北說:“不管怎樣,生活還得繼續。我所等待的技術,也許在明年就能出
現,也許要等上一個世紀,也許……永遠也不會出現。你再活四十年沒有問題,~
定要答應我一個請求:如果四十年後那項技術還沒出現,也一定要讓我蘇醒一次,
我想再看看你和孩子,千萬不要讓這一別成為永別。”

黑暗中趙文佳淒涼地笑笑:“到未來去見一個老太婆妻子和一個比你大十歲的
兒子?不過,像你說的,生活還得繼續。”

他們就在這核爆炸形成的巨洞中默默地度過了在~起的最後時光。明天,沈華
北將進入無夢的長眠,趙文佳將和他們那個生活在夢中的孩子一起,繼續沿著莫測
的人生之路,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TIME: 2006-8-18 22:35:54   IP: 12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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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注冊: 2006-8-18 20:21

        第2樓 
二、
蘇醒他用了~整天時間才真正醒來。意識初萌時,世界在他的眼中隻是一
團白霧:十個小時後這白霧中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也是白色的;又過了十個
小時,他才辨認出那些影子是醫生和護士。冬眠中的人是完全沒有時間感的,所以
沈華北這時絕對認為自己的冬眠時間僅是這模糊的一天,他認定冬眠維持係統在自
己剛失去知覺後就出了故障。視力進一步恢複後,他打量了一下這間病房,很普通
的白色牆壁,安在側壁上的燈發出柔和的光芒,形狀看上去也很熟悉,這些似乎證
實了他的感覺。但接下來他知道自己錯了:病房白色的天花板突然發出明亮的藍光,
並浮現出醒目的白字:您好!承擔您冬眠服務的大地生命冷藏公司已於2089年破產,
您的冬眠服務已全部移交綠雲公司,您現在的冬眠編號是WS368200402 ~l 18,並
享有與大地公司所簽定合同中的全部權利。您已經完成全部治療程序。您的全部病
症已在蘇醒前被治愈,請接受綠雲公司對您獲得新生的祝賀。

您的冬眠時間為74年5 個月7 天零13小時,預付費用沒有超支。

現在是2125年4 月16日,歡迎您來到我們的時代。

又過了三個小時他才漸漸恢複聽力,並能夠開口說話。在七十四年的沉睡後,
他的第一句話是:“我妻子和兒子昵?”

站在床邊的那位瘦高的女醫生遞給他一張折疊的白紙:“沈先生,這是您妻子
給您的信。”
我們那時已經很少有人用紙寫信了……沈華北沒把這話說出來,隻是用奇怪的
目光看了醫生一眼,但當他用還有些麻木的雙手展開那張紙後,得到了自己跨越時
間的第二個證據:紙麵一片空白,接著發出了藍瑩瑩的光,字跡自上而下顯示出來,
很快鋪滿了紙麵。他在進入冬眠前曾無數次想像過醒來後妻子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但這封信的內容超出了他最怪異的想像:親愛的,你正處於危險中!

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給你這封信的是郭醫生,她是一個你可以信賴
的人,也許是這個世界上你惟一可以信賴的人。一切聽她的安排。

請原諒我違背了諾言,沒有在四十年後讓你蘇醒。我們的淵兒已成為一個你無
法想像的人。幹了你無法想像的事,作為他的母親我不知如何麵對你,我傷透了心,
已過去的一生對於我毫無意義。你保重吧。

“我兒子呢?沈淵呢?!”沈華北吃力地支起上身問。

“他五年前就死了。”醫生的回答極其冷酷,絲毫不顧及這消息帶給這位父親
的刺痛,不過她似乎多少覺察到這一點,安慰說,“您兒子也活了七十八歲。”

郭醫生掏出一張卡片遞給沈華北:“這是你的新身份卡,裏麵存貯的信息都在
剛才那封信上。”

沈華北翻來覆去地看那張紙,上麵除了趙文佳那封簡短的信外什麽都沒有,當
他翻動紙張時,折皺的部分會發出水樣的波紋,很像用手指按壓他那個時代的液晶
顯示器時發生的現象。郭醫生伸手拿過那張紙,在右下角按了一下,紙上的顯示被
翻過一頁,出現了一個表格。

“對不起,真正意義上的紙張已經不存在了。”

沈華北抬頭不解地看著她。
因為森林已經不存在了。”她聳聳肩說,然後逐項指著表格上的內容:“你
現在的名字叫王若,出生於2097年,父母雙亡,也沒有任何親屬,你的出生地在呼
和浩特,但現在的居住地在這裏——這是寧夏一個很偏僻的山村,是我能找到的最
理想的地方,不會引人注意……不過你去那裏之前需要整容……千萬不要與人談起
你兒子,更不要表現出對他的興趣。”

“可我出生在北京,是沈淵的父親!”

郭醫生直起身來,冷冷地說:“如果你到外麵去這樣宣布,那你的冬眠和剛剛
完成的治療就全無意義了,你活不過一個小時。”

“到底發生了什麽?!”

醫生笑笑:“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你不知道……好了,抓緊時間,你先下床練
習行走吧,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沈華北還想問什麽,突然響起了震耳的撞門聲。門被撞開後,有六七個人衝了
進來,圍在他的床邊。這些人年齡各異,衣著也不相同,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有一頂
奇怪的帽子,或戴在頭上或拿在手中。這種帽子有齊肩寬的圓簷,很像過去農民戴
的草帽;他們的另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都戴著一個透明的口罩,其中有些人進屋後已
經把它從嘴上扯了下來。這些人齊盯著沈華北,臉色陰沉。

“這就是沈淵的父親嗎?”問話的人看上去是這些人中最老的一位,留著長長
的白胡須,像是有八十多歲了。不等醫生回答,他就朝周圍的人點點頭:“很像他
兒子。醫生,您已經盡到了對這個病人的責任,現在他屬於我們了。”

“你們是怎麽知道他在這兒的?”郭醫生冷靜地問。

不等老者回答,病房一角的一位護士說:“我,是我告訴他們的。”

“你出賣病人?!”郭醫生轉身憤怒地盯著她。

“我很高興這樣做。”護士說,她那秀麗的臉龐被獰笑扭曲了。
一個年輕人揪住沈華北的衣服把他從床上拖了下來,冬眠帶來的虛弱使他癱在
地上;一個姑娘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那尖尖的鞋頭幾乎紮進他的肚子裏,劇痛使
他在地板上像蝦似的弓起身體;那個老者用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
像豎一根竹竿似的想讓他站住,看到不行後~鬆手,他便又仰麵摔倒在地,後腦撞
到地板上,眼前直冒金星。他聽到有人說:“真好,那個*****欠這個社會的,總算
能夠部分償還了。”

“你們是誰?”沈華北無力地問,他在那些人的腳中間仰視著他們,好像在看
著一群凶惡的巨人。

“你至少應該知道我,”老者冷笑著說,從下麵向上看去,他的臉十分怪異,
讓沈華北膽寒,“我是鄧伊文的兒子,鄧洋。”

這個熟悉的名字使沈華北心裏一動,他翻身抓住老者的褲腳,激動地喊道:
“我和你父親是同事和最好的朋友,你和我兒子還是同班同學,你不記得了?天啊,
你就是洋洋?!真不敢相信,你那時……”

" 放開你的髒爪子!“鄧洋吼道。

那個拖他下床的人蹲下來,把凶悍的臉湊近沈華北說:“聽著小子,冬眠的年
頭兒是不算歲數的,他現在是你的長輩,你要表現出對長輩的尊敬。”

“要是沈淵活到現在,他就是你爸爸了!”鄧洋大聲說,引起了一陣哄笑。接
著他挨個指著周圍的人向他介紹:“在這個小夥子四歲時,他的父母同時死於中部
斷裂災難;這姑娘的父母也同時在螺栓失落災難中遇難,當時她還不到兩歲;這幾
位,在得知用畢生的財富進行的投資化為烏有時,有的自殺未遂,有的患了精神分
裂症……至於我,被那個*****誘騙,把自己的青春和才華都扔到那個該死的工程中,
現在得到的隻是世人的唾罵!”
躺在地板上的沈華北迷惑地搖著頭,表示他聽不懂。

“你麵對的是一個法庭,一個由南極庭院工程的受害者組成的法庭!盡管這個
國家的每個公民都是受害者,但我們要獨享這種懲罰的快感。真正的法庭當然沒有
這麽簡單,事實上比你們那時還要複雜得多,所以我們才不會把你送到那裏去,讓
他們和那些律師扯上一年屁話之後宣布你無罪,就像他們對你兒子那樣。一個小時
後,我們會讓你得到真正的審判,當這個審判執行時,你會發現如果七十多年前就
死於白血病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

周圍的人又齊聲獰笑起來。接著有兩個人架起沈華北的雙臂把他向門外拖去,
他的雙腿無力地拖在地板上,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沈先生,我已經盡力了。”在他被拖出門前,郭醫生在後麵說。他想回頭再
看看她,看看這個被妻子稱為他在這個冷酷時代惟一可以信任的人,但這種被拖著
的姿勢使他無力回頭,隻聽到她又說:“其實,你不必太沮喪,在這個時代,活著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他被拖出門後,聽到醫生在喊:“快把門關上,把空淨
器開大,你要把我們嗆死嗎?!”聽她的口氣,顯然不再關心他的命運。

出門後,他才明白醫生最後那句話的意思:空氣中有一種刺鼻的味道,讓人難
以呼吸。。他被拖著走過醫院的走廊,出了大門後,那兩個人不再拖他,把他的胳
膊搭到肩上架著走。來到外麵後他如釋重負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吸入的不是他
想像的新鮮空氣,而是比醫院大樓內更汙濁更嗆人的氣體,他的肺裏火辣辣的,爆
發出持續不斷的劇烈咳嗽。就在他咳到要窒息時,聽到旁邊有人說:“給他戴上呼
吸膜吧,要不在執行前他就會完蛋。”接著有人給他的口鼻罩上了一個東西,雖然
隻是一種怪味代替了先前嗆人的氣味,他至少可以順暢地呼吸了。又聽到有人說:
“防護帽就不用給他了,反正在他能活的這段時間裏,紫外線什麽的不會導致第二
次白血病的。”這話又引起了其他人一陣怪笑。當他喘息稍定,因窒息而流淚的雙
眼視野清晰後,便抬起頭來第一次打量未來世界。
他首先看到街道上的行人,他們都戴著被稱為呼吸膜的透明口罩和叫做防護帽
的大草帽,他還注意到,雖然天氣很熱,但人們穿得都很嚴實,沒有人露出皮膚。
接著他看到了周圍的環境,這裏仿佛處於一個深深的峽穀中,這峽穀是由高聳入雲
的摩天大樓構成的,說高聳入雲一點都不誇張,這些高樓全都伸進半空中的灰雲裏,
在狹窄的天空上,他看到太陽呈一團模糊的光暈在灰雲後出現,那光暈移動著黑色
的煙紋,他這才知道這遮蓋天空的不是雲而是煙塵。

“一個偉大的時代,不是嗎?”鄧洋說,他的那些同夥又哈哈大笑起來,好像
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他被架著向不遠處的一輛汽車走去,形狀有些變化,但他肯定那是汽車,大小
同過去的小客車一樣,能坐下這幾個人。接著有兩個人超過了他們,向另一個方向
走去,他們戴著頭盔,身上的裝束與過去有很大的不同,但沈華北還是一眼就認出
了他們的身份,並衝他們大喊起來:“救命!我被綁架了!救命!!”

那兩個警察猛地回頭,跑過來打量著沈華北,看了看他的病號服,又看了看他
光著的雙腳,其中一個問:“您是剛蘇醒的冬眠人吧?”

沈華北無力地點點頭:“他們綁架我……”

另一名警察對他點點頭說:“先生,這種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這一時期蘇醒的
冬眠人數量很多,為安置你們占用了大量的社會保障資源,因而你們經常受到仇視
和攻擊。”

“好像不是這麽回事……”沈華北說,但那警察揮手打斷了他。

“先生,您現在安全了。”然後那名警察轉向鄧洋一夥人,“這位先生顯然還
需要繼續治療,你們中的兩個人送他回醫院,‘這位警官將一同去了解情況,我同
時通知你們,你們七個人已經因綁架罪被逮捕。”說著他抬起手腕對著上麵的對講
機呼叫支援。

‘鄧洋衝過去製止他:“等一下警官,我們不是那些迫害冬眠人的暴徒。你們
看看這個人,不麵熟嗎?”
兩個警察仔細地盯著沈華北看,還短暫地摘下他的呼吸膜以更好地辨認,“他
……

好像是米西西!““不是米西西,他是沈淵的父親!”

兩個警察瞪大雙眼在鄧洋和沈華北之間來回看著,像是見了鬼。中部斷裂災難
留下的孤兒把他們拉到一邊低聲說著,這過程中兩個警察不時抬頭朝沈華北這邊看
看,每次的目光都有變化,在最後一次朝這邊投來的目光中,沈華北絕望地讀出這
些人已是鄧洋一夥的同謀了。

兩個警察走過來,沒有朝沈華北看一眼,其中一位警惕地環視四周做放哨狀,
另一名徑直走到鄧洋麵前,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就當沒看見吧,千萬不要讓公眾
注意到他,否則會引起一場騷亂的。”

讓沈華北恐懼的不僅僅是警察話中的內容,還有他說這話時的樣子,他顯然不
在乎讓沈華北聽到這些,好像他隻是一件放在旁邊的沒有生命的物件。。那些人把
沈華北塞進汽車,他們也都上了車,在車開的同時車窗的玻璃都變得不透明了,車
是自動駕駛的,沒有司機,前麵也看不到可以手動的操縱杆件。一路上車裏沒有人
說話,僅僅是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華北隨口問:““誰是米西西?”

“一個電影明星,”坐在他旁邊的螺栓失落災難留下的孤女說,“因扮演你兒
子而出名,沈淵和外星撒旦是目前影視媒體上出現得最多的兩個大反派角色。”
沈華北不安地挪挪身體,與她拉開一條縫,這時他的手臂無意間觸碰了車窗下
的一個按鈕,窗玻璃立刻變得透明了。他向外看去,發現這輛車正行駛在一座巨大
而複雜的環狀立交橋上,橋上擠滿了汽車,車與車的間距隻有不到兩米的樣子。這
景象令人恐懼之處是:這時並不是處於塞車狀態,就在這塞車時才有的間距下,所
有的車輛都在高速行駛,時速可能超過了每小時一百公裏!這使得整個立交橋像一
個由汽車構成的瘋狂大轉盤。他們所在的這輛車正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衝向一個岔
路口,在這輛車就要撞入另一條車流時,車流中正好有一個空檔在迎接它,這種空
檔以令人難以覺察的速度在岔路口不斷出現,使兩條湍急的車流無縫地合為一體。
沈華北早就注意到車是自動駕駛的,人工智能已把公路的利用率發揮到極限。

後麵有人伸手又把玻璃調暗了。

“你們真想在我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殺死我嗎?”沈華北問。

坐在前排的鄧洋回頭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那我就簡單地給你講講吧。”
三、
南極庭院“想像力豐富的人在現寒中往往手無縛雞之力,相反,那些把握曆史走向
的現實中的強者,大多隻有一個想像力貧乏的大腦。而你兒子,是曆史上少有的把
這兩者合為一體的人。在大多數時間,現實隻是他幻想海洋中的一個小小的孤島,
但如果他願意,可能隨時把自己的世界翻轉過來,使幻想成為小島而現實成為海洋,
在這兩個海洋中他都是最出色的水手……”。“我了解自己的兒子,你不必在這上
麵浪費時間。”沈華北打斷鄧洋說。

“但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沈淵在現實中爬到了多高的位置,擁有了多大的權
力,這使他有能力把自己最變態的狂想變成現實。可惜,社會沒有及早發現這個危
險。也許曆史上曾有過他這樣的人,但都像擦過地球的小行星一樣,沒能在這個世
界上釋放自己的能量就消失在茫茫太空中,不幸的是,。曆史給了你兒子用變態狂
想製造災難的機會。

“在你進入冬眠後的第五年,世界對南極大陸的爭奪有了一個初步結果:這個
大陸被確定為全球共同開發的區域,但各個大國都為自己爭得了大麵積的專屬經濟
區。盡早使自己在南極大陸的經濟區繁榮起來,並盡快開發那裏的資源,是各大國
擺脫因環境問題和資源枯竭而帶來的經濟衰退的惟一希望,‘未來在地球頂上’成
為當時盡人皆知的口號。”就在這時,你兒子提出了那個瘋狂設想,聲稱這個設想
的實現將使南極大陸變為這個國家的庭院,到那時從北京去南極將比從北京去天津
還方便。這不是比喻,是真的,旅行的時間要比去天津的短,消耗的能源和造成的
汙染都比去天津的少。那次著名的電視演講開始時,全國觀眾都笑成一團,像在看
滑稽劇,但他們很快安靜下來,因為他們發現這個設想真的能行!這就是南極庭院
設想,後來根據它開始了災難性的南極庭院工程。“說到這裏,鄧洋莫名其妙地陷
入沉默。
接著說呀,南極庭院的設想是什麽?”沈華北催促道。

“你會知道的。”鄧洋冷冷說。

“那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我與這一切有什麽關係?”

“因為你是沈淵的父親,這不是很簡單嗎?”

“現在又盛行血統論了?”

“當然沒有,但你兒子的無數次表白使血統論適合你們。當他變得舉世聞名時,
就真誠地宣稱他思想和人格的絕大部分是在八歲前從父親那裏形成的,以後的歲月
不過是進行一些知識細節方麵的補充而已。他還聲明,南極庭院設想的最初創造者
也是父親。”

“什麽?!我?南極……庭院?!這簡直是……”

“再聽我說完最後一點:你還為南極庭院工程提供了技術基礎。”

“你指的什麽?!”

“當然是新固態材料,沒有它,南極庭院設想隻是一個夢囈,而有了它,這個
變態的狂想立刻變得現實了。”

沈華北困惑地搖搖頭,他實在想像不出,那超高密度的新固態材料如何能把南
極大陸變成這個國家的庭院。

這時車停了。
四、
地獄之門下車後,沈華北迎麵看到一座奇怪的小山,山體呈單一鐵鏽色,光禿禿的看不到
一棵草。鄧洋向小山一偏頭說:“這是一座鐵山,”看到沈華北驚奇的目光,他又
加上一句,“就是一大塊鐵。”沈華北舉目四望,發現這樣的鐵山在附近還有幾座,
它們以怪異的色彩突兀地立在這廣闊的平原上,使這裏有一種異域的景色。

沈華北這時已恢複到可以行走,他步履蹣跚地隨著這夥人走向遠處一座高大的
建築物。那個建築物呈一個完美的圓柱形,有上百米高,表麵光滑一體,沒有任何
開口。他們走近後,看到一扇沉重的鐵門轟隆隆地向一邊滑開,露出一個入口,一
行人走了進去,門在他們身後密實地關上了。

在暗弱的燈光下,沈華北看到他們身處一個像是密封艙的地方,光滑的白色牆
壁上掛著一長排像太空服一樣的密封裝,人們各自從牆上取下一套密封裝穿了起來,
在兩個人的幫助下他也開始穿上其中的一件。在這過程中他四下打量,看到對麵還
有一扇緊閉的密封門,門上亮著一盞紅燈,紅燈旁邊有一個發光的數碼顯示,他看
出顯示的是大氣壓值。當他那沉重的頭盔被旋緊後,在麵罩的右上角出現一塊透明
的液晶顯示區,顯示出飛快變化的數字和圖形,他隻看出那是這套密封服內部各個
係統的自檢情況。接著,他聽到外麵響起低沉的嗡嗡聲,像是什麽設備啟動了,然
後注意到對麵那扇門上方顯示的大氣壓值在迅速減小,在大約三分鍾後減到零,旁
邊的紅燈轉換為綠燈,門開了,露出這個密封建築物黑洞洞的內部.
沈華北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是一個由大氣區域進入真空區域的過渡艙,如此
說來,這個巨大圓柱體的內部是真空的。

一行人走進了那個入口,門又在後麵關上了,他們身處濃濃的黑暗之中,有幾
個人密封服頭盔上的燈亮了,黑暗中出現幾道光柱,但照不了多遠。一種熟悉的感
覺出現了,沈華北不由打了個寒戰,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向前走。”他的耳機中響起了鄧洋的聲音,頭燈的光暈在前方照出了一座小
橋,不到一米寬,另一頭伸進黑暗中,所以看不清有多長,橋下漆黑一片。沈華北
邁著顫抖的雙腿走上了小橋,密封服沉重的靴子踏在薄鐵板橋麵上發出空洞的聲響。
他走出幾米,回過頭來想看看後麵的人是否跟上來了。這時所有人的頭燈同時滅了,
黑暗吞沒了一切。但這隻持續了幾秒鍾,小橋的下麵突然出現了藍色的亮光。沈華
北回頭看,隻有他上了橋,其他人都擠在橋邊看著他,在從下向上照的藍光中,他
們像一群幽靈。他扶著橋邊的欄杆向下看去,幾乎使血液凝固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站在一口深井上。

這口井的直徑約十米,井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環繞光圈,在黑暗中標示
出深井的存在。他此時正站在橫過井口的小橋的正中央,從這裏看去,井深不見底,
井壁上無數的光圈漸漸縮小,直至成為一點,他仿佛在俯視著一個發著藍光的大靶
標。

“現在開始執行審判,去償還你兒子欠下的一切吧!”鄧洋大聲說,然後用手
轉動安裝在橋頭的一個轉輪,嘴裏念念有詞:“為了我被濫用的青春和才華……”
小橋傾斜了一個角度,沈華北抓住另一麵的欄杆努力使自己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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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接著鄧洋把轉輪讓給了中部斷裂災難留下的孤兒,後者也用力轉了一下:“為
了我被熔化的爸爸媽媽……”小橋傾斜的角度又增加了一些。

轉輪又傳到螺栓失落災難留下的孤女手中,姑娘怒視著沈華北用力轉動轉輪:
“為了我被蒸發的爸爸媽媽……”

因失去所有財富而自殺未遂者從螺栓失落災難留下的孤女手中搶過轉輪:“為
了我的錢、我的勞斯萊斯和林肯車、我的海濱別墅和遊泳池,為了我那被毀的生活,
還有我那在寒冷的街頭排隊領救濟的妻兒……”小橋已經轉動了九十度,沈華北此
時隻能用手抓著上麵的欄杆坐在下麵的欄杆上。

因失去所有財富而患精神分裂症的人也撲過來同因失去所有財富而自殺未遂者
一起轉動轉輪,他的病顯然還沒好利索,沒說什麽,隻是對著下麵的深井笑。小橋
完全傾覆了,沈華北雙手抓著欄杆倒吊在深井上方。

這時的他並沒有多少恐懼,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地獄之門,自己不算長的一生
閃電般地掠過腦海: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灰色的,在那些時光中記不起多少快樂
和幸福:走向社會後,他在學術上取得了成功,發明了“糖衣”技術,但這並沒有
使生活接納他;他在人際關係的蛛網中掙紮,卻被越纏越緊,他從未真正體驗過愛
情,婚姻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當他打定主意永遠不要孩子時,孩子來到了人世……
他是一個生活在自己思想和夢想世界中的人,一個令大多數人討厭的另類,從來不
可能真正地融入人群,他的生活是永遠的離群索居,永遠的逆水行舟,他曾寄希望
於未來,但這就是未來了:已去世的妻子、已成為人類公敵的兒子、被汙染的城市、
這些充滿仇恨變態的人……這一切已使他對這個時代和自己的生活心灰意冷。本來
他還打定主意,要在死前知道事情的真相,現在這也無關緊要了,他是一個累極了
的行者,惟一渴望的是解脫。
在井邊那群人的歡呼聲中,沈華北鬆開了雙手,向那發著藍光的命運靶標墜下
去。

他閉著眼睛沉浸在墜落的失重中,身體仿佛變得透明,一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已離他而去。在這生命的最後幾秒鍾,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首歌,這是父親教
他的一首古老的蘇聯歌曲,在他冬眠前的時代已沒有人會唱了,後來他作為訪問學
者到莫斯科去,在那裏希望找到知音,但這首歌在俄羅斯也失傳了,所以這成了他
自己的歌。在到達井底之前他也隻能在心裏吟唱一兩個音符,但他相信,當自己的
靈魂最後離開軀體時,這首歌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的……不知不覺中,這首旋律緩
慢的歌已在他的心中唱出了一半,時間過去了好長,這時意識猛然警醒,他睜開雙
眼,看到自己在不停地飛快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藍色光環。

墜落仍在繼續。

“哈哈哈哈……”他的耳機中響起了鄧洋的狂笑聲,“快死的人,感覺很不錯
吧?!”

他向下看,看到一串撲麵而來的發著藍光的同心圓,他不停地穿過最大的一個
圓,在圓心處不斷有新的小圓環出現並很快擴大;向上看,也是一個同心圓,但其
運動是前一個畫麵的反演。

“這井有多深?”他問。

“放心,您總會到底的,井底是一塊堅硬平滑的鋼板,叭嘰一下,你摔成的那
張肉餅會比紙還薄的!哈哈哈哈……”
時,他注意到麵罩右上角的那塊液晶顯示區又出現了,有一行發著紅光的字
:您現在已到達100 公裏深度,速度1.4 公裏/秒,您已經穿過莫霍不連續麵。由
地殼進入地幔。

沈華北再次閉上雙眼,這次他的腦海中不再有歌聲,而是像一台冷靜的計算機
般飛快地思索著,當半分鍾後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明白了一切:這就是南極庭
院工程,那塊堅硬平滑的井底鋼板並不存在,這口井沒有底。

這是一條貫穿地球的隧道。
五、大隧道“它是走切線,還是穿過地心?”沈華北問,隻是思維以語言的形
式冒了一下頭。

“聰明的頭腦,這麽快就想到了!”鄧洋驚歎道。

“很像他兒子。”有人跟著說,聽上去可能是中部斷裂災難留下的孤兒。

“是穿過地心,由中國的漠河穿過地球到達南極大陸的最東端南極半島。”鄧
洋回答沈華北說。

“剛才那座城市是漠河?!”

“是的,它因作為地球隧道起點而繁榮起來。”

“據我所知,從那裏貫穿地球應該到達阿根廷南部。‘’”不錯,但隧道有輕
微的彎曲。““既然隧道是彎曲的,我會不會撞上井壁呢?”

“如果隧道筆直地直達阿根廷,你倒是肯定會撞上,那種筆直的地球隧道隻有
在貫穿兩極之間的地軸上才能實現,這種與地軸成一定角度的隧道必須考慮地球的
自轉因素,它的彎曲正好能讓你平滑地通過。”

“嗬,偉大的工程!”沈華北由衷地讚歎道。

您現在已到達300.P~.t. 深度,速度2.4~A"-I/秒。已進入地幔黏性物質區。

他看到自己穿過光圈的頻率正在加快,下麵和上麵那兩個同心圓的密度增加了
許多。
鄧洋說:“關於建造穿過地球的隧道,不是什麽新想法,十八世紀就有兩個人
提出了這個設想,一位是叫莫泊都的數學家,另一位則是舉世聞名的伏爾泰。到後
來,法國天文學家佛蘭馬理翁又把這個計劃重新提了出來,並且首先考慮了地球的
自轉因素……”

沈華北打斷他問:“那你怎麽說這想法是從我這裏來的呢?”

“因為前麵那些人不過是在做思想試驗,而你的設想影響了一個人,這人後來
用自己魔鬼般的才能促成了這個狂想的實現。”

“可……我不記得向沈淵提起過這些。”

“真是個健忘的人,你做了一個後來改變人類曆史進程的設想,卻忘了。”

“我真的想不起來。”

“那你總能想起那個叫貝加多的阿根廷人,還有他送給你兒子的生日禮物吧?”

您現在已到達1 500 公裏深度,速度5.1 公裏/秒,已進入地幔剛性物質區。

沈華北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沈淵六歲的生日,沈華北請在北京的阿根廷物理學
家貝加多博士到家裏做客。當時南美兩強已經崛起,阿根廷隊南極大陸的大片陸地
提出領土要求,並向南極大量移民,同時快速發展核武器,讓全世界大驚失色。

在後來的全球無核化進程中,阿根廷自然是以有核國家的身份加入聯合國銷毀
委員會,沈華北和貝加多都是這個委員會中一個技術小組的專家。

那次貝加多給沈淵帶來的禮物是一個地球儀,它是用一種最新的玻璃材料製成
的,那種玻璃是阿根廷飛速發展的技術水平的一個體現,它的折射率與空氣相同,
因而看不出玻璃球的存在,地球儀上的大陸仿佛是懸浮在兩極之間,沈淵很喜歡這
個禮物。
在晚飯後的聊天中,貝加多拿出了一張中國國內的大報,讓沈華北看上麵的一
幅政治漫畫,畫上一位阿根廷球星正在踢地球。

“我不喜歡這個,”貝加納說,“中國人對我的國家的了解好像隻限於足球,
並把這種了解引申到國際政治上,阿根廷在你們的眼中也成了一個充滿攻擊性的國
家。”

“您要知道,阿根廷畢竟是在地球上與中國相距最遠的一個國家,你們正在地
球的對麵。”趙文佳微笑著說,從沈淵的手中拿過那個全透明的地球儀,在上麵,
中國和阿根廷隔著那個超透明的球體重疊在一起。

“其實我有個辦法能夠使兩國更好地交流,”沈華北拿過地球儀說,“隻需從
中國挖一條通過地心貫穿地球的隧道就行了。”

貝加納說:“那個隧道也有一萬兩千多公裏長,並不比飛機航線短多少。”

“但旅行時間會短許多的,想想您帶著旅行包從隧道的這一端跳進去……”

沈華北的本意是想把話題從政治上引開去,他成功了,貝加納來了興趣:“沈,
你的思維方式總是與眾不同……讓我們看看:我跳進去後會一直加速,雖然我的加
速度會隨墜落深度的增加而減小,但確實會一直加速到地心,通過地心時我的速度
達到最大值,加速度為零;然後開始減速上升,這種減速度的值會隨著上升而不斷
增加,當到達地球的另一麵阿根廷的地麵時,我的速度正好為零。如果我想回中國,
隻需從那麵再跳下去就行了,如果我願意,可以在南北半球之間做永恒的簡諧振動,
嗯,妙極了,可是旅行時間……”

“讓我們計算一下吧。”沈華北打開電腦。
計算結果很快出來了,以地球理想的平均密度,從中國跳進地球隧道,穿過直
徑一萬兩千多公裏的地球,墜落到阿根廷,需四十二分鍾十二秒。

“快捷的旅行!”貝加納高興地說。

您現在已到達2800&"裏深度,速度6.5 公裏/秒,您正在穿過古騰堡不連續麵。
進入地核。

墜落中的沈華北又聽到鄧洋說:“在那個晚上,你一定沒有注意到,你的兒子
瞪圓了那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出神地聽著你的話,你更不可能知道,他盯著床頭
的那個透明地球一夜沒睡。當然,你對兒子的這種影響可能有過無數次,你在沈淵
的心靈中播下了許多狂想的種子,這隻是其中開出花朵的一顆。”

沈華北凝視著周圍距自己四五米遠處的那一圈飛速上升的井壁,高頻掠過的環
繞光圈使井壁的表麵有些模糊。

“這是新固態材料嗎?”他問。

“還能是其它什麽?有什麽別的材料具有建造這樣的隧道的強度呢?”

“這樣巨量的新固態物質是如何生產出來的?這種比重大得能沉入地層的材料
怎樣搬運和加工呢?”

“隻能最簡略地說說:新固態物質是通過連續不斷的小型核爆炸生產出來的,
核心技術當然是你的‘糖衣’,其生產線是龐大而複雜的;新固態材料有多種密度
級別,較低密度的材料不會沉入地層,用它造出一個麵積較大的基礎,將高密度材
料放置於其上,其壓強被基礎分散,就能夠浮在地麵上了,用類似的原理,也可以
進行這種材料的運輸;至於新固態材料的加工,技術更加複雜,以你的知識水平可
能無法理解。總之新固態材料已經是一個龐大的產業,其經濟規模超過了鋼鐵,它
並不隻是用於南極庭院工程。”
“那麽這條隧道是如何建成的呢?”

“首先告訴你一點:建構隧道的基本構件是井圈,每個井圈長約一百米,整條
隧道是由大約二十四萬個井圈連接而成。至於具體的施工過程,你是個聰明人,也
許自己能想出來。”

您現在已到達4100公裏深度,速度米7.5 公裏/秒,正處於液態地核中部。

“沉井?”

“是的,是用沉井工藝,首先從中國和南極將井圈沉入地層,並拚接成貫穿地
球的一條線,第二步是將拚接後的井圈中的地層物質掏出,隧道就形成了。你在隧
道入口的外麵看到的那些鐵山,就是由從隧道的地核部分中掏出的鐵鎳合金堆成的。
具體的施工要由地下船來進行,這種能在地層中行駛的機器也是由新固態材料製造
的,有的型號能在地核深度行駛,它們能在地層中使下沉的井圈定位。”

“這樣算下來,隻需十二萬個井圈。”

“超固態物質承受地球深處的壓力和高溫是沒有問題的,但地下還有許多流動
體,較淺處是流動的岩漿,更危險的是地核中的液態鐵鎳流,它們對隧道產生巨大
的剪切衝擊,新固態材料的強度能夠承受這種衝擊,但井圈之間的連接處就不行了,
所以隧道由內外兩層井圈構成,內層的井圈緊貼外層井圈,兩層井圈間相互交錯,
這樣就使隧道形成了足夠的抗剪切強度。”

您現在已到達5400&~裏深度,速度米7.7 公裏/秒,正在接近固態地核。

“下麵,我想你要告訴我南極庭院工程帶來的災難了。”
六、
災難“南極庭院工程的第一次災難發生於二十五年前,那時工程進入最後的勘探設
計階段,需要進行大量的地下航行。在一次勘探航行中,一艘名叫‘落日六號’的
地下船在地幔中失事,並下沉到地核中,船上三名乘員中有兩人遇難,隻有一名年
輕的女領航員幸存,她現在仍被封閉在地心中,將在狹窄的地下船中度過餘生。那
艘船上的中微子通訊設備已失去發射功能,但可能仍能接收。順便說一句:她的名
字叫沈靜,是您的孫女。”

沈華北的心抽搐了一下。

在這瘋狂的速度下,井壁上的光圈在沈華北眼中已連為一體,使這巨井的井壁
發出刺目的藍光,正在其中飛速墜落的沈華北,仿佛在穿過時光隧道,進入那並不
遙遠但他不曾經曆過的過去。

您現在已到達5800~"裏深度,速度7.8 公裏/秒。您已進入固態地核。正在接
近地心!

“南極庭院工程進行到第六年,發生了慘烈的中部斷裂災難。前麵說過,隧道
是由內外兩層相互交錯的井圈構成,在裝入內層井圈時,必須首先將已連接好的外
層井圈中的J~'-F 物質掏空,以免兩層井圈間混入雜質,影響它們之間貼合的緊密
度。在施工中采用掏空一段外井圈放入一個內井圈的工藝,這就意味著在地核段的
施工中,在一段外井圈被掏空而內井圈還未到位的這段時間裏,包括接合部在內的
兩個外井圈將單獨承受地核鐵鎳流的衝擊。本來,兩段井圈間的接合部采用十分堅
固的鉚接技術,在設計中,應該能夠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承受鐵鎳流的衝擊。但在進
入地核四百九十多公裏處,兩段剛剛掏空的井圈處有一股異常強大的鐵鎳流,其流
速是以前的大量勘探中觀測到的最高值的五倍。強大的衝擊力使兩個井圈錯位,高
溫高壓的地核物質霎時湧入隧道,並沿著已建成的隧道飛速上升。在得知斷裂發生
後,作為工程總指揮的沈淵立刻下令關閉了位於古騰堡不連續麵處的安全閘門,它
被稱為古騰堡閘。這時在閘門下近五百公裏的隧道中,有兩千五百多名工程人員在
施工,在得知斷裂發生後,他們同時乘坐隧道中的高速升降機撤離,共有一百三十
多部升降機,最後一輛升降機與沿隧道上升鐵鎳流保持著三十公裏左右的距離。最
後隻有六十一部升降機來得及通過古騰堡閘,其餘都在閘門關閉後被四千多度高溫
的地核激流吞沒,一千五百二十七人殞命地心。
“中部斷裂災難舉世震驚,沈淵同時受到了兩方麵的強烈譴責:一方認為他完
全可以等所有升降機都通過古騰堡閘時再關閉閘門,這時鐵鎳流距閘門還有三十公
裏,雖然時間很短,但還是來得及的。即使這道閘門沒來得及關閉,在上麵的莫霍
不連續麵(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麵)處還有一道安全閘——莫霍聞。那些遇難者的極
端憤怒的家屬控告沈淵故意殺人罪。對此,沈淵在媒體麵前隻有一句話:“我怕出
婁子啊。’這婁子確實出不得,在不止一部以南極庭院工程為題材的災難片中,最
著名的是《鐵泉》,在影片中有地核物質衝出地表的噩夢般的景象:一股鐵鎳液柱
高高衝上同溫層,在那個高度上散成一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它發出的刺目白光使北
半球的黑夜變成白晝,大地上下起了灼熱的鐵水暴雨,亞洲大陸成了一口煉鋼爐,
人類最終麵臨恐龍的命運……這描述並不誇張,正因為如此,沈淵又麵臨著另一項
與上麵完全相反的指控:他應該更早些關閉古騰堡門,根本沒有必要等那六十一部
升降機通過。有更多的人支持這項指控,輿論給他安上了一項臨時杜撰的罪名:因
瀆職而反人類罪。雖然在法律上兩項指控最終都沒有成立,但沈淵因此辭職,離開
了南極庭院工程的指揮層。他拒絕了另外的任命,以後一直作為一名普通工程師在
隧道中工作。”

這時,井壁發出的藍光突然變成紅色。

您現在已到達6300,'~裏深度,速度8 公裏/秒,正在穿過地心!

耳機裏響起了鄧洋的聲音:“你現在已達到可以飛出地球的速度,卻正處在這
個星球的中心,地球正在圍著你旋轉,所有的海洋和大陸,所有的城市和所有的人,
都在圍著你旋轉。”
沐浴在這莊嚴的紅光中,沈華北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音樂,這次是一首宏偉的交
響曲,他以第一宇宙速度穿過這發著紅光的地心隧道,仿佛漂行在地球的血管中,
這使他熱血沸騰。

鄧洋又說:“雖然新固態材料有良好的絕熱性能,現在你周圍的溫度仍超過了
一千五百度,你的密封服中的冷卻係統正在全功率運行。”

井壁的紅光隻延續了十多秒鍾,又變回寧靜的藍光。

您已通過地心,現在正在上升,並開始減速。您已經上升了500~" 裏,速度7.8
公裏/秒,仍在固態地核中。

藍光使沈華北冷靜下來,他已適應了失重,現在緩緩地轉動身體,使頭部向著
前進的方向,以找到上升的感覺。他問鄧洋:“好像還有第三次災難?”

“螺栓失落災難發生在五年前,那時南極庭院工程已經完工,地球隧道已投入
了正式營運,每時每刻都有地心列車穿行於其中。地心列車的車廂是直徑八米長五
十米的圓柱體,每列地心列車最多可由二百節車廂組成,可運載兩萬噸貨物或近萬
名乘客,穿過地球的單程需四十二分鍾,運輸過程隻是自由墜落,不消耗任何能源。

“當時,在漠河起點站,一名維修工人不小心將一顆直徑不到十厘米的螺栓掉
進隧道,這枚螺栓是用一種能夠吸收電磁波的新材料製造的,因而沒有被安全監測
係統的雷達檢測到。螺栓在隧道中一直墜落,穿過地球到達南極站,又從那裏向回
墜落,在到達地心時擊中了一列正在向南極上升的地心列車。螺栓與列車的相對速
度高達每秒十六公裏,這樣的動能使它像一顆炸彈。它穿透了頭兩節車廂,把沿路
的一切都汽化了,這兩節車廂的爆炸,使整列列車以每秒八公裏的速度擦到井壁上,
在一瞬間就被撕得粉碎。
大量的碎片在隧道中來回運行,有的一次次穿過整個地球,大部分則因撞擊失
去了部分速度,隻是在地核附近擺動。用了一個月時間才把隧道中的碎片完全清整
幹淨,列車上的三千名乘客的遺體沒有找到,地核段的高溫已把他們徹底火化了。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2200~ 裏。速度7.5 米/秒,已重新進入地核的液態部分。

“但最大的災難還是這個超級工程本身,南極庭院工程在技術上是人類史無前
例的壯舉,而在經濟上的愚蠢也是空前絕後的。直到現在,人們對這樣一個在經濟
規劃上近乎白癡的工程競得以實施仍百思不得其解,沈淵那魔鬼般的才能固然起了
作用,其根本原因可能還在於人們開發新大陸的狂熱和對技術的盲目崇拜。在經濟
學上,南極庭院工程的完工之日,也就是它的死亡之時。雖然通過地球隧道的運輸
極其快捷,且幾乎不消耗能量,用當時人們的話說,‘扔下去就到了’或‘跳下去
就到了’,但由於工程巨大的投資,使得地心列車的運輸費用極其昂貴,這抵消了
它快捷的長處,使得地心列車在與傳統運輸方式的競爭中沒什麽明顯優勢。”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3500.P~ 裏,速度6.5 公裏/秒,正在穿過古騰堡不連
續麵。重新進入地幔。

“人類的南極夢很快破滅了,蜂擁而來的工業和過度的開發很快毀掉了這個地
球上僅存的潔淨世界,使南極大陸與其它大陸一樣成了一個彌漫著煙塵的垃圾場。
南極上空的臭氧層被完全破壞,其影響波及全球,即使在北半球,強烈的紫外線已
使人們必須加以防護才能出門,南極冰蓋的加速融化也使全球的海平麵急劇升高。
在經曆了一個痛苦的過程後,人類的理智再次占了上風,聯合國所有的成員國簽署
了新的南極公約,使人類全麵撤出南極大陸,再次把南極變成人跡罕至的地方,期
望那裏的環境能夠慢慢恢複。隨著向南極運輸需求的驟減,在螺栓失落災難後,地
心列車完全停止了營運,地球隧道被封閉,到現在已有八年了。但南極庭院工程帶
來的經濟災難一直在持續,無數購買了南極庭院公司股票的人血本無歸,引發了嚴
重的社會動亂,投資的黑洞使國家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現在,我們還在這場災難
的低穀中痛苦地徘徊著……好了,這就是南極庭院工程的故事。”
隨著速度的降低,井壁上本是穩定平滑的藍光開始閃爍,漸漸地,周圍的井壁
能夠分辨出單個的環繞光圈在掠過,向兩個方向看,那密密的同心圓靶標又開始呈
現出來。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4800~ 裏。速度5.1 公裏/秒,正在穿過地幔的剛性物
質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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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樓 
七、沈淵之死
“我兒子後來怎麽樣了?”沈華北問。

“隧道封閉後,沈淵作為留守人員待在漠河起點站。有一天我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隻說了一句話:“我同女兒在一起。’後來我知道,他在這幾年中一直過著一種
不可思議的生活:每天都穿著密封服在地球隧道中來回墜落,睡覺都在裏麵,隻有
在吃飯和為密封服補充能量時才回到起點站。他每天要穿過地球三十次左右,就這
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漠河和南極半島間,做著周期為八十四分鍾、振幅為一萬
兩千六百公裏的簡諧振動。”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6000~ 裏,速度2.4 公裏/秒,正在穿過地幔的黏性物
質區。

“誰也不知道沈淵在這永恒的墜落中都幹些什麽,但據他的同事說,每次通過
地心時,他都會通過中微子通訊設備與女兒打招呼,他更是常常在墜落中與女兒長
談,當然隻是他一個人在說話,但生活在隨著鐵鎳流在地核中運行的落日六號中的
沈靜應該是能夠聽到的。

“他的身體長時間處於失重狀態中,但由於必須在起點站吃飯和給密封服充電,
每天還要在地麵經受兩到三次的正常地球重力,這樣的折騰使他年老的心髒變得很
脆弱,他在一次墜落中死於心髒病,當時沒人注意到,於是他的遺體又在地球隧道
中運行了兩天,密封服的能量耗盡,停止製冷,地球隧道成了他的火葬爐,遺體在
最後一次通過地心時被燒成了灰。我相信,你兒子對於這個歸宿是限滿意的。”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6200公裏,速度1.4 公裏/秒,已經穿過莫霍不連續麵,
進入地殼。注意,您正在接近地球隧道的南極頂點!

“這也是我的歸宿,對嗎?”沈華北平靜地問。

“你也應該感到滿足,臨死前,你已經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本來我們是想
在不穿密封服的情況下把你扔進地球遂道的,但現在讓你穿上了,完整地看到了你
兒子創造的東西。”

“是的,我很滿足,此生足矣,我真誠地謝謝各位了!”
沒有回答,耳機中的嗡嗡聲驟然消失,地球另一端的那幾個複仇者中斷了通訊。

沈華北看到上方的同一心圓已經很稀疏了,他兩三秒才能穿過一個光圈,而且
這間隔還在急劇地拉長,這時耳機中響起了一聲蜂鳴,麵罩上顯示:您已經到達地
球隧道的南極頂點!

他看到同心圓的圓心變空了,不再有新的光圈浮現,中間那個光圈越來越大,
終於,他穿過了這最後一個藍色光圈,以不太快的速度升向一道與隧道另一端一模
一樣的橫過井口的小橋,小橋上站著幾個穿密封服的人,在他升出井口時,這些人
一起伸手抓住了他,把他拉上橋。

南極站的內部也處於黑暗之中,隻有井壁上光圈的藍光照上來。他抬起頭,迎
麵看到上方懸著一個巨大的圓柱體,其直徑比井口稍小,他走到小橋盡頭的井邊,
再向上看,隱約看到上方有一排這樣的圓柱體,他數出了四個,再後麵的就隱沒到
高處的黑暗中了,他知道,這就是停運的地心列車。八、南極半小時後,沈華北同
那幾名救他命的警察一起,走出地球隧道的南極,- 站,站在已沒有積雪的南極平
原上,遠處可以看到被廢棄的城市。低垂在地平線上的太陽把軟弱無力的光芒投在
這廣闊而沒有生氣的大陸上。這裏的空氣比地球的另一端要好些,不用戴呼吸膜。

一名警官告訴沈華北,他們是在南極空城中留守的少數警務人員,接到郭醫生
的報警後,立刻趕到了南極站。當時井口是被封閉的,他們緊急聯係地球遂道管理
部門打開井蓋,正好看見沈華北在藍光中升向井口,仿佛從深海中浮出來一般。如
果晚幾秒鍾,沈華北必死無疑,密封的井蓋將擋住他,使他開始向北半球的另一次
墜落,而在他再次通過地心之前,密封服的能量就會耗盡,他將像兒子一樣在地心
熔爐中化為灰燼。
“以鄧洋為首的那幾個家夥已經被逮捕,他們將被以殺人罪起訴,不過,”警
官冷冷地盯著沈華北說,“我理解他們的感情。”

沈華北仍然沉浸在失重帶來的眩暈中,他看著天邊的太陽,長出一口氣,又說
了一句:“我此生足矣一9 ‘”要是這樣,您對自己今後的命運就比較容易接受了。
“另一名警官說。

“命運?”沈華北清醒過來,扭頭看著那名警官。

“您不能在這個時代生活,否則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好在政府有一個時間移民
計劃,為了減輕人口對環境的壓力,強製一部分人口進入冬眠,讓他們到未來去生
活,現在政府已經決定,您將作為時間移民的一員,重新進入冬眠,這一次要多長
時間才能被蘇醒,我可說不準。”

沈華北好一會兒才理解了這話的意思,對警官深深地鞠躬:“謝謝謝謝,我怎
麽總是這樣幸運?”

“幸運?”警官不解地看著他說,“即使是這個時代的冬眠移民,也不可能適
應未來社會的生活,別說您這樣來自過去的人了!”

沈華北的臉上浮現出微笑:“無所謂,關鍵是,我將看到地球遂道再次成為人
類的驕傲!”

警官們發出了幾聲笑:“怎麽可能呢?這個完全失敗的超級工程,隻能永遠成
為你們父子倆的恥辱柱。”

“哈哈哈哈……”沈華北大笑起來,失重的虛弱使他站立不穩,但在精神上他
已亢奮到極點,“長城和金字塔都是完全失敗的超級工程,前者沒能擋住北方騎馬
民族的入侵,後者也沒能使其中的法老木乃伊複活,但時間使這些都無關緊要,隻
有凝結於其上的人類精神永遠光彩照人!”他指指身後高高聳立的地球隧道南極站,
“與這條偉大的地心長城相比,你們這些哭哭啼啼的孟薑女是多麽可憐!哈哈哈哈
……”

沈華北張開雙臂,讓南極的寒風吹透自己的身體,“淵兒,我們此生足矣——”
他幸福地說。
尾聲沈華北再次蘇醒是半個世紀以後,他醒來後,幾乎經曆_ 「與五十年前的
那次蘇醒時一樣的事:被一群陌生人帶上車,進入地球隧道的漠河站,穿上密封服
(令他不可理解的是,這密封服竟然比五十年前的那身笨重了許多),再次被扔進
地球隧道開始漫長的墜落。四十年之後,地球隧道看上去沒有什麽變化,仍是一條
由無數藍色光圈標示出的不見底的深井。

不過這次,有一個人陪著他l_F 墜,這是一個美麗姑娘,她自我介紹說是他的
導遊。

“導遊?對了,我的預感對了,地球隧道真的成為長城和金字塔了!”墜落中
的沈華北興奮地說。

“不,地球隧道沒有成為長城和金字塔,它成了——”導遊姑娘在失重中拉著
沈華北的手,小心地與他在墜落中保持著同步。

“成了什麽?”

“地球大炮!”

“什麽?!”沈華北吃驚地打量著周圍飛速掠過的井壁。

導遊開始回憶:“在您冬眠後,全球的環境進一步惡化,汙染和臭氧層破壞使
各大陸最後的植被迅速消失,可呼吸的空氣已成了商品……這時,要想拯救地球生
態,隻有關閉人類所有的重工業和能源工業。”

“那樣也許能讓地球生態恢複,卻會使人類文明毀滅。”沈華北插嘴說。

“麵對當時的慘狀,真有許多人願意做出這種選擇。不過更多的人在尋找另外
的出路,最可行的辦法,是把地球上的所有工業轉移到太空和月球上。”

“那麽,你們建立了太空電梯?”

“沒有,試了試才知道那比挖地球隧道還難。”

“那麽,發明了反重力飛船?”

“更沒有,倒是從理論上證明了它根本不可能。

“核動力火箭?”

“這倒是有,但其運輸成本與傳統火箭不相上下。如果用這些手段向太空轉移
工業,就又會發生地球隧道式的經濟災難了。”

“那麽你們什麽也轉移不了了,這麽說,”沈華北咧嘴苦笑,“上麵是後人類
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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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遊沒有回答,兩人在沉默中向那無底深淵繼續墜下去,周圍飛掠而過的光環
越來越密,最後井壁成為發出藍光的平滑的一體。又過了十分鍾,藍光變成紅光,
他們默默地以每秒八公裏的速度通過地心,井壁很快又發出藍光,導遊姑娘靈巧地
使身體旋轉一百八十度,變為頭向上的上升姿態,沈華北也笨拙地跟著這樣做了。

“噢——”沈華北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從麵罩右上角的顯示中,他看到現在他
們的速度是每秒八點五公裏。

通過地心後,他們仍在加速!

讓沈華北驚恐的另一件事是:他感到了重力,在這穿過地球的墜落過程中,本
應自始至終是失重的,可他真的感到了重力!科學家的直覺很快告訴他,這不是重
力,是推力,正是這推力使他們克服了不斷增長的地球引力保持加速。

“一定還記得凡爾納的登月大炮吧。”導遊突然問。

“小時候看過的最愚蠢的一本書。”沈華北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四下張望,想
搞清這突然出現的怪事。

“一點兒都不愚蠢,用大炮進行發射,是人類大規模進入太空最理想最快捷的
方式。”

“除非你想在炮彈中被壓成肉漿。”

“被壓成肉漿是因為加速度太大,加速度太大是因為炮管太短,如果有足夠長
的炮管,炮彈就能以溫柔的加速度射出去,就像您現在感覺到的一樣。”

“這麽說,我們是在凡爾納大炮裏?”

“我說過,它叫地球大炮。”

沈華北仰望著發出藍光的隧道,努力把它想像成一根炮管,由於速度太快,井
壁看上去渾然一體,已沒有任何運動感了,他們仿佛一動不動地懸浮在這發著藍光
的巨管中。

“在您冬眠後的第四年,我們又研製出一種新型的新固態材料,除了具有以前
這類材料的性質外,它還是優良的導體。現在,在這一半的地球隧道外表麵,就纏
繞著一圈用這種材料製成的粗導線,使這一半地球隧道變為一根長達六千三百公裏
的電磁線圈。”

“線圈中的電流從哪裏來?”

“地核中有強大豐富的電流,正是這些電流產生了地球的磁場。我們用地核船
拖著那種新固態導線,在地核中拉了上百個大回路,每個回路都有幾千公裏長,用
這些回路來采集地核中的電流,並將它會聚到隧道線圈上,使隧道中充滿了強磁場。
我們的密封服的肩部和腰部有兩個超導線圈,線圈中的電流產生方向相反的磁場,
推力就是這樣產生的。”

由於繼續加速,上升段很快要走完了,井壁再次發出紅光。
“注意,現在我們的速度已達到每秒1 5 公裏,超過了第二宇宙速度,我們就
要飛出炮口了!”這時,在地球隧道的南極出口,停放地心列車的高大建築早已拆
除,地球隧道的圓形出口直接麵對著天空,上麵有一個密封蓋板。擴音器中傳出這
樣的聲音:“遊客們請注意,地球大炮將進行今天的第四十三次發射,請您戴上護
目鏡和耳塞,否則對您的視力和聽覺將造成永久的損害。”

十秒鍾後,隧道口的密封蓋板嘩地滑向一邊,露出了直徑十米的圓形井口,空
氣湧入真空的井內,發出尖利的呼嘯聲。一聲巨響,井口噴出了一道長長的火舌,
其亮度使南極天邊低垂的太陽黯然失色,密封蓋板又迅速滑回原位蓋住井口,井內
的抽氣機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抽空剛才蓋板打開的三秒鍾進入井內的空氣,以準備
下一次發射。人們抬頭仰望,隻見兩顆拖著火尾的流星正在急速上升,很快消失在
南極深藍色的蒼穹中。

沈華北並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看到隧道出口迎麵撲來,速度太快,他不可能看
清,隻看到,身處其中的那條發著紅光似乎通向無限高處的隧道在瞬間消失,代之
以南極的藍天,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過渡,快得像屏幕上兩幅圖像的切換。

他猛地回頭,看到腳下的大地正在急速退去,他認出了那座南極城市,那城市
很快變成了一塊籃球場大小的長方形。抬起頭,他看到天空的顏色正在迅速地由藍
變黑,速度之快像一塊正在被調暗的屏幕。再低頭,他看到了南極半島狹長彎曲的
形狀,看到了圍繞著半島的大海。他的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火尾,看看身上才發現
密封服的表麵在燃燒,他被裹在一層薄薄的火焰中。看看在距他十幾米處與他一起
上升的導遊,也被裹在火焰中,像一個拖著長長火尾的小怪物。巨大的空氣阻力像
一個巨掌狠狠地壓在他的頭上和肩上,但隨著天空的變黑,這巨掌像被另一個更加
強大的力量征服了,它的壓力漸漸放鬆。低頭看,南極大陸已顯示出了完整的形狀,
沈華北驚喜地發現這塊大陸又恢複了它的白色。向遠處看,地球已顯示出了弧形,
太陽正從地球邊緣上移上來,在薄薄的大氣層中散射出絢麗的霞光。再向上看,群
星已在太空中出現,沈華北第一次見到如此晶瑩燦爛的星星。身上的火光熄滅了,
他們已衝出大氣層,飄浮在寂靜的太空中。

沈華北有身輕如燕的感覺,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密封服——太空服變薄了許多,
表麵的那層散熱物質已在與大氣的劇烈磨擦中蒸發了。這時,高速通過大氣層時的
通訊盲區已過,他的耳機中響起了導遊的聲音:“穿過大氣層時的阻力消耗了一部
分速度,但我們現在的速度仍超過了逃逸值,我們正在飛離地球。你看那兒——”

導遊指著下麵已經變得很小的南極半島,沈華北在地球隧道出口所在的位置看
到了閃光,接著一顆拖著火尾的的流星從半島緩慢地飛升而上,在飛出大氣層後火
光熄滅了。

“那是地球大炮剛剛發射的一艘太空船,它將接我們回去。地球大炮的炮管中
每時每刻都同時運行著五六顆‘炮彈’,這樣它每過八到十分鍾就射出一艘太空船,
所以現在進入太空就如乘地鐵一樣便捷。在二十年前工業大遷移開始時,是發射最
頻繁的時期,炮管中往往同時有二十多顆‘炮彈’在加速,地球大炮以兩三分鍾一
發的頻率向太空急促地射擊,一批批太空船組成了上升的流星雨,那是人類向命運
的莊嚴挑戰,真是壯觀!”

這時,沈華北在群星中發現了許多快速移動的星星,它們的運動在靜止的星空
背景上很容易看出來,那些東西一定就在地球軌道上。再細看,它們中相當一部分
可以看出形狀,有環形的,圓柱形的,還有多個形狀組合而成的不規則體,像漆黑
太空上精美的小飾件。

“那是寶山鋼鐵公司,”導遊指著一個發光的圓環說,然後又依次指點著其它
幾個亮點,“那幾個是中國石化,當然它們現在不處理石油了:那幾個圓柱形的是
歐洲冶金聯合體;那些是用微波向地球供電的太陽能電站,發光的隻是它們的控製
中心,太陽能電池組和傳輸電能的天線陣列是看不到的……”

沈華北被這情景陶醉了,再看看下麵蔚藍色的地球,他的眼淚湧了出來,他現
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參加過南極庭院工程的每一個人,故去的和健在的;都看看
這些,他特別想到了其中的一個人,一個在所有人心目中永遠年輕的女性。

“找到我的孫女了嗎?”他問。

“沒有,我們缺少在地核中進行遠距離探測的技術,那是一個廣闊的區域,誰
也不知道鐵鎳流把她帶到哪裏了。”

“能不能把我們看到的這些用中微子發向地心?”

“一直在這麽做呢,相信她會看到的。”
 

光榮與夢想--劉慈欣

  被推遲的奧運會
  晨光已照亮了半個天空,西亞共和國的大地仍然籠罩在黑暗中,仿佛剛剛逝去的夜凝成了一層黑色的沉積物覆蓋其上。
  格蘭特先生開著一輛裝滿垃圾的小卡車,駛出了聯合國人道主義救援基地的大門。基地雇用的西亞工人都走光了,這幾天他們隻好自己倒垃圾,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了,明天,他們這些聯合國留在西亞的最後一批人員將撤離,後天或更晚一些時候,戰爭將再次降臨這個國家。
  格蘭特把車停到不遠處的垃圾場旁邊,下車後從車上抓起一個垃圾袋扔了出去,當他抓起第二個時,舉在空中停了幾秒鍾,在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他看到了帷一活動的東西,那是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兒,它微微躍動著,仿佛時時在否認著自己是這黑色大地的一部分,在晨光白亮的背景上像一個太陽黑子。
  一陣聲響把格蘭特的注意力拉回近處,他看到幾個黑乎乎的影子移向他剛扔下的垃圾袋,像是地上的幾塊石頭移動起來。那是幾名每天必來的拾荒者,男女老少都有。這個被封鎖了十七年的國家已在饑餓中奄奄一息。
  格蘭特抬起頭,已能夠分辯出那個遠方的黑點是一個跑動的人體,在又亮了一些的晨光背景上,他這時覺得那個黑點像一隻在火焰前舞動的小蟲。
  這時拾荒者中出現了一陣騷動,有人拾到了半截香腸,他飛快地把香腸塞進嘴裏,忘情地大嚼著,其它人呆呆地看著他,這讓他們靜止了幾秒鍾,但也隻有幾秒鍾,他們緊接著又在撕開的垃圾袋中仔細翻找起來。在他們已被饑餓所麻木的意識中,垃圾中的食物比即將升起的太陽更加光明。
  格蘭特再次抬起頭,那個奔跑者更近了,從身材上可以看出是個女性,她體形瘦削,在格蘭特的第三個印象中,她像一株在晨光中搖曳的小樹苗。當她近到喘息聲都能聽到時,仍聽不到腳步聲。她跑到垃圾堆旁,腿一軟跌坐在地。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皮膚黝黑,穿著破舊的運動背心和短褲。她的眼睛吸引了格蘭特,那雙眼睛在她那瘦小的臉上大得出奇,使她看上去像某種夜行的動物,與其他拾荒者麻木的眼神不同,這雙眼睛中有某種東西在晨光中燃燒,那是渴望、痛苦和恐懼的混合,她的存在都集中在這雙眼睛上,與之相比那小小的臉盤和瘦成一根的身軀仿佛隻是附屬在果實上枯萎的枝葉。
  她臉色蒼白地喘息著,聽起來像遠方的風聲,她的嘴上泛一層白色的幹皮。一名拾荒者衝她嘀咕了句什麽,格蘭特努力抓住這句西亞語的發音,大概聽懂了:“辛妮,你又來晚了,別再指望別人給你留吃的!”
  叫辛妮的女孩子把平視的目光下移到撕開的垃圾袋上,很吃力,仿佛那無限遠方有什麽東西強烈地吸引著她。但饑餓感很快顯現出來,她開始與其他人一樣從垃圾裏找吃的。
  現在,剩餘的食物幾乎已被拾完了,她隻找到一個開了口的魚罐頭盒,抓出裏麵的幾根魚骨嚼了起來,然後吃力地吞下去,她想再次起身去尋找,卻昏倒在垃圾堆旁。格蘭特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她的浸滿汗水的身體輕軟得今人難以置信,仿佛是一條放在他手臂和膝蓋上的布袋。
  “是餓的,她多次這樣了。”有人用很地道的英語對格蘭特說,後者把辛妮輕輕地放在地上,站起身從駕駛室中拿出了一瓶牛奶蹲下來喂她,辛妮昏迷中很快感到了牛奶的味道,大口喝了起來。
  “你家在那裏?”看到辛妮稍微清醒了些,格蘭特用生硬的西亞語大聲問。
  “她是個啞巴。”
  “她住的離這兒很遠嗎?”格蘭特抬頭問那個說英語的拾荒者,他戴著眼鏡,留著雜亂的大胡子。
  “不,就住在附近的難民營,但她每天早晨都要從這裏跑到河邊,再跑回來。”
  “河邊?!那來回……有十多公裏呢!她神誌不正常?”
  “不,她在訓練。”看到格蘭特更加迷惑,拾荒者接著說:“她是西亞共和國的馬拉鬆冠軍。”
  “哦……可這個國家,好象有很多年沒有全國體育比賽了吧?”
  “反正人們都是這麽說的。”
  辛妮已經緩了過來,自己拿著奶瓶在喝剩下的奶。蹲在她旁邊的格蘭特歎息著搖搖頭說:“是啊,哪裏都有生活在夢想中的人。”
  “我就曾是一個。”拾荒者說。
  “你英語講的很好。”
  “我曾是西亞大學的英美文學教授,是十七年的製裁和封鎖讓我們丟失了所有的夢想,最後變成了這個樣子。”他指指那些仍在垃圾中翻找的其他拾荒者說,辛妮的昏倒似乎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我現在帷一的夢想,就是你們把喝剩的酒也扔一些出來。”
  格蘭特悲傷地看著辛妮說:“她這樣會要了自己的命的。”
  “有什麽區別?”英美文學教授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兩三天後戰爭再次爆發時,你們都走了,國際救援斷了,所有的路也都不通了,我們要麽被炸死,要麽被餓死。”
  “但願戰爭快些結束吧,我想會的,西亞的人民已經厭戰了,這個國家已經是一盤散沙。”
  “那倒是,我們隻想有飯吃活下去,你看他,”教授指指一個在垃圾堆中專心翻找的頭發蓬亂的年輕人,“他就是個逃兵。”
  這時,仍然靠在格蘭特臂彎中的辛妮抬起一支枯瘦的手臂指著不遠處聯合國救援基地的那幾幢白色的臨時建築,用兩手比劃著。“她好像想進去。”教授說。
  “她能聽到嗎?”格蘭特問,看到教授點點頭,他轉向辛妮,一隻手比劃著,用生疏的西亞語對她說:“你不能,不能進去,我再給你,一些吃的,明天,不要來了,明天我們走了。”
  辛妮用手指在沙地上寫了幾個西亞文字,教授看了看說:“她想進去在你們的電視上看奧運會開幕式。”他悲哀地搖搖頭,“這孩子,已不可救藥了。”
  “奧運會開幕推遲了一天。”格蘭特說。
  “因為戰爭?”
  “怎麽?你們什麽都不知道?!”格蘭特吃驚地看看周圍的人說。
  “奧運會與我們有什麽關係?”教授又聳聳肩。
  這時,一陣嘶啞的引擎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一輛隻有在西亞才能看到的舊式大客車從公路上開了過來,停在垃圾場邊上,車上跳下一個人,看上去五十多歲,頭發花白,他衝這一群人大喊:“辛妮在這兒嗎?威弟婭.辛妮!”
  辛妮想站起來,但腿一軟又跌坐在地,那人走過來看到了她:“孩子,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還認識我嗎?”
  辛妮點點頭。
  “你們是哪兒的?”教授看看那人問。
  “我是克雷爾,國家體育運動局局長。”那人回答說,然後把辛妮從地上扶起來。
  “這個國家還有體育運動局?”格蘭特驚奇地問。
  克雷爾手扶辛妮,看著初升的太陽一字一頓地說:“西亞共和國什麽都有,先生,至少將會什麽都有的!”說完,扶著辛妮向大客車走去。
  上車後,看著軟癱在破舊座椅上的辛妮,克雷爾回憶起一年前他與這個女孩子相識的情景。
  那個傍晚,克雷爾下班後走出體育運動局那幢陳舊的三層辦公樓,疲憊地拉開他那輛老伏爾加的車門,有人從後麵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回頭他看到了辛妮。她衝他比劃著,要上他的車,他很驚奇,但她那誠摯的目光讓人信任,於是就讓她上了車,並按她指的方向開。
  “你,哦,你是西亞人嗎?”克雷爾問,他的問題是有道理的,長期進行某些體育項目訓練的人,會給自己留下明顯的特征,這特征不僅僅是在身型上,還有精神狀態上的,雖然辛妮穿著西亞女性常穿的寬大的長衫,克雷爾專家的眼睛還是立刻看出了她身上的這種特征,但克雷爾不相信,在這個已十幾年處於貧窮饑餓狀態的國家裏,還有人從事那種運動。
  辛妮點點頭。
  車在辛妮的指引下開到了首都體育場,下車後,辛妮在地上寫了一行字:“請您看我跑一次馬拉鬆!”在體育場跑道的起點,辛妮脫下了長衫,露出她後來一直穿著的舊運動衫和短褲,當克雷爾示意計時開始後,她步伐輕捷地跑了起來,這時克雷爾已經確信,這孩子是一塊難得的長跑好材料,這反而使他的心頭湧上一陣悲哀。
  這座能夠容納八萬人的西亞共和國最大的體育場現在完全荒廢了,雜草和塵土蓋住了跑道,西邊有一個大豁口,是在不知哪年的空襲中被重磅炸彈炸開的,殘陽正從豁口中落下,給體育場巨大陰影上方的看台投下一道如血的餘輝。
  戰前,西亞共和國的體育曾有過輝煌的時代,但十七年前的那場戰爭以及隨後延續至今的封鎖和製裁,使得體育在這個國家成了一種巨大的奢侈。國家對體育的投入已壓縮到最小,僅僅是為了能零星派出幾名運動員參加國際比賽,以滿足對外宣傳的需要。但近年來,隨著這個國家生存環境的日益嚴酷,這一點投入也消失了,運動員們都不知漂落何處,國家體育運動局僅剩四名工作人員,隨時都可能被撤銷。
  夕陽在西方落下,一輪昏黃的滿月又從東方升起。辛妮在一圈又一圈地奔跑著,時而沒入陰影,時而跑進如水的月光中,在這如古羅馬鬥獸場遺址般荒涼的巨大廢墟中,回蕩著她那輕輕的腳步聲。克雷爾覺得,她是來自過去美好時代的一個幻影,時光在這月光下的廢墟中倒流,一絲早已消逝的感覺又回到克雷爾的心中,他不由淚流滿麵。
  當月光照亮了大半個體育場時,辛妮跑完了第一百零五圈,到達了終點。她沒有去做緩解運動,隻是遠遠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克雷爾,月光下,她很像跑道上一尊細長的雕像。
  “兩小時十六分三十秒,考慮場內和場外道路的差別,再加三分鍾,仍是迄今為止的全國最好成績。”
  辛妮笑了一下。馬拉鬆運動員的特點之一就是表情呆滯,這是他們在訓練和比賽中長時間忍受單調的體力消耗的緣故,但克雷爾發現辛妮月光中的笑很動人,但這笑容卻像一把刀子把他的心割出血來。他呆立著,使自己也變成了另一尊雕像,直到辛妮的喘息聲像退潮的海水般平息後,他才回過神來,把手表戴回腕上,低聲說:“孩子,你生錯了時候。”
  辛妮平靜地點點頭。
  克雷爾彎腰拾起地上的長衫,走過去遞給辛妮:“我送你回家吧,天黑了,你父母不放心的。”
  辛妮比劃著,克雷爾看懂了,她說自己沒有父母,也沒有家。她接過衣服,轉身走去,很快消失在體育場巨大的陰影中。
  大客車向市郊方向駛去,辛妮在座椅上綿軟無力地隨著顛簸搖晃,疲乏和虛弱令她暈暈欲睡,但後座上一個人的一句話使她猛醒過來:“薩裏,你是怎麽把自己搞到監獄裏去的?”
  辛妮直起身向後看,看到了那個被叫做薩裏的人。她立刻認出了他,但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可憐的家夥曾是西亞共和國最耀眼的體育明星。亞力克.薩裏是西亞在封鎖期間在國際大賽中獲得獲牌的三個運動員之一,他曾在四年前的世界射擊錦標賽上獲得男子飛碟雙多向射擊的金牌,當時成為全國的英雄,辛妮仍清楚地記得他乘趟篷汽車通過中心大街時那光輝的形象。眼前的薩裏骨瘦如柴,蒼白的臉上有好幾道傷疤,他裹著一件肮髒的囚服,在這並不寒冷的早晨瑟瑟發抖。
  克雷爾說:“他去做一個走私集團頭目的保鏢,人家看上了他的槍法。”
  “我不想餓死。”薩裏說。
  “可是你差點兒被餓死,在自由公民都吃不飽的今天,監獄裏會是什麽樣子?那裏每天都有人餓死或病死,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局長先生,您把我保釋出來確實救了我一命,可這是為什麽?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機場,至於去幹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們隻是奉命召集各個運動項目原國家隊的隊員。”
  車停了,又上來好幾個人,與大部分西亞人一樣,他們都麵黃肌瘦,衣服破舊,有人在不停地咳嗽,饑餓和貧窮醒目地寫在他們的臉上,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們都個子很高,這高大的身材更增加了他們的憔悴感,他們在車裏彎著腰,像一排離水很久而枯萎的大蝦。辛妮很快認出這都是原國家男藍的球員。
  “嗨,各位,這些年過的怎麽樣?”克雷爾向他們打招呼。
  “在我們有力氣給您講述之前,局長先生,先讓大家吃一頓早餐吧!”,“是啊,做為高級官員您體會不到挨餓的滋味,到現在您還在吃體育,可我們吃什麽呢?我們一天的配給,隻夠吃一頓的。”,“就這一頓也快沒有了,人道主義救援已經停止了!”,“沒關係,再等等吧,戰爭一爆發,黑市上就又有人肉賣了!”……就在男藍隊員們七嘴八舌訴苦的時候,辛妮挨個打量他們,發現她最想見的那個人沒有來,克雷爾代她提出了這個問題:“穆拉德呢?”對,加裏.穆拉德,西亞共和國的喬丹。
  “他死了,死了有半年了。”
  克雷爾好像並不感到意外:“哦……那伊西婭呢?”辛妮努力回憶這個名字,想起她是原國家女藍隊員,穆拉德的妻子。
  “他們死在一起。”
  “天啊,這是怎麽了?”
  “您應該問問這世道是怎麽了……他們和我們一樣,除了打球什麽都不會,這些年隻有挨餓,可他們不該要孩子,那孩子剛出生局勢就惡化了,配給又減少了一半,孩子隻活了三個月,死於營養不良,或者說是餓死的。孩子死的那天晚上,他們鬧到半夜,吵一會兒哭一會兒,後來安靜下來,竟做起飯來,然後兩人就默默地吃飯,終於吃了這些年來的第一頓飽飯,您知道他們的飯量,把後半月的配給都吃光了。天亮後,鄰居發現他們不知吃了什麽毒藥一起死在床上。”
  一車人陷入沉默,直到車再次停下又上來一個人時,才有人說:“哇,終於見到一個不挨餓的了。”上來的是一位嬌豔的女郎,染成紅色的頭發像一團火,描著很深的眼影和口紅,衣著俗豔而暴露,同這一車的貧困形成鮮明對比。
  “大概不止吃飽吧,她過的好著呢!”又有人說。
  “也不一定,現在首都已成了一座饑餓之城,紅燈區的生意能好到哪裏去?”
  “噢,不,窮鬼,”女郎衝說話的人浪笑了一下說,“我主要為聯合國維和部隊服務。”
  車裏響起了幾聲笑,但很快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淹沒了。“萊麗,你應該多少知道些廉恥!”克雷爾厲聲說。
  “噢,克雷爾大叔,不管有沒有廉恥,誰餓死後身上都會長出蛆來。”女郎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說,在辛妮身邊坐了下來。
  辛妮瞪圓雙眼盯著她,天啊,這就是溫德爾.萊麗?!這就是那個曾獲得世界體操錦標賽銅牌的純美少女,那朵光彩照人的西亞體育之花?!
  在剩下的路程是在沉默中走完的,二十分鍾後,汽車開進了首都機場的停機坪,已經有兩輛大客車先到了,它們拉來的也都是前國家隊的運動員,加上這輛車,共有七十多人,這其中包括一支男子藍球隊、一支男子足球隊和十一個其它競賽項目的運動員。
  跑道的起點停著一架巨大的波音客機,在西亞領空被劃為禁飛區的十多年裏,它顯然是這個機場降落過的最大和最豪華的飛機。克雷爾領著西亞共和國的運動員們來到飛機前麵,從艙門中走出幾位西裝鞋革履的外國人,當他們走到舷梯中部時,其中一位揮手對下麵的人群大聲說了一句什麽,運動員們吃驚地認出,這人是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主席,但最讓他們震驚的還是克雷爾翻譯過來的那句話:“各位,我代表國際社會到西亞共和國來,來接你們參加第二十九屆奧運會!”

  北京
  原來北京是這樣的!
  當車隊進入市區後,辛妮感歎道。這個遙遠的城市本來與她——一個身處西亞共和國的貧窮饑餓的女孩子沒有任何關係的,但奧運會在幾年前就使北京成為她心中的聖地。辛妮對北京了解很少,僅限於小時候看過的一部色彩灰暗的武俠片,在她的想象中,北京是一座古老而寧靜的城市,她無法把這座城市與宏大壯麗的奧運會聯係起來。她無數次夢到過奧運會和北京,但兩者從未在同一個夢中出現過,在一些夢裏,她像飛鳥般掠過宏偉的奧運賽場上的人海,在另一些夢裏她則穿行於想象中的北京那些迷宮般的小胡同中和舊城牆下,尋找著奧運賽場,但從來沒有找到過。
  辛妮瞪大雙眼看著車窗外,尋找她想象中的胡同和城牆,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嶄新的現代化高層建築群,這林立的高樓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白光,像剛開封的新玩具,像一夜之間衝天長出的白嫩的巨大植物。這時,在辛妮的腦海中,奧運會和北京才完美地結合起來。
  這到達新世界的興奮感像雲縫中的太陽露了一下頭,在辛妮的心中投下一線光亮,但陰鬱的烏雲很快又遮蓋了一切。
  與世界各大媒體想當然的報道不同,當西亞共和國的運動員們得知自己將參加奧運會時,並沒有什麽興奮和喜悅。像其他西亞人一樣,十多年的苦難使他們對命運不抱任何幻想,使他們對一切意外都報有一種麻木的冷靜,不管這意外是好是壞,他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緊外殼保護自己。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甚至沒有人提出問題,就連那些理所當然的問題,如沒參加過任何預選賽如何進入奧運會,都沒有人提出。他們隻是默默地走上飛機,麻木而又敏感地靜觀著事情的發展。
  辛妮走進空蕩蕩的寬敞機艙後,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並一直注意著這裏發生的事。她看到國際奧委會主席把克雷爾和西亞代表團的幾位官員召集到一等艙中去,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沒有任何動靜。運動員們也在沉默中靜靜地等待,終於看到克雷爾走了出來。他沒有說什麽,隻是拿著一張紙核對名單。幾十雙眼睛都盯著他的臉看,那是一張平靜的臉。這平靜是第一個征兆,它告訴辛妮:事情不對。很快她那敏感的眼睛又發現了第二個征兆:克雷爾拿著名單返回一等艙時,用空著的一支手去開緊閉著的艙門,盡管那支手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把手,他的雙眼仍平視著前方而沒有向下看,仿佛一時失明了似的。這時,辛妮證實了自己的預感。
  事情不對。
  在機艙裏大家吃了一頓飽飯,每人都吃了兩到三份航空餐,這些西亞人的飯量讓那幾名中國空姐很吃驚。然後飛機起飛了,辛妮透過舷窗,看著雲海很快覆蓋西亞的大地,這雲海在整個航程中都很少散開,仿佛在下麵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疑謎。
  飛機在北京機場降落後,等了足有兩個小時,換上統一服裝的西亞體育代表團才走出機艙。當他們進入到達大廳後,立刻被一陣閃光燈的風暴照得睜不開眼。大廳中黑壓壓擠滿了記者,他們在代表團周圍拚命擁擠著,像一群看到獵物的餓狼,但總是小心地與他們保持兩米左右的距離,使代表團行走在一小圈移動的空地中央,仿佛他們周圍有一種無形力場把記者們排斥開來。更讓辛妮和其他西亞人心裏發毛的是,沒有人提問,大廳中隻有閃光燈的哢嚓聲和擁擠的人們鞋底磨擦地板的沙沙聲。走出大廳時,辛妮聽到空中的轟鳴,抬頭看到三架小型直升機懸在半空,不知是警戒還是拍照。運送代表團的大客車隻有兩輛,但卻有十幾輛警車護送,還有一支武裝警察的摩托車隊。當車駛上機場到市區的公路時,辛妮和其他西亞運動員發現了一件更讓他們震驚的事:路被清空封閉了,看不到一輛車!
  事情真的不對。
  到達奧運村時天已經黑了下來,當西亞運動員們走下汽車時,他們心中的疑惑變成了恐懼:奧運村裏一片死寂,幾十幢整齊的運動員公寓樓大多黑著燈,當他們走向帷一一座亮燈的公寓樓時,辛妮注意到遠處一個小廣場中央的一排高高的旗杆,那些旗杆上沒有國旗,像一長排冬日的枯樹。在外麵,城市的燈光映亮了半個夜空,喧響聲隱隱傳來,更加襯托了奧運村詭異的寂靜,辛妮打了個寒戰,這裏讓她想到了陵墓。
  在運動員公寓的接待廳中,身為代表團團長的克雷爾對運動員們講了一段簡短的話:“請大家到各自的房間,晚飯在一小時後會送到房間裏,今天晚上任何人不得外出,一定要好好休息,在明天上午九點鍾,我們將代表西亞共和國參加第二十九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開幕式。”
  辛妮和克雷爾、薩裏同乘一個電梯,她聽到薩裏低聲問團長:“您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們真相?難道……和平視窗設想真要實現了?”
  “明天你就會明白一切,我們應該讓大家至少有一個晚上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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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樓 
和平視窗
  辛妮仰望著雄偉的奧林匹克體育場,短暫的幸福和陶醉暫時掩蓋了緊張和恐懼。不管未來幾天發生什麽,她已來到了所有運動員夢中的聖地,此生足矣。
  但對即將到來的事情的恐懼並沒有因此而減少,這兩天所經曆的一切,越來越像是一個陰沉而怪異的夢。早晨,西亞共和國代表團的車隊從奧運村出發前往奧林匹克體育場,連接兩地的寬闊公路旁聚集著人山人海,但辛妮看到,人群中沒有鮮花彩旗和汽球,也沒有歡笑和歡呼,這成千上萬人集體沉默著,用同一種嚴峻的表情目送著車隊,昨天那種讓辛妮冷顫的感覺又出現了,她覺得這像葬禮。
  奧林匹克體育場外麵十分空曠,有兩道森嚴的警戒線,當車隊駛過時,組成警戒線的武警士兵們整齊地敬禮。車隊在體育場的東大門停下,運動員們下車後,克雷爾團長召集他們站成了一個方陣。辛妮站在方陣的第一排,她仔細地搜索著體育場內傳出的聲音,但什麽也沒有聽到,這巨大的建築內部一片寂靜。克雷爾從車上拿出了一麵寬大的西亞共和國國旗,先後招呼薩裏和另外兩名較有建樹的運動員出列,遞給他們每人國旗的一角,當他在隊列中尋找第四個人時,站在前排的萊麗自己走出來,從克雷爾的手中拿過國旗的最後一角,但克雷爾搖搖頭,把國旗從萊麗手中拉了出來,遞給了他隨便選中的一個女運動員。這巨大的羞辱使萊麗漲紅了臉,她惱怒地盯了團長幾秒鍾,最後還是轉身回到了隊列中。四名運動員把國旗展開來,北京的微風在旗麵上拂出道道波紋,國旗旁邊的克雷爾對著運動員方陣莊嚴地說:“西亞的孩子們,振作起來!現在,我們代表苦難的祖國,進入第二十九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會場!”
  在國旗的引導下,西亞共和國的運動員方陣開始行進,很快進入了體育場東大門高大的門廊中。門廊很長,像一條隧道,辛妮走在方陣的前排,與其他運動員一起盯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入口,她的心在狂跳,在她的意識中,入口那邊是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不可知的命運和人生在那邊等著她。
  盡管有了精神準備,當辛妮通過入口看到體育場的全景時,還是渾身僵住了,隻是在後麵方陣的推送下機械地邁步前行,這時避免精神崩潰的帷一辦法就是保持這兩天一直籠罩著她的感覺:這是一場惡夢。而她現在看到的已經很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他們麵對著一個完全空曠的體育場。
  九點鍾的太陽照亮了這巨大體育場的一半,西亞人仿佛行進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盆地中,這荒涼的世界裏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蕩。震驚的眩暈過去後,辛妮看到寬闊的運動場的另一麵有東西在動,很快看出那是另一個運動員方陣,正與他們相向行進,那個方陣也由一麵四個運動員抬著的大旗幟指引著,陽光下辛妮辯認出那是一麵星條旗。與以往進入奧運會場時亂哄哄的樣子不同,美國運動員的方陣十分整齊,成一個整體方塊以一種威嚴的節奏起伏著,像進攻中的古羅馬軍團。
  在運動場中央,兩個方陣行進到相距幾十米時開始轉向,最後麵向簡單的主席台停了下來,一切陷入寂靜,仿佛時間停止了流動。
  有一個人從運動場的一側向主席台走來,他那單調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看台間回蕩,像恐怖讀秒聲。來人不是國際奧委會主席,而是聯合國秘書長。那個瘦削的巴西老人緩緩地走上主席台,注視著遠處的兩國運動員方陣,沉默了半分鍾之久才開始講話,經過巨大的音響係統,他的聲音仿佛來自整個蒼穹。
  “第二十九屆奧林匹克運動會將隻有美利堅合眾國和西亞共和國兩個國家參加,它將代替這兩國間即將爆發的戰爭。
  “如果美國獲勝,西亞共和國必須履行最後通諜中的條款,這個國家將被徹底解除武裝,並將被分解為三個獨立的國家,原西亞政府中的戰犯將受到國際法庭的審判。
  “如果西亞共和國獲勝,戰爭將中止,目前處於對西亞攻擊狀態的美國及其盟國軍隊將全部撤離,聯合國將取消對西亞共和國的經濟製裁,並歡迎其回到國際社會中來。
  秘書長把目光投向西亞運動員方陣:“你們能夠預測,在這屆奧運會中,西亞共和國必敗,但也請你們注意另一個事實:如果戰爭爆發,西亞共和國同樣注定要戰敗,而那時,交戰雙方,特別是你們的國家,將付出血的代價。
  “也許你們會認為,這屆奧運會隻是為西亞共和國的投降尋找一個借口,不是這樣的。
  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如果西亞體育代表團僅以一塊金牌之差負於美國的話,雖然西亞仍被認為是戰敗,但結果已大不相同:這個國家不會被肢解,現政府也可以繼續存在,同時保留常備軍隊,西亞所要做的,隻是銷毀自己的生化武器和支付僅為最後通諜中數量三分之一的戰爭賠款。當然,這種情況也不太可能出現,但西亞運動員在每個單項上獲得的每一塊金牌,都能為失敗的西亞爭得一定的權利。美西兩國在聯合國的框架下經過極其艱難的談判所達成的協議中,對這一切製定了詳細的條款。而對於西亞來說,獲得金牌的希望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亞力克.薩裏和溫德爾.萊麗,就分別在射擊和體操上占有一定的優勢。”
  秘書長把目光從西亞運動員方陣上移開,仰望著北京夏日的睛空:“這就是聯合國和平視窗計劃的第一次實施,是人類在新千年中為消滅戰爭進行的偉大試驗!
  “和平視窗計劃的名稱來自於尊敬的比爾.蓋茨先生,在新世紀到來之時,為了使微軟的智慧和財富有一個更加偉大的用處,蓋茨先生主持了一個宏大的軟件項目,開發一個巨型模擬軟件,使其能夠在巨型計算機上用數字方式真實地再現各種規模的戰爭,最後達到在國家間用數字戰爭代替真實戰爭的目的,這個軟件被命名為和平視窗。眾所周知,這個設想失敗了。首先,目前的軟件技術還遠沒有達到能夠全麵模擬極其複雜的現代戰爭的程度,但設想失敗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在目前的國際政治條件下,軟件初始數據的輸入,以及交戰國對模擬結果的認可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礙。盡管計劃在投入巨資後失敗了,但蓋茨先生所種下的思想種子卻生根發芽,並迅速成長起來。他使我們對戰爭有了一個全新的思維方向,即如果人類不能在短時間內消滅戰爭,至少可以讓它以另一種較為無害的、尊重生命的方式進行。於是,在國際社會的一至讚同下,聯合國再次啟動了和平視窗計劃。這是人類社會在社會學和國際政治上的阿波羅登月,五年來,各國有無數的政治家、社會學者、法律學者、倫理學者、自然科學家、軍事家和其它各界人士為這個偉大的計劃貢獻了自己的智慧。
  “和平視窗計劃的關鍵是找出一個戰爭替代物,它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較為忠實地反映各交戰國的綜合國力;二、能夠在一個被各交戰國和國際社會認可的規則下進行戰爭模擬。計劃的研究者們很快想到了奧林匹克運動會。單項體育,如足球,其水平與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實力關係不大。但奧運動會的眾多體育項目做為一個整體,其總的水平卻能相當準確地反映一個國家的綜合國力。同時,體育做為人類最古老的一項活動,已經建立了被全人類認可的完善的競賽規則,而奧林匹克運動會到目前為止是世界上規模最大和影響最大的人類聚會。這就使得奧運會成為模擬戰爭最理想的工具。
  “古希臘的奧運先哲們和上世紀的顧拜旦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們所創立的奧林匹克運動會有一天會對人類具有如此重大的意義,而你們,這些從事本來十分單純的體育運動的人們,更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突然肩負如此重大的使命。但曆史已經把你們推到這裏,請不要回避。千年之後再回首,現在將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時刻,而你們,和平視窗的先驅者,將載入人類文明的史冊。”
  這時,又有兩個人沿著跑道向主席台走來,其中一人是國際奧委會主席,另一人竟是身穿迷彩服的軍人,他舉著燃燒的火炬,肩上有四顆將星。走上主席台後,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喬治.韋斯特,美國陸軍上將,美軍西亞戰場司令官。再過五分鍾,最後通諜就將到期,如果沒有和平視窗,我將下令開始對西亞共和國的第一波空中打擊,但現在,我將點燃奧運聖火。”然後,他向剛剛升起的五環旗敬禮,轉身走上了通向大火炬的長長的階梯。他以軍人的步伐穩健地攀登著,上身和手中的火炬一直保持著筆直,最後,他在運動員們的眼中變成了巨大的奧運火炬下的一個小黑點,韋斯特將軍向全世界舉起了手中的火炬,莊嚴地靜止幾秒鍾後,點燃了奧運聖火。
  運動員們聽到轟的一聲沉悶的巨響,奧林匹克的火焰在藍天上燃燒起來,沒有歡呼,沒有鴿群,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那團古老的巨火在呼呼作響,仿佛是掠過蒼穹的浩蕩天風。

  兩個國家的奧運會
  開幕式後各項比賽全麵展開,在首批賽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男子藍球,由西亞共和國臨時組建的國家隊對美國夢之隊。與開幕式不同,看台上擠滿了觀眾,大部分是記者,其中體育記者隻占很小的比例,主要是從西亞前線蜂擁而來的戰地記者。與以住的任何球賽都不同,沒有人喧嘩,甚至很少有人說話,球賽在寂靜中進行,隻能聽到藍球擊地的咚咚聲和球鞋底磨擦地板的吱吱聲。當上半場快結束時,已經沒有人再看比分顯示板了。夢之隊的那些藍球精靈們像幾支黑色的大鳥在球場上輕盈地翱翔,仿佛是在一首聽不見的輕揚樂曲中跳著夢之舞,而西亞隊隻是混進這場唯美舞蹈中的一些雜質,試圖對舞蹈產生一些幹擾,但夢之舞似乎沒有感覺到雜質的存在,如水銀之河一般順暢地流下去……中場休息時,西亞隊年邁的教練揮著瘦骨嶙嶙的拳頭,嘶啞地咳嗽著,對精神和體力都要耗盡的球員們說:“不要垮掉,孩子們,不要讓他們可憐我們!”但他們還是被可憐了,下半場進行到一半時,有很多觀眾都不忍心再看下去起身離開了。
  當終場的鑼聲響起後,夢之隊黑色的藍球舞蹈家們離開球場,西亞隊的球員們仍呆立在原地不動,像潮水退後沉澱下來的沙子。過了好長時間,中鋒才清醒過來,蹲在地上痛哭起來,另一個球員則跑到藍架下,虛弱地大口吐著酸水……在以後的比賽中,西亞共和國在所有項目上都全麵敗北,這本在預料之中,但敗的那麽慘不忍睹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其實,即使在戰後的被封鎖階段,西亞體育還是有一定實力的,近年來隨著局勢的惡化,政府無暇顧及體育,原來勉強維持的商業體育俱樂部也全部消失,這些參加奧運動會的運動員們已有三四年時間沒有進行任何訓練。同時,他們除體育外沒有其它一技之長,大多在西亞的苦難歲月中淪為最窮的人,幾年的饑餓和疾病使這些人已不具備做為運動員的起碼體格。
  奧運會的賽程在沉悶中已走完大半,這時的民意調查表明,即使是美國觀眾,也希望看到西亞運動員出現奇跡,人們把創造奇跡的希望寄托在兩個西亞人身上,他們是萊麗和薩裏。全世界都在等待著他們的出場。
  然而,在隨後到來的體操比賽中,萊麗還是讓全世界失望了。她的技巧還算嫻熟,但體力和力量已經不行,多次失誤,在她最具優勢的平衡木上也掉下來兩次,根本無法與美國隊那些如彩色彈簧般靈捷的體操天使們相匹敵。體操的最後一場比賽開始之前,在進入賽場的路上,辛妮聽到了萊麗和教練的對話:“你真的打算做卡曼琳騰躍?”教練問,“以前你從來沒有完全做成過它,高低杠並不是你的強項。”
  “這次會成。”萊麗冷冷地說。
  “別傻了!你就是高低杠自選動作拿滿分又怎樣?”
  “最後得分與美國女孩兒的差距會小些。”
  “那又怎麽樣?聽我的,做我製定的那套動作,穩當地做完就行了,現在玩兒命沒有意思的。”
  萊麗冷笑了一下:“您真的關心我這條命嗎,說真的,我都不關心了。”
  比賽開始,當萊麗躍上高低杠後,辛妮立刻看出她已變成另一個人了。她身上的某種無形的桎錮已經消失,比賽對於她已不是一種使命,而是一種渲瀉痛苦的方式,她在高低杠間翻飛,動作漸漸瘋狂起來。觀眾席上出現了少有的讚歎聲,但場內的體操專家們都一臉驚恐地站了起來,美國隊那幾位美麗的體操天使大驚失色地擁在一起,他們都知道,這個西亞姑娘在玩兒命。當做到高難度的卡曼琳騰躍時,萊麗完全沉浸在她的瘋狂中,她成功地完成了空中直體一千零八十度空翻,但在抓住低杠騰回高杠時失手了,頭向下身體成四十五度角摔在低杠下的地板上,坐在看台頭一排的辛妮聽到了脊椎骨斷裂輕脆的卡啪聲……克雷爾抱著一麵西亞國旗追上了擔架,把旗的一角塞到萊麗的手中,這正是開幕式上引導西亞共和國運動員方陣的那麵旗幟,萊麗死死地抓著那個旗角,她並不知道自己抓著什麽,她的雙眼失神地望著天空,蒼白的臉龐因劇痛而不斷抽搐,血從嘴角流出來,滴到地上,又沾到拖地的國旗上。
  “有一點我們可能沒想到,”國際奧委會主席對記者們說,“當運動員成為戰士後,體育也會流血。”
  其實,人們對萊麗寄予如此大的希望,在很大程度上是媒體炒作的結果。萊麗的優秀隻是相對的,即使她超常發揮,實力也比美國隊相差很遠。但薩裏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世界冠軍,而與其它項目相比,停止幾年訓練對一個射擊運動員的影響相對要小一些。
  雖然美國是世界射擊運動強國,在薩裏的男子飛碟射擊項目上也實力雄厚,曾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破飛碟雙向射擊世界紀錄。但自從在二零零零年悉尼奧運會上取得該項目的銅牌後,水平就停滯不前。這次參賽的選手詹姆斯.格拉夫就在四年前的世界射擊錦標賽上負於薩裏,隻拿到銅牌。所以,西亞共和國有很大希望能拿到這一塊金牌,這將給本屆奧運會的最後一個下午帶來一個高潮。
  前往射擊比賽場的最後一段路,薩裏是被西亞人高抬著走過的,西亞代表團的運動員們在周圍向他歡呼,這時他已經成了他們的神明,周圍簇擁的攝像記者使全世界都看到了這情景,如果這時真有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認為西亞已取得了整個奧運動會的勝利。在亞洲大陸遙遠的另一端,西亞共和國的三千萬國民聚集在電視機和收音機前,等待著他們帷一的英雄帶給他們最後的安慰。但薩裏一直很平靜,麵無表情。
  在射擊比賽場的入口處,克雷爾鄭重地對剛剛被放下來的薩裏說:“你當然知道這場比賽的意義,如果我們至少拿到一塊金牌,並由此為戰後的國家爭得一點權利,那麽這場虛擬戰爭對西亞人就具有完全不同的含義。”
  薩裏點點頭,冷冷地說:“所以,我向國家提出參賽的條件是理所當然的:我要五百萬美元。”
  薩裏的話像一盆冰水,把圍繞著他的熱情一下子澆滅了,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他。
  “薩裏,你瘋了嗎?”克雷爾低聲問。
  “我很正常,與我給國家帶來的利益相比,我要的並不多。這筆錢隻是為了我今後能到一個喜歡的地方安靜地渡過後半生。”
  “等你拿到金牌後,國家會考慮給予獎勵的。”
  “克雷爾先生,您真的認為這個即將消失的國家還有什麽信譽可言嗎?不,我現在就要,否則拒絕比賽。你要清楚,拿到金牌後我是世界明星,退出比賽則同樣會成為拒絕為獨裁政府效力的英雄,後者在西方更值錢。”
  薩裏與克雷爾長時間地對視著,後者終於屈服地收回目光,“好吧,請等一下。”然後他擠出人群,遠遠地拿出手機打起電話來。
  “薩裏,你這是叛國!”西亞代表團中有人高喊。
  “我的父親是為國家而死的,他在十七年前的那場戰爭中陣亡,那時我才八歲,我和母親隻從政府那裏拿到一千二百西亞元的撫恤金,之後物價飛漲,那點兒錢還不夠我們吃兩個星期的飽飯。”薩裏從肩取下其他西亞運動員為他披上的國旗,抓在手中大聲質問:“國家?國家是什麽?如果是一塊麵包它有多大?如果是一件衣服它有多暖和?如果是一間房子能為我們擋住風雨嗎?!西亞的有錢人早就跑到國外躲避戰火了,隻剩下我們這些窮鬼還在政府編織的愛國主義神話裏等死!”
  這時,克雷爾已經打完了電話,他擠進人群來到薩裏麵前:“我已經請示過了,薩裏,你是在盡一個西亞公民應盡的業務,政府不能付你這筆錢。”
  “很好。”薩裏點點頭,把國旗塞到克雷爾懷裏。
  “電話一直打到總統那裏,他說,如果一個國家隻有雇傭軍才為它戰鬥,那它也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薩裏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去,興奮的記者們跟著他蜂湧而去。
  以手捧國旗的克雷爾為中心,西亞代表團長時間默立著,仿佛在為什麽默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射擊場內響起了槍聲,詹姆斯.格拉夫正在得到奧運曆史上最容易得到的金牌。這槍聲使西亞人漸漸回到現實,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剛才跟隨薩裏的大群記者也跑了回來,把幾百個鏡頭一起對準了這個人。
  威弟婭.辛妮,將參加一小時後開始的本屆奧運會的最後一個項目:女子馬拉鬆。
  記者們知道辛妮是啞巴,誰都不提問,隻是互相低聲說著什麽,像在觀看一個沒見過的小動物。在人群和鏡頭的包圍中,這個黑瘦的西亞女孩兒恐懼地睜大雙眼,瘦小的身體瑟瑟發抖,像一隻被一群獵犬逼到牆角的小鹿。幸好克雷爾拉起她擠出重圍,登上了開往主體育場的汽車。
  他們很快到達了奧林匹克體育場,這裏將在傍晚舉行第二十九屆奧運會的閉幕式,也是馬拉鬆的起點和終點。下車後,他們立刻被更多的記者包圍了,辛妮顯得更加恐懼和不安,緊緊靠在克雷爾身上,克雷爾好不容易擺脫了糾纏,帶著辛妮走進一間空著的運動員休息室,把幾乎令她精神崩潰的喧鬧關在外麵。
  克雷爾拿了一紙杯水走到驚魂未定的辛妮麵前,在她眼前張開緊攥著的另一隻手,辛妮看到掌心上放著一片白色的藥片,她盯著藥片看了幾秒鍾,又驚恐地看看克雷爾,搖搖頭。
  “吃了。”克雷爾以不可抗拒的口氣說,又放緩聲音:“相信我,沒有關係的。”
  辛妮猶豫地拿起藥片放進嘴裏,嚐到了酸酸的味道,她接過克雷爾遞過來的水,把藥片送了下去。幾秒鍾後,休息室的門輕輕開了,克雷爾猛地回頭,看到一個身材愧梧的身影,他盯著那人看了半天,才吃驚地認出了他。
  來人是韋斯特將軍,在開幕式上點燃聖火的人,已對西亞共和國做好攻擊準備的五十萬大軍的統帥。這時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雙手捧著一個紙盒子。
  “請您出去。”克雷爾怒視著他說。
  “我想同辛妮談談。”
  “她不會說話,也聽不懂英語。”
  “您可以為我翻譯,謝謝。”將軍對克雷爾微微躬身,他那凝重的聲音裏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
  “我說過請您出去!”克雷爾說著把辛妮擋在身後。
  將軍沒有回答,用一支有力的手臂輕輕地把克雷爾拔開,蹲在辛妮前麵脫下了她的一隻運動鞋。
  “您要幹什麽?!”克雷爾喊道。
  將軍站起身,把那隻運動鞋舉到克雷爾麵前:“這是剛在北京的運動商店裏買的吧?穿這樣非定做的新鞋跑馬拉鬆,不到二十公裏腳就會打泡。”說完他又蹲下身,把辛妮的另一隻鞋了脫下來,一揮手把兩隻鞋都扔出去,然後他拿起放在旁邊的紙盒打開來,露出一雙雪白的運動鞋,他把那雙鞋捧到辛妮麵前:“孩子,這是我個人送給你的禮物,是耐克公司的一個特別車間為你定做的,那個車間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馬拉鬆鞋。”
  克雷爾這時想起來了,三天前的晚上,有兩個自稱是耐克公司技師的人來到奧運村辛妮的房間,用三維掃描儀為她掃描腳模。他看得出這確實是一雙頂級的馬拉鬆鞋,定做這樣一雙鞋的價格至少要上萬美元。
  將軍開始給辛妮穿鞋:“馬拉鬆是一項很美的運動,我也很喜歡,還是中尉的時候我曾在陸軍運動會上拿過冠軍,噢,不是馬拉鬆,是鐵人三頂。”鞋穿好後,他微笑著示意辛妮起來試試,辛妮站起來走了幾步,那鞋輕軟而富有彈性,與腳貼合極好,仿佛是她雙腳的一部分。
  將軍轉身走去,克雷爾跟著他到了門口,說:“謝謝您。”
  將軍站住,但沒有轉過身來:“說實話,我更希望叛逃的不是薩裏而是辛妮。”
  “這就不可理解了,”克雷爾說,“辛妮的成績在西亞是最好的,但在世界上排名連前二十都進不了,更別提和埃瑪比了。”
  將軍繼續走去,留下一句話:“我害怕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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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馬拉鬆
  新聞媒體早就把第二十九屆奧運會稱為寂靜的奧運會,辛妮看到,開幕式時廣闊而空曠的體育場現在已被由十萬人組成的人海所覆蓋,但寂靜依舊。這人海中的寂靜是最沉重的寂靜,辛妮之所以沒有在精神上被壓垮,是因為埃瑪的出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西亞共和國在模擬戰爭中的徹底失敗已成定局,薩裏的離去使西亞人在精神上也徹底垮掉了,西亞體育代表團已先於他們的國家四分五裂了。代表團中的一些有錢或有關係的官員已經不知去向,哪裏也去不了的運動員們則把自己關在奧運村公寓的房間裏,等待著命運的發落。沒有人還有精神去觀看最後一場比賽和參加閉幕式。當辛妮走向起跑點時,隻有克雷爾陪著她,在十萬人的注視下,她顯得那麽孤單弱小,像飄落在廣闊運動場中的一片小枯葉,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與她那可憐的對手相反,弗朗西絲.埃瑪是被前呼後擁著走向起跑點的,她的教練班子有五個人,包括一位著名的運動生理學家,醫療保健組由六個醫生和營養專家組成,僅負責她跑鞋和服裝的就有三個人。埃瑪現在確實已成為半人半神的名星。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有人根據世界女子馬拉鬆最好成績的增長速度預言,除去射擊和棋類等非體力競賽,馬拉鬆將是女子超過男子的第一個運動項目。這個預言在三年前的芝加哥國際馬拉鬆大賽上變為現實:埃瑪創造了超過男子的世界最好成績。對此,一些男性體育評論員酸溜溜地認為,這是男女分賽所至,在那次女子比賽的過程中風速條件明顯比男子好,如果當時斯科特(男子冠軍)與她們一同跑,一定能超過埃瑪的。這個自我安慰的神話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被打破了,男女混合跑完全程,埃瑪到達終點時把斯科特拉下了五百多米,並首次使馬拉鬆的世界最好成績降到兩小時以下,她由此成為本世紀初最為耀眼的運動明星,被稱為地球神鹿。
  這個叫埃瑪的黑人女孩兒一直是辛妮心中的太陽,在自己那幾件可憐的財產中,她最珍愛的是一本破舊的剪貼薄,裏麵收集著她從舊報紙和雜誌上剪下來的上百張埃瑪的照片,她在難民營的窄小的上鋪旁邊,貼著一張大大的埃瑪的彩色運動照,那是一本掛曆中的一張。辛妮去年在貨攤上看到了那本掛曆,但她買不起,就等著別人買,她跟蹤了一個買主,看著那個雜貨店主把新掛曆掛到櫃台邊的牆上。埃瑪的照片在三月那張,辛妮就渴望地等了三個月,她常常跑到雜貨店去,趁人不注意掀開前麵的畫頁看一眼埃瑪那張,在四月一日清晨,她終於從店主那裏得到了那張已成為廢頁的掛曆,那是她最高興的一天。現在,在起跑點上,辛妮偷偷打量著距自己幾米遠處的對手,這時體育場和人海都已在辛妮的眼中隱去,隻有埃瑪在那裏,辛妮覺得她周圍有一個無形的光暈,她在光暈中呼吸著世外的空氣,沐浴著世外的陽光,塵世的灰塵一粒都落不到她身上。
  這時,克雷爾輕輕一推使辛妮警醒過來,他低聲說:“別被她嚇住,她沒你想象的那麽可怕,我觀察過,她的心理素質很差。”聽到這話,辛妮轉過臉瞪大眼睛看著他,克雷爾讀懂了她的意思:“是的,她曾和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男人競賽並戰勝了他們,但這又怎麽樣?那一次她沒有任何壓力,但這次不同,這是一次她絕對不能失敗的比賽!”他斜著瞟了埃瑪一眼,聲音又壓低了些,“她肯定要采取先發製人的戰術,起跑後達到最高速度,企圖在前十公裏甩開你,記住,一開始就咬住她,讓她在領跑中消耗,隻要在前二十公裏跟住她,她的精神就會崩潰!”
  辛妮恐慌地搖搖頭。
  “孩子,你能做到的!那片藥會幫助你!那是一種任何藥檢都檢測不出的藥,像核燃料一樣強有力,難道你沒有感覺出來嗎?你已經是世界冠軍了孩子!”
  這時,辛妮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亢奮,一種通過奔跑來釋放某種東西的強烈欲望。她又看了一眼埃瑪,後者已做完了辛妮從未見過的冗長而專業的準備活動,與她並肩站在起跑線後麵,埃瑪一直高傲地昂著頭,從未向辛妮這邊看過一眼,仿佛她並不存在一樣。
  發令槍終於響了,辛妮和埃瑪並排跑了出去,開始以穩定的速度繞場一周。她們所到之處,觀眾都站了起來,在看台上形成一道洶湧的人浪,人群站起的聲音像遠方沉悶的滾雷,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人們默默地看著她們跑過。
  在以往的訓練中,每次起跑後辛妮總是感到一種安寧,仿佛她跑起來後就暫時離開了這個冷酷的世界,進入了自己的時空,那裏是她的樂園。但這次,她的心中卻充滿了焦慮,她渴望盡快跑完這一圈,進入體育場外的世界,她渴望盡快到達一個地方,那裏有她想要的東西,一種叫GMH—6的藥。
  她奔跑在醫院昏暗的走廊中,空氣中有剌鼻的藥味,但她知道,醫院裏已經沒有多少藥能給病人了,走廊邊靠牆坐著和躺著許多無助的病人,他們的呻吟聲在她耳中轉瞬即逝。媽媽躺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同樣昏暗的病房中,在病床肮髒的床單上她的皮膚白得剌眼,這是一種瀕死的白色,就在這白皮膚上正有點點血珠滲出,護士已懶得去擦,媽媽周圍的床單濕了殷紅的一圈。這是最近有很多人患上的怪病,據說是由於最近那次轟炸中一種含鈾的炸彈引起的。剛才,醫生對辛妮說媽媽沒救了,即使醫院有那種藥,也隻是再維持幾天而已。辛妮在醫生麵前拚命地比劃著,問現在哪裏還有那種藥,醫生費了很大勁兒才搞懂了她的意思。那是一種聯合國救援機構的醫生們最近帶來的藥,也許在市郊的救援基地有。辛妮從自己的書包中抓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一起伸到醫生麵前,她那雙大眼睛中透出的燃燒的焦慮和渴望讓醫生歎了口氣,那是西歐的新藥,連正式名字都沒有,隻有一個代號。算了吧孩子,那藥不是給你們這樣的窮人用的,其實,餓死和病死有什麽區別?好好,我給你寫……
  辛妮跑出了醫院的大門,好高好宏偉的大門啊,門的上方燃著聖火,像天國的明燈。她記得三天前自己曾跟隨著國旗通過這道大門,現在,祖國的運動員方陣在哪兒?現在引導她的不是國旗,是埃瑪,她心中的神。正如克雷爾所料,一出大門,埃瑪開始迅速加速,她像一片輕盈的黑羽毛,被辛妮感覺不到的強風吹送著,她那雙修長的腿仿佛不是在推動自己奔跑,而隻是抓住地麵避免自己飛到空中。辛妮努力地跟上埃瑪,她必須跟上,她自己的兩腳在驅動著媽**生命之輪。這是首都的大街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寬闊了?旁邊有華麗的高樓和綠色的草坪,但卻沒有彈坑。路的兩邊人山人海,那些人整潔白淨,顯然都是些能吃飽飯的人。她想搭上一輛車,但這一天戒嚴,說是有空襲,路上幾乎沒有車,好象隻有那輛在埃瑪前麵時隱時現的引導車,可以看到上麵對著她們的幾台攝像機。辛妮的意識深處知道自己不能搭那輛車,原因……很清楚,她已經到過那裏了,她已經跑到聯合國救援基地了,在一幢白房子裏,她給那些醫生們看那張寫著藥名的紙,噢,不,一名會講西亞語的醫生對她說,不,這種藥不屬於救援品,你需要買的,哦,你當然買不起,我都買不起。那麽,埃瑪你還跑什麽?我得不到那藥了,媽媽……當然,我們要跑下去的,要快些回到媽媽那裏,讓她再最後看我一眼,讓我再最後看她一眼。想到這裏辛妮心裏焦慮的火又燒了起來,她下意識地加速了,趕上了埃瑪,幾乎要超過她了——讓她在領跑中消耗!辛妮想起了克雷爾的囑附,又減速跟到埃瑪身後。埃瑪覺察到辛妮的舉動,立刻開始了第二輪加速,她們已經跑出了五公裏,這個西亞毛孩子還沒有被甩掉,埃瑪有些惱怒了,地球神鹿顯示出瘋狂的一麵,像一團黑色的火焰在辛妮前麵燃燒。辛妮也跟著加速,她必須跟上埃瑪,她希望埃瑪再快些,她想媽媽……啊,不對,路不對,埃瑪這是要去哪裏?前方遠處那根剌入天空的巨針是什麽?
  電視塔?首都的電視塔好象早就被炸塌了。但不管去哪裏,她要跟著埃瑪,跟著她心中的神……她知道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渾身泥土和汗水的辛妮推開病房的門,看到媽媽已經沒有生命的軀體被蓋在一張白布下,有兩個人正想移走遺體,但辛妮像發狂的小野獸似地阻撓著,他們隻好作罷。那個給她寫藥名的醫生說:“好吧,孩子,你可以陪媽媽在這裏呆一晚上,明天我們為你料理母親的後事,然後你就得離開了,我知道你沒地方可去,但這裏是醫院,孩子,現在誰都不容易。”於是辛妮靜靜地坐在媽**遺體旁,看著白布上有幾點血漬出現,後來慘白的月光從窗中照進來,血漬在月光中變成了黑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月光已移到了牆上,有人進門開了燈,辛妮沒有看那人,隻覺得他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那雙粗糙的手按著她的手腕一動不動地過了一會兒,她聽那人說:“五十二下。”她的手被輕輕放下,那人又說:“天黑前我在樓上遠遠看著你跑過來,他們說你到救援基地去了,今天沒有車的,那你就是跑去的?再跑回來,二十公裏左右,才用了一小時十幾分鍾,這還要算上你在救援基地裏耽誤的時間,而你的心跳現在已恢複到每分鍾五十二下。辛妮,其實我早注意到你了,現在更證實了你的天賦。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斯特姆.奧卡,體育教師,帶過你們班的體育課。你這個學期沒來上學,是因為媽**病?哦,就在**媽去世時,我的孫子在樓上出生了,辛妮,人生就是這樣,來去匆匆。你真想像媽媽這樣,在貧窮中掙紮一輩子,最後就這麽淒慘地離開人世?”最後一句話觸動了辛妮,她終於從恍惚狀態中醒來,看了奧卡一眼,認出了這個清瘦的中年人,她緩緩地搖搖頭。
  “很好,孩子,你可以過另一種生活,你可以站在宏偉的奧運賽場中央的領獎台上,全世界的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著你,我們苦難的祖國的國旗也會因你而升起。”辛妮的眼中並沒有放出光來,但她很注意地聽著,“關鍵在於,你打算吃苦嗎?”辛妮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在吃苦,但我說的苦不一樣,孩子,那是常人無法忍受的,你肯定能忍受嗎?”辛妮站了起來,更堅定地點點頭,“好,辛妮,跟我走吧。”
  埃瑪保持著恒定的高速度,她的動作精確劃一,像一道進入死循環的程序,像一架奔馳的機器。辛妮也想把自己變成機器,但是不可能。她在尋找著下一個目的地,而目的地消失了,這讓她恐懼。但她竟然支撐下來了,她竟然跟上了地球神鹿,她知道那神奇的藥起了作用,她能感覺到它在自己的血管中燃燒,給她無盡的能量。路線轉向九十度,她們跑到了這條叫長安街的世界上最寬的大街。應該更寬的,因為路的兩側應該是無際的沙漠。在延續幾年的每天不少於20公裏的訓練中,辛妮最喜歡的就是城外的這條路。
  每天,遼遠的沙漠在清晨的暗色中顯得平滑而柔軟,那條青色的公路筆直在伸向天邊,世界顯得極其簡單,而且隻有她一個人,那輪在公路盡頭升起的太陽也像是屬於她一人的。那段日子,雖然訓練是嚴酷的,辛妮仍生活得很愉快。與她擦肩而過的男人和女人都不由回頭看她一眼,他們驚奇地發現,這個啞女孩兒的臉色居然是紅潤的。與其它女孩一色兒的菜色麵容相比,並不漂亮的她顯得動人了許多。辛妮自己也很驚奇,在這個饑餓國度裏她竟然能吃飽!奧卡把辛妮安置在學校的一間空閑的教工宿舍中,每天吃的飯奧卡都親自給她送來,麵包土豆之類的主食管夠,這已經相當不錯了,還不時有奶酪、牛羊肉和雞旦之類的營養,這類東西隻能在黑市上買到,且貴得像黃金,辛妮不知道奧卡哪兒來的那麽多錢,做為教師,他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自己吃一個星期的飽飯。辛妮問過好幾次,但他總是假裝不懂她的啞語……在亞洲大陸的另一端,西亞共和國已處於分裂的邊緣,政府已經癱瘓,已被宣布為戰犯的人都開始潛逃,普通公民則麻木地等待著。少數還在看奧運馬拉鬆直播的人開始把消息傳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回到電視機和收音機前。
  路更寬了,寬得辛妮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奔跑在世界最大的廣場上,左邊是一座金碧輝煌的東方古代建築,她知道那後麵是一個古代大帝國的宏偉王宮;右邊的廣場上是這個古老又年輕的廣闊國家的國旗,辛妮最初以為這是一個王國,但人們告訴她這也是一個共和國,而且遭受過比她自己的共和國更大的苦難。這時她看到了紅色的標誌牌從身邊移過,上書“二十一公裏”,馬拉鬆半程已過,辛妮仍緊跟著埃瑪。埃瑪回頭看了辛妮一眼,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對手。辛妮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很是震驚:眼中的傲慢已蕩然無存,辛妮從中看到了——恐懼。辛妮在心裏大喊:埃瑪,我的神,你怕什麽?我必須跟上你!雖是沒有目的地的路,可辛妮有東西要逃避,她要逃開奧卡老師家的那些人,他們正在學校等著她呢!他們推著奧卡來到她的住處,來的有奧卡的抱著嬰兒的妻子,有他的三個兄弟,還有其他幾個辛妮不認識的親戚。他們指著辛妮憤怒地質問奧卡,這個野孩子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奧卡說她是馬拉鬆天才!他們說奧卡是混旦,在這每天都有人餓死的時代,誰還會想起馬拉鬆?我們都知道你是個不可救藥的夢想家,可你不該把那本老版古蘭經買掉,那上麵的字用金粉寫成,很值錢,可那是祖傳的寶物,全家挨餓這麽長時間都沒舍得賣。而你竟用那些錢供這個小啞巴過起公主一樣的日子來,你自己的孫子還沒奶吃呢!你沒有聽到他整夜哭嗎?你看看他瘦成了什麽樣子……後來有傳言說,辛妮是奧卡和威伊娜(辛妮的母親)的私生子。開始,這種說法似乎不成立,因為在辛妮出生的前後幾年,威伊娜一直居住在一座北方的城市中,這是有據可查的,而那段時間,奧卡做為一名陸軍少尉正在南方參加第一次西亞戰爭,還負過傷。但又有傳言說,奧卡的戰爭經曆是他自己撒的一個彌天大謊,他根本沒有參加過戰爭,也沒有去過南方戰線,在第一次戰爭時期,他實際上是和威伊娜在北方渡過的。
  三十公裏,辛妮仍然緊跟著埃瑪。賽況傳出,舉世關注,空中出現了兩架攝像直升機。
  在西亞共和國,所有人都聚集在電視機和收音機前,屏住呼吸注視著這最後的馬拉鬆。
  這時,缺氧造成的貧血已使世界在辛妮的眼中已變成了一團黑霧,她感覺到心跳如連續的爆炸,每一次都使胸腔劇疼,大地如同綿花,踏上去沒有著落。她知道,那片藥的作用已經過去。黑霧中冒出金星,金星合為一團,那是奧運聖火。我的火要滅了,辛妮想,要滅了。韋斯特將軍舉著火炬,露著父親般的微笑,辛妮,要想讓火不滅,你得把自己點燃,你想燃燒自己嗎?點燃我吧!辛妮大喊,將軍伸過火炬,辛妮感覺自己轟地燃燒起來……那天夜裏,辛妮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李到教工宿舍奧卡的房間去,他幾天前就從家裏搬出來住了。辛妮用啞語說:我要走了,老師回家吧,讓小孫子有奶吃。奧卡搖搖頭,他的頭發這幾天變得花白,辛妮,你知道,這是我們共同的事業……你非走不可嗎?你還是覺得我為你所做的這些沒理由?那好吧,我給你一個理由:他們說的是真的,我是你父親,我隻是在贖罪而已。辛妮本來對那些傳言半信半疑,聽到奧卡這話她全信了,她並沒有撲到父親懷裏哭,他欠她們母女的太多了,這使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那仍然是辛妮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她畢竟有爸爸了。
  這時,有一個女孩子的哭聲隱隱傳來,是埃瑪,竟是埃瑪,她邊跑邊哭,斷續地說著什麽,那幾個詞很簡單,隻有初一文化程度的辛妮幾乎都能聽懂:“上帝……我該怎麽辦……告訴我……我該怎麽辦……”辛妮這時幾乎要可憐她了,我的神,你要跑下去,沒有你我該怎麽辦?我不知道目的地。埃瑪得到了回答,那聲音是從她右耳中的微型耳機傳出的,不是上帝,是她的主教練。“別怕,我們能肯定她已經耗盡體力了,她現在是在拚命,而你的潛力還很大,需要的隻是冷靜一下。聽著,埃瑪,慢下來,讓她領跑。”
  當埃瑪慢下來時,辛妮曾有過短暫的興奮感,但當她覺察到埃瑪緊跟在自己身後時,才意識到已遇到了致命的一招。辛妮目前隻有三個選擇:一是隨對手慢下來,形成兩人慢速並行的局麵,這將使埃瑪在體力和心理上都得到恢複;二是以現有速度領跑,這樣埃瑪將有機會在心理上得到恢複(這也是目前她最需要的)。以上任何一種選擇,都將使埃瑪恢複她做為馬拉鬆巨星的超一流戰鬥力,在最後一段距離的決鬥中辛妮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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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樓 
唯一取勝的希望是第三種選擇:迅速加速,甩開對手。以辛妮目前已經耗盡的體力,這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她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開始加速。即使對於經驗豐富的長跑運動員,領跑也是一個沉重的心理負擔,正因為如此,在馬拉鬆比賽的大部分賽程中,參賽者都是分成若幹個集團以一種約定速度並行前進,每個集團中如有人發起挑釁開始加速,除非他(她)有把握最後甩開對手,否則隻能做為領跑者,成為其跟隨者通向勝利的墊腳石。而辛妮的比賽經驗幾乎為零,當前麵的道路無遮擋地展現在她麵前,夏天的熱風迎麵撲來時,她像一名跟著一艘小艇在大洋中遊泳的人,那小艇突然消失,隻有她漂浮在無際的波濤之中。她爭需一個心理上的依托,一個目的地,或一個目的,她找到了,她要去父親那裏。
  奧卡把辛妮送到郊區的一名失業的田徑教練那裏,讓教練對她的訓練進行一段時間的指導。五天後,辛妮就得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她立刻趕回去,隻拿到了斯特姆.奧卡的骨灰盒。辛妮在最後那段日子裏看著父親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但她不知道,她這一段的訓練是靠他賣血支撐的。辛妮走後,奧卡在一次上體育課時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站起來。同媽媽去世的那天晚上一樣,辛妮靜坐在學校的那個小房間裏,慘白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父親的骨灰上。但時間不長,門被撞開了,奧卡的妻子和那群親戚闖了進來,逼問辛妮奧卡給她留下了什麽東西,同時在屋裏亂翻起來。學校的老校長跟了進來,斥責他們不要胡來,這時有人在辛妮的枕頭下找到了奧卡留給辛妮的一件新運動衫,裏麵縫了一個口袋,撕開那個口袋拿出一個信封,上麵注明是給辛妮的遺產。看來奧卡早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支持不了多久了。老校長一把搶過了信封,說辛妮是奧卡老師的女兒,有權得到它!雙方正在爭執中,奧卡的妻子端著骨灰盒貼著耳朵不停地晃,說裏麵好像有個金屬東西,肯定是結婚戒指!話音未落骨灰盒就被搶去,白色的骨灰被倒了一桌子,一群人在裏麵翻找著。辛妮慘叫一聲撲過去,被推倒在地,她爬起來又撲過去時,有人已經在骨灰裏找到了那塊金屬,但他立刻把它扔在地上,他的手被劃破了,血在沾滿了骨灰的手掌上流出了醒目的一道。老校長小心地把那東西從地上拾起來,那是一塊小小的菱形金屬片,尖角鋒利異常,他告訴大家,這是一塊手榴彈的彈片。天啊,這麽說奧卡真的在南方打過仗?!有人驚呼道。一陣沉默後,他們看出了這事的含義:辛妮,奧卡不是你父親,你也不是他女兒,你沒權繼承他的遺產!校長撕開了信封,說讓我們看看奧卡老師留下了什麽吧,他從信封中抽出了一張白紙,在一群人的注視下,他盯著白紙看了足足有三分鍾,然後莊重地說:“一筆豐厚的遺產,”奧卡的妻子一把從他手中搶去了那張紙,老校長接著說出了後半句話:“可惜隻有辛妮能得到它。”一群人盯著紙片也看了好長時間,最後,奧卡的妻子困惑地看看辛妮,把紙片遞給她,辛妮看到紙片上隻有幾個字,那是她的老師、教練、雖不是父親但她願意成為其女兒的人,用盡生命的最後力氣寫下的,筆跡力透紙背:光榮與夢想辛妮以自己的極限速度跑出了三公裏,沒能甩掉埃瑪。這段時間,有領跑者做為依托,埃瑪的心理穩定下來,她由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孩兒重新變回為一名馬拉鬆巨星,地球神鹿喚醒了自己沉睡的力量,開始反擊了。一陣瘋狂加速後,她超過了辛妮,並將兩人的間距很快拉大。看著埃瑪漸漸消失的背影,力竭的辛妮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三十五公裏的標誌牌出現,還有七公裏,這段距離對辛妮已是無限長了。她似乎在粘液中奔跑,速度很快減下來,最後變得幾乎像行走一般。這時,她在路邊的人群中看到了西亞體育代表團,她的同伴們在對她喊著,她聽不到聲音,但從口形看出他們在喊什麽:辛妮,跑到頭!!
  辛妮看到了克雷爾,他拚命衝她揮著雙拳,其中的一隻手中攥著一個小藥瓶,給辛妮的那片神力無比的藥就是從這瓶中拿出的,這隻是一瓶維生素C。
  辛妮看到前方道路兩旁的人群中,所有人都用手指著左上方,形成一片手臂的森林。他們指著路邊一麵巨大的顯示屏,辛妮抬頭看去,她認出了顯示屏上出現的地方,那是西亞共和國首都的英雄廣場,她每天早晨的訓練都是從那裏起跑的。現在,廣場上一片沸騰的人海。鏡頭移近,她又認出了所有人的口形,那幾十萬同胞在一起高呼:辛妮,跑到頭!!
  接著辛妮聽到了聲音,這是兩側的觀眾發出的,這成千上萬名中國人居然在短時間內同時學會了一句西亞語,這屆奧運會的寂靜被打破了,他們齊聲高喊呼:辛妮,跑到頭!!
  黑霧又籠罩了辛妮的雙眼,韋斯特將軍在黑霧中出現,手拿已經熄滅的火炬:辛妮,你的聖火要滅了,你燃盡了自己。一團紅光浮現,奧卡舉著燃燒的火炬站起身來:不,孩子,還有東西可以燃燒,記得我留給你的遺產嗎?韋斯特笑著搖搖頭:別再燃燒了,辛妮,你不是聖女貞德,一切都已失敗,燃盡一切,你什麽都得不到。奧卡揮動火炬,火焰烏烏做響:不,孩子,分裂的祖國正因你而重新聯為一體,你的聖火不能滅!辛妮衝奧卡大喊:點燃它!!奧卡把手中的火炬伸向前來。
  轟然一聲,光榮與夢想熊熊燃燒起來。
  埃瑪衝過終點後,體育場中的十萬人靜靜地等待著。這時北京的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閃電兩次擊中了體育場的避雷針,閃出耀眼的火球。十分鍾後,辛妮進入了體育場,步伐沉重地繞場一周後越過終點線,然後撲倒在地。十萬人同時站了起來,同全世界一起注視著靜臥在體育場中的那個小小的身影。一片死寂中,隻有奧運聖火在暴雨前的急風中轟轟做響。當人們把一麵五環旗和一麵西亞共和國的國旗蓋在辛妮已沒有生命的身體上時,吃驚地發現她竟麵帶微笑。
  她實現了自己的光榮與夢想。

  跑到頭的國家
  “這屆偉大的奧運會標誌著一個新紀元的開始,和平視窗將使人類最終拋棄野蠻進入真正的文明,人類的道德水平將與技術進步同步上升。這一天來得太晚了,但終於來到了!從此,一個國家的體育水平將是其國力的重要標誌,而競技體育的最高水平是以全民的體育普及為基礎的,所以,各國將把用於軍備的巨大開支轉移到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上,將出現一種新的更為健康文明的社會生活和國際政治形式。人類大同的理想社會還很遙遠,但它的光輝已照到我們身上!”
  這番講話是國際奧委會主席在飛往西亞共和國的專機上發表的,他同奧委會的其他主要成員去西亞慶祝和平視窗計劃的第一次成功。同機的還有從北京返回的西亞體育代表團,以及美國體育代表團的部分成員,後者都參加過比賽,他們不但獲得了奧運金牌,還得到了總統頒發的自由勳章,因而都顯得榮光煥發。
  奧委會主席指著美國代表團說:“你們是人類戰爭史上最崇高的戰勝者,我想,從苦難中解脫出來的西亞人民會把你們當做英雄歡迎的!”他又轉向西亞代表團方向:“你們也不是失敗者,這屆奧運會沒有失敗者,你們都是人類戰勝野蠻的勇士,用體育為世界贏來了和平。”
  兩國運動員們相互握手致意,開始還很勉強,後來大家都淚流滿麵地擁抱在一起。
  這時機長走了過來,神色嚴峻地對所有人宣布:“先生們,西亞上空已經被宣布為飛行危險區,我們是在鄰國降落還是返回北京,請你們盡快決定。”
  大家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對西亞的全麵軍事打擊已經啟動,現在正在進行第一輪空襲。”
  人們花了很時間才理解了這話的含義,“你們背信棄義!!”一名西亞運動員指著美國代表團怒吼。克雷爾站起身製止了衝動的西亞運動員們:“大家冷靜,我想,背信棄義的可能是我們西亞人。”
  “是的,”機長說,“據我們剛得到的消息,按和平視窗協議接管首都的多國部隊遭遇猛烈抵抗。”
  “可……西亞軍隊已經解散了,所有的重武器都收繳了啊。”奧委會主席說。
  “但輕武器都散落到民間,現在,如果有一陣狂風吹開西亞所有的屋頂,您會看到每扇窗前都有一個射手。”
  “這是為什麽?”奧委會主席淚如雨下,抓著克雷爾激動地說:“你們的城市將是一片火海,你們的人民將血流成河,母親將失去孩子,孩子將失去父親,活下來的人將在垃圾堆中尋找食物……而最後,你們還是注定徹底戰敗,所有的結果還是一樣。”
  “這就是命運了。”克雷爾微笑著對主席說,然後轉向所有人,“其實我早就預料到這一點,和平視窗計劃隻是個美麗的童話,競賽代替不了戰爭,就像葡萄酒代替不了鮮血。”他走到舷窗前,看著外麵的雲海,“至於西亞共和國,她隻是像辛妮一樣,想跑到頭而已。”
  亞力克.薩裏輾轉回到戰火中的祖國,已是戰爭爆發一個星期後了。
  奧運動會閉幕式之後,在雷雨中的看台上,薩裏站了很久,他凝視著辛妮倒下的地方,最後自語道:“我,還是回家吧。”
  首都保衛戰正處於最後階段,城市已大半失陷,雖然大勢已去,但從外地增援的部隊仍源源不斷地進入仍在戰鬥的城區,這些部隊由雜亂的各種人組成,有穿軍裝的,更多的是扛槍的平民。薩裏向一名軍官要一枝衝鋒槍,那人認出了他,笑著說:“嗬嗬,我們可請不起救世主了。”
  “不,普通一兵。”薩裏微笑著說,接過了槍,加入了高唱國歌的隊伍,在被火光映紅了一半的夜空下,在顫動的土地上,向激戰中的城市走去。
 

前言:這篇小說中所描寫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不是人類能力的局限,而是從大自
然的物理和數學本質上不可能。但科幻小說的魅力之一是:它可以對自然規律進行一些
改變,然後展示在這種改變之後宇宙是如何帶著硬傷運行的。

                                混沌蝴蝶


                                劉慈欣

            歐洲民謠


      少了一顆釘子,丟了一塊蹄鐵;

      少了一塊蹄鐵,丟了一匹戰馬;

      少了一匹戰馬,丟了一個騎手;

      少了一個騎手,丟了一場勝利;

      少了一場勝利,丟了一個國家。

                    ――――選自詹姆斯.格萊克>


  3月24日  貝爾格萊德

  四歲的卡佳是在兒童醫院五樓的病房中聽到最初的幾聲爆炸的,她看看窗外,夜空依
舊。比爆炸聲更響更可怕的是樓內人們紛亂的腳步聲,仿佛使整座樓顫抖。這時媽媽艾
琳娜抱起卡佳跑出去,混在樓道中的人群裏向地下室方向跑去,而同她們一起跑出病房
的父親亞曆山大和他的那位叫烈伊奇的俄國朋友同他們分開了,逆著人流向樓上跑去。
艾琳娜沒有注意他們,她這一年來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卡佳身上。為了把女兒從尿毒症中
拯救出來,她把自己的一個腎移植到卡佳身上,今天是卡佳出院的日子,女兒獲得新生
的喜悅使她對戰爭的爆發不太在意了。

  但對亞曆山大來說就大不一樣了,爆炸響過之後,戰爭將占據他的全部生活。這時他
和烈伊奇站在露天的樓頂上,環視著遠方剛剛出現的幾處火光,仰望著高射炮的曳光彈
在夜中寫出的一串串明亮的省略號。

  "有一個笑話," 亞曆山大說,"說的是一家人,有一個漂亮任性的女兒。有一天這家
旁邊建了一個兵營,駐了很多放蕩不羈的大兵,那些大兵常挑逗那姑娘,這令他的父親
憂心重重。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女兒懷孕了!他聽後長鬆一口氣,欣慰地說:很好,
總算發生了。"

  "這不是一個俄國式的笑話。"烈伊奇說。

  "開始我也不太理解,但現在理解了,你害怕已久的事發生,有時是一種解脫。"

  "你不是神,亞曆山大。"

  "這點總參謀部和國防部的那幫混蛋已提醒過我了。"

  "這麽說你找過政府了?他們不相信你能找到大氣敏感點?"

  "你能相信嗎?"

  "以前也不信,但看到你的數學模型的運轉後有些信了。"

  "那裏沒人會仔細看那個數學模型,但他們主要是不相信我這個人。"

  "你好象不是反對黨。"

  "我什麽都不是,我對政治沒興趣,也許是因為我在前幾年的內戰時期說了些不該說的
話吧。"

  這時爆炸聲停止了,但遠方的火光更亮了,火光映照在市內最高的兩座建築上,它們
處在薩瓦河的兩邊,一座是在新區的塞爾維亞社會黨總部,它白色的樓體在火光中凸現
出來;另一座是"貝爾格萊德人"大廈,它黑色的樓體在火光中時隱時現,看不清形狀,
仿佛是前者的一個奇怪的鏡象。

  "從理論上說你的模型也許能行,但你想過沒有,要計算出一個可作用於這個國家天氣
的敏感點,並計算出作用方式,用南斯拉夫所擁有的最快的計算機,大概一個月也完成
不了一次計算。"

  "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要用你在杜布納的那一台計算機。"

  "你憑什麽肯定我會答應?"

  "我沒肯定。不過你爺爺是鐵托的軍事顧問,在蘇捷斯卡戰役中負過傷。"

  "好吧。但我如何得到全球大氣的初始數據呢?"

  "這是公開的,從國際氣象網絡上就能下載,這是全球所有氣象衛星,以及參加國際氣
象觀測網的地麵及海麵觀測點的實時數據匯總,量很大,用電話線不行,你至少要有一
條傳輸率大於1兆的專線。"

  "這我有。"

  亞曆山大把一個小號碼箱遞給烈伊奇,"神需要的一切都這裏麵,最重要的是那塊光
盤,上麵刻錄了我的大氣模型軟件,有六百多兆字節,一塊盤剛能存下,是沒編譯過的
C語言原碼,在你們那台大機器上應該能運行的。還有一部衛星電話,和同這部電話相連
的一個經過改裝的GPS全球衛星定位係統,通過這個,你就能看到我在全球任何一處的精
確位置。"

  烈伊奇接過箱子說:"我連夜走,到羅馬尼亞去趕飛往莫斯科的飛機,順利的話,明天
的這個時候我就能用衛星電話告訴你那個神奇的敏感點,但我很懷疑它的效應真能按預
定被放大,呼風喚雨畢竟是神的事。"

  烈伊奇走後,亞曆山大同妻子和女兒離開醫院回家。車到薩瓦河與多瑙河的交匯處時
, 亞曆山大把車停下,他們三人下車,默默地看著夜中的河水。

  亞曆山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說過,戰爭一爆發我就要離開家的。"

  "你是害怕炸彈嗎爸爸?帶我走吧,我也怕,它的聲兒真大!"卡佳說。

  "不,親愛的,我是去想法不讓炸彈落到我們的土地上,爸爸去的地方可能很遠,不能
帶卡佳,事實上爸爸現在也不知要去哪兒。"

  "那你有什麽辦法不讓炸彈落下來呢?你能召集強大的軍隊來保衛我們嗎?"

  "用不著卡佳,爸爸隻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在地球上某個特定的地方幹某件特定的小
事,比如說潑一盒熱水或抽一支雪茄,就能讓整個南斯拉夫籠罩在陰雲和大霧中,讓投
炸彈的人和炸彈都看不到目標!"

  "幹嘛跟孩子說這些?",艾琳娜說。

  "不要緊的,她就是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包括你。"

  "在一年前,你曾到澳大利亞的海岸開動一架大鼓風機,並認為這能使幹旱的埃塞比亞
下大雨。。。。。。"

  "那次我是沒成功,但並非是因為我的理論和數學模型有誤,而是因為我沒有足夠快的
計算機,等敏感點計算出來時,全球大氣的演變早已使它不敏感了!"

  "亞曆山大,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夢裏,我不攔你,我就是被你的這些夢想打動才嫁給
你的。。。。。。" 回首往事,艾琳娜喑然神傷,她出生在一個波黑穆斯林家庭,五年
前,當她逃出被圍困的薩拉熱窩同這個塞族的大學同學結合時,她那頑固的父親和哥哥
差點用衝鋒槍殺了她。

  把艾琳娜和卡佳送回家後,亞曆山大驅車前往羅馬尼亞,路很不好走,戰爭使路上多
了許多關卡和塞車,他在第二天中午才通過邊境。以後的路好走了許多,他在天沒黑時
就到達了布加勒斯特機場。

  3月25日,杜布納

      莫斯科正北方向一百多公裏,有一個小鎮,在那裏看不到莫斯科的頹廢和衰落,
整潔的小鎮座落於美麗的綠蔭和草地之中,這裏時光停止了流動,可以看到列寧的塑像
,在小鎮的出口,那條穿過伏爾加河底的隧道口上方還有蘇聯時代的一行大字"勞動光榮
"。 小鎮六萬人口,幾乎全部是科學家。這座小鎮叫杜布納,是前蘇聯的高科技和核武
器研究中心。

  小鎮中有一座新建樓房,外表精致前衛,同周圍的那些蘇聯時代的建築形成鮮明對比
。在小樓二層是一個全封閉的機房,機房內居然有一台美國造的克雷巨型計算機。它雖
然型號較老,當時也屬於現已消失的巴統協議嚴格禁止向東方出口的設備。四年前,美
、英、德、法等國提供資金,同俄羅斯聯合建立了一個高科技研究中心,想用優厚的待
遇和良好的研究環境吸引俄羅斯國內科學家,以阻止那些每月隻能掙一百多美元的俄國
核科學家流向非西方國家,同時西方還同俄羅斯共享中心的研究成果。這座樓房就是研
究中心在杜布納的一個分部。由於俄羅斯的大型計算機結構落後,操作困難,美國人在
這裏安裝了這台克雷巨型機,巨型機由美國工程師控製著,在上麵運行的軟件都經過他
們的審查。如果這台計算機有感覺的話,它一定會感到孤獨,因為它在這兒安家的三年
時間裏,絕大部分時間隻是在空轉和定時自檢,隻有在杜布納的莫斯科大學電子學院的
幾個研究生通過一樓的終端傳給它他幾個計算程序,那些東西,它用熟睡時殘留的神經
就能解決。

  在這天深夜,克雷計算機從一個終端收到了一個C語言原碼軟件,接著收到了要求編譯
的指令。這個軟件很龐大,事實是它見過的最大的軟件,但這並沒有使它興奮。它見過
很多幾百萬行甚至幾千萬行的大程序,運行後才知其中大部分是機械的循環和象素轉換
,最後隻是生成一份乏味的三維模型動畫。它啟動了編譯器,漠然地把一行行C代碼翻譯
成由0和1  組成的它自己的語言,把那長得難以想象的01鏈放到外存中。它剛剛完成編
譯,立刻收到了執行的命令,它立刻把那剛吐出的01堆成的高山吸回內存,並從那堆龐
大的亂麻中抽出了一根細細的線頭,程序開始執行了。立刻,克雷機倒吸了一口冷氣,
呼拉一下,那個程序瞬間生成了一百多萬個高階矩陣、三百多萬個常微分方程和八百多
萬個偏微分方程!這些數學怪物張著貪婪的大嘴等待著原始數據。很快,從另一個10兆
速率的入口,一股數據的洪流洶湧而入,克雷機能隱約分辯出組成洪流的分子,它們是
一組組的壓力、溫度和濕度參數。這原始數據的洪流如熾熱的岩漿,注入了矩陣和方程
的海洋,立刻一切都沸騰起來!克雷機一千多個CUP進入了滿負荷,內存裏廣闊的電子世
界中,邏輯的台風在呼嘯,數據大洋上濁浪淘天。。。。。。這種狀態持續了四十多分
鍾,這在克雷機看來有幾個世紀那樣長,它終於鬆了一口氣,它的能力用到極限,剛剛
能控製這個瘋狂的世界,台風弱下來,大洋也漸漸平靜,又過了一會兒,台風消失了,
大洋凝固,且急劇縮小,最後,它的精華凝結成一粒微小的數據種子,在內存無邊的虛
空中發出縷縷金光,這粒種子化做幾行數據顯示在一樓的一台終端的屏幕上。屏幕前,
烈伊奇拿起了衛星電話。

  "第一個敏感點已出現,現正在由西經13度和15度,北緯22度和25度圍成的區域內徘徊
,作用方式:使該敏感點急劇降溫。那裏是,我看看,哦,去非洲吧,亞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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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樓 
3月27日,非洲,毛裏塔尼亞

  直升機低空掠過炎熱的沙漠,熱浪讓亞曆山大窒息。但這個黑人飛行員卻滿不在乎,
一路說個不停。他對這個奇怪的白人很感興趣,從努瓦克肖特機場一下班機這人就租了
他的輕型直升機,然後從機場旁的一家飯店買了一個冰櫃,又買了一大塊冰放到冰櫃中
,把冰櫃放進直升機,還帶了讓他帶了一把大鐵錘。這人說不出目的地,隻是讓直升機
按他指的方向向內地沙漠飛去。他一路上一直把一部形狀奇怪的大電話放在耳邊,那電
話還連著一個象遊戲機一樣的東西,那東西飛行員在為一支銅礦勘探隊工作時見過,知
道它是衛星全球定位儀。

  "嗨,朋友,你好象是從開羅來的?!"飛行員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用生硬的法語大聲
說。

  "我從巴爾幹來,在開羅換乘飛機。"  亞曆山大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說什麽?是巴爾幹嗎?!那兒在打仗呢!"

  "好象是吧。"

  耳機中,烈伊奇在六千公裏外告訴亞曆山大,他的位置指示清晰,敏感點現在很穩定
,飄移很慢,距他隻有五公裏了。

  "美國人在那裏扔了很多炸彈,還有戰斧導彈,呲----轟!喂,朋友,你知道一枚戰斧
多少錢嗎?"

  "一百五十萬美元吧,我想。"

  亞曆山大,注意,隻有三千五百米了。

  "哇,白人真闊氣,幹什麽都闊氣。那麽多錢在這裏可以建一個種植園,或一個水庫,
能養活很多人呢!"

  亞曆山大,三千米!

  "美國為什麽打仗?你不知道?!哦,聽說米洛舍維奇在那個叫科索沃的地方殺人,殺
了四十多人。。。。。。"

  兩千米,亞曆山大,它又漂移了,向左!

  "左轉一些!"

  "。。。。。。什麽?左轉?好,好了嗎?"

  好了嗎烈伊奇,嗬,過了些,

  "過了些,再向回轉一下!"

  "你應該說清方位角。。。。。好了嗎?!"

  好了嗎烈伊奇?好了亞曆山大,正對,還有一千五百米!

  "好了,把定,謝謝朋友!"

  "不用謝。你給的價錢公道!哦,剛才說殺了四十多人,可,你記得嗎,前兩年非洲也
在殺人。。。。。。"

  一千米!

  "。。。。。。在盧望達。。。。。。"

  五百米!

  "。。。。。。殺了五十萬人。。。。。。"

  一百米!

  "。。。。。。誰管了?。。。。。。"

  亞曆山大,你在敏感點上了!

  "降落!"

  "。。。。。。你們大概已經忘了那事兒。。。。。。什麽,降落?在這兒?好的!但
願沙子別把滑撬陷住。。。。。。好了,你到了,等會兒再出去,你會迷了眼的!"

  亞力山大同黑人飛行員一起把冰櫃抬到沙漠上,然後又把已開始溶化的大冰塊取出來
放到沙地上,四周,沙漠在熱氣中微微顫動。

  "嘿,這玩藝燙手呢!"飛行員笑著說,亞曆山大在冰塊前舉起了鐵錘。

  為了苦難中的祖國,我撲動蝴蝶的翅膀。。。。。。

  他半閉雙眼,用塞爾維亞語默誦。然後,他揮動鐵錘猛砸冰塊,冰塊很快碎成一片晶
瑩的碎塊,在沙地上迅速溶化,如同飛逝的夢幻。一股沁人心肺的涼氣升騰擴散開來,
很快被這炎熱的空氣吞沒了。

  "你到底在幹什麽朋友?"  飛行員看著這情景一臉茫然。

  "一種儀式,一種圖騰儀式,象你們在火上的舞蹈。"  亞曆山大擦著汗笑著說。

  "那這儀式,還有你那神秘的咒語,是向你的神祈求什麽?"

  "陰雨和大霧,蓋住我遙遠祖國的陰雨和大霧。"


  3月29日,貝爾格萊德

  這是卡佳睡得最好的一夜。她新移植的腎髒有排異反應,發起燒來。媽媽讓一個當護
士的鄰居給她注射了從醫院帶回來的抗排異針劑,她才好了些。更主要的是,昨天晚上
爆炸聲少多了,隻有零星的兩三聲,公寓樓裏的人們也沒有半夜鑽進地下室呆到天亮。
第二天,卡佳才知道原因。

  這天早晨卡佳起晚了,因為已是八點多了,外麵天還很黑。卡佳來到陽台上,看到天
陰了,天空灰蒙蒙的,樹叢間有縷縷霧氣在聚集。

  "上帝啊。。。。。。" 艾琳娜看到這景象後,低低叫了一聲。

  "媽媽,是不是爸爸幹的?"

  "不太可能。不過天要是能連陰半個月的話,就有可能是他幹的。"

  "爸爸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他是一隻蝴蝶,在世界的什麽地方撲動翅膀。"

  "哪有他那麽難看的蝴蝶?再說,我不喜歡陰天。"


  3月29日,北約空軍1362號作戰指令

  發自:北約盟軍空軍司令部作戰指揮中心

  全文轉發:南歐盟軍司令部,美軍南歐特遣部隊司令部,第六艦隊司令部

  EAM來源和NM來源(注1)的M441情報有誤(見戰場條件數據庫ASD119,氣象部分),
已更正於M483情報。

  由此引起1351,1353,1357號作戰指令變動如下。

  以下部分轉發前方攻擊基地:意大利基地(科米索基地、阿維亞諾基地、利科納基地
、馬達萊那島基地、錫戈內拉基地,布林迪西基地),希臘基地(蘇達基地、伊拉克翁
基地、雅典基地、敦馬科裏基地)

  並轉發:地中海航空母艦戰鬥群

  取消1351指令和1357指令中所有B3類彈藥(注2)攻擊,目標群:GH56,IIT773,NT4
412,BBH091145,LO88,1123RRT,691HJ。(索引見目標數據庫TAG471)

  保留1353指令B3類彈藥攻擊,目標群:PA851,SSF67(索引同上)

  1351,1353,1357指令中A2類(注3)攻擊指令不變。

  以下轉發阿維亞諾基地:

  增加低空觀測航次,對保留的B3類彈藥攻擊進行AF3級效果評估。

  絕密,原件無副本。


  3月29日,杜布納

  亞力山大,亞力山大!聽著,第二個敏感點已形成,在東經134度和133度,北緯29度
和30度圍成的區域內飄移,現在移動速度很快,但正在穩定下來。作用方式:劇烈擾動
該點的海水。知道嗎,它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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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3月31日,太平洋琉球群島海麵

  海麵很平靜,象藍色的緞子。這艘小漁船全速行駛著,航跡拖得很長。

  在船的後甲板上,兩個皮膚很黑的衝繩魚民正在用防水紙包起一捆TNT炸藥,並用長長
的導線把插在炸藥上的電雷管同起爆器連起來。亞力山大在旁邊看著他們。他們邊幹活
邊聊天,由於亞力山大在旁邊,他們說的是口音不正但很流利的英語,他們談的仍是戰
爭,現在全世界都在談。

  "我覺得這對我們有利,"他們中的一個說,"這開了一個先例,將來朝鮮或台灣有什麽
事,我們的七七艦隊就和美國人的艦空母艦一起浩浩蕩蕩開過去了,那多威風!"

  "去他**美國人,我看到他們就討厭!他們快從衝繩滾蛋吧,他們飛機的聲音太難聽
了!"

  "你是笨蛋,從小方麵考慮,沒有基地我們的魚賣給誰,從大方麵說,你是日本人,應
該為日本的利益著想。"

  "這要看話怎麽說了,岩田君,我和你不一樣,你們家十年前才從九洲過來,而我呢,
祖祖輩輩都在衝繩,衝繩曾經是一個獨立的王國,你們同美國人一樣,也是外來者。"

  "廣瀨君,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那個大田知事不是個東西,他把好多你們這樣的人都
帶壞了。。。。。。哦,先生,好了。"

  亞曆山大把包好的炸藥搬到船尾,把衛星電話放在耳邊等待著。

  "先生,你如果真想炸到魚,聽我的話,換個方向吧!"

  "我不想炸魚,隻想炸海水。"

  "您花了錢,當然願意怎麽幹都行,現在到衝繩來的遊客中,您這樣的怪人越來越多了
。"

  亞曆山大,亞曆山大!你已經在敏感點上了!擾動海水!!

  亞曆山大把炸藥拋入海中。

  "當心別讓導線纏住螺旋漿!"一個衝繩人大喊,在甲板上盤成一盤的導線迅速放入海
中。亞曆山大把手指按在起爆按鈕上。

  為了苦難中的祖國,我撲動蝴蝶的翅膀。。。。。。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海下傳出,一根高大的水柱從船後三十多米處騰起,在陽光下白花
花的水花很耀眼。水柱落下,海麵上湧起大大的水包,但很快一切歸於平靜。

  "我說過您什麽也炸不到的。"一個衝繩人看著那塊海麵說。


  4月1日,貝爾格萊德

      "媽媽,連著三天陰天了,這次肯定是爸爸幹的!"卡佳站在窗前說。

      天上的雲層已由前兩天的灰白變成了灰黑色,低低地壓在城市上空,薩瓦河兩邊
的一白一黑兩幢最高建築的頂部都隱沒於雲層中,小雨在下著。

  艾琳娜仍然搖搖頭,"我更相信是上帝幹的。"


  4月1日,南斯拉夫上空,F117攻擊編隊

    目標指示機:"黑美人黑美人,你已到達目標上空。"

    F117:"獨眼獨眼,目標可視度為零,我高度4500,在雲層上方。"

    目標指示機:"我高度1800,在雲層下麵,剛剛試過激光製導照射,照射點可識別
度低於攻擊標準,霧太大。"

    F117:"獨眼,測試電視製導。"

    目標指示機:"正在測試。。。。。。黑美人,可識別率剛剛達到攻擊標準,你必
須穿過雲攻擊,現在目標上空雲底高2000。"

    F117:"我已做好攻擊準備,獨眼,請記錄攻擊效果。"

    目標指示機:"黑美人黑美人,不能進入低空!雲層下炮火很猛,且發現塔馬拉跡
象(注4:注4:塔瑪拉是一種由捷克生產的雷達,采用先進獨特的被動探測方式,據說
能發現F117和B2兩種隱形戰機,深為北約空軍所恐懼。)!"

    F117:"獨眼,我仍打算低空攻擊,我們不能再次空手而歸了!"

    目標指示機:"黑美人,拉起來!記住指令中的作戰原則,格蘭特少校,你想上軍
事法庭嗎?!"

  格蘭特把駕駛杆拉回懷中,再向右偏,F117棱角分明的黑色機體懶洋洋地抬起來,又
笨拙地轉了向,在一望無際的雲層上向意大利方向飛去。格蘭特在飛行頭盔中歎了口氣

  唉,在阿維亞諾基地起飛前,我是在下麵這兩顆馬克12型激光滑翔炸彈上簽了名的。


  4月1日,北約空軍1694號作戰指令

  發自:北約盟軍空軍司令部作戰指揮中心

  全文轉發:南歐盟軍司令部,美軍南歐特遣部隊司令部,第六艦隊司令部

  EAM來源和NM來源的M769、M770情報再次有誤,(見戰場條件數據庫ASD123,氣象部分
),該來源情報可信度由T1級降至T3級。

  由此引起1681至1690號作戰指令變動如下,變動根據:ND224戰場目標攻擊效果空中評
估報告,S24來源地麵情報。

  以下部分轉發前方攻擊基地:意大利基地(科米索基地、阿維亞諾基地、利科納基地
、馬達萊那島基地、錫戈內拉基地,布林迪西基地),希臘基地(蘇達基地、伊拉克翁
基地、雅典基地、敦馬科裏基地)

  並轉發:地中海航空母艦戰鬥群。

  繼續取消1681及後續作戰指令中所有B3類彈藥攻擊,目標群:TA67至TA71,110LK、,
TU81,GH1632,SPT4418,MH703,BR45至BR67(索引見目標數據庫TAG471)

  絕密,原件無副本。

  4月2日,杜布納

  亞力山大,第三敏感點!區域:東經92度至93度,南緯76度至77度,很穩定,作用方
式:急劇升高該點溫度。

  你得去南極了朋友。你首先趕到阿根廷的納塔萊斯港,但別租船,來不及的!我在那
裏有個朋友,在上次南極臭氧空洞調查中他曾為考查隊工作,他很有辦法。他有私人飛
機,可從納塔萊斯港直接飛到敏感點所在的南極瑪麗伯德地,在那裏他可能還有落腳點
。這次你追上敏感點可能要花一些時間,到時第二敏感點的作用可能已過去,我們隻能
讓你的國家放晴兩三天了。不過請放心,這個新敏感點很穩定,不會飄得太遠,能維持
很長時間,我想可能同南極的低溫有關。更重要的是,它可多次作用!這樣,你隻要呆
在那裏(當然不會太舒適),至少能讓陰雲和大霧在半個月內蓋住巴爾幹!

  幹得很漂亮,亞力山大,令人難以相信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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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樓 
4月4日,貝爾格萊德

  "天晴了媽媽!" 卡佳在陽台上看著藍天高興地說。

  艾琳娜輕輕歎了口氣,"亞力山大,你真的不是救世主。"

  一聲巨響傳來,玻璃嗡嗡響,又一聲巨響,天花板上落下了塵土。

  "卡佳,我們該去地下室了!"

  "不嘛,我喜歡晴天!"


  4月6日,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

  "好一個純靜的世界,真想永遠呆在這兒。"亞力山大感歎到。

  從飛機上兩千多米的空中望下去,無際的冰原在低至地平線上的太陽下呈一種醉人的
微藍色。

  駕駛飛機的是一個叫阿方索的健壯的阿根廷人,他看了亞力山大一眼說:"這種純靜馬
上就要消失。南極的旅遊業發展很快,開始隻是在設得蘭群島一帶,現在要深入到內陸
了。遊客們乘船或飛機一群群地湧來。現在我的旅遊公司很興旺,我不會再象父輩那樣
去捕魚或經營牧場了。"

  "不隻是旅遊,你們的政府不是打算向這個大陸移民嗎?"

  "為什麽不行?我們畢竟是離南極最近的國家!我看,世界遲早要為這個大陸打得頭破
血流,就象現在在巴爾幹那樣。

  這時,衛星電話中傳來了烈伊奇的聲音:"亞力山大,有了點麻煩,美國人把克雷機機
房關閉了!"

  "你是說他們覺察到我們在的事?"

  "完全沒有,我隻是對他們講,我運行的是一個全球大氣模擬軟件,我並沒說假話。現
在政府同西方的關係緊張,這個研究中心也不可能不受影響。你在那裏呆下來等著,我
會很快會把事情理順的。"

  飛機降落在雪原上,亞力山大看到前麵有一間小屋,小屋用保溫板材搭成,為防積雪
,它是被四根柱子架空的地麵上的。

  "這是一支英國考察隊留下的,我把它修整了一下,裏麵的食品和燃油夠我們呆一個月
的。"  阿方索指著小屋說。


  4月7日,貝爾格萊德

  卡佳的排異反應又出現了,她發高燒,說胡話。而艾琳娜在卡佳出院時帶回的針劑已
用完了,她隻得去醫院拿。醫院在城市的另一麵,路很遠。

  今天仍是晴天。

  "媽媽,給我講個故事再走吧。"卡佳從床上支起身來拉住媽媽。

  "親愛的,媽媽所知道的童話都給你講完了,現在媽媽給你講最後一個童話,卡佳已經
長大了,以後媽媽不會再給卡佳講童話了。"

  "我聽著呢媽媽,很久很久以前。。。。。。" 卡佳慮弱地躺下了。

  "不,孩子,這個童話並不太久。在不太遠的過去,也就是卡佳出生前的三四年吧,我
們生活在一個比現在大得多的國家裏,我們的國家幾乎綿延了亞得裏亞海的整個東岸。
在這個國家裏,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斯洛文尼亞人、馬其頓人、黑山人和波黑穆
斯林,都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和睦相處,情同手足。。。。。。"

  "也包括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人嗎?"

  "當然也包括他們。有一個叫鐵托的強有力的人領導著我們的國家,我們強大自豪,有
著豐富多彩的文化,受到了全世界的尊敬。。。。。"

  艾琳娜濕潤的雙眼呆呆地看著窗外那一角藍天。

  "後來呢?"卡佳問。

  艾琳娜站起身來,"孩子,我回來前你就在家躺著,轟炸來時聽隔壁列特尼奇叔叔的話
,記住,到地下室去時多穿衣服,那裏又潮又冷,你的病會加重的。" 說完她拿起包開
門走了。

  "那個國家後來呢?"卡佳衝媽**背影問。

  家裏的車已沒有油了,艾琳娜隻好乘出租汽車。等車的時間比平時長了好幾倍,但總
算是等來了。路上還算順利,街上的人和車都很少,可以看到遠處冒起的幾根煙柱。到
兒童醫院後,她看到醫院因轟炸停電了,護士們圍著早產嬰兒的密封保育箱用手工向裏
麵輸送氧。藥品短缺,但卡佳要用的藥還是拿到了。艾琳娜拿到藥後急匆匆地往回趕,
這次等車用了更長的時間,隻等來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的人不多。

  當艾琳娜從車窗中看到多瑙河時,她長出了一口氣,這意味著回家的路已走了一半。
天空萬裏無雲,整座城市如同擺放在大地上的靶子。

  "你不是救世主,亞力山大。"艾琳娜又在心中默默地說。

  車走上了河上的大橋,橋上空蕩蕩的,車很快駛到了大橋中央。一陣涼爽的風從河麵
吹進車窗,艾琳娜並沒有聞到硝煙味。除了那幾根隱隱約約的煙柱外,城市的一切在明
媚的陽光下顯示得那麽寧靜,甚至比以前都寧靜。

  就在這時,艾琳娜看到了它。

  她是在遠處不高的空中看到它的,開始隻是一個在藍天背景上隱約閃現的黑點,後來
能看到它細長的形狀。它飛得不快,艾琳娜真的沒想到它竟飛得那麽慢,似乎在尋找著
什麽。它飛到了河上,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降低了高度,貼著河麵飛行,艾琳現在要向
下才能看到它。它已很近,她看得更清了,它看上去那麽光滑無害,根本不象報紙上描
述的象一條惡鯊,倒象是從多瑙河中躍出的一條天真無邪的海豚。。。。。。

  戰斧導彈擊中了這座多瑙河上的大橋,並把它完全摧毀了。幾天後人們清理那輛翻落
在河中的公共汽車時,發現了車中有幾具已燒焦的屍體,其中有一位女性,她懷中緊緊
抱著一個手提包,包中放著兩盒針劑,她把手提包保護得很好,那些針劑有一半沒碎,
盒上的藥名也能看清,擔任打撈工作的消防隊員們覺得,那是一種很不常見的藥。


  4月7日,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

    "我教你跳探戈吧!" 阿方索說,於是他和亞力山大在雪地上跳起來。在這裏,亞力
山大仿佛到了另一個星球,在這似乎是永恒的雪原黃昏中,他忘記了時間,甚至忘記了
戰爭。

  "你跳得已很不錯了,不過不是正宗的阿根廷探戈。"

  "我的頭部動作總是做不好。"

  "那是因為你不理解這些動作的含義。在阿根廷牛仔們最初跳探戈時頭可能是不動的,
但後來,那些圍著看跳舞的牛仔嫉妒圈中的那些抱著漂亮姑娘跳舞的牛仔,就用石頭打
他們,所以以後在跳探戈時,你就不得不機警地轉著頭左顧右盼。"

  笑過之後,亞力山大歎了口氣,"是啊,這就是外麵的世界。"


  4月10日,杜布納

      亞曆山大,事情更糟了,西方中止了在研究中心的所有合作項目,美國人要拆下
克雷計算機並把它運走。。。。。。我在想辦法再找一台巨型機,杜布納有一個核爆炸
模擬中心,是一個軍方機構,他們那裏有巨型機。俄羅斯造的機器可能慢一些,但還是
能勝任這些計算的。但這就需要把這事向上麵反映,可能要反映到很高的層次。你再堅
持兩天,雖然現在不能跟蹤了,但我相信敏感點還在南極!


  4月13日,貝爾格萊德

  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在地麵傳來的低沉的爆炸聲中,卡佳已奄奄一息。

  鄰居們想盡了辦法,列特尼奇大叔在兩天前就讓自己的兒子到醫院取藥,但城裏所有
的醫院都已沒有抗排異藥物了,這藥隻能從西歐進口,這在現在根本沒有可能。

  卡佳的媽媽一直沒有消息。

  卡佳在昏迷中不停地喊媽媽,但在她殘存的意識中出現的卻是爸爸,爸爸變成一隻大
蝴蝶,翅膀有足球場那麽大,他在高空不停地撲動巨翅,陰雲和濃霧散了,陽光照耀著
城市和多瑙河。。。。。。

  "我喜歡晴天。。。。。。" 卡佳喃喃地說。


  4月17日,杜布納

  亞曆山大,我們失敗了,我沒得到巨型機。是的,我已向最高層反映了這事,通過科
學院的渠道,但。。。。。。不不不,他們沒說不相信,也沒說相信,信不信已不重要
,我被解雇了,他們趕走一個院士,就象趕走一條狗一樣,你問為什麽?就因為我參與
了這事。。。。。。是的,他們是允許誌願軍前往南斯拉夫,但我幹的事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政治家,我們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就象他們永遠
無法理解我們一樣。。。。。。別天真了,相信我,真的沒有可能了,能在短時間完成
如此複雜計算的計算機在全球也沒幾台。。。。。。回家?不,別回去,卡佳。。。。
。。怎麽對你說呢朋友,卡佳三天前死了,死於排異反應。艾琳娜八天前去醫院給孩子
拿藥,沒回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打通了你家的電話
,隻從你鄰居那裏聽到這些。亞力山大,朋友,到莫斯科來吧!到我家裏來,我們至少
還有你的軟件,它可以改變世界的!喂,喂,亞曆山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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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樓 
4月14日,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

  "阿方索,你先回阿根廷吧,我想一個人呆在這裏。" 在雪原上的小屋前,亞曆山大臉
上掛著慘然的微笑說,"謝謝你做的一切,真的謝謝。"

  "你不象烈伊奇所說的那樣,是希臘人,"  阿方索盯著亞曆山大說,"你是南斯拉夫人
,我不知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但肯定同戰爭有關。"

  "就算是吧,都無關緊要了。"

  "在你聽收音機中新聞時的我就看出來了,那種表情在十多年前的馬爾維納斯島上我見
的多了,那時我是一名英勇作戰的士兵,是的,我很英勇,整個阿根廷都很英勇,我們
不缺勇敢和熱情,隻缺幾枚飛魚。。。。。。我還記得投降的那天,島上的天那個陰啊
潮啊冷啊,還好,英國人允許我們帶槍走。。。。。。好了朋友,我過幾天再回來,別
遠離屋子,最近可能有暴風。"

  目送阿方索的飛機消失在南極白色的天空中,亞曆山大轉身走進小屋,從屋裏提出了
一個小桶。

  他再也沒有走進小屋。

  亞曆山大提著小桶,在南極大陸無際的雪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站
住了。

  。。。。。。作用方式,急劇升高該點的溫度。

  他把桶打開,用已凍僵的手掏出打火機。

  為了苦難中的祖國,我撲動蝴蝶的翅膀。。。。。。

  他點燃了桶中的汽油,然後坐在雪地上,看著升騰的火苗,這是普通的火苗,不是敏
感點的火苗,不會給他的祖國帶去陰雲和濃霧了。。。。。。


      少了一顆釘子,丟了一塊蹄鐵;

      少了一塊蹄鐵,丟了一匹戰馬;

      少了一匹戰馬,丟了一個騎手;

      少了一個騎手,丟了一場勝利;

      少了一場勝利,丟了一個國家。


  7月10日,意大利,北約南歐盟軍司令部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周未舞會又恢複了,終於可以脫下穿了三個多月的迷彩服,換上
筆挺的軍禮服了。在這個文藝複興時代建成的大廳中,在豪華的大理石立柱間,在巨大
的水晶枝形吊燈的光芒下,將官的金星和校官的銀星交相輝映。意大利上流社會的女士
們不僅外表美豔動人,而且談吐機智博學,如一朵朵鮮花點綴其間,加上流光溢彩的葡
萄美灑,使這個夜晚如此醉人。現在,所有人都慶幸自己參加了這場光榮而浪漫的遠征

  當威斯利.克拉克將軍在他的一群參謀校官陪同下出現時,大廳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掌聲並不僅僅是對他在這場戰爭中功勳的頌揚。克拉克將軍身材析長,一派孺雅風度
,同上次戰爭中的斯瓦茲克普夫形成鮮明對照,深得女士們的青睞。

  兩曲華爾茲後,開始跳方塊舞,這是在五角大樓中流行的一種舞,女士們大多不會,
於是年輕軍官們便熱情地教她們。克拉克將軍想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就走出了大廳的側
門,來到一處湖邊的葡萄園中。有一個人從大廳中跟了出來,同將軍小心翼翼地保持著
一段距離。將軍沿著幽靜的園中小路來到湖邊,仿佛陶醉於這傍晚的湖光山色之中。

  但他突然說:"你好,懷特中校。"

  懷特沒想到將軍的第六感這麽敏銳,趕緊快步上前立正敬禮,"您還認識我,將軍?"

  克拉克將軍仍沒有回頭,"對你這三個月的工作我印象很深,中校,謝謝你,以及作戰
室所有的人。"

  "將軍,請原諒我的打擾,有件事想同您談,這基本上是一個。。。。。。私人事件,
如果現在不談,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

  "請講吧。"

  "在攻擊開始的幾天裏,目標區氣象情報有些。。。。。。不穩定。"

  "不是不穩定,中校,是完全錯誤。連著三四天的陰雨和大霧,給我們帶來很大被動。
如果預報正確,我們會推遲首次攻擊的。"

  現在日落已有一段時間了,西方的天空還有一點暮光,遠方的群山呈黑色的剪影,湖
麵如鏡子般平靜,湖中的什麽地方,傳來了優美的意大利船歌。。。。。。在這樣的時
刻,他們的談話實在太不協調了,但中校沒辦法,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隻好硬著頭皮講
下去。

  "可有些人抓住這事不放,參議院軍備委員會質問過去三年空軍氣象情報係統那二十多
億美元預算是怎麽花的,他們還組成了一個調查組,還要開聽證會,好象想把這事鬧大
。"

  "我想鬧不大的,但總要有人對此負責,中校。"

  懷特汗如雨下,"這不公平,將軍,誰都知道,氣象預報是一件隨機性很大的事,大氣
係統是一個超複雜的混沌係統,精確地預測它的行為幾乎是不可能的。。。。。。"

  "中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負責目標甄別工作的,同氣象並無關係。"

  "是的將軍,但。。。。。。負責巴爾幹目標區氣象情報的是駐歐空軍司令部氣象中心
的戴維。凱瑟琳中校。。。。。。嗯。。。。。。您見過她的,她常到作戰中心來。"

  "哦。。。。。。我想起來了,那個麻省博士," 克拉克將軍高興地轉過身來,"高高
的個子,棕色皮膚,細長的腿,典型的地中海型美人兒。"

  "對對對,將軍,我。。。。。。"

  "中校,記得你剛才說過這是一個私人事件。"

  "。。。。。。"

  克拉克將軍一臉嚴肅,"中校,我不但記得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已結了婚,還知道,嗯
,你的妻子不是凱瑟琳中校。"

  "是的,將軍,可。。。。。。這兒也不是美國啊。"

  克拉克將軍想放聲大笑,但忍住了,他實在不願意破壞這幽靜的美景。


                                        1999.7.11  於娘子關。


  注1:分別指美國駐歐空軍氣象情報中心和美國國家氣象局。

  注2:指激光製導炸彈和電視製導炸彈。

  注3:指戰斧巡航導彈

  注4:塔瑪拉是一種由捷克生產的雷達,采用先進獨特的被動探測方式,據說能發現
F117和B2兩種隱形戰機,深為北約空軍所恐懼。


1997.大藝術係列——歡樂頌
  1.音樂會
  為最後一屆GA(GlobalAssociation)大會閉幕舉行的音樂會是一場陰鬱的音樂會。
  自本世紀初某些惡劣的先例之後,各國都對GA采取了一種更加實用的態度,認為將她作為實現自己利益的工具是理所應當的,進而對GA憲章都有了自己的更為實用的理解。中小國家紛紛挑戰常任理事國的權威,而每一個常任理事國都認為自己在這個組織中應該具有更大的權威,結果是GA喪失了一切權威。
  當這種趨勢發展了十年後,所有的拯救努力都已失敗,人們一致認為,GA和她所代表的理想主意都不再適用於今天的世界,是擺脫它們的時候了。
  最後一屆GA大會是各國首腦到得最齊的一屆,他們要為GA舉行一場最隆重的葬禮。
  這場在大廈外的草坪上舉行的音樂會是這場葬禮的最後一項活動。
  太陽已落下去好一會了,這是晝與夜最後交接的時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時候。這時,讓人疲倦的現實的細節已被漸濃的暮色掩蓋,夕陽最後的餘輝把世界最美的一麵映照出來,草坪上充滿嫩芽的氣息。
  GA秘書長最後來到,在走進草坪時,他遇到了今晚音樂會的主要演奏者之一的克萊德曼,並很高興地與他交談起來。
  “您的琴聲使我陶醉。”他微笑著對鋼琴王子說。
  克萊德曼穿著他最喜歡地那身雪白的西裝,看上去很不安“如果真是這樣我萬分欣喜,但據我所知,對請我來參加這樣的音樂會,人們有些看法……”
  其實這不僅僅是看法,教科文組織的總幹事,同時是一名藝術理論家,公開說克萊德曼頂多是一名街頭藝人的水平,他的演奏是對鋼琴藝術的褻瀆。
  秘書長抬起一隻手製止他說下去:“GA不能像古典音樂那樣高高在上,如同您架起古典音樂通向大眾的橋梁一樣,它應把人類最崇高的理想播撒到每個普通認身邊,這是我今晚請您來的原因。請相信,我曾在非洲炎熱肮髒的貧民窟中聽到過您的琴聲,那時我有在陰溝裏仰望星空的感覺,它真的使我陶醉。”
  克萊德曼指了指草坪上的元首們:“我覺得這裏充滿了家庭的氣氛。”
  秘書長也向那邊看了一眼:“至少在今夜的這塊草坪上,烏托邦還是現實的。”

  秘書長走進草坪,來到了觀眾席的前排。本來,在這個美好的夜晚,它打算把自己政治家的第六感關閉,做一個普通的聽眾,但這不可能做到。在走向這裏時,他的第六感注意到了一件事:正在同A國總統交談的C國國家主席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本來這是個十分平常的動作,但秘書長主注意到他仰頭觀看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也許隻長了一兩秒鍾,但他注意到了。當秘書長同前排的國家元首依次握手致意後坐下時,旁邊的C國主席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這證實了剛才的猜測,國家元首的舉止看似隨意,實際上都十分精確,在正常情況下,後麵這個動作是絕對不會出現的,A國總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N市的燈火使星空黯淡了許多,W市的星空比這個更燦爛。”總統說。
  C國主席點點頭,沒有說話。
  總統接著說:“我也喜歡仰望星空,在變幻不定的曆史進程中,我們這樣的職業最需要一個永恒穩固的參照物。”
  “這種穩固隻是一種幻覺。”C國主席說。
  “為什麽這麽說呢?”
  C國主席沒有回答,指著空中剛剛出現的群星說:“您看,那是南十字座,那是大犬座。”
  總統笑著說:“您剛剛證明了星空的穩固——在一萬年前,如果這裏站著一位原始人,他看到的南十字座和大犬座的形狀一定與我們現在看到的完全一樣,這星座的名字可能就是他們首先想出來的。”
  “不,總統先生,事實上,昨天這裏的星空可能與今天不同。”C國主席第三次仰望星空,他臉色平靜,但眼中嚴峻的目光使秘書長和總統都暗暗緊張起來,他們也抬頭看天,這是他們見過無數次的寧靜的夜空,沒有什麽異樣,他們都詢問地看著主席。
  “我剛才指出的那兩個星座,應該隻能在南半球看到,”主席說,他沒有再次向他們指出那些星座,也沒有再看星空,雙眼沉思著平視前方。
  秘書長和總統迷惑地看著主席。
  “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地球另一麵的星空。”主席平靜地說。
  “您……開玩笑?!”總統差點失聲驚叫起來,但他控製住了自己,聲音反而比剛才更低了。
  “看,那是什麽?”秘書長指指天頂說,為不驚動他人,他的手隻舉到與眼睛平齊。
  “當然是月亮。”總統向正上方看了一眼說,看看旁邊地C國主席緩慢地搖了搖頭,他又抬頭看,這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初看去,天空中那個半圓形的東西很像半盈的月亮,但它呈蔚藍色,仿佛是白晝的藍天褪去時被粘下了一小片,總統仰頭仔細觀察天空中的那個藍色半圓,一旦集中注意力,他那敏銳的觀察力就表現出來。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它作為一把尺子量著這個藍月亮,說:“它在擴大。”
  他們三個都仰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不再顧及是否驚動了別人,兩邊和後麵的國家元首們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動作,有更多的人抬頭向那個方向看,露天舞台上樂隊調試樂器的聲音嘎然而止。
  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那個藍色的半球不是月亮,應為它的直徑已膨脹到月亮的一倍左右,它的另一個處在黑暗中的半球上可以看清一些細節,人們發現它的表麵並非全部都是藍色,還有一些黃褐色的區域。
  “天啊,那不是北美洲嗎?!”有人驚叫。他是對的,人們看到了那熟悉的大陸形狀,它此時正處在球體明亮與黑暗的交界處。不知是否有人想到,這與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致的,接著,人們又認出了亞洲大陸,認出了北冰洋和白令海峽……
  “那是……是地球!”
  A國總統收回了手指,這時太空中藍色球體的膨脹不借助參照物也能看出來,它的直徑現在至少三倍於月球了!開始,人們都覺得它像太空中被很快吹脹的一個氣球,但人群中的又一聲驚呼立刻改變了人們的這個想象。
  “它在掉下來!”
  這話給人們看到的景象提供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管是否正確,他們都立刻對眼前發生的事有了新的感覺:太空中的另一個地球正在向他們砸下來!那個藍色的球體在逼近,它已經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其表麵的細節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褐色的陸地上布滿了山脈的皺紋,一片片雲層好像是緊貼著大陸的殘雪,雲層在大地上投下的影子給它們鑲上了一圈黑邊;北極也有一層白色,它的某些部分閃閃發光,那不是雲,是冰層;在蔚藍色的海麵上,有一個漩渦狀的物體,懶洋洋地轉動著,雪白雪白的,看上去柔弱而美麗,像一朵貼在晶瑩藍玻璃瓶壁上的白絨花,那是一處剛剛形成的台風……當那藍色的巨球占據了一半天空時,幾乎在同一時刻,人們的視覺再次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天啊,我們在掉下去!”
  這感覺的顛倒是在一瞬間發生的,這個占據半個天空的巨球表麵突然產生了一種高度感,人們感覺腳下的大地已不存在,自己處於高空中,正向那個地球掉下去,掉下去
  那個地球表麵可以看得更細了,在明暗分界線黑暗一側得不遠處,視力好的人可以看到一條微弱的熒光帶,那是A國東海岸城市的燈光,其中較為明亮的一小團就是N市,是他們所在的地方。來自太空的地球迎麵撲來,很快占據了三分之二的天空,兩個地球似乎轉眼間就要相撞了,人群中傳出一兩聲驚叫,許多人恐懼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時,一切空然靜止,天空中的地球不再下落,或者腳下的地球不再向它下墜。這個占據三分之二天空的巨球靜靜地懸在上方,大地籠罩在它那藍色的光芒中。
  這時,市區傳來喧鬧聲,騷亂開始出現了。但草坪上的人們畢竟是人類中在意外事變麵前神經最堅強的一群,麵對這惡夢般的景象,他們很快控製住自己的驚慌,默默思考著。
  “這是一個幻象。”GA秘書長說。
  “是的,”C國主席說,“如果它是實體,應該能感覺到它的引力效應,我們離海這麽近,這裏早就被潮汐淹沒了。”
  “遠不是潮汐的問題了,”R國總統說,“兩個地球的引力足以相互撕碎對方了。”
  “事實上,物理定律不允許兩個地球這麽呆著!”J國首相說。他接著轉向C國主席:“在那個地球出現前,你談到了我們上方出現了南半球的星空。這與現在發生的事有什麽聯係嗎?”他這麽說,等於承認了剛才偷聽了別人的談話,但現在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也許我們馬上就能得到答案!”A國總統說,他這時正拿著一部移動電話說著什麽,旁邊的國務卿告訴大家,總統正在與國際空間站聯係。於是,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總統專心地聽著收集,幾乎不說話,草坪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在天空中另一個地球的藍光裏,人們像一群虛幻的幽靈。就這麽等了約兩分鍾,總統在眾人的注視下放下電話,登上一把椅子,大聲說:
  “各位,事情很簡單,地球的旁邊出現了一麵大鏡子!”


  2.鏡子
  它就是一麵大鏡子,很難再被看成別的什麽東西。它的表麵對可見光進行毫不衰減毫不失真的全反射,也能反射雷達波。這麵宇宙巨鏡的麵積約一百億平方公裏,如果拉開足夠距離看,鏡子和地球,就像一個棋盤正中放著一枚棋子。
  本來,對於奮進號上的宇航員來說,得到這些初步的信息並不難,他們中有一名天文學家和一名空間物理學家。他們還可以借助包括國際空間站在內的所有太空設施進行觀測,但航天飛機險些因他們暫時的精神崩潰而墜毀,國際空間站是最完備的觀測平台,但它的軌道位置不利於對鏡子的觀測,因為鏡子懸於地球北極上空約450公裏高度,其鏡麵與地球的自傳軸幾乎垂直。而此時,奮進號航天飛機已變軌至一條通過南北極上空的軌道,以完成一項對極地上空臭氧空洞的觀測,它的軌道高度為280公裏,正從鏡子與地球之間飛過。
  那情形真是一場惡夢,航天飛機在兩個地球之間爬行,仿佛飛行在由兩道藍色的懸崖構成的大峽穀中。駕駛員堅持認為這是幻覺,是他在三千小時的殲擊機飛行中遇到過兩次的倒飛幻覺(注:一種飛行幻覺,飛行員在幻覺中誤認為飛機在倒飛)。但指令長堅持認為確實有兩個地球,並命令根據另一個地球的引力參數調整飛行軌道,那名天文學家及時阻止了他。當他們初步控製了自己的恐懼後,通過觀測航天飛機的飛行軌道得知,如果按兩個地球質量相等來調整軌道,奮進號此時已變成北極冰原上空的一顆火流星了。
  宇航員們仔細觀查那個沒有質量的地球,目測可知,航天飛機距那個地球要遠許多,但它的北極與這個地球的北極好像沒有什麽不同,事實上它們太相象了,宇航員們看到,在兩個地球的北極點上空都有一道極光,這兩道長長的暗紅色火蛇在兩個地球的同一位置以完全相同的形狀緩緩扭動著。後來他們終於發現了一件這個地球沒有的東西,那個零質量地球上空有一個飛行物,通過目測他們判斷那個飛行物是在零質量地球上空約300公裏的軌道上運行,他們用機載雷達探測它,想得到它精確的軌道參數,但雷達波在一百多公裏處像遇到一堵牆一樣彈了回來,零質量地球的那個飛行物都在牆的另一麵。指令長透過駕駛艙的舷窗用高倍望遠鏡觀察那個飛行物,看到那也是一架航天飛機,它正沿低軌道越過北極的冰海,看上去像一隻在藍白相間的大牆上爬行的蛾子。他注意到,在那架航天飛機的前部舷窗裏有一個身影,看得出那人正舉著望遠鏡向這裏看,指令長揮揮手,那人也揮揮手。
  於是,他們得知了鏡子的存在。
  航天飛機改變軌道。向上沿一條斜線向鏡子靠近,一直飛到據鏡子3公裏處,在視距6公裏遠處,宇航員們可以清楚看到奮進號在鏡子中的映象,尾部發動機噴出的火光使它像一隻緩緩移動的螢火蟲。
  一名宇航員進入太空,去進行人類同鏡子的第一次接觸。太空服上的推進器拉出一道長長的白煙。宇航員很快越過了這三公裏距離,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推進器地噴口,最後懸浮在與鏡子相距10米左右地位置,在鏡子中,他的映象異常清晰,毫不失真;由於宇航員是在軌道上運行,而鏡子與地球處於相對靜止的狀態,所以宇航員與鏡子之間有高達每秒10米的相對速度,他實際上是在閃電般掠過鏡子表麵,但鏡子上絲毫看不出這種運動。
  這是宇宙中最光滑最光潔的表麵了。
  在宇航員減速時,曾把推進器的噴口長時間對著鏡子,苯化物推進劑形成的白霧向鏡子飄去。以前在太空行走中,當這種白霧接觸航天飛機或空間站的外壁時,會立刻在上麵留下一片由霜構成的明顯的汙痕,他由此斷定,白霧也會在鏡子上留下痕跡,由於相互間的高速運動,這痕跡將是長長的一道,就像他童年時常用肥皂在浴室的鏡子上劃出的一樣,但航天飛機上的人沒有看到任何痕跡,那白霧接觸鏡麵後就消失了,鏡麵仍是那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潔。
  由於軌道的形狀,航天飛機和這名宇航員能與鏡子這樣近距離接觸的時間不多,這就使宇航員焦急地做下一件事。得知白霧在鏡麵上消失,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從工具袋中掏出一把空心扳手,向鏡子擲過去,扳手剛出手,他和航天飛機上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這才意識到扳手與鏡麵之間的相對速度。這速度使扳手具有一顆重磅炸彈的威力。他們恐懼地看著扳手翻滾著向鏡麵飛去,恐懼地想象著在接觸的一瞬間,蛛網般致密的裂紋從接觸點放射狀地在鏡麵平原上閃電般擴散,巨鏡化為億萬片在陽光中閃爍的小碎片,在漆黑的太空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銀色雲海……但扳手接觸鏡麵後立刻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鏡麵扔光潔如初。
  其實,很容易得知鏡子不是實體,沒有質量,否則它不可能以與地球相對靜止的狀態懸浮在北半球上空(按它們的大小比例,更準確的說法應該使地球懸浮在鏡麵的正中)。鏡子不是實體,而是一種力場類的東西,剛才與其接觸的白霧和扳手證明了這一點。
  宇航員小心地開動推進器,噴口的微調裝置頻繁的動作,最後使他與鏡麵距離縮短為半米。他與鏡子中地自己麵對麵地對視著,再次驚歎映象的精確,那是現實地完美拷貝,給人的感覺比現實精細。他抬起一隻手,向前伸去,與鏡麵中的手相距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幾乎結合到一起。耳機中一片寂靜,指令長並沒有製止他,他把手向前推去,手在鏡麵下消失了,他與鏡中人的兩條胳膊從手腕連在一起,他的手在這接觸過程中沒有任何感覺。他把手抽回來,舉在眼前仔細看,太空服手套完好無損,也沒有任何痕跡。
  宇航員和下麵的航天飛機正在飄離鏡麵,他們隻能不斷地開動發動機和推進器保持與鏡麵的近距離,但由於飛行軌道的形狀,飄離越來越遠,很快將使這種修正成為不可能,再次近距離隻能等繞地球一周轉回來時,那時誰知道鏡子還在不在?想到這裏,他下定決心,啟動推進器,徑直向鏡麵衝去。
  宇航員看到鏡中自己的映象撲麵而來,最後,映象中的太空服頭盔上那個大水銀泡似的單向反射麵罩充滿了視野。在與鏡麵相撞的瞬間,他努力使自己沒有閉上雙眼。相撞時沒有任何感覺,這一瞬間後,眼前的一起消失了,空間黑了下來,他看到了熟悉的銀河星海。他猛地回頭,在下麵也是完全一樣地銀河映象,映象是從下向上看,隻能看到他的鞋底,他和映象身上的兩個推進器噴出的兩天白霧平滑地連接在一起。
  他已穿過了鏡子,鏡子的另一麵仍然是鏡子。
  在他衝向鏡子時,耳機中響著指令長的聲音,但穿過鏡麵後,這聲音像被一把利刃切斷了,這是鏡子擋住了電波,更可怕的時鏡子的這一麵看不到地球,周圍全是無際的星空,宇航員感到自己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心中一陣恐慌。他調轉噴口,刹住車後向回飛去。這一次,他不像來時那樣使身體與鏡麵平行,而是與鏡麵垂直,頭朝前像跳水那樣向鏡麵飄去。在即將接觸鏡麵前,他把速度降到了很低,與鏡中的映象頭頂頭地連在一起,在他的頭部穿過鏡子後,他欣慰地看到了下方藍色的地球,耳機中也響起了指令長熟悉的聲音。
  他把飄行的速度降到零,這時,他隻有胸部以上的部分穿過了鏡子,身體的其餘部分仍在鏡子的另一麵,他調整推進器的噴口噴出的白霧溢到了鏡子這一麵,白霧從他周圍的鏡麵冒出,他仿佛是在沉入一個白霧繚繞的平靜湖麵。當鏡麵升到鼻子高度時,他又發現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鏡麵穿過了太空服頭盔的麵罩,充滿了他的臉和麵罩間的這個月牙形的空間,他向下看,這個月牙形的鏡麵映照他那驚恐的瞳孔,鏡麵一定整個切穿了他的頭顱,但什麽也感覺不到,他把飄行速度減到最低,比鍾表的秒針快不了多少,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動,終於使鏡麵升到自己地瞳仁正中,這時,鏡子從視野中完全消失了,周圍的一切都恢複原狀:一邊使藍色的地球,另一邊是燦爛的銀河,但這個他熟悉的世界隻存在了兩三秒鍾,飄行的速度不可能完全降到零,鏡麵很快移到了他雙眼的上方,一邊的地球消失了,隻剩下另一邊的銀河,在眼睛的上方,是擋住地球的鏡麵,一望無際,伸向十幾萬公裏的遠方,由於角度極偏,鏡麵反射的星空圖像在他眼中變了形,成了這鏡麵平原上的一片銀色光暈。他將推進器反向,向相反的方向飄去,使鏡麵向眼睛降下來,在鏡麵通過瞳仁的瞬間,鏡子再次消失,地球和銀河再次出現,這之後,銀河消失,地球出現了。鏡子移到了眼睛的下方,鏡麵平原上的光暈變成了藍色的,他就這樣以極慢的速度來回漂移著,使瞳仁在鏡麵兩側浮動,感到自己仿佛穿行於隔開兩個世界的一張薄膜間。經過反複努力,他終於使鏡麵較長時間地停留在瞳仁正中,鏡子消失了,他睜大雙眼,想從鏡麵所在的位置看到一條細細的直線,但什麽也看出來。
  “這東西沒有厚度!”他驚叫。
  “也許它隻有幾個原子那麽厚,你看不到而已,這也是它的到來沒有被地球覺察的原因,如果它以邊緣對著地球飛來,就不可能被發現。”航天飛機上的人評論說,他們在看傳回的圖像。
  但最讓他們震驚的是:這麵可能隻有幾個原子的厚度,但麵積有上百個太平洋的鏡子,竟絕對平坦,以至於鏡麵與視線平行完全看不到它,這是古典幾何學世界中的理想平麵。
  由絕對平坦可以解釋它絕對的光潔,這是一麵理想的鏡子。
  在宇航員們心中,孤獨感開始壓倒了震驚和恐懼,鏡子使宇宙變得陌生了,他們仿佛是一群剛出生就被拋在曠野的嬰兒,無力地麵對著不可思議的世界。
  這時,鏡子說話了。


  3.音樂家
  “我是一名音樂家,”鏡子說,“我是一名音樂家。”
  這是一個悅耳的男音,在地球的整個天空響起,所有的人都聽得到。一時間,地球上熟睡的人都被驚醒,驚醒著的人則都如塑像般呆住了。
  鏡子接著說:“我看到了下麵在舉行一場音樂會,觀眾是能夠代表這顆星球文明的人,你們想與我對話嗎?”
  元首們都看著秘書長,他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們。”鏡子又說。
  “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嗎?”秘書長試探著說。
  鏡子立即回答:“當然能。如果願意,我可以分別出下麵的世界裏每個細菌發出的聲音,我感知識界的方式與你們不同,我能同時觀察每個原子的旋轉。我的觀察還包括時間維,可以同時看到事物的曆史,而不像你們,隻能看到時間的一個斷麵,我對一切明察秋毫。”
  “那我們是如何聽到你的聲音呢?”A國總統問。
  “我在向你們的大氣發射超弦波。”
  “超弦波是什麽?”
  “一種從原子核中解放出來的相互作用力,它振動著你們的大氣,如同一直大手拍動著鼓膜,於是你們聽到了我的聲音。”
  “你從哪裏來?”秘書長問。
  “我是一麵在宇宙中流浪的鏡子,我的起源地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太遙遠,談它已無意義。”
  “你是如何學會英語的?”秘書長問。
  “我說過,我對一切明察秋毫。這裏需要聲明,我講英語,是因為聽到這個音樂會上的人們在交談中大都用這種語言,這並不代表我認為下麵的世界裏某些種族比其它種族更優越,這個世界沒有通用語言,我隻能這樣。”
  “我們有世界語,隻是很少使用。”
  “你們的世界語,與其說是為世界大同進行的努力,不如說是沙文主義的典型表現。憑什麽世界語要以拉丁語係而不是這個世界的其它語係為基礎?”
  最後這句話在元首們中引起了極大的振動,他們緊張地竊竊私語起來。
  “你對地球文明的了解讓我們震驚。”秘書長由衷地說。
  “我對一切明察秋毫。再說,徹底地了解一粒灰塵並不困難。”
  A國總統看著天空說:“你是指地球嗎?你確實比地球大得多,但從宇宙尺度來說,你的大小與地球使同一個數量級的,你也是一粒灰塵。”
  “我連灰塵都不是,”鏡子說,“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灰塵,但現在我隻是一麵鏡子。”
  “你是一個個體,還是一個群體?”C國主席問。
  “這個問題無意義。文明在是空中走過足夠長的路時,個體和群體將同時消失。”
  “鏡子是你故有的形態呢,還是你許多形象中的一種?”E國首相問。秘書長把問題接下去:“就是說,你是否有意對我們顯示出這樣一個形象呢?”
  “這個問題也無意義。文明在時空中走過足夠長的路時,形式和內容將同時消失。”
  “你對最後兩個問題的回答我們無法理解。”A國總統說。
  鏡子沒說話。
  “你到太陽係來有目的嗎?”秘書長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我是一個音樂家,要在這裏舉行音樂會。”
  “這很好!”秘書長點點頭說,“人類是聽眾嗎?”
  “聽眾是整個宇宙,雖然最近的文明世界也要在百年後才能聽到我的琴聲。”
  “琴聲?琴在哪裏?!”克萊德曼在舞台上問。
  這時,人們發現,占據了大部分天空的地球映像突然向東方滑去,速度很快。天空的這種變幻看上去很恐怖,給人一種天在塌下來的感覺,草坪上有幾個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腦袋。很快,地球映像的邊緣已經接觸了東方的地平線。幾乎與此同時,一片光明突然出現,使所有人的眼睛一片暈花,什麽都看不清了。當他們的視力恢複後,看到太陽突然出現在剛才的地球映像騰出來的天空中,燦爛的陽光瞬間撒滿大地,周圍的世界毫發畢現,天空在瞬間由漆黑變成明亮的蔚藍。地球的映像仍然占據東半部天空,但上麵的海洋已與藍天融為一體,大陸像是天空中一片片褐色的雲層。這突然的變化使所有人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秘書長的一句話才使大家對這不可思議的現實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鏡子傾斜了。”
  是的,太空中的巨鏡傾斜了一個角度,使太陽也進入了映像,把它的光芒反射到地球這黑夜的一側。
  “它轉動的速度真快!”C國主席說。
  秘書長點點頭:“是的,想想它的大小,以這樣的速度轉動,它的邊緣可能已經接近光速了!”
  “任何實體物質都不可能經受這樣的轉動所產生的應力,它隻是一個力場,這已被我們的宇航員證明了。所謂力場,接近光速的運動使很正常的。”A國總統說。
  這時,鏡子說話了:“這就是我的琴,我是一名恒星演奏家,我將演奏太陽!”
  這氣勢磅礴的話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元首們呆呆地看著天空中太陽的映像,好一陣兒才有人敬畏地問怎樣演奏。
  “各位一定知道,你們使用的樂器大多有一個音腔,它們是由薄壁所包圍的空間區域,薄壁將聲波來回反射,這樣就將聲波禁錮在因腔內,形成共振,發出動聽的聲音。對電磁波來說恒星也是一個音腔,它雖沒有有形的薄壁,但存在對電磁波的傳輸速度梯度,這種梯度將折射和反射電磁波,將其禁錮在橫行內部,產生電磁共振,奏出美妙的音樂。”
  “那這種琴聲聽起來是什麽樣子呢?”克萊德曼向往地看著天空問。
  “在九分鍾前,我在太陽上試了試音。現在,琴聲正以光速傳來。當然,它是以電磁形式傳播的,但我可以用超弦波在你們的大氣中把它轉換為聲波,請聽……”
  廠空中幾聲空靈悠長的聲音,很像鋼琴的聲音。這聲音有一種魔力,一時攫住了所有的人。
  “從這聲音中,你感到了什麽?”秘書長問C國主席。
  主席感慨地說:“我感到了整個宇宙變成了一座大宮殿,一座有二百億光年高的宮殿,這聲音在宮殿中繚繞不止。”
  “聽到這聲音,您還否認上帝的存在嗎?”A國總統問。
  主席看了總統一眼說:“這聲音來自於現實的世界。如果現實世界就能夠產生出這樣的聲音,上帝就變得更無必要了。”


  4.節拍
  “演奏馬上就要開始了嗎?”秘書長問。
  “是的,我在等待節拍。”鏡子回答。
  “節拍?”
  “節拍在四年前就已啟動,它正以光速向這傳來。”
  這時,天空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地球和太陽的映象消失了,代之以一片明亮的銀色波紋,這波紋躍動著,蓋滿了天空,地球仿佛沉於一個超級海洋中,天空就是從水下看到的陽光照耀下的鏡麵。
  鏡子解釋說:“我現在正在阻擋著來自外太空的巨大輻射,我沒有完全反射這些輻射,你們看到有一小部分透了過去,這輻射來自一顆四年前爆發的超新星。”
  “四年前?那就是人馬座了?”有人說。
  “是的。人馬座比鄰星。”
  “可據我所知,那顆恒星完全不具備成為超新星的條件。”C國主席說。
  “我使它具備了。”鏡子淡淡地說。
  那就是說,鏡子選定太陽為樂器後立即引爆了比鄰星,從鏡子剛才對太陽試音的情形看,它顯然具有超空間的作用能力,這種能力使它能在一個天文單位的距離之外彈振太陽。但對四光年之遙的恒星,它是否仍具有這種能力還不得而知。鏡子引爆比鄰星可能通過兩種途徑:在太陽係通過超空間作用,或者通過空間跳躍在短時間內到達比鄰星附近引爆它,再次跳躍回到太陽係。不管通過哪種方式,對人類來說這都是神的力量。但不管怎樣,超新星爆發的光線仍然要經過四年時間才能到達太陽係。鏡子說過演奏太陽的樂聲是以電磁形式傳向宇宙的,那麽對於這個超級文明來說,光速就相當於人類的聲速,光波就是他們的聲波,那他們的光是什麽呢?人類永遠不得而知。
  “對你操縱物質世界的能力,我們深感震驚。”A國總統敬畏地說。
  “恒星是宇宙荒漠的石塊,是我的世界中最多最普通的東西。我使用恒星,有時把它當作一件工具,有時是一件武器,有時是一件樂器……現在我把比鄰星做成了節拍器,這與你們的祖先使用石塊沒什麽本質的區別,都是用自己世界中最普通的東西來擴大和延伸自己的能力。”
  然而草坪上的人們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麽共同點,他們放棄與鏡子在技術上進行溝通的嚐試。人類離理解這些還差得很遠,就像螞蟻離理解國際空間站差得很遠一樣。
  天空中的光波開始暗下來,漸漸地,人們覺得照著上麵這個巨大海麵的不是陽光而是月光了,超新星正在熄滅。
  秘書長說:“如果不是鏡子擋住了超新星的能量,地球現在可能已經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了。”
  這時天空中的波紋已經完全消失了,巨大的地球映像重現,仍占據著大部分夜空。
  “鏡子說的節拍在哪裏?”克萊德曼問,這時他已從舞台上下來,與元首們站在一起。
  “看東麵!”這時有人喊了一聲,人們發現東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一條筆直的分界線,這條線橫貫整個天空,分界線兩側的天空是兩個不同的景象:分界線西麵仍是地球的映像,但他已被這條線切去了一部分;分界線東麵則是燦爛的星空,有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北半球應有的星空,不是南半球星空的映像。分界線在由東向西莊嚴地移動星空部分逐漸擴大,地球的映像正在由東向西被抹去。
  “鏡子在飛走!”秘書長喊道。人們很快知道他是對的。鏡子在離開地球上空,它的邊緣很快消失在西方地平線下,人們又站在了他們見過無數次的正常的星空下。這以後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鏡子,它也許飛到它的琴——太陽附近了。
  草坪上的人們帶著一絲欣慰看著周圍他們熟悉的世界。星空依舊,城市的燈火依舊,甚至草坪上嫩芽的芳香仍飄散在空氣中。
  節拍出現。
  白晝在瞬間降臨,藍天突現,燦爛的陽光撒滿大地,周圍的一切都明亮凸現出來;但這白晝隻持續了一秒鍾就熄滅了,剛才的夜又恢複了,星空和城市的燈火再次浮現;這夜也隻持續了一秒鍾,白晝再次出現,一秒鍾後又是夜;然後,白晝、夜、白晝、夜、白晝、夜……以與脈搏相當的頻率交替出現,仿佛世界是兩片不斷切換的幻燈片映出的圖像。
  這是白晝與黑夜構成的節拍。
  人們抬頭仰望,立刻看到了那顆閃動的太陽,它沒有大小,隻是太空中一個刺目的光點。“脈衝星。”C國主席說。
  這是超新星的殘骸,一顆旋轉的中子星,中子星那致密的表麵有一個裸露的熱斑,隨著星體的旋轉,中子星成為一座宇宙燈塔,熱斑射出的光柱旋轉著掃過廣漠的太空,當這光柱掃過太陽係時,地球的白晝就短暫地出現了。
  秘書長說:“我記得脈衝星的頻率比這快得多,它好像也不發出可見光。”
  A國總統用手半遮著眼睛,艱難的適應著這瘋狂的節拍世界。“頻率快是因為中子星聚集了原恒星的角動量,鏡子可以通過某種途徑把這些角動量消耗掉;至於可見光嘛……你們真認為鏡子還有什麽做不到的事?”
  “但有一點,”C國主席說,“沒有理由認為宇宙中所有生物的生命節奏都與人類一樣,它們的音樂節拍的頻率肯定各不相同,比如鏡子,它的正常節拍頻率可能比我們最快的電腦主頻都快……”
  “是的,”總統點點頭,“也沒有理由認為它們可視的電磁波段都與我們的可見光相同。”
  “你們是說,鏡子是以人類的感覺為基準來演奏音樂的?”秘書長吃驚地問。
  C國主席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但肯定要有一個基準的。”
  脈衝星強勁的光柱莊嚴地掃過冷寂的太空,像一根長達四十萬億公裏,還在以光速不斷延長的指揮棒。在這一端,太陽在鏡子無形的手織的彈撥下發出渾厚的,以光速向宇宙傳播的電磁樂音,太陽音樂會開始了。


  5.太陽音樂
  一陣沙沙聲,像是電磁噪聲幹擾,又像是無規則的海浪衝刷海灘的聲音,從這聲音中有時能聽出一絲荒涼和廣漠,但更多的是混沌和無序。這聲音一直持續了十多分鍾毫無變化。
  “我說過,我們無法理解他們的音樂。”R國總統打破沉默說。
  “聽!”克萊德曼用一根手指指著天空說,其他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出了他那經過訓練的耳朵聽到的旋律,那是結構最簡單的旋律,隻由兩個音符組成,好像是鍾表的一聲嘀噠,這兩個音符不斷出現,但有很長的間隔。後來,又出現了另一個雙音符小節,然後出現了第三個、第四個……這些雙音符小節在混沌的背景上不斷浮現,像一群暗夜中的熒火蟲。
  一種新的旋律出現了,它有四個音符。人們都把目光轉向克萊德曼,他在注意地聽著,好像感覺到了些什麽,這時四音符小節的數量也增加了。
  “這樣吧,”他對元首們說,“我們每個人記住一個雙音符小節。”於是大家注意聽著,每人努力記住一個雙音符小節,然後凝神等著它再次出現以鞏固自己的記憶。過了一會兒,克萊德曼又說:“好啦,現在注意聽一個四音符小節。得快些,不然樂曲越來越複雜,我們就什麽也聽不出來了……好,就這個,有人聽出什麽來了嗎?”
  “它的前一半是我記住的那一對音符!”B國元首高聲說。
  “後一半是我記住的那一對!”N國元首說。
  人們接著發現,每個四音符小節都是由前麵兩個雙音符小節組成的。隨著四音符小節數量的增多,雙音符小節的數量也在減少,似乎前者在消耗後者。再後來,八音符小節出現了,結構與前麵一樣,是由已有的兩個四音符小節合並而成的。
  “你們都聽出了什麽?”秘書長問周圍的元首們。
  “在閃電和火山熔岩照耀下的原始海洋中,一些小分子正在聚合成大分子……當然,這隻是我完全個人化的想象。”C國主席說。
  “想象請不要拘泥於地球,”A國總統說,“這種分子的聚集也許是發生在一片映射著恒星光芒的星雲中,也許正在聚集組合的不是分子,而是恒星內部的一些核能漩渦……”
  這時,一個多音符旋律以高音凸現出來,它反複出現,仿佛是這昏暗的混沌世界中一道明亮的小電弧。“這好像是在描述一個質變。”C國主席說。
  一個新的樂器的聲音出現了,這連續的弦音很像小提琴發出的,它用另一種柔美的方式重複著那個凸現的旋律,仿佛是後者的影子。
  “這似乎在表現某種複製。”R國總統說。
  連續的旋律出現了,是那種類似小提琴的樂音。它平滑地變幻著,好像是追蹤著某種曲線運動的目光。E國首相對C國主席說:“如果按照您剛才的思路,現在已經有某種東西在海中遊動了。”
  不知不覺中,背景音樂開始變化了,這時人們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它從海浪聲變幻為起伏的沙沙聲,仿佛是暴雨在擊打著裸露的岩石;接著又變了,變成一種與風聲類似的空曠的聲音。A國總統說:“海上的遊動者在進入新環境,也許是陸上,也許是空中。”
  所有的樂器突然一聲短暫的齊奏,形成了一聲恐怖的巨響,好像是什麽巨大的實體轟然倒塌。然後,一切嘎然而止。隻剩下開始那種海浪似的背景聲在荒涼的響著。然後,那簡單的雙音節旋律又出現了,又開始了緩慢而艱難的組合,一切從新開始……
  “我敢肯定,這描述了一場大滅絕,現在我們聽到的是滅絕後的複蘇。”
  又經過漫長而艱難的過程,海中的遊動者又開始進入世界的其它部分。旋律漸漸變得複雜而宏大,人們的理解也不再統一。有人想到一條大河奔流而下,有人想到廣闊的平原上一支浩蕩隊伍在跋涉,有人想到漆黑的太空中向黑洞渦旋而下的滾滾星雲。
  但大家都同意,這是在表現一個宏偉的進程,也許是進化的進程。這一樂章很長,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音樂的主題終於發生了變化。旋律漸漸分化成兩個,這兩個旋律在對抗和搏鬥,時而瘋狂地碰撞,時而扭纏在一起……
  “典型的貝多芬風格。”克萊德曼評論說。這之前很長時間人們都沉浸在宏偉的音樂中沒有說話。
  秘書長說:“好像是一支在海上與巨浪搏鬥的船隊。”
  A國總統搖了搖頭:“不,不是的。您應該能聽出這兩種力量沒有本質的不同,我想是在表現一場蔓延到整個世界的戰爭。”
  “我說,”一直沉默的J國首相插進來說,“你們真的認為自己能夠理解外星文明的藝術?也許你們對這音樂的理解,隻是牛對琴的理解。”
  克萊德曼說:“我相信我們的理解基本上正確。宇宙間通用的語言,除了數學可能就是音樂了。”
  秘書長說:“要證實這一點也許並不難,我們能否預言下一樂章的主題或風格?”
  經過稍稍思考,C國主席說:“我想下麵可能將表現某種崇拜,旋律將具有森嚴的建築美。”
  “您是說像巴赫?”
  “是的。”
  果然如此,在接下來的樂章中,聽眾們仿佛走進一座高大莊嚴的教堂,聽著自己的腳步在這宏偉的建築內部發出空曠的回聲,對某種看不見但無所不在的力量的恐懼和敬畏壓倒了他們。
  再往後,已經演化得相當複雜的旋律突然又變得簡單了,背景音樂第一次消失了,在無邊的寂靜中,一串清脆短促的打擊聲出現了。一聲,兩聲,三聲,四聲……然後,一聲,四聲,九聲,十六聲……一條條越來越複雜的數列穿梭而過。
  有人問:“這是在描述數學和抽象思維的出現嗎?”
  接下來音樂變得更奇怪了,出現了由小提琴奏出的許多獨立的小節,每小節由三到四個音符組成,各小節中音符都相同,但其音程的長短出現各種組合,還出現一種連續的滑音,它漸漸升高然後降低,最後回到起始的音高。人們凝神聽了很長時間,G國元首說:“這,好像是在描述基本的幾何形狀。”人們立刻找到了感覺,他們仿佛看到在純淨的空間中,一群三角形和四邊形勻速地飄過,至於那種滑音,讓人們看到了圓,橢圓和完美的正圓……漸漸地,旋律開始出現變化,表現直線的單一音符都變成了滑音。但根據剛才樂曲留下的印象,人們仍能感覺到那些漂浮在抽象空間中的幾何形狀,但這些形狀都被扭曲了,仿佛浮在水麵上。
  “時空的秘密被發現了。”有人說。
  下一個樂章是以一個不變的節奏開始的,它的頻率與脈衝星打出的由晝與夜構成的節拍相同,好像音樂已經停止了,隻剩下節拍在空響。但很快,另一個不變的節奏也加入進來,頻率比前一個稍快。之後,不同頻率的不變的節奏在不斷地加入,最後出現了一個氣勢磅礴的大合奏。但在時間軸上,樂曲是恒定不變的,像一堵平坦的聲音高牆。
  對這一樂章,人們的理解驚人地一致:“一部大機器在運行。”
  後來,出現了一個纖細的旋律,如銀鈴般晶瑩地響著,如夢幻般變幻不定,與背後那堵呆板的聲音之牆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是飛翔在那部大機器裏的一個銀色小精靈。這個旋律仿佛是一滴小小的但強有力的催化劑,在鋼鐵世界中引發了奇妙的化學反應,那些不變的節奏開始波動變幻,大機器的粗軸和巨輪漸漸變得如橡皮泥般柔軟,最後,整個合奏變得如那個精靈旋律一樣輕盈而有靈氣。
  人們議論紛紛:“大機器具有智能了!”“我覺得,機器正在與它的創造者相互接近……”
  太陽音樂在繼續,已經進行到一個新的樂章了。這是結構最複雜的一個樂章,也是最難理解的一個樂章。它首先用類似鋼琴的聲音奏出一個悠遠空靈的旋律,然後以越來越複雜的合奏不斷地重複演繹這個主題,每次重複演繹都使得這個主題在上次的基礎上變得更加宏大。
  在這種重複進行了幾次後,C國主席說:“以我的理解,是不是這樣的:一個思想者站在一個海島上,用他深邃的頭腦思索著宇宙,鏡頭向上升,思想者在鏡頭的視野中漸漸變小,當鏡頭從空中把整個海島都納入視野後,思想者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鏡頭繼續上升,海島在漸漸變小,鏡頭升出了大氣層,在太空中把整個行星納入視野,海島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太空中的鏡頭繼續遠離這顆行星,把整個行星係納入視野,這時,隻能看到行星係的恒星,它在漆黑的太空中看去隻有台球般大小,孤獨地發著光,而那顆有海洋的行星,也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A國總統聆聽著音樂,接著說:“鏡頭以超光速遠離,我們發現在我們的尺度上空曠而廣漠的宇宙,在更大的尺度上卻是一團由恒星組成的燦爛的塵埃,當整個銀河係進入視野後,那顆帶著行星的恒星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鏡頭接著跳過無法想像的距離,把一個星係團納入視野,眼前仍是一片燦爛的塵埃,但塵埃的顆粒已不再是恒星而是恒星係了……”秘書長接著說:“這時銀河係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但終點在哪呢?”
  草坪上的人們重新把全身心沉浸在音樂中,樂曲正在達到它的頂峰:在音樂家強有力的思想推動下,那隻拍攝宇宙的鏡頭被推到了已知的時空之外,整個宇宙都被納入視野,那個包含著銀河係的星係團也像一粒灰塵般消失了。人們凝神等待著終極的到來,宏偉的合奏突然消失了,隻有開始那種類似鋼琴的聲音在孤獨的響著,空靈而悠遠。
  “又返回到海島上的思想者了嗎?”有人問。
  克萊德曼傾聽著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旋律與那時完全不同。”
  這時,全宇宙的合奏再次出現,不久停了下來,又讓位於鋼琴獨奏。這兩個旋律就這樣交替出現,持續了很長時間。
  克萊德曼凝神聽著,突然恍然大悟:“鋼琴是在倒著演奏合奏的旋律!”
  C國主席點點頭:“或者說,它是合奏的鏡像。哦,宇宙的鏡像,這就是鏡子了。”
  音樂顯然已近尾聲,全宇宙合奏與鋼琴獨奏同時進行。鋼琴精確地倒奏著合奏的每一處,它的形象凸現在合奏的背景上,但兩者又那麽和諧。
  C國主席說:“這使我想起了一個現代建築流派,叫光亮派,為了避免新建築對周圍傳統環境的影響,就把建築的表麵全部做成鏡麵,使它通過反射來與周圍達到和諧,同時也以這種方式表現了自己。”
  “是的,當文明達到了一定的程度,它也可能通過反射宇宙來表現自己的存在。”秘書長若有所思地說。
  鋼琴突然由反奏變為正奏,這樣它立刻與宇宙合奏溶為一體,太陽音樂結束了。


  6.歡樂頌
  鏡子說:“一場完美的音樂會,謝謝欣賞它的所有人類。好,我走了。”
  “請等一下!”克萊德曼高喊一聲,“我們有一個最後的要求:你能否用太陽彈奏一首人類的音樂?”
  “可以,哪一首呢?”
  元首們互相看了看。“彈貝多芬的《命運》吧,”M國總理說。
  “不,不應該是《命運》,”A國總統搖搖頭說,“現在已經證明,人類不可能扼住命運的喉嚨,人類的價值在於:我們明知命運不可抗拒,死亡必定是最後的勝利者,卻仍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專心致誌地創造著美麗的生活。”
  “那就唱《歡樂頌》吧。”C國主席說。
  鏡子說:“你們唱吧,我可以通過太陽把歌聲向宇宙傳播出去。我保證,音色會很好的。”
  草坪上這二百多人唱起了《歡樂頌》,歌聲通過鏡子傳給了太陽,太陽再次震動起來,把歌聲用強大的電磁脈衝傳向太空的各個方向。

  “歡樂啊,美麗神奇的火花,
  來自極樂世界的女兒,
  天國之女啊,我們如醉如狂,
  踏進了你神聖的殿堂。
  被時光無情的分開一切,
  你的魔力又把它們重新連結。”

  五小時後,歌聲將飛出太陽係;四年後,歌聲將到達人馬座;十萬年後,歌聲將傳遍銀河係;二十多萬年後,歌聲將到達最近的恒星係大麥哲倫星雲;六百萬年後,歌聲將傳遍本星係團的四十多個恒星係;一億年之後,歌聲將傳遍本超星係團的五十多個星係群;一百五十億年後,歌聲將傳遍目前已知的宇宙,並向繼續膨脹的宇宙傳出去,如果那時宇宙還膨脹的話。

  “在永恒的大自然裏,
  歡樂是強勁的發條,
  在宏大的宇宙之鍾裏,
  是歡樂,在推動著指針旋跳,
  它催含苞的鮮花怒放,
  它使豔陽普照穹蒼。
  甚至望遠鏡都看不到的地方,
  它也在使天體轉動不息。”

  歌唱結束後,音樂會的草坪上,所有人都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元首們都在沉思著。
  “也許,事情還沒到完全失去希望的地步,我們應該盡自己的努力。”C國主席首先說。
  A國總統點點頭:“是的,世界需要GA。”
  “與未來所能避免的災難相比,我們各自所需做出的讓步和犧牲是微不足道的。”R國總統說。
  “我們所麵臨的,畢竟隻是宇宙中一粒沙子上的事,應該好辦。”E國首相仰望著星空說。
  各國元首紛紛表示讚同。
  “那麽,各位是否同意延長本屆GA大會呢?”秘書長滿懷希望地問道。
  “這當然需要我們同各自的政府進行聯係,但我想問題應該不大。”A國總統微笑著說。
  “各位,今天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秘書長無法掩飾自己的喜悅,“現在,讓我們繼續聽音樂吧!”
  《歡樂頌》又響了起來。

  鏡子以光速飛離太陽,它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在那十幾億年的音樂家生涯中,他從未重複演奏過一個恒星。就像人類的牧羊人從不重擲同一塊石子。飛行中,他聽著《歡樂頌》的餘音,那永恒平靜的鏡麵上出現了一圈難以覺察的漣漪。
  “嗯,是首好歌。”

沃納大叔站在船頭,望著大西洋平靜的海麵沉思著。他很少沉思,總是不用思考就知道怎樣做,並不用思考就去做,現在看來事情確實變難了。

沃納大叔完全不是媒體所描述的那種惡魔形象,而是一副聖誕老人的樣子。除了那雙犀利的眼晴外,他那圓胖的臉上總是露著甜密而豪爽的笑容。他從不親自帶武器,隻是上衣口袋中裝著一把精致的小刀,他用它既削水果又殺人,幹這兩件事時,他的臉上都露著種笑容。

沃納大叔的這艘三千噸的豪華遊艇上,除了他的八十名手下和兩個皮膚黝黑的南美女郎外,還有二十五噸的高純度海洛因,這是他在南美叢林中的提煉廠兩年的產品。兩個月前,哥倫比亞政府軍包圍了提煉廠,為了搶出這批貨,他的弟弟和另外三十多個手下在槍戰中身亡。他急需這批貨換回的錢,他要再建一個提煉廠,這次可能建在波利維亞,甚至亞洲金三角,以使自己苦心經營了一生的毒品帝國維持下去。但直到現在,已在海上漂泊了一個多月,貨一克都沒能運進美國大陸。從海關進入根本不可能,自從中微子探測器發明以來,毒品是絕對藏不住的。一年前他們曾把海洛因鑄在每塊十幾噸重的進口鋼坯的中心,還是被輕而易舉地查出來。後來,沃納大叔想了一個很絕妙的辦法:用一架輕型飛機,通常是便宜的賽斯納型,載著大約五十公斤的貨從邁阿密飛入,一過海岸,飛行員就身上綁著貨跳傘。這樣雖然損失了一架小飛機,但那五十公斤貨還是有很大賺頭。這曾經是一個似乎戰無不勝的辦法,但後來美國人建起了由衛星和地麵雷達構成的龐大的空中監視係統,這係統甚至能發現並跟蹤跳傘的飛行員,以至於大叔的那些英勇的小夥子們還沒著地就發現警察在地麵上等著他們。後來大叔又試著用小艇運貨上岸,結果更糟:海岸警衛隊的快艇全部裝備著中微子探測器,隻要從三千米之內對小艇掃描,就能發現它上麵的毒品。沃納大叔甚至想到了用微型潛艇,但美國人完善了冷戰時期的水下監測網,潛艇在距海岸很遠就被發現。

現在,沃納大叔束手無策了,他恨科學家,是他們造成了這一切。但從另一方麵想,科學家也同樣能幫助自己。於是,他讓在美國讀書的小兒子做這方麵的努力,告訴他不要舍不得錢。今天上午,小沃納從另一艘船上了遊艇,告訴父親他找到了要找的人,“他是個天才,爸爸,是我在加州理工認識的。”

沃納的鼻子輕蔑地動了動,“哼,天才?你在加州理工已浪費了三年時間,並沒有成為天才,天才真那麽好找嗎?”

“可他真是天才,爸爸!”

沃納轉身坐在遊艇前甲板的一張躺椅上,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刀削著一個波蘿。那兩個南美女郎走過來在他肉乎乎的肩膀上按摩著。小沃納領來的人一直遠遠站在船舷邊看大海,這時走過來。他看上去驚人的瘦,脖子是一根細棍,細得很難讓人相信能支撐得住他那大得不成比例的頭,這使他看起來多少有些異類的感覺。

“戴維。霍普金斯博士,海洋生物學家。”小沃納介紹說。

“聽說您能幫我們的忙,先生。”沃納臉上帶著他那聖誕老人的笑說。

“是的,我能幫您把貨運上海岸。”霍普金斯臉上無表情地說。

“用什麽?”沃納懶洋洋地問。

“鯨。”普霍金斯簡短地回答。這時小沃納揮了一下手,他的兩個人抬來一件奇怪的東西。這是一個透明的小艙體,用類似透明塑料的某種材料做成,呈流線形,高一米,長兩米,艙體的空間同小汽車裏差不多大,裏麵有兩個座位,座位前有帶著一個微型屏幕的簡單儀表盤,座位後麵還有一定的空間,顯然是為了放貨用的。

“這個艙體能裝兩個人和約一噸的貨。”霍普金斯說。

“那麽這玩藝如何在水下走五百公路到達邁阿密海岸呢?”

“鯨把它含在嘴裏。”

沃納狂笑起來,他那由細尖變粗放的笑用來表達幾乎所有的感情:高興、憤怒、懷疑、絕望、恐懼、悲哀。……每次的大笑都一樣,代表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妙極了孩子,那麽我得付給那頭鯨魚多少錢,它才能按我們說的方向遊到我們要去的地點呢?”

“鯨不是魚,它是海洋哺孔動物。您隻需把錢付給我,我已在那頭鯨的大腦中安放了生物電極,在它的大腦中還有一台計算機接收外部信號,並把它翻譯成鯨的腦電波信號,這樣在外部可以控製鯨的一切活動,就用這個裝置。”霍普金斯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電視遙控器模樣的東西。

沃納更劇烈地狂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孩子一定看過>,哈哈……啊。……哈哈……”他笑得彎下了腰,喘不過氣來,手裏的波蘿掉在地上。“……哈哈……那個木偶,哦,皮諾曹,同一個老頭兒讓一頭大魚吃到肚子裏……哈哈……”

“爸爸,您聽他說下去,他的辦法真能行!”小沃納請求道。

“……啊哈哈哈……皮諾曹和那個老頭兒在魚肚子裏過了很長時間,他們還在那裏麵……哈哈哈哈……在那裏麵點蠟燭……哈哈哈哈……”

沃納突然止住了笑,他的狂笑消失之快,就象電燈關掉電源那樣,可聖誕老人的微笑還留著。他問身後的一個女郎:“皮諾曹說謊後,怎麽來著?”

“鼻子變了長了。”女郎回答說。

沃納站起來,一手拿著削波蘿的小刀,一手托起霍普金斯的下巴,研究著他的鼻子,後者平靜地看著他。“你們看他的鼻子在變長嗎?”他微笑著問女郎們。

“在變長大叔!”她們中的一個嬌滴滴地說,顯然看別人的沃納大叔手下倒黴是她們的一種樂趣。

“那我們幫幫他。”沃納說著,他的兒子來不及阻攔,那把鋒利的小刀就把霍普金斯的鼻子尖切下一塊。血流了出來,但霍普金斯仍是那麽平靜,沃納放開他的下巴後他仍垂手站在那兒任血向下流,仿佛鼻子不是長在他腦袋上。

“把這個天才放到這玩藝裏麵,扔到海裏去。”沃納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當兩個南美大漢把普霍金斯塞進透明小艙後,沃納把那個遙控器拾起來,從小艙的門遞給霍普金斯,就象聖誕老人遞給孩子一個玩具那樣親切,“拿著,叫來你那寶貝鯨魚,……

哈哈哈。……“他又狂笑起來。當小艙在海中濺起高高的水花時,他收斂笑容,顯出少有的嚴肅。

“你遲早得死在這上麵。”他對兒子說。

透明小艙在海麵上隨波起伏,象一個汽泡那樣脆弱而無助。

突然,遊艇上的兩個女郎驚叫起來,在距船舷二百多米處,海麵湧起了一個巨大的水包,那水包以驚人的速度移動著,很快從正中分開化為兩道巨浪,一條黑色的山脊在巨浪中出現了。

“這是一頭藍鯨,長四十八米,霍普金斯叫它波賽冬,希臘神話中海神的名字。”小沃納伏在父親耳邊說。

山脊在距小艙幾十米處消失了,接著它巨大的尾巴在海麵豎立起來,象一麵黑色的巨帆。很快,藍鯨的巨頭在小艙不遠處出現,巨頭張開大嘴,一下把小艙吞了進去,就象普通的魚吃一塊麵包屑一樣。然後,藍鯨繞著遊艇遊了起來,那座生命的小山在海麵莊嚴地移動,激起的巨浪衝擊著遊艇,發出轟轟的巨響。在這景象麵前,即使象沃納這樣目空一切的人也感到了一種敬畏,那是人見到了神的感覺,這是大海神力的化身,是大自然神力的化身。藍鯨繞著遊艇遊了一圈後,轉向徑直朝遊艇衝來,它的巨頭在船邊伸出海麵,船上的人清楚地看到它那粘著蚌殼的礁石般粗糙的皮膚,這時他們才真正體會到藍鯨的巨大。接著藍鯨張開了大嘴,把小艙吐了出來,小艙沿著一條幾乎水平的線掠過船舷,滾落在甲板上。艙門打開,霍普金斯爬了出來,他鼻子上流出的血已把胸前的衣服濕了一片,但除此之外安然無恙。

“還不快叫醫生來,沒看到皮諾曹博士受傷了嗎?!”沃納大叫起來,好象霍普金斯的傷同他無關似的。

“我叫戴維。霍普金斯。”霍普金斯莊嚴地說。

“我就叫你皮諾曹。”沃納又露出他那聖誕老人的笑。

幾個小時後,沃納和霍普金斯鑽進了透明小艙。裝在防水袋中的一噸海洛因放在座位後麵。沃納決定親自去,他需要冒險來激活他血管中已呆滯的血液,這無疑是他一生中最剌激的一次旅行。小艙被遊艇上的水手用纜繩輕輕放到海麵上,然後遊艇慢慢地駛離小艙。

小艙裏的兩個人立刻感到了海的顛波,小艙有二分之一露出水麵,大西洋的落日照進艙裏。霍普金斯按動遙控器上的幾個鍵,召喚藍鯨。他們聽到遠處海水低沉的攪動聲,這聲音越來越大,藍鯨的大嘴出現在海麵上,向他們壓過來,小艙好象被飛速吸進一個黑洞中,光亮的空間迅速縮小,變成一條線,最?後消失了,一切都陷入黑暗中,隻聽到卡地一聲巨響,那是藍鯨的巨牙合攏的撞擊聲。接著是一陣電梯下降時的失重感,表明藍鯨在向深海潛去。

“妙極了皮諾曹,……哈哈哈……”沃納在黑暗中又狂笑起來,表示或掩蓋他的恐懼。

“我們點上蠟燭吧,先生。”霍普金斯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快樂自在,這是他的世界了。沃納意識到了這點,恐懼又加深了一層。這時,小艙裏一盞燈亮了起來,燈在小艙的頂部,發出藍幽幽的冷光。

沃納首先看到的是小艙外麵的一排白色的柱子,那些柱子有一人多高,從底向頭部漸漸變尖,上下交錯組成了一道柵欄。他很快意識到這是藍鯨的牙齒。小艙似乎放在一片柔軟的泥沼上,那泥沼的表麵還在不停地蠕動。上方象一個拱頂,可以看到一道道由巨大骨髂構成的拱梁。“泥沼地麵”和上方的拱梁都向後傾斜,到達一個黑色的大洞口,那洞口也在不斷地變換著形狀,沃納又開始神經質地大笑了,他知道那洞口是藍鯨的嗓子眼。周圍飄著一層濕霧,在燈的藍光下,他們仿佛置身於神話裏的魔洞中。

小艙裏的小屏幕上顯示出一幅巴哈馬群島和邁阿密海區的海圖,霍普金斯開始用遙控器“駕駛”藍鯨,海圖上一條航跡開始露頭,它精確地指向邁阿密海岸沃納要去的地方。“航程開始了,波塞冬的速度很快,我們五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霍普金斯說。

“我們在這裏不會悶死吧?”沃納盡量不顯出他的擔心。

“當然不會,我說過鯨是哺乳動物,它也呼吸氧氣,我們周圍有足夠氧氣,通過一個過濾裝置我們就可以維持正常的呼吸。”

“皮諾曹,你真是個魔鬼!你怎麽做到這一切的?比如說,你怎樣把控製電極和計算機放進這個大家夥的腦子中?”

“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首先需要麻醉它,所用的麻醉劑有五百公斤。這是一個耗資幾十億元的軍事科研項目,我曾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波賽冬是美國海軍的財產,在冷戰時期用來向華約國家的海岸輸送間諜和特種部隊。我還主持過一些別的項目,比如,在海豚或鯊魚的大腦中埋入電極,然後在它們身上綁上炸彈,使它們變成可控製的魚雷。我為這個國家做了很多的事情,可後來,國防預算削減了,他們就把我一腳踢出來。我在離開研究院的時候,把波賽冬也一起帶走了。這些年來,我和它遊遍了各個大洋……”

“那麽,皮諾曹,你用你的波賽冬幹現在這件事,有沒有道德上的,嗯,困擾呢?當然你會覺得我談道德很可笑,但我在南美的提煉廠裏有很多化學家和工程師,他們常常有這種困擾。”

“我一點沒有,先生。人類用這些天真的動物為他們肮髒的戰爭服務,這已經是最大的不道德了。我為國家和軍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有資格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既然社會不給,隻好自己來拿。”

“哈哈哈哈……對,隻好自己拿!哈哈哈……”沃納笑著,突然止住,“聽,這是什麽聲音?!”

“是波賽冬的噴水聲,它在呼吸。小艙裏裝有一個靈敏的聲納,能放大外麵的所有聲音。聽……”

一陣嗡嗡聲,夾雜著水擊聲,由小變大,然後又變小,漸漸消失。

“這是一艘萬噸級的油輪。”

突然,前麵兩排巨牙緩緩動了起來,海水洶湧地湧了進來,發出轟轟的巨響,小艙很快被浸在水中。霍普金斯按動一個按鍵,小屏幕上的海圖消失了,代之以複雜的波形,這是藍鯨的腦電波。“哦,波賽波發現了魚群,它要吃飯了。”藍鯨的嘴張開了一個大口,小艙麵對著深海漆黑的無底深淵。突然,魚群出現了,它們蜂擁著進入了大口,猛烈地衝撞著小艙,小艙中兩個人麵前,全是在燈光中閃著耀眼銀光的魚群,它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覺得這隻是一個大珊瑚洞而已。卡地一聲巨響,透過紛飛的魚群,可隱約看到巨牙合擾了,但藍鯨巨大的嘴唇還開著,這時響起一陣水流的尖嘯聲,魚群突然倒退,退到巨牙的柵欄時被堵住,沃納很快意識到這是鯨嘴裏的海水在向外排,巨大的氣壓在把同魚群一起衝入的海水壓出去。他驚奇地看到,在鯨嘴產生的巨大壓力下,水麵垂直著從小艙邊移過去。很快,鯨嘴裏的海水排空了,吸入的魚群變成亂蹦亂跳的一堆,堆在巨牙的柵欄前。小艙下的柔軟的“地麵”開始蠕動,這蠕動在“ 地麵”上形成了一排排飛快移動的波狀起伏,魚堆隨著這起伏向後移去。當沃納?明白了這是在幹什麽時,恐懼使他從頭冷到了腳。

“放心,波賽冬不會把我們咽下去的。”霍普金斯明白沃納恐懼的原因,“他能識別出我們,就象您吃瓜子能識別出皮和仁一樣。小艙對它進食會有一定的影響,但它已習慣了。有時候魚群很大,它在吃前可暫時把小艙吐出來。”

沃納鬆了一口氣,他還想狂笑,可已沒有力氣了。他呆呆地看著魚堆慢慢地移過了紋絲不動的小艙,移向後麵那黑暗的大洞,當二三噸重的那堆魚在藍鯨巨大的喉嚨裏消失時,響起了一陣山崩似的聲音。

震驚使沃納呆呆地沉默著,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霍普金斯突然推了推他:“聽音樂嗎?”說著他放大了聲納揚聲器的音量。

沃納聽到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他不解地看著霍普金斯。

“這是波賽冬在唱歌,這是鯨歌。”

漸漸地,沃納從這低沉的時斷時續的轟鳴聲中聽出了某種節奏,甚至又聽出了旋律……“它幹什麽,求偶嗎?”

“不全是。海洋科學家們研究鯨歌有很長時間了,至今無法明了其含義。”

“可能根本沒有什麽含義。”

“恰恰相反,含義太深了,深到人類無法理解。科學家們認為這是一種音樂語言,但同時表達了許多人類語言難以表達的東西。”

鯨歌在響著,這是大海的靈魂在歌唱。鯨歌中,上古的閃電擊打著的原始的海洋,生命如熒火在混沌的海水中閃現;鯨歌中,生命睜著好奇而畏懼的眼睛,用帶著鱗片的腳,第一次從大海踏上火山還沒熄滅的陸地;鯨歌中,恐龍帝國在寒冷中滅亡,時光飛逝,滄海桑田,智慧如小草,在冰川過後的初暖中萌生;鯨歌中,文明幽靈般出現在各個大陸,亞特蘭蒂斯在閃光和巨響中沉入洋底……一次次海戰,鮮血染紅了大海; 數不清的帝國誕生了,又滅亡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過眼煙雲……藍鯨用它那古老得無法想象記憶唱著生命之歌,全然沒有感覺到它含在嘴中的渺小的罪惡……

藍鯨於午夜到達邁阿密海岸。以後的一切都驚人的順利。為避免擱淺,藍鯨在距海岸二百多米處停了下來。今夜月亮很好,沃納和霍普金斯可清楚地看到岸上的棕櫚樹叢。接貨的人有八個,都穿著輕便潛水服,很順利地把這一噸貨運到了岸上,並爽快地付了沃納報出的最高價,還許諾以後有多少要多少。他們很驚奇這兩個人和那個透明小艙能穿過嚴密的海上防線,甚至一開始不知他們是人是鬼(這時霍普金斯已操縱波賽冬遠遠遊開了)。半小時後,接貨的人已走遠,霍普金斯喚回了藍鯨,帶著滿滿兩手提箱美元現鈔,他們踏上了歸程。

“好極了皮諾曹!”沃納興高彩烈地說,“這次的收入全歸你,以後的收入我們再按比例分成。你已經是一個千萬富翁了皮諾曹!……哈哈哈……我們還要跑二十多趟才能把二十多噸的都出手。”

“可能用不了那麽多趟,我覺得經過一些改進,我們一次可帶二到三噸。”

“哈哈哈哈……好極了皮諾曹!”

在海下平靜的航程中,沃納睡著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被霍普金斯推醒,他看看小屏幕上的海圖和航跡,發現航程已走了三分之二,似乎沒有什麽異常。霍普金斯讓他注意聽,他聽到了一艘海麵航船的聲音,在以前的航程中這已司空見貫,他不解地看看霍普金斯。但接著聽下去,他知道事情不對:與以前不同,這次聲音的大小沒有變化。

那條船在跟著藍鯨。

“多長時間了?”沃納問。

“有半個小時了,這期間我變換了幾次航向。”

“怎麽會呢?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艇不會對一頭鯨進行中微子掃描的。”

“掃描又怎樣,鯨上現在並沒有毒品。”

“而且,要想收拾我們,在邁阿密海岸最方便,為什麽要等到這時?”沃納迷惑不解地看看屏幕上的海圖,他們已越過了佛羅裏達海峽,現在接近古巴海岸。

“波塞冬要換氣了,我們不得不浮上海麵,隻十幾秒鍾就行了。”霍普金斯拿起了遙控器,沃納慢慢地點點頭,霍普金斯按動遙控器,他們感到一陣超重,藍鯨上浮了,很快,他們聽到了一陣浪聲,鯨在海麵上了。?突然,聲納中傳來了一聲悶響,小艙裏感覺到一陣振動。接著又一聲同樣的響聲,這次藍鯨的振動變得瘋狂起來,小艙在鯨嘴裏來回滾動,幾次重重地撞在巨牙上,發出了一陣破裂聲,兩個人幾乎被撞昏過去。

“那船向我們開炮了!”霍普金斯驚叫道。他用遙控器極力穩住了藍鯨,然後發出了下潛的指令,但藍鯨沒有執行這個指令,仍在海麵上無目標地狂奔。霍普金斯感到了一陣顫抖,那顫抖發自藍鯨龐大的身軀,這是痛疼的顫抖。

“我們快出去,不然就晚了!”沃納大叫。

霍普金斯發出了吐出小艙的指令,這次藍鯨執行了,小艙從它的嘴裏以驚人的速度衝了出去,並很快浮上了海麵。朝陽已在大西洋上升起,陽光使他們一時迷起了雙眼。但他們很快發現自己的雙腳浸在水中,剛才在鯨牙上的猛烈撞擊已把小艙撞出了幾個破口,海水湧了進來。整個小艙已嚴重變形,他們拚盡了全力也沒能拉開艙門逃生。他們開始用一切可找到的東西堵口,甚至用上了手提箱中那一捆捆的鈔票,但沒有用,海水繼續湧了進來,很快小艙中的水就有齊胸深了。在小艙下沉前的一刻,霍普金斯看到了那隻船,那是一艘很大的船;他還看到了船頭的那門形狀奇怪的炮,看到了炮口火光一閃,看到了那發箭狀的帶繩子的炮彈擊中了掙紮著的藍鯨的脊背。

藍鯨用最後的力氣在海麵翻起了巨浪,它的鮮血已使一大片海麵變成了紅色……

小艙下沉了,在藍鯨茫茫的紅色的血霧中沉下去。

“我們死在誰手裏?”當水已淹到下巴時,沃納問。

“捕鯨船。”霍普金斯回答。

沃納最後一次狂笑起來。

“國際公約早在五年前就全麵禁止捕鯨了!這群狗娘養的!!”霍普金斯破口大罵。

沃納繼續狂笑著,“……哈哈哈哈……他們不講道德……哈哈哈哈……

社會不給他們……哈哈哈哈……他們自己來拿……哈哈……自己來拿……

海水淹沒了小艙中的一切,在殘存的意識中,霍普金斯和沃納聽到了藍鯨波塞冬又唱起了凝重的鯨歌,那生命最後的歌聲穿透血色的海水,在大西洋中久久地回蕩,回蕩……

(完)


             鏡子

隨著探索的深入,人們發現量子效應隻是物質之海表麵的漣漪,是物質更深層規律擾動的影子。當這些規律漸漸明朗時,在量子力學中飄忽不定的實在圖象再次穩定下來,確定值重新代替了概率,新的宇宙模型中,本認為已經消失了的因果鏈再次浮動並清晰起來。

第一章——追捕

辦公室中豎立中豎立著國旗和黨旗,寬大的辦公桌旁有兩個人。
“我知道首長很忙,但這件事必須匯報,說真的,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桌前一位身著二級警監警服的人說,他年近50,但身軀挺拔,臉上線條剛勁。
“繼風啊,我清楚你最後這句話的分量,三十年的老刑偵了。”首長說,他說話的時候看著手中的一隻緩緩轉動的紅藍鉛筆,仿佛專心評價削出的筆尖形狀。大多數時間他都是這樣將自己的目光隱藏起來,在過去的歲月中陳繼風能記起來的首長直視自己不超過三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一生的關鍵時刻。
“每次采取行動之前目標總能逃脫,他肯定預先知道。”
“這事你不是沒碰到過吧?”
“當然,要隻是這個倒沒什麽,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內部問題。”
“你手下這套班子,不太可能。”
“是不可能。按您的吩咐,這個案子的參與範圍已經壓縮到最小,組裏隻有4個人,真正知道全部情況的人隻有兩個。不過我還是怕萬一,就計劃召集開一次會議,對參加人員逐個盤查。我讓沈兵召集會議,您認識的,十一處很可靠的那個,宋誠的事就是他辦的……但這時,邪門的事出現了……您,可別一位我是在胡扯,我下麵說的決對是真的。”陳繼風笑了笑,好象對自己的辯解很不好意思似的,“就在這時,他來了電話,我們的追捕目標給我來了電話!我在手機裏聽到他說:你們不用開這個會,你們沒有內奸。而這個時刻,距我向沈兵說出開會的打算不到30秒!”
首長手中的鉛筆停止了轉動。
“您可能想到了竊聽,但不可能,我們談話提點是隨意選的,在一個機關禮堂中央,禮堂裏正在排演國慶大合唱,說話湊到耳根兒才能聽清。後來這樣的怪事連接發生,他給我們來過8次電話,每次都談到我們剛說過的話或做過的事。最可怕的是,他不僅能聽到一切,還能看到一切!有一次,沈兵決定對他父母家進行搜查,組裏兩個人剛起身,還沒走出局裏的辦公室呢,就接到他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你們搜查證拿錯了,我的父母都是細心人,可能以為你們是騙子呢。’沈兵掏出搜查證一看,首長,他真的拿錯了。”
首長輕輕將鉛筆放在桌上,沉默的等待陳繼風繼續說下去,但後者好象已經說不出什麽了。首長拿出一枝煙,陳繼風忙拍拍衣袋找打火機,但沒有找到。
桌上兩部電話中的一部響了。
“是他……”陳繼風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後低聲說。首長沉著的示意了一下,他按下免提鍵,立刻有話音響起——聲音聽上去很年輕,有一種疲憊無力感:
“您的打火機放在公文包裏。”
陳繼風和首長對視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公文包翻找起來,一時找不到。
“夾在一份文件裏了,就是那份關於城市戶籍製度改革的文件。”目標在電話中說。
陳繼風拿出那份文件,啪的一聲,打火機掉到了桌麵上。
“好東西,法國都彭牌的,兩麵各鑲有30顆鑽石,整體用鈀金製成,價格……我查查,視三萬九千九百六十元。”
首長沒動,陳繼風卻打量了一下辦公室,這不是首長的辦公室,而是事先在大辦公樓上任意選的一間。
目標在繼續炫耀自己的力量:“首長,您那盒中華煙還剩五根,您上衣袋中的降血脂麥非奇羅片隻剩一片了,再讓秘書拿些吧。”
陳繼風從桌上拿起煙盒,首長則從衣袋中掏出藥的包裝盒,都證實了目標所說準確無誤。
“你們別再追捕我了,我現在也很難,不知道該怎麽辦。”目標繼續說。
“我們能見麵談談嗎?”首長問。
“請您相信,那對我們雙方都是一場災難。”說完電話掛斷了。
陳繼風鬆了一口氣,現在他的話得到了證實,而讓首長認為他在胡扯,比這個對手的詭異更讓人不安,“見了鬼了……”他搖搖頭說。
“我不相信鬼,但看到了危險。”首長說,有生以來第四次,陳繼風看到那雙眼睛直視著自己。

第二章——犯人和被追捕者
近郊市第二看守所。
宋誠在押解下走進著間已有六個犯人的監室中,這裏大部分室待審期較長的犯人。宋誠麵對著一雙雙冷眼,看守人員出去後剛關上門,有一個瘦小的家夥就站起來走到他麵前:“板油!”他衝宋誠喊,看到後者迷惑的樣子,他解釋到,“這兒按規矩分成大油、二油、三油……板油,你就是最板的哪那個。喂,別以為爺們兒欺負你來得晚,”他用大拇指向後指了指斜靠在牆根的一個慢臉胡子的人,“鮑哥剛來三天,已經是大油了。象你這種爛貨,雖然以前官不小,但現在是最板的!”他轉向那人,恭敬的問:“鮑哥,怎麽接待?”
“立體聲。”那人懶洋洋的說。
幾個躺著的犯人呼啦一下站了起來,抓住宋誠將他頭朝下倒提起來,懸在馬桶上方,慢慢下降,是他的腦袋大部分伸近了馬桶裏。
“唱歌兒,”瘦猴命令到,“這就是立體聲,就來一首同誌歌曲《左右手》什麽的!”
宋誠不唱,那幾個人一鬆手,他的腦袋完全紮進了馬桶中。
宋誠掙紮著將頭從惡臭的馬桶中抽出來,緊接著大口嘔吐起來,他現在知道,誣陷者給予他的這個角色,在犯人中都是最受鄙視的。
突然,周圍興高采烈的犯人們一下散開,飛快閃回到自己的鋪位上。門開了,剛才那名看守警察有走了回來,他厭惡的看著蹲在馬桶前的宋誠說:“到水龍頭哪兒吧腦袋衝衝,有人探視你。”

宋誠衝完頭後,跟著看守來到一間寬大的辦公室,探視者正在那裏等著他。來人很年輕,麵容清瘦頭發紛亂,帶著一副寬邊眼鏡,柃著一個很大的手提箱。宋誠冷冷的坐下了,沒有看來人一眼。被獲準在這個時候探視他,而且不去有玻璃斷隔的探視間,直接到這裏麵對麵,宋誠已基本上猜出了來人是那一方麵的。但對方第一句話讓他吃驚的抬起頭,大感意外:“我叫白冰,氣象模擬中心的工程師,他們在到處追捕我,和你一樣的原因。”來人說。
宋誠看了來人一眼,覺得他此時是說話方式有問題:這種話好象是應該低聲說出的,而他的聲音正常高低,好象所談的事根本不用避人。
白冰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說:“兩小時前我給首長打了電話,他約我談談我沒答應。然後他們就跟蹤上了我,一直跟到看守所前,之所以沒有抓我,是對我們的會麵很好奇,想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麽,現在我們的談話都在被竊聽。”
宋誠將目光從白冰身上移開,又看看天花板。他很難相信這人,同事對這事也不感興趣,即使他在法律上能僥幸免於一死,在精神上的死刑卻已執行,他的心已死了,此時不可能再對什麽感興趣了。
“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白冰說。
宋誠嘴角隱現一絲冷笑,沒人知道真相,除了他們,但他已懶得說出來了。
你事七年前到省紀委工作的,提拔到這個位置還不足一年。“
宋誠仍沉默著,他很惱火,白冰的話又將他拉回到他好不容易躲開的回憶中

三——大案
自從本世紀初鄭州市政府首先以一批副處級崗位招聘博士以來,很多城市紛紛效仿這種做法,後來這種招聘上升到一些省份的省政府一級,而且不限畢業年限,招聘的職位也更高。這種做法確實 向外界顯示了招聘者的大度和遠見,但實質上隻是一種華而不實的政績工程。招聘者確實深謀遠慮,他們清楚的知道,這些隻會謀事不會謀人的年輕高知沒有任何從政經驗,一旦進入陌生險惡的政界,就會陷在極其複雜的官場迷宮中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立足這樣到最後在職位上不會有什麽損失,產生的政績效益卻是可觀的。就是這個機會,使當時已是法學教授的宋誠離開平靜的校園和書齋投身了政界,與他一同來的那幾位不到一年就全軍覆沒,垂頭喪氣的離去,唯一的收獲就是多現實的幻滅。但宋誠是個例外,他不但在政界待了下來,而且走的很好。這應該歸功於兩個人,其一是他的大學同學呂文明,本科畢業那年宋誠考研時,呂文明則考上了公務員,依靠優越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奮鬥,十多年後成了中國最年輕的省委書記。是他力勸宋誠棄學從政的,這位單純的學者剛來時,他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腳的教他走路,每一步踏在哪都細心指點,終於使宋誠繞過隻憑自己絕對看不出來的處處雷區,一路上地走到今天。他還要感謝的另一個人就是首長……想到這裏,宋誠的心抽搐了一下。
“得承認,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不能說人家沒給你退路。”白冰說。
宋誠點點頭,是的,人家給你退路了,而且是一條光明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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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樓 
白冰接著說:“首長和你在幾個月前有過一次會麵,你一定記得很清楚。那是遠郊陽河邊的一幢別墅裏,首長一般不在那裏接見外人的。你一下車就發現他在門口迎接,這是很高的禮遇了。他熱情的同你握手,並拉著你的手走進客廳。別墅給你的第一印象是簡單和簡樸,但是你錯了:那套看上去有些舊的紅木家具價值百萬;牆上唯一一幅不起眼的字畫更陳舊,細看還有些蟲蛀的痕跡,那是明朝吳彬的《宕壑奇姿》,從香港佳士得拍賣行以八百多萬港幣購得;還有首長親自給你泡的那杯茶,那是中國星級茶王賽評出的五星級茶王,五百克的價格是九十萬元。
宋誠確實想起了白冰說的那杯茶,碧綠的茶水晶瑩透明,幾根精致的茶葉在這小小的青純空間中緩緩飄行,仿佛一首古箏奏出的悠揚仙樂……他甚至回憶起當時的隨感:要是外麵的世界也這麽純淨該多好啊。宋誠意識中那層麻木的帷帳一下被掀去了,模糊的意識又聚焦起來,他瞪大震驚的雙眼盯著白冰。
他怎麽知道這些?這件事處於秘密之井的最底端,是隱秘中的隱秘,這個世界上知道的人加上自己不超過四個!
“你是誰?!”他第一次開口了。
白冰笑笑說:“我剛才自我介紹過,隻是個普通人,但坦率的告訴你,我不僅僅是知道很多,而且我什麽都知道,或者說什麽都能知道,正因為這個他們也要除掉我,就象除掉你一樣。”
白冰接著講下去:“首長當時坐的離你很近,一隻手放在你膝蓋上,他看著你的慈祥目光能令任何一位晚輩感動,據我所知(記住,我什麽都知道)他從未與誰表現的這樣親近,他對你說:年輕人,不要慌張,大家都是同誌,有什麽事情,隻要真誠的以心換心,總是談得開的……你有思想、有能力、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特別是後兩項,在現在的年輕幹部裏麵真如沙漠中的清泉一樣珍貴啊,這也是我看中你的原因,從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啊。這裏要說明一下,首長這番話可能是真誠的,以前在工作中你與他交往的機會不是太多,但有好幾次,在機關大樓的走廊上偶爾相遇,或在散會後,他都主動與你攀談幾句,他很少與下級,特別是年輕下級這樣的,這些人們都看在眼裏。雖然組織會議上他從沒為你說過什麽話,但他的那些姿態對你的仕途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宋誠又點點頭,他知道這些,並曾經感激萬分,一直想找機會報答。
首長抬手向後示意了一下,立刻進來一個人,將一大摞材料輕輕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個人不是首長平時的秘書。首長撫著那摞材料說:就說你剛剛完成的這項工作吧,充分證明你的那些寶貴素質:如此巨量艱難的調查取證,數據充分而詳實,結論深刻,很難相信這些隻用了半年時間就完成了。你這樣出類拔萃的紀檢幹部要多一些,真是黨的事業之大興啊……你當時的感覺,我就不用說了吧。
當然不用說,那是宋誠一生中最驚恐的時刻,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然後象石化般僵住了。
這一切都是從對一宗中紀委委托調查的非法審批國有土地案的調查開始的。恩……我記得你童年的時候,曾與兩個小夥伴一起到一個溶洞探險,當地人把它叫老君洞,那洞口隻有半米高,彎著腰才能進去,但裏麵確實一個宏偉的黑暗大廳,手電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頂,隻有紛飛的蝙蝠不斷掠過光柱,每一個小小的響動都能激起遼遠的回聲,陰森的寒氣侵入你的骨髓……這就是這次調查的生動寫照:你沿著那條看似平常的線索向前走,他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鏡,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張全省範圍的腐敗網絡氣勢磅礴的展現在你的麵前,這條網上的每一條經絡都通向一個地方,一個人。現在這份本來要上報中紀委的絕密紀檢材料,竟拿在這個人手中!對這項調查,你設想過各種最壞的情況,但眼前發生的事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你當時完全亂了方寸,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怎麽到了您手裏?首長從容一笑,又輕輕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紀委書記呂文明走進了客廳。
你站起身,怒視著呂文明說:你,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違反組織原則和紀律?
“呂文明揮手打斷你,用同樣的憤怒質問道:這事為什麽不向我打個招呼?你回答說:你到中央黨校學習的一年期間,是我主持紀委工作,當然不能打招呼,這是組織紀律!呂文明傷心地搖搖頭,好象要難過地流出淚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時截下了這份材料,那……那是什麽後果嘛!宋誠啊,你這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總要分出個黑和白,但現實全是灰色的!”
宋誠長長的歎息了一聲,他記得當時呆呆的看著同學,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的,因為他以前從未表露過這樣的思想,難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長談中表現出的對黨內腐敗的痛恨,那一次次觸動雷區時麵對上下左右壓力時的堅定不移,那一次次徹夜工作後麵對朝陽流露出的對黨和國家前途充滿使命感的憂慮,都是偽裝?
“不能說呂文明以前騙了你,隻能說他的心靈還從來沒有向你敞開到那麽深,他就象那道著名的人稱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暴炒冰激淩,其中的火熱和冰冷都是真實的……首長沒有看呂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說:‘什麽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慣你這一點!宋誠做的非常優秀,無可指責,在這點上他比你強!’接著他轉向你說:‘小宋啊,就應該這樣,一個人,特別是年輕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樣的人。’”
宋誠當時感觸最深的是:雖然他和呂文明同歲,但首長隻稱他為年輕人,而且反複強調,其含義很明顯:跟我鬥,你還是個孩子。而宋誠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首長接著說:但,年輕人,我們也應該成熟起來。舉個例子來說,你這份材料中關於恒宇電解鋁基地的問題,確實存在,而且比你已調查出來的還嚴重,因為除了國內,還涉及到外資方勾結政府官員的嚴重違法行為。一旦處理,外資肯定撤走,這個國內最大的電解鋁企業就會癱瘓。為恒宇提供氧化鋁原料的桐山鋁釩土礦也要陷入困境;然後是橙林核電廠,由於前幾年電力緊張時期建設口子放的太大,現在國內電力嚴重過剩,這座新建核電廠發出的電主要供電解鋁基地使用,恒宇一倒,橙林核電廠也將麵臨破產;接下來,為橙林核電提供濃縮鈾的照西口化工廠也將陷入困境……這些,將使近七百億的國家投資無法收回,三四萬人失業,這些企業就在省城近郊,這個中心城市必將立刻陷入不穩定之中……上麵說的恒宇的問題還隻是這個案件的一小部分,這龐大的案子涉及到正省級一人、副省級三人、廳局級二百一十五人、處級六百一十四人,再往下不計其數。省內近一半經營出色的大型企業和最有希望的投資建設項目都被劃到了圈子裏,蓋子一旦揭開,這就意味著全省政治經濟的全麵癱瘓!而涉及麵如此之廣的巨大動作會產生其他什麽更可怕的後果還不得而知,也無法預測,省裏好不容易得到的政治穩定和經濟良性增長的局麵將蕩然無存,這難道對黨和國家就有利?年輕人,你現在不能延續法學家的思維,隻要法律正義得到伸張,那管他洪水滔天!這是不負責任的。平衡,曆史都是再各種因素間建立的某種平衡中發展到今天的,不顧平衡一味走極端,在政治上是極其幼稚的表現。
“首長沉默後,呂文明接著說:‘這個事情,中紀委那方麵我去辦,你,關鍵要做好專案組那幾個幹部的工作,下星期我會中斷黨校學習,回來協助你……’
“‘混帳!’首長再次猛拍桌子,把呂文明嚇的一抖。‘你是怎麽理解我的話的?你竟認為我是讓小宋放棄原則和責任?!文明啊,這麽多年了,你從心裏講,我是這麽一個沒有黨性原則的人嗎?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圓滑?讓人傷心啊。’然後首長轉向你:‘年輕人,在這件事上你們前麵的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一定要頂住幹擾和壓力堅持下去,讓腐敗分子得到應有的懲罰!案情觸目驚心啊,放過他們,無法向人民交代,天理也不容!我剛才講的你決不能當成負擔,我隻是以一個老黨員的身份提醒你,要慎重,避免不可預測的嚴重後果,但有一點十分明確,那就是這個大腐敗案必須一查到底!’首長說著,拿出了一張紙,鄭重地遞給你:‘這個範圍,你看夠嗎?’”
宋誠當時知道,他們也設下了祭壇,要往上放犧牲品了。他看了一眼那個名單,夠了,真的夠了,無論從級別上還是人數上,都真的夠了。這將是一個震驚全國的腐敗大案,而他宋誠,將隨著這個案件的最終告破而成為國家級的反腐英雄,將作為正義和良知的化身而被人民敬仰。但他心裏清楚,這隻是蜥蜴在危急時刻自斷的一條尾巴,蜥蜴跑了,尾巴很快還會長出來。他當時看著首長盯著自己的樣子,一時間真想到了蜥蜴,渾身一顫。但宋誠知道他害怕了,自己使他害怕了,這讓宋誠感到自豪,正是這自豪,一時間使他大大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更由於一個理想主義學者血液中固有的那種東西,他作出了致命的選擇。
“你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拿起了那摞材料,對首長說:根據黨內監督條例規定,紀委有權對同級黨委的領導人進行監督,按組織紀律,這材料不能放在您這裏,我拿走了。呂文明想攔你,但首長輕輕製止了他,你走到門口時聽到同學在後麵陰沉的說:宋誠,過分了。首長一直送你到車上,臨別時他握著你的手慢慢地說:年輕人,慢走。”
宋誠後來在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味深長:慢走,你的路不多了。

四——宇宙大爆炸
“你到底是誰?!”宋誠充滿驚恐地看著白冰,他怎麽知道這麽多?絕對沒有人能知道這麽多!
“好了,我們不回憶那些事了。”白冰一揮手中斷了講述,“我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吧,以揭解開你的疑問——你……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嗎?”
宋誠呆呆地看著白冰,他的大腦一時還難以理解白冰最後那句話,後來,他終於作出了一般正常人的反應,笑了笑。
“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請相信我沒有毛病,要想吧事情講清楚,真的得從宇宙誕生的大爆炸講起!這……媽 的,怎麽才能向你說清楚呢?還是回到大爆炸吧。你可能多少知道一些,我們的宇宙誕生於二百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在一般人的想象中,那次爆炸象漆黑空間中一團怒放的火焰,但這個圖象是完全錯誤的:大爆炸之前什麽都沒有,包括時間和空間,都沒有,隻有一個奇點,一個沒有大小的點,這個奇點急劇擴張開來,形成了我們今天的宇宙,現在一切的一切,包括我們自己,都來自這個奇點的擴張,它是萬物的種子!這理論很深,我也搞不太清楚,與我們這事有關的是這一點:隨著物理學的進步,隨著弦論之類的超級理論的出現,物理學家們漸漸搞清了那個奇點的結構,並且給出了它的數學模型,與這之前的量子力學的模型不同,如果奇點爆炸前的基本參數確定,所生成的宇宙中的一切也都確定了,一條永不中斷的因果鏈貫穿了宇宙中的一切過程……嗨,真是,這些怎麽講得清呢?”
白冰看到宋誠搖搖頭,那意思或是聽不懂,或是根本不想聽下去。
白冰說:“我說,還是在世不要想你那些痛苦的經曆吧。其實,我的命運比你好不到那裏去,剛才介紹過,我是一個普通人,但現在被追殺,下場可能比你還慘,就是因為我什麽都知道。如果說你是為使命和信念而獻身,我……我他媽 的純粹是!倒了八輩子黴!所以我比你更慘。”
宋誠悲哀的目光表達了一個明確的意思:沒有人會比我慘。

五——誣陷
在與首長會麵一個星期後,宋誠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殺人。
其實宋誠知道他們會采用非常規手段對付自己,對於一個知道得這樣多又在行動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險了,但他沒有想到對手行動這樣快,出手又這樣狠。
死者羅羅是一個夜總會的舞男,死在宋誠的汽車裏,車門鎖著,從內部無法打開,車內扔著兩罐打火機用的丙烷氣,罐皮都擱開了口子,裏麵的氣體全部蒸發,受害人就是在車裏高濃度丙烷氣裏中毒而死的。死者被發現時,手中握著已經支離破碎的手機,顯然是試圖用它來砸破車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證據很充分,有長達兩個小時的錄象證明宋誠與羅羅已有三個多月的不正常交往,最有力的證據是羅羅死前給110打的一個報警電話。
羅羅:“……快!快來!我打不開車門!我喘不上氣,我頭疼……”
110:“你在那裏?把情況說清楚些!”
羅羅:“……宋……宋誠要殺我……”
……
事後,在死者手機上發現一小段通話錄音,錄下了宋誠和受害人的三句對話:
宋誠:“我們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就和許雪萍斷了吧。”
羅羅:“宋哥,這何必呢?我和許姐隻是男女關係嘛,影響不了咱們的事,說不定還有幫助呢。”
宋誠:“我心裏覺得別扭,你別逼我采取行動。”
羅羅:“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兒。”
……
這是十分專業的誣陷,其高明之處就在於,警方掌握的證據幾乎百分之百是真實的。
宋誠確實與羅羅有長時間的交往,這種交往是秘密的,要說不正常也可以,那兩段錄音都不是偽造的,隻是後麵那段被曲解了。
宋誠認識羅羅是由於許雪萍的緣故,許是昌通集團的總裁,與腐敗網絡的許多節點都有著密切的經濟關係,對其背景和內幕了解很深。宋誠當然不可能直接從她嘴裏得到任何東西,但她發現了羅羅這個突破口。
羅羅向宋誠提供情況決不是出於正義感,在他眼裏,世界早就是一塊擦屁股紙了,他是為了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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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樓 
這個籠罩在工業煙塵中的內地都市,雖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國同等城市的最後,卻擁有多家國內最豪華的夜總會。首都的那些高幹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響,不可能象民間富豪那樣隨意享樂,就在每個周末驅車沿高速公路疾駛四五個小時,來到這座城市消磨荒淫奢靡的兩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又驅車趕回北京。羅羅所在的藍浪夜總會是最豪華的一處,這裏點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幾千元一瓶的馬爹利和軒尼詩一夜能賣出兩三打。但藍浪出名的真正原因並不在於此,而是因為他是一個隻接待女客的夜總會。
與其他的同伴不同,羅羅並不在意其服務對象給的多少,而在意給的比例。如果一年收入僅二三十萬的外資白領(在藍浪她們是罕見的窮人),給個幾百他也能收下。但許姐不同,她那幾十億的財富在過去幾年中威震江南,現在到北方來發展也勢如破竹,但在交往幾個月後,仍出四十萬就把他打發了。讓許姐看上也不容易,要放到同伴們身上,用羅羅的話說他們要美的肝兒疼了。但羅羅不行,他對許雪萍充滿了仇恨。那名高級紀檢官員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報複的希望,於是他施展自己這方麵的能力,又和許姐聯係上了。平時許雪萍對羅羅的嘴也很嚴,但他們在一起喝多了或吸多了時就不一樣了。同時,羅羅是個很有心計的人,許多時候,也會選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從熟睡的許姐身邊無聲的爬起來,在她的隨身公文包和抽屜裏尋找自己和宋誠需要的東西,用數碼相機拍下來。
警方手中那些證明宋誠和羅羅交往的錄象,大都是在藍浪的大舞廳拍的,往往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麵一群妖豔的年輕男孩在瘋狂的搖滾著,鏡頭移動,顯示出那些服飾華貴的女客人們,在幽暗中湊在一起,對舞台上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曖昧的低笑。最後鏡頭總是落到宋誠和羅羅身上,他們往往坐在最後麵的角落裏,頭湊在一起密談著,顯得很親密。作為唯一的男客,宋誠自然顯得很突出……宋誠實在沒有辦法,大多數時間他隻能在藍浪找到羅羅。舞廳的光線總是很暗,但這些錄象十分清晰,顯然使用了高級的微光鏡頭,這種設備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這麽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注意自己了,這令宋誠看到與對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這天,羅羅約宋誠通報最新情況,宋誠在夜總會見到羅羅時,他一反常態,要到他車裏去談,談完後,他說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後老板肯定要派事兒,想在宋誠的車裏休息一會兒。宋誠以為他的毒癮又來了,但也沒辦法,隻好將車開回機關,把車停在機關大樓外麵,自己到辦公室去處理一些白天沒幹完的工作,羅羅就待在車裏。四十多分鍾後他下來時,已經有人發現羅羅死在充滿丙烷氣味的車裏。車門隻有宋誠能從外麵打開。後來,公安係統參與此案偵破的一位密友告訴宋誠,他的車門鎖沒有任何破壞的痕跡,從其他方麵也確實能夠排除還有其他凶手的可能。這樣,人們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宋誠殺了羅羅,而宋誠則知道隻有一個可能:那兩個丙烷罐是羅羅自己帶進車裏的。
這讓宋誠徹底絕望了,他放棄了清洗自己的努力:如果一個人以自己的生命為武器來誣陷他,那絕對是逃不掉的。
其實,羅羅的自殺並不讓宋誠覺得意外,他的HIV化驗呈陽性。但羅羅以一死來誣陷自己,顯然是受人指使的,那麽羅羅得到了什麽樣的報酬?那些錢對他還有什麽意義?他是為誰掙那些錢?也許報酬根本就不是錢,那是什麽?除了報複許雪萍,還有什麽更強烈的誘餌或恐懼能征服他嗎?這些宋誠永遠不可能知道了,但他由此進一步看到了對手的強大和自己的稚嫩。
這就是他為人所知的一生了:一個高級紀檢幹部,生活腐化變態,因同性戀情殺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麵的潔身自好在人們眼裏反倒成了證據之一……一隻被人群踏死的臭蟲,他的一切很快消失得幹幹淨淨,即使偶爾有人想起他,也不過是想起了一隻臭蟲。
現在宋誠知道,他以前之所以作好了為信念和使命犧牲的準備,是因為根本不明白犧牲意味著什麽。他曾想當然地把死作為一條底線,現在才發現,犧牲的殘酷遠在這條底線之下。在進行搜查時他被帶回家一次,當時妻子和女兒都在家,他向女兒伸出手去,孩子厭惡地驚叫,撲在媽**懷裏縮到牆角,她們投向自己的那種目光他隻見過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發現放在衣櫃下的捕鼠夾夾住了一隻老鼠,他拿起夾子讓她們看那隻死鼠……
“好了,我們暫時把大爆炸和奇點這些抽象的東西放到一邊,”白冰打斷宋誠痛苦的回憶,將那個大提箱提到桌麵上,“看看這個。”


六——超弦計算機、終極容量和鏡像模擬
“這是一台超弦計算機,是我從氣象模擬中心帶出來的,你說偷出來的也行,我全憑它擺脫追捕了。”白冰拍著那個箱子說。
宋誠將目光移到箱子上,顯得很迷惑。
“這是很貴重的東西,目前省裏還隻有兩台。根據超弦理論,物質的基本粒子不是點狀物,而是無限細的一維弦,在十一維空間中震動,現在,我們可以操縱這根弦,沿其一維長度儲存和處理信息,這就是超弦計算機的原理。
“在傳統計算機中的一塊CPU,或一條內存,在超弦機中隻是一個原子!超弦電路是基於粒子的十一維微觀空間結構運行的,這種超空間微觀矩陣,使人類擁有了幾乎無限的運算和儲存能力。將過去的巨型計算機同超弦機相比,就如同我們的十根手指頭同那台巨型計算機相比一般。超弦計算機具有終極容量,終極容量啊,就是說,它可以將已知宇宙中的每一個基本粒子的狀態都儲存起來並進行運算,就是說,如果是基於三維空間和一維時間,超弦機能夠在原子級別上模擬整個宇宙……”
宋誠交替地看著箱子和白冰,與剛才不同,他似乎在很注意地聽白冰的話,其實他是在努力尋找一種解脫,讓這個神秘來人的這番不著邊際的話,將自己從那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
白冰說:“很抱歉說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話,大爆炸奇點超弦計算機什麽的,與我們麵對的現實好象八杆子打不著,但要把事情解釋清楚,就繞不開這些東西。下麵談談我的專業吧:我是個軟件工程師,主要搞模擬軟件,也就是建立一個數學模型,在計算機裏讓他運行,模擬現實世界中的某種事物或過程。我是學數學的,所以建模和編程都搞,以前搞過沙塵暴模擬、黃土高原水土流失模擬、東北能源經濟發展趨勢模擬等等,現在搞大範圍天氣模擬。我很喜歡這個工作,看著現實世界的某一部分在計算機內存中運動演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冰看看宋誠,後者的雙眼正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素戶仍在注意聽著,於是他接著說下去。“你知道,物理學在近年來連續地大突破,很象上世紀初的那陣兒,現在,隻要給定邊界條件,我們就可以撥開量子效應的迷霧,準確地預測單個或一群基本粒子的運動和演化。注意我說的一群,如果群裏粒子的數量足夠大它就構成了一個宏觀物體,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可以在原子級別上建立一個宏觀物體的數學模型。這種模型被稱為鏡象模擬,因為它能已百分之百的準確再現模擬對象的宏觀過程,因為宏觀模擬對象建立了一個數字鏡象。打個比方吧:如果用鏡象模擬方式為一個雞蛋建立數學模型,也就是將組成雞蛋的每一個原子的狀態都輸入模擬的數據庫,當這個模型在計算機中運行時,如果給出的邊界條件合適,內存中的那個虛擬雞蛋就會孵出小雞來,而且內存中的虛擬小雞,與現實中的那個雞蛋孵出的小雞一模一樣,連每一根毛尖都不差一絲一毫!你往下想如果這個模擬目標比雞蛋在大些呢?大到一棵樹,一個人,很多人;大到一座城市,一個國家,甚至大到整個地球?”白冰說到這裏激動起來,開始手舞足蹈,“我是一個狂想愛好者,熱衷於在想象中大一切都推向終極,這就讓我想到,如果鏡象模擬的對象是整個宇宙會怎麽樣?!”白冰進入一種不能自已的亢奮中,“想想,整個宇宙!奶奶的,在一個計算機內存中運行的宇宙!從誕生到毀滅……”
白冰突然中斷了興奮的講述,警覺地站起來,這事門無聲地開了,走進來兩個神色陰沉的男人,其中一位稍年長些的對著白冰抬抬雙手,示意他照著做,白冰和宋誠都看到了他敞開的夾克中的手槍皮套,白冰順從的舉起雙手,年輕的那位上前在他身上十分仔細的上下輕拍了一遍,然後對年長者搖搖頭,同時將那個大手提箱從桌上提開,放到離白冰遠一些的地方。
年長者走到門口,對外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又進來三個人,第一個人是市公安局局長陳繼風,第二個是省委書記呂文明,最後進來的是首長。
年輕人拿出了一副手銬,但呂文明衝他搖了搖頭,陳繼風則將頭向門口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兩個便衣警察走了出去,其中的一人走前從辦公桌桌腿上取下了一個小東西放進衣袋,顯然是竊聽器。

七——初始條件
白冰臉上絲毫沒有意外的表情,他淡淡一笑說:“你們終於抓到我了。”
準確地說是你自投羅網,得承認,如果你真想逃,我們是很難抓到你的。“陳繼風說。
呂文明表情複雜的看了宋誠一眼,欲言又止。首長則緩緩地搖搖頭,語氣沉重地低聲道:“宋誠啊,你,怎麽墮落到這一步呢……”他雙手撐著桌沿長久的默立著,眼睛有些濕潤,誰看到都不會懷疑他的悲哀是真誠的。
“首長,在這兒就不必演戲了吧。”白冰冷眼看著這一切說。
首長沒有動。
“誣陷他是您策劃的。”
“證據?”首長仍沒有動,從容地問。
“那次會麵後,關於宋誠您隻說過一句話,是對他說的。”白冰指指陳繼風,“繼風啊,宋誠的事你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麽,還是認真辦一辦吧。”
“這能證明什麽?”
“從法律意義上當然證明不了什麽,這是您的精明和老練之處,即使密談都深藏不露。但他。”白冰又指了指陳繼風,“卻領會地很準確,他對您的意思一直領會地很準確,對宋誠的誣陷是他指示剛才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具體幹的,那個人叫沈兵,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整個過程可是一個複雜的大工程,我就不用細說了吧。”
首長緩緩轉過身來,在辦公桌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兩眼看著地板說:“年輕人,必須承認,你的突然出現有許多令人吃驚的地方,用陳局長的話說叫見鬼了。”他沉默了一會後,語氣變地真誠起來,“說明你的真實身份吧,如果你真是上級派來的,請相信,我們是會協助工作的。”
“不是,我多次聲明自己是個普通人,身份就是你們已經查明的那樣。”
首長點點頭,看不出白冰的話讓他感到欣慰還是更加憂慮。
“坐,都坐吧。“首長對仍站著的呂、陳二人揮揮手,然後伏身靠近白冰,鄭重的說:“年輕人,今天。我們吧一切都徹底講清楚,好嗎?”
白冰點點頭:“這也是我的打算。我,從頭說起吧。”
“不,不用,你剛才對宋誠說的那些我們都聽到了,就從中斷處接著說吧。”
白冰語塞,一時想不起剛才說到哪兒了。
“在原子級別模擬整個宇宙。”首長提醒他,但看到白冰仍然不知從何說起,他便自己接著說下去,“年輕人,我認為你這個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不錯,超弦計算機具有終極容量,為這種模擬運算提供了硬件基礎,但,你想過初始狀態問題嗎?對宇宙的鏡象模擬必須從某個初始狀態開始,也就是說,要在模擬開始時是某個時間斷麵上,將宇宙的全部原子狀態一個一個地輸入計算機,在原子級別上構建一個初始宇宙模型,這可能嗎?別說是宇宙了,就是你說的那個雞蛋都不可能,構成它的原子數比有史以來出現過的所有雞蛋的數量都要大幾個數量級;甚至一個細菌都不可能,它的原子數量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退一步說,就算動用了難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將細菌甚至雞蛋這類小物體的原始狀態從原子級別上輸入計算機,那麽她們運動和演化所需要的邊界條件呢?比如雞蛋孵小雞所需要的溫度濕度等等,這些邊界條件在原子級別上的數據量同樣大地不可想象,甚至可能要大於模擬對象本身。”
“您能對技術問題進行如此描述,我很敬佩。”白冰由衷地說。
“首長是高能物理專業的高才生,是改革開放恢複學位後國內的第一批物理學碩士之一。”呂文明說。
白冰對呂文明點點頭,又轉向首長:“但您忘了,存在著那樣一個時間斷麵,宇宙是十分簡單的,甚至比雞蛋和細菌都簡單,比現實中最簡單的東西都簡單,因為它那時的原子數是零,沒有大小,沒有結構。”
“大爆炸奇點?”首長飛快地接上話,幾乎沒有空隙,顯示出它沉穩遲緩的外表下靈敏快捷的思維。
“是的,大爆炸奇點。超弦理論已經建立了完善的奇點模型,我們隻需要將這個模型用軟件實現,輸入計算機運算就可以了。”
“是這樣,年輕人,真是這樣。”首長站起身,走到白冰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顯出了少有的興奮,對剛才的那番話不甚了了的陳繼風和呂文明則用迷惑的目光看著他。
“這是你從那個科研中心拿出來的超弦計算機嗎?”首長指著那個大手提箱問。

八——創世遊戲
白冰點點頭,把箱子提到桌麵上打開了它。除了顯示設備外,箱子中還裝著一個圓柱體容器,超弦計算機的主機其實隻有一個煙盒大小,但原子電路需要在超低溫下運行,所以主機浸在這個絕熱容器裏的液氮中。白冰將液晶顯示器支起來,動了一下鼠標,處於休眠狀態的超弦計算機立刻蘇醒過來,液晶屏亮起來,象睜開了一隻惺忪的睡眼,顯示出一個很簡單的界麵,僅由一個下拉文本框和一個小小的標題組成,標題是:請選擇創世啟暴參數:
白冰點了一下文本框旁邊的箭頭,下啦出一行行數據組,每組有十幾個數據項,各行看上去差別很大,“奇點的性質由十八個參數確定,參數組合原則上是無限的,但根據超弦理論的推斷,能夠產生創世爆炸的參數組是有限的,但由多少組還是個迷。這裏顯示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們隨便選一組吧。”
白冰選中一組參數後,屏幕立刻變成了乳白色,正中凸現了兩個醒目的大按紐:
引爆 取消
白冰點了引爆按紐,屏幕上隻剩一片乳白,“這白色象征虛無,這裏沒有空間,時間也還沒有開始,什麽都沒有。”
屏幕左下角出現了一個紅色數字“0”
“這個數字是宇宙演化的時間,0的出現說明奇點已經生成,它沒有大小,所以我們看不到。”
紅色數字開始飛快增長。
“注意,宇宙大爆炸開始了。”
屏幕中央出現了一個蘭色的小點,很快增大為一個球體,發出耀眼的藍光。球體急劇膨脹,很快占滿整個屏幕,軟件將視野拉遠,球體重新縮為遙遠處的一點,但爆炸中的宇宙很快又充滿了整個屏幕。這個過程反複重複著,頻率很快,仿佛是一手宏偉樂曲的節拍。
“宇宙現在正處於暴脹階段,它的膨脹速度遠遠超過光速。”
隨著球體膨脹速度的降低,視野拉開的頻率漸漸慢了下來,隨著能量密度的降低,球體的顏色由藍向黃漸變,後來宇宙的色彩在紅色上固定了下來,並漸漸變暗,屏幕上視野不再拉遠,變成黑色的球體在屏幕上很緩慢地膨脹著。
“好,現在踞大爆炸已經一百億年了,這個宇宙處於穩定的演化階段,我們進去看看吧。”白冰說完動了動鼠標,球體迅速前移,屏幕完全黑了下來,“好,現在我們就在這個宇宙的太空中了。”
“什麽也沒有啊?”呂文明說。
“我們看看……”白冰說著,按動鼠標右鍵彈出了一個很複雜的界麵,一個程序開始統計這個宇宙中的物質總量,“嗬,這個宇宙中隻有十一個基本粒子。”他又調出了一大堆信息仔細讀著,“有十個粒子結成了五個粒子對,相互環繞對方運行,不過每個粒子對中的兩個粒子相距幾千萬光年,要上百萬年才能相對運動一毫米;還有一個粒子是自由的。”
“十一個基本粒子?!說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有。”呂文明說。
“有空間啊,近千億光年直徑的空間!還有時間,一百億年的時間!時空是最實在的存在!要說這個宇宙,還是創造得比較成功的,以前創造的相當多的宇宙連空間都很快湮滅了,隻剩時間。”
“無聊。”陳繼風哼了一聲,轉身不再看屏幕。
“不,很有意思,”首長高興地說,“再來一次。”
白冰退回到引爆界麵,重選了一組參數,再次啟動大爆炸。這個新宇宙誕生的過程看上去與剛才基本相同,也是一個在膨脹中漸漸暗下來的球體。在創世後的一百五十億年,球體完全變黑,宇宙的演化穩定下來,白冰再次讓視點進入宇宙內部,這時,連最不感興趣的陳繼風也驚歎起來。廣漠的黑色天空下,一張銀色的大膜向各個方向伸至無窮遠處,大膜上點綴著各種色彩的小球體,象滾動在鏡麵上的多彩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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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樓 
白冰又調出了分析界麵,看了一會兒後說:“運氣好,這是個豐富多彩的宇宙,半徑約400億光年,其中一半是液體,一半是空間。也就是說,這個宇宙就是一個深度和表麵半徑都是400億光年的大洋!宇宙中的固體星球就浮在洋麵上!”白冰將畫麵推向洋麵,可以看到銀色的洋麵在緩緩波動著,畫麵中出現了一個星球的近景:“這個漂浮著的星球有……我看看,木星那麽大吧,啊,它還在自轉那!看它表麵的那些山脈,在出水和入水時是何等壯觀!我們就吧這液體叫水吧。看那被山脈甩到軌道上的水,在洋麵形成了一個半圓的彩虹環呢!”
“是很美,但這個宇宙是違反物理學基本定律的。”首長看著屏幕說,“別說400億光年深的海洋,就是4光年,那水體也早在引力下坍縮成黑洞了。”
白冰搖搖頭說:“您忘了最基本的一點:這不是我們的宇宙,這個宇宙有自己的一套物理定律,與我們宇宙中的完全不同。在這個宇宙中,萬有引力常數、普郎克常數、光速等基本物理常數與我們的宇宙完全不同;在這個宇宙中,一加一甚至都不等於二。”
在首長的鼓勵下,白冰繼續做下去,第三個宇宙被創造出來,進入其中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堆極其混亂的色彩和形狀,白冰立刻將它關掉了。“這是一個六維宇宙,我們無法觀察它,其實大多數情況都是這樣,我們創造的前兩個都是三維宇宙隻是運氣好而已,宇宙從高能冷卻後,被釋放到宏觀的維數為三的概率隻有三十比十一。”
第四個宇宙出現時,所有的人都很迷惑:宇宙呈現一個無際的黑色平麵,有無數銀光閃閃的直線與黑的平麵垂直相交。看過分析數據後,白冰說:“這個宇宙與上麵的相反,維數比我們的低,是個二點五維的宇宙。”
“二點五維?”首長很吃驚。
“您看這個黑色沒有厚度的二維平麵就是這個宇宙的太空,直徑約500億光年;那些與平麵垂直的亮線就是太空中的恒星,她們都有幾億光年長,但無限細,隻有一維。分數維的宇宙很少見,我要把這組創世參數記下來。”
“有個問題:”首長說,“如果你用這組參數再次啟動大爆炸,所得到的宇宙和這個完全一樣嗎?”
“是的,而且其演化過程也完全一樣,一切在大爆炸時就決定了,您看,物理學穿過量子迷霧後,宇宙又顯出了因果鏈和決定論的本性。”白冰依次看著每個人,鄭重地說,“我請各位都牢記這一點,如果要理解我們後麵將要麵對的那些可怕的事,這是關鍵。”
“真的很有意思,做上帝的體驗,超脫而空靈,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首長感歎道。
“我的感覺同您一樣,”白冰離開了計算機,站起來來回走著,“所以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玩創世遊戲,道現在為止,我已經啟動了一千多次大爆炸,那一千多個宇宙,其神奇壯觀,很難用語言形容,我象吸毒似的上了癮……本來我可以這樣一直玩下去,我們之間將永遠素不相識,不會有任何關係,我們雙方的生活都會按正常的軌跡進行下去,但……唉,真他 **……那是今年年初一個下雪的晚上,已經午夜兩點了,很靜很靜,我啟動了那天最後一個大爆炸,在超弦計算機中誕生了第一千二百零七號宇宙,就是這一個……”
白冰回到計算機前,將文本框拉到底,選擇了最後一組創世參數,啟動了宇宙大爆炸。新的宇宙在藍光急劇膨脹後熄滅為黑色。白冰移動鼠標,在創世之後的一百九十億年進入了這個他編號為1207的宇宙。
這一次,屏幕上出現了燦爛的星海。
“1207的半徑約二百億光年,宏觀維數是三;這個宇宙中,萬有引力常數是一點六七乘十的負十一次方,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三十萬公裏;這個宇宙中,電子電量是一點六零二乘十的負十九次方庫侖;這個宇宙中,普郎克常數十六點六二六……”白冰湊近首長,用令人膽寒的目光逼視著他,“這個宇宙中,一加一等於二。”
“這是我們的宇宙。”首長點點頭,他仍很沉著,但額頭有些潮濕了。

九——曆史檢索
“得到1207號宇宙後,我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做了一個搜索引擎,以模式識別為基礎。然後我就從天文資料中查到銀河係與仙女座、大小麥哲倫等相鄰星係的幾何構圖,在全宇宙範圍內查詢這種構圖,得到了八萬多個結果。下一步我就在這個範圍內用銀河係和鄰近星係本身的形狀進行查詢,很快在宇宙中定位了銀河係。”以漆黑的太空為背景,一個銀色大旋渦在屏幕上顯示出來,“太陽的定位就更容易了,我們已經知道它在銀河係中的大致範圍——”白冰用鼠標在大旋渦的一個旋臂頂端拉出一個小矩形框,“仍用模式識別的方法,在這個範圍中很快就定位了太陽。”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圍環繞著一個霧蒙蒙的大環,“哦,這事太陽係的行星還沒有誕生,這個星際塵埃構成的環就是構成它們的原材料。”白冰在屏幕下方調出了一個滾動條,“看,用這個來移動時間,”他將滑塊緩緩前移,越過了兩億年的漫漫時光,太陽周圍的塵埃環消失了。“現在九大行星已經誕生。這是真實尺度的圖象,不是天象演示。所以找到地球還要費事些,我把以前儲存的坐標調出來吧。”於是原始地球在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灰蒙蒙的球體,白冰轉動鼠標的滾輪,“我們降低高度,好,現在,大約是一萬來米高吧。”下麵的大陸仍籠罩在迷霧之中,但霧中縱橫交錯的發著紅光的網線顯現出來,象胚胎上的血管,白冰指著那些網線說,“這是岩漿河。”他繼續轉動鼠標滾輪,穿過濃濃的酸霧,褐色的海麵出現了,緊接著視點紮入海中,一片渾濁,有幾個微小的懸浮物,它們大多是圓形的,也有其他較複雜的形狀,與懸浮物最明顯的區別是,它們自己在運動,而不是隨水漂移,“生命,剛出現的生命。”白冰用鼠標點點那些微小的東西說。他很快的反向轉動滾輪,將視點重新升到太空中,再次顯示出古地球的全貌,然後移動時間滾動條,億萬年時光又飛逝而過,籠罩在地球表麵的濃霧消失了,海洋在變藍,大陸在變綠,後來,巨大的岡瓦納古陸象初春的冰塊一樣分崩離析,“如果願意,我們可以看到生命進化的全過程,包括幾次大滅絕和隨之而來的生命大爆發,但是算了吧,省些時間,我們就要看到關係到咱們命運的謎底了。”古陸的各個碎塊繼續漂移,終於,一幅熟悉的世界構圖出現了。白冰改變了時間滾動條的比例,開始以較慢的速度移動時間,並在一點停住了,“好了,在這裏,人類出現了。”他又將滑塊小心地前移一小段,“現在,文明出現了。”
“對於上古的曆史,一般隻能宏觀的看看,檢索具體事件不太容易,具體人物就更難了。一般的曆史檢索是靠兩個參數:地點和時間,這兩點在上古曆史記載中很難準確,我們做一次來看看吧,來,我們下去了!”白冰說著,將鼠標在地中海範圍的一個位置雙擊了一下,視點高度另人目眩地急劇降低,最後,一個荒涼的海灘出現了,黃沙的盡頭,是一片連綿的橄欖叢。
“古希臘時代的特洛伊海岸。”白冰說。
“那……你能移到木馬屠城的時間嗎?”呂文明興奮地問。
“從來就沒有過什麽木馬。”白冰淡淡地說。
陳繼風點點頭:“那種東西象兒戲,在世紀的戰爭中是不可能的。”
“從來沒有過特洛伊戰爭。”白冰說。
首長很驚奇:“這麽說,特洛伊城是因為別的原因毀滅的?”
“從來沒有過特洛伊城。”
另外三個人驚奇的麵麵相覷。
白冰指指屏幕說:“現在顯示的就應該是發生那場戰爭時特洛伊海岸的真實情景,我們再前後移動五百年……”白冰小心地移動鼠標,屏幕上的海岸線再白晝和黑夜的高頻轉換中急劇閃動,樹叢的形狀也在飛快地變化,沙灘盡頭閃過幾個小棚屋,時而還能看到幾個一閃而過的小小的人影,棚屋時多時少,但最多時也沒有超過一個村莊的規模,“看到了嗎,偉大的特洛伊城隻在那些遊吟詩人的想象中存在過。”
“怎麽會呢?”呂文明驚叫起來,“本世紀初有考古發現證實啊!當時還挖出了……阿加門儂的黃金麵具。”
“阿加門儂的麵具?”白冰大笑一聲。
“隨著曆史記載的增多和更加準確,往後的檢索就越來越容易,再做一次。”
白冰將視點升回地球軌道,這次他沒有使用鼠標,而是手工輸入了時間和地理坐標,視點向亞洲西部降落。很快,屏幕上顯示了一片沙漠,在一處紅柳從的陰影下躺著幾個人,他們穿著破舊的粗布袍,皮膚黝黑,頭發很長而且被沙塵和汗水弄成一縷縷的,遠遠看去象一堆破爛的廢棄物。白冰說:“這裏離穆斯林村莊不遠,但鼠疫流行,他們不敢去。”有一個身形瘦長的人坐了起來,四下看看,確認別人都睡熟了後,拿起旁邊一個人的羊皮水囊喝了一通,又從另一個人的破行囊中拿出一塊餅,掰下三分之一放到自己的包裏,隨後滿意地躺下了。
“我用正常速度運行了兩天,看到他五次偷別人的水喝,兩次偷別人的餅。”白冰用鼠標點著那個剛躺下的人說。
“他是誰?”
“馬可•波羅。檢索到他可不容易,關押他的那個熱那亞監獄的時間和地點都比較準確,我在那裏定位了他,隨後往回跟蹤他經曆了那次海戰,提取了一些特征點,又往回跳過一大段時間跟到這裏,這是在那時的波斯、現在的伊朗巴姆市附近,不過都白費勁了。”
“那他是在去中國的路上了,你應該能跟著他進入忽必烈的宮殿。”呂文明說。
“他沒有進入過任何宮殿。”
“你是說,他在中國期間隻是在民間呆著?”
“馬可•波羅根本就沒有來過中國,前麵更加險惡的漫漫長路嚇住了他,他們就在西亞轉悠了幾年,後來這人把從那裏道聽途說來的傳聞講給了那位作家獄友,後者寫成了那本偉大的遊記。”
三個人再次麵麵相覷。
“再往後,檢索具體的人和事就更加容易了,再來一次,到近代吧。”
在一間很暗的大屋子裏,一張很寬的木桌子上鋪著一張大地圖,桌旁圍著幾個身著清朝武官服的人,看不清他們的麵容。
“這是北洋海軍提都府的一次會議。”
有一個人在說話,畫麵傳出的聲音很模糊,且南方口音重,聽不懂。白冰解釋說:“這個人在說,在近海防禦中,不要一味追求大炮巨艦,就這麽點錢,與其從西洋購買大噸位鐵甲艦,不如買更多數量的蒸汽魚雷快艇,每艘艇上可裝載四至六枚瓦斯魚雷,構成龐大的快艇攻擊群,用靈活機動的航線避開日艦艦炮火力,抵近攻擊……我曾請教過多位海軍專家和史戰研究者,他們一致認為,如果當時這人的想法得以實施,北洋水師將是甲午戰爭中的勝利者。這人的高明和超前之處在於,他是海戰史上最早從新式武器的出現發現傳統大炮巨艦主義缺陷的人。”
“他是誰?鄧世昌?”陳繼風問。
白冰搖搖頭:“方伯謙。”
“什麽?就是那個在黃海大戰中臨陣脫逃的怕死鬼?”
“就是他。”
“直覺告訴我,這些才象真實的曆史。”首長沉思著說。
白冰點點頭:“是啊,到這一步,超脫和空靈消失了,我陷入了鬱悶中,我發現,我們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曆史騙了: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並非全是英雄,他們中也有卑鄙的騙子和陰謀家,他們用權勢為自己樹碑立傳而且成功了。而那些為正義和真理獻身的人,有很多默默殘死在曆史的塵埃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也有很多在強有力的誣陷下遺臭萬年,就象現在宋誠的命運;他們中隻有極少數的人得到了曆史正確的記憶,其比例連冰山的一角都不到。”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宋誠,看到他已經悄悄振作起來,兩眼放出光芒,象一個已經倒地的戰士又站了起來,拿起武器並跨上一匹新的戰馬。

十——現實檢索
“然後,你就進入了1207宇宙中的現實,是嗎?”首長問。
“是的,我在那個鏡象中將時間調到現在。”白冰說著同時將屏幕上時間滑塊推到盡頭,這時視點又回到了太空中,蘭色的地球看上去與古代並沒有什麽不同,“這就是1207鏡象中的現實:我們這個內地省份,經過幾十年不間斷的能源和資源輸出,除了礦產開采和電力輸出之外,至今也未能建立起一個象樣的工業體係,隻留下了汙染,農村的大片土地仍處於貧困線以下,城市失業嚴重,治安狀況惡化……我自然想看看領導和指揮這一切的人是怎樣工作的,最後看到了什麽,我不用說了。”
“你這樣做的目的呢?”首長問。
白冰苦笑著搖了搖頭:“別以為我有他那樣崇高的目的,”他指指宋誠,“我隻是個普通老百姓,自得其樂地過日子,你們幹什麽,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根本不想惹你們的,但……我為這個超級模擬軟件費了這麽大勁,自然想通過它得些實惠,於是,我就給你們中的幾個人打電話,想小小地敲一筆錢……”他說著突然變得憤怒起來,“你們幹嗎要這麽過激反應?!幹嗎非要除掉我?!其實給我那筆錢不就完了嘛……好了,現在我吧一切都講清楚了。”
五個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們都默默地盯著屏幕上的地球,這是現實中地球的數字鏡象,他們也在這鏡象中。
“你真的能夠在這台計算機中觀察到世界上發生過的一切?”陳繼風打破沉默問。
“是的,曆史和現實的所有細節,都是這台計算機中運行的數據,數據是可以隨意解析的,不管多麽隱秘的事情,觀察它們不過是從數據庫中提取一些數據進行處理,這個數據庫以原子級別儲存著整個世界的鏡象,所有數據都是可以隨意提取的。”
“能證明一下嗎?”
“這很容易:你出去,隨便到什麽地方,隨便幹一件什麽事,然後回來。”
陳繼風依次看了看首長和呂文明,轉身走出了房間,兩分鍾後他回來了,無言地看著白冰。
白冰移動鼠標,使視點從太空急劇下降,懸在這城市上空,城市一覽無遺的展現在屏幕上。白冰移動畫麵仔細尋找,很快找到了近郊的第二看守所,找到了他們所在這棟三層樓房。視點隨即進入了樓房內,在二樓空蕩的走廊中移動,畫麵上出現了坐在走廊中長椅子上的兩個便衣警察,其中的沈兵正在點一支煙;最後畫麵中出現了他們所在的辦公室的門。
“現在的模擬畫麵,隻比發生的現實滯後零點一秒,讓我們後退幾分鍾。”白冰將時間滑標向後移了一點點。“
屏幕上,門開了,陳繼風走了出來,坐在長椅上的兩個人看到他後立刻站了起來,陳象他們擺擺手示意沒事,就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視點緊跟著他,象有人用攝象機跟蹤拍攝。鏡象畫麵上,陳繼風進了衛生間,從褲子口袋中掏出手槍,拉了一下槍栓後裝回褲袋,白冰將這個畫麵定住,並使其象三維動畫一樣旋轉至各個方位。陳繼風走出衛生間,畫麵跟著他回到了辦公室,並顯示出了正在等待的另外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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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注冊: 2006-8-19 17:05

        第5樓 
首長不動聲色地看著屏幕,呂文明則抬頭警覺地看了陳繼風一眼。
“這東西確實厲害。“呂文明陰沉著臉說。
“下麵我為您演示它更厲害的地方。”白冰說著,使屏幕上的畫麵靜止了,“由於鏡象模擬的宇宙是以原子級別存儲的,所以我可以檢索到這個宇宙的每一個細節。下麵,讓我們看看陳局長上衣口袋中裝著什麽。”
白冰在靜止的畫麵上拉出一個方框,圈住陳繼風的上衣袋範圍,然後彈出一個處理界麵,經過一係列操作,上衣袋外側的布被去除了,顯示出放在衣袋中的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片。白冰使用拷貝軟件將紙片複製下來,然後啟動了一個三維模型處理軟件,將拷貝的數據粘貼到軟件的處理桌麵上,又經過幾項操作,那張折疊的紙片被展開來,那是一張外匯支票,數額是二十五萬美圓。
“下麵我們就追蹤這張支票的來源。”白冰說著關閉了圖象處理軟件,又回到四個人的靜止畫麵上來,白冰在陳繼風上衣袋中那張已被選定的支票上按右鍵調出功能選項,選擇了trace一項,支票閃動起來,畫麵也立刻活動了,時間在逆向流動,顯示首長一行三人退出辦公室,又退出了大樓,退回到一輛汽車上,其中陳繼風和呂文明戴上了耳機,顯然是在監聽白冰和宋誠的談話。跟蹤檢索繼續進行,場景不斷變換,但那張閃動的支票作為檢索鍵值一直處於畫麵中央,陳繼風仿佛被它吸附著,穿過一個又一個場景。終於那張支票跳出了陳的上衣袋,鑽進了一個小籃子,那個籃子又從陳的手中跳到了另一個人手中,這個時候,白冰令畫麵停止了。
“就從這裏開始放吧。”白冰說著,啟動了畫麵以正常速度播放,這好象是陳繼風家的客廳裏,屏幕上一個穿黑西裝的中年人柃著那個水果藍站在那裏,好象剛近來,陳繼風則坐在沙發上。
“陳局長,溫哥托我來看看您,也是表示一下上次的謝意。他本來想親自來的,但覺得為了免去一些閑話,這種走動還是少些好。”
陳繼風說:“你回去告訴溫雄,現在他條件好了,一定要走正道,總是出格對誰都沒好處,也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溫哥怎麽能忘記陳局長的教誨呢?他現在不但為社會積極貢獻,在貧困地區建了四所小學,政治上也要求進步,已經當選市人大代表了!”來人說著,將果藍放在茶幾上。
“東西拿走。”陳繼風揮揮手說。
“哪敢帶什麽好東西,那不是成心惹陳局長生氣嘛,一點水果,表表心意。您是不知道,溫哥一說起您,都眼淚汪汪的,說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啊。”
來人走後,陳繼風關上門後回到茶幾旁,將果藍的水果全倒出來,從籃底拿出那張支票放進了上衣袋。
首長和呂文明都冷冷的看了陳繼風一眼,這些他們顯然也都不知曉。溫雄是利成集團的總裁,這是個包含著餐飲、長途客運等眾多業務的龐大公司,其原始積累來自於溫雄黑社會體係的販毒利潤,他們使這座城市成為雲南至俄羅斯毒品管道上的一個重要樞紐,現在溫雄在合法商業上發展順利,,他的毒品業務也在前者的補充和滋養下更快地膨脹起來,致使這座內地城市毒品泛濫,治安惡化。而陳繼風這個後台是其生存的重要保證。
“收的是美圓?一定是要給兒子匯去吧。”白冰笑著說,“您兒子在美國讀書的錢可全是溫雄出的……對了,想不想看看他現在在地球那一邊幹什麽?很容易的,現在波士頓是午夜,不過上兩次我看到他時,他都還沒睡覺。”白冰將視點升到太空,將地球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將北美大陸放大,在大西洋海岸找到了那座燈火闌珊的城市,然後很快定位了他以前顯然找到過的一座公寓,視點進入臥室後,顯示出一幅另人尷尬的畫麵:那個黃皮膚男孩正和一黑一白兩個妓女鬼混。
“陳局長,看到您兒子是怎樣花您的錢了嗎?”
陳繼風惱怒地將液晶顯示屏反扣到箱子上。
被深深震懾了的幾個人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中,然後呂文明問:“這些天,你為什麽隻是逃跑,沒想到通過更……正當的方式擺脫困境呢?”
“您是說我到紀委去舉報?真是個好主意,我開始也這麽想過,於是便在鏡象中對紀委領導班子進行查詢,”白冰抬頭看了看呂文明,“您應該知道我都看到了什麽,我不想落到您老同學這樣的下場。那麽我能去檢察院和反貪局嗎?郭院長和常局長對大部分重大舉報肯定會嚴格秉公辦理,對一小部分會小心地繞開;而我將舉報的那些,一說出口他們就會同你們一樣要了我的命。那麽還能去那呢?讓媒體將這一切暴光嗎?省裏新聞媒體的那幾個關鍵人物我想你們都清楚,首長的政績不就是他們捧出來的嗎?那些記者與妓女的唯一區別就是出賣的部位不同……這是一張互相連接在一起的大網,那一跟線都動不得啊,我哪兒有地方可去。”
“你可以去中央。”首長仔細觀察著白冰,不動聲色地說。
白冰點點頭說:“這是唯一的選擇了,但我是個普通的小人物,所以首先來見見宋誠,找一個穩妥可靠的渠道,也顧不得你們追殺了。”白冰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但這個選擇並不輕鬆,你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樣做最終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這項技術將公布於世。”
“很對,那時,籠罩在曆史和現實上的所有迷霧將一掃而光,一切的一切,在明處和暗處的,過去和現在的,都將赤裸裸地展現於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時,光明與黑暗,將不得不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決鬥,世界將陷入一片混亂……”
“但最後的結果,是光明取得勝利。”一直沉默的宋誠終於說話了,他走到白冰麵前,直視著他說,“知道黑暗的力量來自那裏嗎?就是來自黑暗,也就是說來自它的隱蔽性,一旦暴露在明處,它的力量就消失了,如腐敗之類的,大多如此。而你的鏡象,就是使所有黑暗全部暴露的強光。”
首長和陳、呂二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
沉默,超弦計算機的屏幕上,原子級別的鏡象靜靜地懸浮在太空中。
“有一個機會,”首長突然站起身,對陳、呂二人說,“好象有一個機會。”
首長接著扶著白冰的肩膀說:“為什麽不將鏡象中的時間標尺移向未來?”
白冰和陳、呂二人不解地看著首長。
“如果我們能夠準確地預見未來,就能夠在現在改變它,這樣我們就能控製未來曆史的走向,也就控製了一切……年輕人,你認為這沒有可能嗎?也許,我們能夠一起肩負起創造曆史的使命。”
白冰明白過來,苦笑者搖搖頭,站起身走到計算機前,用鼠標將時間標尺拉長,在零時標後麵拉出了一個未來時段,然後對首長說:“您自己來試試吧。”

第十一章 單程遞歸

首長撲向計算機,動作敏捷得如饑餓的鷹見到地麵上的小雞,令人恐懼。他熟練地移動
鼠標,將時間滑標滑過零時點,在滑標進入未來時段的瞬間,--個錯誤提示窗口跳了出來:
Stack overflow......
白冰從首長手中拿過鼠標"讓我們啟動錯誤跟蹤程序,step by step吧。"
模擬軟件退回到出錯前,開始分步運行。當現實中的白冰將滑塊移過零時點,鏡像中虛
擬的白冰也正在做著同樣的事:錯誤跟蹤程序立刻放大了鏡像中的那台超弦計算機的屏幕,
可以看到,在那台虛擬計算機的屏幕上,第二層的虛擬白冰也正在將滑塊移過零時點;於是
,錯誤跟蹤程序又放大了第三層虛擬中的那台超弦計算機的屏幕……就這樣,跟蹤程序一層
層地深入,每一層的白冰都在將滑塊移過零時點。這是--套依次向下包容的永無休止的魔盒

"這是遞歸,一種程序自己調用自己的算法,正常情況下,當調用進行到有限的某一層
時會得到答案,多層自我調用的程序再逐層按原路返回。而我們現在看到的是無限調用自己
、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單程遞歸,由於每次調用時都需將上層的現場數據存入堆棧,就造成了
剛才看到的堆棧存貯器溢出,由於是無限遞歸調用;即使超弦計算機的終極容量也會被耗盡
的。"
"哦。"首長點點頭。
"所以,雖然這個宇宙中的一切過程早在大爆炸發生時就已經決定,但未來對我們來說仍是
未知的,對討厭由因果鏈而產生的決定論的人來說,這也是一個安慰吧。"
"哦--"首長又點點頭,他"哦"的這一聲很長很長。
第十二章 鏡像時代
白冰發現,首長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仿佛他身上的什麽東西被抽走了似的,整個身軀在
萎縮,似乎失去了支撐自身的力量而搖搖欲墜;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起來,雙手撐著椅子
慢慢地坐下,動作艱難且小心翼翼,好像怕壓斷自己的哪根骨頭。
"年輕人,你,毀了我的一生。"首長緩緩地說,"你們贏了。"
白冰看看陳繼峰和呂文明,發現他們也與自己一樣不知所措,而宋誠,則昂然挺立在他
們中間,臉上充滿了勝利的光彩。
陳繼峰緩緩站起來,從褲口袋中抽出握槍的手。
"住手。"首長說,聲音不高,但威嚴無比,使陳繼峰手中的槍懸在半空不動了, "把
槍放下。"首長命令道,但陳仍然不動。
"首長,到了這一步,必須果斷,他們死在這兒說得過去,不過是因拒捕和企圖逃跑被
擊斃……"
"放下槍,你這條瘋狗!"首長低沉地喝道。
陳繼峰拿槍的手垂了下來,慢慢地轉向首長:"我不是瘋狗,是條好狗,一條知道報恩
的狗!-條永遠也不會背叛您的狗!!像我這樣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對讓自己有今天的上
級,就具有值得信任的狗的道德,腦子當然沒有那些一帆風順的知識分子活。"
"你什麽意思?"好長時間沒有說話的呂文明站了起來。
"我的意思誰都明白,我不像有些人,每走一步都看好兩三步的退路,我的退路在哪兒
?到這時刻我不自衛能靠誰?!"
白冰平靜地說: "殺我沒用的,如果你想把鏡像公布於世,這是最快捷的辦法。"
"傻瓜都能想到這類自衛措施,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呂文明低聲對陳繼峰說。
陳繼峰說: "我當然知道這小子不會那麽傻,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技術力量,投入全力
是有可能徹底銷毀鏡像的。"
白冰搖搖頭: "沒有可能。陳局長,這是網絡時代,隱藏和發布信息是很簡單的事,
我在暗處,跟我玩這個你贏不了的,就算你動用最出色的技術專家都贏不了,我就是告訴你
那些鏡像的備份在哪兒,我死後它如何發布,你也沒辦法,至於那組創世參數,就更容易隱
藏和發布了,打消那念頭吧。"
陳繼峰慢慢地將手槍放回褲袋,頹然坐下了。
"你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曆史的山巔上了,是嗎?"首長無力地對宋誠說。
"是正義站在曆史的山巔了。"宋誠莊嚴地說。
"不錯,鏡像把我們都毀了,但它的毀滅性遠不止於此。"
"是的,它將毀滅所有罪惡。"首長緩緩地點點頭。
"然後毀滅所有雖不是罪惡但肮髒和不道德的東西。"
首長又點點頭,說:"它最後毀滅的,是整個人類文明。"
他這話使其他的人都微微一愣。
宋誠說:"人類文明從來就沒有麵對過如此光明的前景,這場善惡大搏鬥將洗去她身上
的一切灰塵。"
"然後呢?"首長輕聲問。
"然後,偉大的鏡像時代將到來,全人類將麵對著一麵鏡子,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能在
鏡像中精確地查到,沒有任何罪行可以隱藏,每一個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麵臨最後審判
,那是沒有黑暗的時代,陽光將普照到每個角落,人類社會將變得水晶般純潔。"
"換句話說,那是一個死了的社會。"首長抬頭直視著宋誠說。
"能解釋一下嗎?"宋誠帶著對失敗者的嘲笑說。
"設想一下,如果DNA從來不出錯,永遠精確地複製和遺傳,現在地球上的生命世界會是
什麽樣子?"
在宋誠思考之際,白冰替他回答了: "那樣的話現在的地球上根本沒有生命,生命進
化的基礎--變異,正是由DNA的錯誤產生的。"
首長對白冰點點頭: "社會也是這樣,它的進化和活力,是以種種偏離道德主線的衝
動和欲望為基礎的,水清則無魚,一個在道德上永不出錯的社會,其實已經死了。"
"你為自己的罪行進行的這種辯解是很可笑的。"宋誠輕蔑地說。
"也不盡然。"白冰緊接著說,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有些吃驚,他猶豫了幾秒鍾,好像下了
決心地說下去:"其實,我不願意將鏡像模擬軟件公布於世,還有另一個原因,我……我也
不太喜歡有鏡像的世界。"
"你像他們一樣害怕光明嗎?"宋誠質問道。
"我是個普通人,沒什麽陰暗的罪行,但說到光明,那也要看什麽樣的光明,如果半夜
窗外有探照燈照你的臥室,那樣的光明叫光汙染……舉個例子吧:我結婚才兩年,已經產生
了那種……審美疲勞,於是與單位新來的一個女大學生有了……那種關係,老婆當然不知道
,大家過得都很好。如果鏡像時代到來,我就不可能這樣生活了。"
"你這本來就是一種不道德不負責任的生活!"宋誠說,語氣有些憤怒。
"但大家不都是這麽過的嗎?誰沒有些見不得人的地方?這年頭兒要想過得快樂,有時候
就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您這樣一塵不染的聖人,能有幾個?如果鏡像使全人類都成了聖人
,一點出軌的事兒都不能幹,那……那他**還有什麽勁啊!"
首長笑了起來,連一直臉色陰沉的呂、陳二人都露出了些笑容。首長拍著白冰的肩膀說
: "年輕人,雖然沒有上升到理論高度,但你的思想比這位學者要深刻得多。"他說著轉向
宋誠, "我們肯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你現在可以將對我們的仇恨和報複欲望放到一邊。作
為一個社會哲學知識博大精深的人,你不會真淺薄到認為曆史是善和正義創造的吧?"
首長這話像強力冷卻劑,使處於勝利狂熱中的宋誠沉靜下來, "我的職責就是懲惡揚
善匡扶正義。"他猶豫了一下說,語氣和緩了許多。
首長滿意地點點頭: "你沒有正麵回答,很好,說明你確實還沒有淺薄到那個程度。"
首長說到這裏,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仿佛被冷水從頭澆下,使他從恍惚中猛醒過來,虛弱一
掃而光,那剛失去的某種力量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鄭重地扣上領扣,又將衣
服上的皺褶處仔細整理了一下,然後極其嚴肅地對呂文明和陳繼峰說: "同誌們,從現在
起,一切己在鏡像中了,請注意自己的行為和形象。"
呂文明神情凝重地站了起來,像首長一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長歎一聲說: "
是啊,從此以後,蒼天在上了。"
TIME: 2006-8-19 18:05:39   IP: 59.52.*.* 禽獸~~快放開那個賣菜的老婆婆 
 
浪紋豹
 
 
等級: 貴賓
自封: 逝者
發帖: 197 次
積分: 397 點
狀態: 離線
注冊: 2006-8-19 17:05

        第6樓 
陳繼峰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
首長依次看看每個人,說: "好,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工作會很忙。"他轉向白冰,
"小白啊,你在明天下午六點鍾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把超弦計算機帶上。"然後轉向陳、呂二
人, "至於二位,好自為之吧。繼峰你抬起頭來,我們罪不可赦,但不必自慚形穢,比起
他們,"他指指宋誠和白冰,"我們所做的真不算什麽了。"
說完,他打開門,昂頭走去。
第十三章 生日
第二天對於首長來說確實是很忙的一天。
一上班,他就先後召見省裏主管工業、農業,財政、環保等領域的負責人,向他們交待了下
一步的工作。雖然同每位領導談的時間都很短,憑借豐富的工作經驗,首長還是言簡意賅地
講明了工作重點和最需要注意的問題,同時,他以老到的談話技巧,讓每個人都以為這隻是
一次普通的工作交待,沒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上午十點半鍾,送走了最後一位主管領導,首長靜下心來,開始寫-份材料,向上級闡
明自己對本省經濟發展和解決省內國有大中型企業麵臨的問題的意見,材料不長,不到兩千
字,但濃縮了自己這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和思考。那些熟悉首長理念的人看到這份材料應該很
吃驚,這與他以前的觀點有很大差別。這是他在權力高端的這麽長時間裏,第一次純粹從黨
和國家的最高利益的角度,在完全不摻雜私心的情況下發表自己的意見。
材料寫完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首長沒有吃飯,隻是喝了一杯茶,便接著工作。
這時,鏡像時代的第一個征兆出現了,首長得知陳繼峰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開槍自殺,呂
文明則變得精神恍惚,不斷地係領口的扣子,整理自己的衣服,好像隨時都有人給他拍照似
的。對這兩件事,首長一笑置之。
鏡像時代還沒有到來,黑暗已經在崩潰了。
首長命令反貪局立刻成立一個專案組,在公安和工商有關部門的配合下,立刻查封自己
的兒子擁有的大西商貿集團和兒媳擁有的北原公司的全部賬目和經營資料,並依法控製這些
實體的法人。對自己其他親戚和親信擁有的各類經濟實體也照此辦理。
下午四點半,首長開始草擬一份名單。他知道,鏡像時代到來後,省內各係統落馬的處級以
上幹部將數以千計,現在最緊要的是物色各係統重要崗位的合適接任人選,他的這份名單就
是向省委組織部和上級提出的建議。其實,在鏡像出現之前,這份名單在他的心中已存在了
很長時間,那都是他計劃清除、排擠和報複的人。
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半,該下班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欣慰,自己至少做了一天的人。
宋誠走進了辦公室,首長將一份厚厚的材料遞給他:"這就是你那份關於我的調查材料,盡
快上報中紀委吧。我昨天晚上寫了一份自首材料,也附上了,裏麵除了確認你們調查的事實
外,還對一些遺漏做了補充。"
宋誠接過材料,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一會兒,白冰要來這裏,帶著超弦計算機。你應該告訴他,鏡像軟件馬上就要上報上級
,一開始,上級領導會考慮到各方麵的因素謹慎使用它,要防止鏡像軟件提前泄漏到社會上
,那會產生很大的副作用,非常危險,基於這個原因,你讓他立刻將自衛所用的備份,在網
上或什麽其他地方的,全部刪除:還有那個創世參數,如果告訴過其他人,讓他列出名單。
他相信你,會照辦的。一定要確認他把備份刪除幹淨。"
"這正是我們想要做的。"宋誠說。
"然後,"首長直視著宋誠的眼睛,"殺了他,並毀掉那台超弦機。現在,你不會認為我
這樣做還是為自己著想吧。"
宋誠一愣,隨後搖頭笑了起來。
首長也露出笑容:"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以後的事情與我無關。鏡像已經記下了
我說的這些話,在遙遠的未來,也許有那麽一天,會有人認真聽這些話的。"
首長對宋誠揮了揮手讓他走,然後仰在椅子的靠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浸在一種釋
然和解脫中。
宋誠走後,下午六點整,白冰準時走進了辦公室。他的手裏提著那個箱子,提著曆史和
現實的鏡像。
首長招呼他坐下,看著放在辦公桌上的超弦計算機說: "年輕人,我有一個請求:能
不能讓我在鏡像中看看自己的一生?"
"當然可以,這很容易的!"白冰說著;打開箱子啟動了電腦。鏡像模擬軟件啟動後,他
首先將時標設定到現在,定位了這間辦公室,屏幕上顯示出兩個人的適時影像後,白冰複製
了首長的影像,按動鼠標右鍵啟動了跟蹤功能。這時,畫麵急劇變幻起來,速度之快使整塊
屏幕看起來一片模糊,但作為跟蹤鍵值的首長的影像一直處於屏幕中央,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雖然這影像也在急劇變化,但可以看到人越變越年輕。"現在是逆時跟蹤搜索,模式識別
軟件不可能根據您現在的形象識別和定位早年的您,它需要根據您隨年齡逐漸變化的形象一
步步追蹤到那時。"
幾分鍾後,屏幕停止了閃動,顯示出一個初生兒濕漉漉的臉蛋兒,產科護士剛剛把他從
盤秤上取下來,這個小生命不哭不鬧,睜著--雙動人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嗬嗬,這就是我了,母親多次說過,我一生下來就睜開眼睛了。"首長微笑著說,他顯
然在故作輕鬆地掩蓋自己心中的波瀾,但這次很例外地,他做得不太成功。
"您看這個,"白冰指著屏幕下方的一個功能條說, "這些按鈕是對圖像的焦距和角度
進行調整的。這是時間滾動條,鏡像軟件將一直以您為鍵值進行顯示,您如果想檢索某個時
間或事件,就如同在文字處理軟件中查閱大文件時使用滾動條差不多,先用較大時間跨度走
到大概的位置,再進行微調,借助於您熟悉的場景前後移動滾動條,一般總能找到的,這也
類似於影碟的快進退操作,當然這張碟正常播放將需……"
"近五萬小時吧。"首長替白冰算出來,然後接過鼠標,將圖像的焦距拉開,顯示出產床
上的年輕母親和整間病房,這裏擺放著那個年代式樣樸素的床櫃和燈,窗子是木製的,引起
他注意的是牆上的一塊橘紅色光斑, "我出生時是傍晚,時間和現在差不多,這可能是最
後一抹夕陽了。"
首長移動時間滾動條,畫麵又急劇閃動起來,時光在飛逝,他在一個畫麵上停住了。一
盞從天花板上吊下的裸露的電燈照著一張小圓桌,桌旁,他那戴著眼鏡衣著儉樸的母親正在
輔導四個孩子學習,還有一個更小的孩子,也就是三四歲,顯然是他本人,正笨拙地捧著一
個小木碗吃飯。 "我母親是小學教師,常常把學習差的學生帶回家裏來輔導,這樣就不誤
從幼兒園接我了。"首長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幼年的自己不小心將木碗兒中的粥倒了一身
,母親趕緊起身拿毛巾擦時,才再次移動了時間滾動條。
時光又跳過了許多年,畫麵突然亮起了一片紅光,好像是一個高爐的出鋼口,幾個穿著
滿是塵汙的石棉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動,不時被爐口的火焰吞沒又重現,首長指著其中的一個
說:"我父親,一名爐前工。""可以把畫麵的角度調一下,調到正麵。"白冰說要從首長手中
拿過鼠標,但被首長謝絕了。
"哦不不,這年廠裏創高產加班,那時要家屬去送飯,我去的,這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工作,
就是從這個角度,以後,他爐火前的這個背影在我腦子裏一直印得很深。
時光又隨著滾動條的移動而飛逝,在一個晴朗的日子停止了,一麵鮮紅的隊旗在藍天
的背景上飄揚,一個身穿白衣藍褲的男孩子在仰視著它,--雙手給男孩兒係上紅領巾,孩子
右手揚-亡頭頂,激動地對世界宣布他的刻準備著,他的眼睛很清澈,如同那天如洗的碧空

"我入隊了,小學二年級。"
時光跳過,又一麵旗幟出現了,是團旗,背景是一座烈士紀念碑,一小群少年對著團
旗宣誓,他站在後排,眼睛仍像童年那樣清澈,但多了幾分熱誠和渴望。
"我入團,初一。"
滾動條移動,他一生中的第三麵紅色旗幟出現了,這次是黨旗。這好像是在…-間很大
的階梯教室中,首長將焦距調向那六個宣誓中的年輕人中間的一個,讓他的臉龐占滿了畫麵

"入黨,大二。"首長指指畫麵, "你看看我的眼睛,能看出些什麽。" ?
那雙年輕的眼睛中,仍能看到童年的清澈、少年的熱誠和渴望,但多了一些尚不成熟的
睿智。
"我覺得,您……很真誠。"白冰看著那雙眼睛說。
"說得對,直到那時,我對那個誓詞還是真誠的。"首長說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動作
很輕微,沒有被白冰注意到。
時間滾動條又移動了幾年,這次移得太過了,經過幾次微調,畫麵上出現了一個林蔭道
,他站在那裏看著一位剛剛轉身離去的姑娘,那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含著晶瑩的淚,
一副讓人心動的冰清玉潔的樣子,然後在兩排高大的白楊間漸行漸遠……白冰知趣地站起身
想離開,但首長攔住了他。
"沒關係,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了。"說完,他放下了鼠標, 目光離開了屏幕, "
好了,謝謝,把機器關了吧。"
"您為什麽不繼續看呢?"
"值得回憶的就這麽多了。"
"……我們可以找到現在的她就是現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時間不早了,你走吧,謝謝,真的謝謝。"
白冰走後,首長給保衛處打了個電話,讓機關大院的哨兵到辦公室來一下.很快,那名
武警哨兵進來,敬禮。
"你是……哦,小楊吧?"
"首長記性真好。"
"我叫你上來,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哨兵立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話也不會說了。
首長寬容地笑笑:"向戰士們問好,去吧。"在哨兵敬禮後轉身離去之際,他像突然起來
似的說:"哦,把槍留下。"
哨兵愣了一下,還是抽出手槍,走過去小心地放在寬大的辦公桌的一端,再次敬禮後走
了出去。
首長拿起槍,取出彈夾,把子彈一顆顆地退出來,隻留下一顆在彈夾裏,再把彈夾推上
槍。下一-個拿到這槍的人可能是他的秘書,也可能是天黑後進來打掃的勤雜工,那時空槍
總是安全些。
他把槍放到桌麵上,把退出來的子彈在玻璃板上擺成一小圈,像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然
後,他踱到窗前,看著城市盡頭即將落下的夕陽,它在市郊的工業煙塵後麵呈一個深紅色的
圓盤,他覺得它像鏡子。
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自己胸前的"為人民服務"的小標牌摘下來,輕輕地放到桌麵
上小幅國旗和黨旗的基座上。
然後,他在辦公桌旁坐下,靜靜地等候著最後一抹夕陽照進來

第十四章 未來
當天夜裏,宋誠來到氣象模擬中心的主機房,找到了白冰,他正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已經啟動
的超弦計算機的屏幕。
宋誠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說: "小白,我已經向你的單位領導打了招呼,馬上有一輛專
車送你去北京,你把超弦計算機交給一位中央領導,聽你匯報的除了這位領導,可能還有幾
名這方麵的技術專家。由於這項技術非同尋常的性質,讓人完全理解和相信可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你講解和演示的時候要耐心……白冰,你怎麽了?"
白冰沒有轉過身來,仍靜坐在那裏,屏幕上的鏡像宇宙中,地球在太空中懸浮著,它的
極地冰蓋形狀有些變化,海洋的顏色也由藍轉灰了些,但這些變化並不明顯,宋誠是看不出
來的。
"他是對的。"白冰說,
"什麽?"
"首長是對的。"白冰說著,緩緩轉身麵對宋誠,他的雙眼布滿血絲。
"這是你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果?"
"不,我完成了鏡像的未來遞歸運算。"
"你是說……鏡像能模擬未來了?!"
白冰無力地點點頭; "隻能模擬很遙遠的未來。我在昨天晚上想出了一種全新的算法,避
開較近的未來,這樣就避免了因得知未來而改變現實對因果鏈的破壞,使鏡像直接跳到遙遠
未來。"
"那是什麽時間?"
"三萬五千年後。"
宋誠小心翼翼地問:"那時的社會是什麽樣子?鏡像在起作用嗎?"
白冰搖搖頭:"那時沒有鏡像了,也沒有社會了。人類文明消亡了。"
震驚使宋誠說不出話來。
屏幕上,視點急劇下降,在一座沙漠中的城市上空懸停。
"這就是我們的城市,是一座空城,已死去兩千多年了。"
死城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正方形的世界,所有的建築都是標準的正立方體,且大小完
全一樣,這些建築橫豎都整齊地排列著,構成了一個標準的正方形城市。隻有方格狀的街道
上不時揚起的黃色沙塵,才使人不至於將城市誤認為是畫在教科書上的抽象幾何圖形。
白冰移動視點,進入了一幢正立方體建築內部的一個房間,裏麵的一切已經被漫長歲月
積累的沙塵埋沒了,在窗邊,積沙呈一個斜坡升上去,已接上了窗台。沙中有幾個鼓包,像
是被埋住的家電和家具,從牆角伸出幾根枯枝似的東西,那是已經大部鏽蝕的金屬衣帽架。
白冰將圖像的一部分拷貝下來,粘貼到處理軟件中,去掉了上麵厚厚的積沙,露出了鏽蝕得
隻剩空架子的電視和冰箱,還有一張寫字台樣的桌子,桌上有一個已放倒的相框,白冰調整
視點,使相框中的那張小照片占滿了屏幕。
這是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但照片上的三人外貌和衣著幾乎完全一樣,僅能從頭發的長
短看出男女,從身材的高低看出年齡。他們都穿著樣式完全一樣的類似於中山裝的衣服,整
齊而呆板,扣子都是一直扣到領口。宋誠仔細看看,發現他們的容貌還是有差別的,之所以
產生一樣的感覺,是因為他們那完全一致的表情,一種麻木的平靜,一種呆滯的莊嚴。
"我發現的所有照片和殘存的影像資料上的人都是這樣的表情,沒有見過其他表情,更
沒有哭或笑的。"
宋誠驚恐地說:"怎麽會這樣呢?你能查查留下來的曆史資料嗎?"
"查過了,我們以後的曆史大略是這樣的:鏡像時代在五年後就開始了,在前二十年,
鏡像模擬隻應用於司法部門,但已經對社會產生了實質性的影響,人類社會的形態發生了重
大變化。以後,鏡像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曆史上稱為鏡像紀元。在新紀元的頭五個
世紀,人類社會還是在緩慢發展之中。完全停滯的跡象最初出現在鏡像六世紀中葉,首先停
滯的是文化,由於人性已經像一汪清水般純潔,沒有什麽可描寫和表現的,文學首先消失了
,接著是整個人類藝術都停滯和消失。接下來,科學和技術也陷入了徹底的停滯。這種進步
停滯的狀態持續了三萬年,這段漫長的歲月,史稱’光明的中世紀\’。"
"以後呢?"
"以後就很簡單了,地球資源耗盡,土地全部沙漠化,人類仍沒有進行太空移民的技術
能力,也沒有能力開發新的資源,在五千年時間裏,一切都慢慢結束了……就是我們現在顯
示的這個時候,各大陸仍有人在生活,不過也沒什麽看頭了。"
"哦--"宋誠發出了像首長那樣的長長的一聲,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用發顫的聲音問道,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是說現在,銷毀鏡像嗎?"
白冰抽出兩根煙,遞給宋誠一根,將自己的點著後深深地吸了--口,將白色的煙霧吐在
屏幕上那三個呆滯的人像上:"鏡像我肯定要銷毀,留到現在就是想讓你看看這些。不過,
現在我們千什麽都無所謂了,有一點可以自我安慰:以後發生的一切與我們無關。"
"還有別人生成了鏡像?"
"它的理論和技術都具備了,而根據超弦理論,創世參數的組合雖然數量巨大,但是有
限的,不停試下去總能碰上那一組……三萬多年後,直到文明的最後歲月,人們還在崇拜和
感謝一個叫尼爾•克裏斯托夫的人。"
"他是誰。"
"按曆史記載:虔誠的基督教徒,物理學家,鏡像模擬軟件的創造者。"

第十五章 鏡像時代
五個月後,普林斯頓大學宇宙學實驗中心。
當燦爛的星海在五十塊屏幕中的一塊上出現時,在場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都歡呼起來。
這裏放置著五台超弦計算機,每台中又設置了十台虛擬機,共有五十個創世模擬軟件在日夜
不停地運行,現在誕生的虛擬宇宙是第32961號。
隻有一個中年男人不動聲色,他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胸前那枚銀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
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劃了一個十字,問:
"萬有引力常數?"
"一點六七乘十的負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點九八萬公裏
"普朗克常數?"
"六點六二六!"
"電子電量?"
"一點六零二乘十的負十九次方庫侖。"
"一加一?"他莊重在吻了--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於二,這是我們的宇宙,克裏斯托夫博士!"

“偷出來的。”白冰說。
“嗬,沒關係,宇宙大爆炸的鏡象模擬軟件一定在裏麵吧?”
“是的。”
“做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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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複:劉慈欣短篇科幻小說集全-1 -ecnanif- 給 ecnanif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9/2010 postreply 14:34:39

    很棒, 慢慢看... -- 給 緋 發送悄悄話 緋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0/2010 postreply 09:5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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