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巴哈半島的山裏,天空格外晴朗。雖然很多在街上跑著的汽車都是從美國淘汰下來的爛貨天天噴放著黑煙,但因為工業很少,空氣還是很清新,能見度非常高。
我高舉著雙手站在馬路中間,可以看到公路上本來向我們這邊開過來的汽車遠遠地停住,有些開始掉頭。
我舉在空中的兩手不停地顫抖,但是我沒有能力控製住它們。我的全部力量都用在下身努力控製住我的兩腿夾住我的摩托車,不要軟倒。
透過深色的頭盔麵罩,卡車上按著機關槍的警察的黑色製服和防彈背心在藍天之下顯得格外沉重。我想起在網上看到的有關墨西哥監獄的種種可怕傳說,心裏懊悔無比。我本馴良,怎麽會忽然淪落到讓警察用機關槍對著我的地步的?
第二輛SUV的右前門打開了,下來一個全副武裝的高大的警官。他站在車邊看看我,卻並沒有直接向我走來,而是一手按著腰間的手槍,順著路邊沿著兩輛SUV的外側和我平行的方向走。等他走到和我差不多的位置,開始站在路邊向我喊話的時候我才明白,他不想站在我和機槍的槍口之間。
我側過頭看著高個子警官,他帶著墨鏡,看不出表情。
警官舉起一隻手指了指我的摩托車,又做了個擰鑰匙的動作。我按他的吩咐把發動機關上,然後順便把摩托車的側支架也放下來,這樣我就不用一直用腿維持著這個500多磅重的機器的平衡了。
警官打量了我一番,大聲問道:“啊美裏肯?” 我點點頭,想說聲是,但是因為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張不開嘴說話。
警官又往我的側後方走了兩步,幾乎站到了我車後的位置。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撥了號以後開始和對方小聲說著什麽。我轉過身看看他,忽然覺得他好像是在對著手機讀我車後麵的牌照號碼!
紅襯衫離開我之前說的那幾個詞忽然有了意義:警察,摩托車,美國!
我還是舉著不停顫抖的雙手不敢亂動,但是心裏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希望!
警官把手機揣回了兜裏,走到我身邊,指了指他們來的方向,說了兩個英文詞:“你走!” 然後舉起一隻手在空中劃了兩個圈,再一指我來的方向,就邁步向他的那輛車走去。看到他的手勢,擋在我麵前的皮卡向前一竄,把方向調整了一下,從我旁邊的路肩上擠了過去,開向我來的村子,兩輛SUV也跟在了後麵。
我站在路當中定半天神,邁腿上車繼續向國境駛去。
大約十年前,很多開發商看好巴哈半島的海景資源,在沿著1D高速路的海灘開發了很多度假村和豪宅項目。但是後來由於販毒集團在這一帶為了掙地盤大打出手,還出了很多綁架美國人索要贖金的案件,搞得美國人來此度假的興趣一落千丈。沿著海岸興建的大量度假村很多都變成了爛尾工程。
估摸著離鐵華納不遠了,我下了高速隨便選了一個爛尾的園區開了進去。我一直開到離海灘很近的地方才停下,把車停在一段破爛的短牆後麵,我自己則拿著手槍走到另一個水泥建成的象影壁似的東西背後,找了個可以看到高速路方向的位置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我到這裏來一是為了觀察有沒有人跟蹤我,二是要在回到國境之前把槍處理掉。
坐在幹硬的水泥台階上,我的全身還是在不停地顫抖。我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毫無效果。我眼望著遠處車流越來越密的高速公路,腦子裏卻全是那個槍手的身體被我的子彈打得一抖一抖的畫麵。我隻好不停地告訴我自己:不是他,就是我!不是他,就是我!
不知道在這片廢墟上坐了多久,我終於逐漸平靜了下來。我站起身,拎著槍和那個打空了的彈夾,走到一片海灘上蹲下,把槍和彈夾埋在沙子裏使勁地摩擦了一番,希望能除去上麵的指紋。然後連槍帶沙子抓在手裏,用盡全力把槍向大海裏甩去。然後照方抓藥處理了空彈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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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美國國境,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過境時檢查我證件的警官覺得我神情不大對頭,但也沒什麽理由攔住我。
進了國境以後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把車騎進離關口不遠的奧特萊斯中心,給托馬斯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托馬斯大驚,但是在電話裏又不好問,就讓我在溫蒂快餐店等他。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托馬斯開車帶著凱文一起來了。我上托馬斯的車,凱文把我的摩托騎回去。
在等待托馬斯他們的時候我想不告訴他們我開槍的事,將來能少一個證人就少一個麻煩。可是一坐上托馬斯的車看到他那張熟悉的臉,我就情不自禁地說:“我殺人了!”說完就癱在後座上昏睡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車已經到了托馬斯的車間,凱文和皮普都已經在這裏了。我不禁暗暗叫苦,電影裏因為被人看到殺人而不得不滅口的情節比比皆是,現在我一下有了三個知情人,殺都殺不過來啊!
托馬斯搬了把椅子進臥室,凱文和皮普坐在沙發上,我幹脆坐到床上。事到如今,四個人在一起講話更方便。
我清了清思路,把今天發生的事大致給他們仨講了一遍。我強調所有的貨都完好地交給了老朋友的人,而老朋友一方的戰損也明顯低於對方。我沒有再提我介入戰鬥的事,他們三個也沒有再問。
凱文說:“我今晚給老朋友打個電話,看他那邊有什麽信息。他們要是不能保證我們的人的安全,不能再送貨了。“
說完凱文轉向我:“在你今天整個送貨和交貨的過程裏,注意到什麽異樣嗎?“
托馬斯插嘴說:“要不今晚不說這事了吧。迪克很累了,又出了這樣一件意外,讓他休息休息吧。“
剛才在車上的時候我覺得好像虛脫了一樣全身無力,隻想一頭睡倒。在車上睡了一會兒以後,現在狀況好了些。
皮普站起身湊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你今天處理得很好!我當年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尿都嚇出來了。你是個天生就會處理這種狀況的人!我保證你會沒事的。“
說完轉向托馬斯說:“現在他不需要休息,把今天的事好好過一遍,反而對他有好處。“
托馬斯不再說話。
我邊想邊說:“去的時候一路正常,收費站繳費沒事。在加油站抽到第二根煙的時候聯絡人就出來了,出來來以後也沒看我。然後我就去了院子,進門也正常。”
這時我想起來了:“平時他們都是5個人在院子裏,今天隻有四個。一個矮個兒的沒在。我問了他們領頭的,也聽不懂他回答的什麽。”
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等我繼續講下去。
我慢慢地盡量把我經過的每一步都回憶出來講了一遍,一直講到我在海邊把槍扔掉。
凱文和皮普幾乎同時說:不是那個矮個子。如果是他,對方就不會隻從一個方向來了,會從兩個方向包圍你們。而且會留人先除掉餐館的那個人。現在看上去,他們行動之前不知道交貨是在這個院子裏,甚至可能是跟著你才找到地方的。
我努力回憶著,上午在院子裏看到了對方的人開的兩輛車,一輛很老的雪弗萊大轎車,一輛白色像是裝修工人愛用的大麵包車。可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在路上有沒有這樣兩輛車跟蹤我。
托馬斯說:“他們不可能從國境線一直跟著迪克,隻能在中間高速路的某個休息區等著。他們怎麽知道今天迪克會去?連老朋友那邊咱們都是今早迪克出門前才通知的。總不能天天在那裏等吧?”
聽到這兒我心裏“轟”地一下,皮普注意到我的臉色,馬上問道:“怎麽了?”
“我昨晚給瑪瑞莎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今天要去,大約中午到。“
三個人一起噓了一口氣:“那就容易了!他們見過迪克的摩托車,又知道他過去的大致時間,在公路沿線等著就是了。“說完以後,他們三個的表情好像都輕鬆了一些。
我不解問道:“這是個什麽好消息嗎?你們怎麽好像都輕鬆了?”
托馬斯笑笑說:“確實稍微輕鬆了一點。隻要我們知道敵人是誰,就有辦法對付。”說完和凱文一起拿眼光看著皮普。
我卻輕鬆不起來。想起老朋友對付新朋友的手段,我不禁擔心起瑪瑞莎和他那些女孩子的命運了。雖然她們中的某人可能是出賣我的禍首,但是我好像對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子們恨不起來。
皮普點了點頭說:“瑪瑞莎幫過我們不少忙,但她也在幫別人的忙。今天這事我會去查,老朋友也會查。說不定在我們說話的這會兒,已經查完了。”
他看著我臉上擔心的表情,說:“你不要想太多。出來混的,都要準備好有那麽一天,瑪瑞莎恐怕比你更有準備。再說,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會盡快查清楚。”
皮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迪克,我知道你今天經曆了很多。相信我,我了解這種第一次的經曆會給你心理上多麽大的衝擊。在墨西哥,每年有幾萬人死於類似你今天遇到的找那個戰鬥。你遇到的那些槍手,自從拿起槍的那一天,就注定某一天要死在槍下。至於死在誰的槍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活著。不是他,就是你。相信我,你會沒問題的。“
屋子裏安靜了一小會兒,皮普又問我:“迪克,你現在精神狀態還好嗎?我有點其他的事情要說,你有精力聽嗎?”
我點點頭,心裏驚訝地想,看樣子他要講的這個事比差點被人搶了貨的事還厲害?
皮普看了看大家,鎮靜地說:“這個事情是上星期出的,有人搶了我們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