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著名婦產科大夫、中國婦產科學的主要開拓者、奠基人之一。今天50歲以上的中國人,隻要是讀過醫書的,沒有不知道林巧稚這個名字的。
我們今天不說她的醫學貢獻,而隻說她的人品。
1921年7月,高中畢業後的林巧稚,得知北京一所美國人辦的醫學院正在全國招生,於是約上同伴,從廈門鼓浪嶼乘船來到上海,參加北京協和醫學院的招生考試。
測試英語科目時,由於天氣酷熱,女伴餘瓊英在考場中暑暈倒,林巧稚立即中斷考試,與另一女生將餘瓊英迅速抬往陰涼處。等到處理完這起突發事件回到考場,考試已經結束了。
林巧稚
那一年,在150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考生中,隻錄取25名,林巧稚因為試卷沒有答完,對考試結果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然而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月後,她還是意外地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當天,在考場默默注視她的考官,發現林巧稚具備優秀醫生應該具備的優良品質:
第一,會一口流利的英語,這對在協和學習至關重要。
第二,處理突發事件沉著果斷有序,這是一名醫生不可缺少的素質。
第三,她的考試總成績並不低。
考場之外,她舍己救人的精神感動了主考官,於是將林巧稚的表現,寫成報告附在試卷後麵一同上交,最終被院方破格錄取。
畢業後,林巧稚進入北京協和醫院工作。
1941年,日軍侵華期間,協和醫院被迫關閉,一些醫生選擇了離開,林巧稚卻選擇了繼續留在北平。
她在北平東堂子胡同10號開設了婦科門診,前來看病的婦女絡繹不絕。無論是穿金戴銀的貴婦,還是衣衫檻樓的平民,林巧稚都一視同仁。窮人如果掏不起醫藥費,林巧稚還免費治療給藥。有時候,為了方便那些農村的貧苦婦女,林巧稚甚至騎著毛驢到鄉村去,親自為她們登門診治。
1948年底,解放軍兵臨北平城下,北平城防總司令傅作義的夫人,給林巧稚送來一張傅將軍親筆簽名的機票,可以搭乘任何一次航班去任何一個城市,傅太太特別說:“這是多少人用金條換不來的。”林巧稚謝絕了傅太太的好意,她要留在協和醫院守著她的病人。在她心中,治病救人才是她的使命。
新政權建立,林巧稚收到了開國大典的邀請函,但她沒有去。她跟身邊的同事說:“我是個醫生,去做什麽呢?我的病人更需要我,我需要守護在她們身邊。”
1950年以後,由於種種壓力,一些著名知識分子紛紛加入共產黨。周恩來問林巧稚對入黨的看法。林巧稚回應說:“一個誠實的人不能欺騙組織,也不能欺騙自己。我是基督徒,入黨恐怕不便。”
1958年,全國大躍進,醫院簡化掉了很多醫療規範,領導提出要改進手術消毒的洗手方法。給手消毒,洗那麽久,那麽多遍,慢吞吞的,怎麽大躍進呀?手術前洗手消毒是一百多年來形成的規範,試驗表明,少洗一次或少洗幾分鍾,手上的細菌會比正規的洗手法多出許多,會增加手術感染的機會。用大躍進的思路來洗手,是拿病人的生命做代價的。但沒人敢頂撞領導,大家都不吭聲。這時,林巧稚站出來說話了。她找到醫院黨委書記問:“如果是給你做手術,你要我們洗三遍手還是洗一遍?一次洗五分鍾,還是洗三分鍾?”書記一看她的架勢就頭疼,協和剛被接管時,也是這個老太太最不買軍管會的賬。書記知道她是以自己的人格作支撐的,麵對林巧稚的質問,書記無言以對。
有一次,上麵來電話通知林巧稚,到北戴河給中央首長看病。林巧稚說:“有病應當到醫院來看,我去北戴河怎麽做檢查?”醫院的書記知道這不是一般首長,就跟林巧稚說,有病他們自己會到醫院來的,他們隻是要醫生去服務服務而已。以前首長也叫過其他人,別人都是一叫就走,無上光榮的樣子,隻有這林巧稚不買賬。出於醫者無類的天職,林巧稚最終還是去了。但書記不放心,也親自去了北戴河。到了北戴河,問清領導住的別墅號,書記已猜出要服務的人可能是江青了。
那天,天氣酷熱,但想到要見江青,書記的心也不免一陣陣發涼。
兩人在會客室裏等了一段時間,江青來了,她一進門就笑嘻嘻地跟林巧稚打招呼:“啊,林大夫,您來啦!”江青以前找林巧稚看過病,兩人是認識的。林巧稚神態安詳地說:“我來一會兒了。”書記這才鬆了一口氣。林巧稚問江青有什麽不舒服。江青說:“也沒什麽,就是覺得身體不對勁。”她讓林巧稚給她摸摸,身上是不是長東西了。林巧稚跟她到臥室裏去檢查,出來後說:“沒事的,您的精神要放鬆,多運動,少憂慮。”
江青問:“您是說我沒病?”
林巧稚說:“是的,您是精神太緊張了。”
“我有什麽好緊張的?”江青沒好氣地說,“您能保證我沒病?”
書記的心提了起來,誰敢保證主席夫人沒病啊!他怕林巧稚直來直去,又擔心江青的態度會讓林巧稚生氣。她要不高興了,也是惹不起的啊。他急得站了起來,朝林巧稚使眼色。林巧稚沒事一樣,邊走到水池洗手,邊扭頭說:“我是大夫,我以事實說話,我不預測未來。”江青張了張嘴,找不到話來答複林巧稚,隻好說:“你們可以走了。” 書記趕緊幫林巧稚拿了出診箱拔腿就往外走。林巧稚跟江青告辭了一下。隻聽江青尖著嗓音在後麵說:“您怎麽還用美國人的藥箱啊?”林巧稚說:“扔了可惜。”
林巧稚處理日常門診,都是隻看病,不看人。有時候,護士會提醒她,候診室裏有提前約定的特殊病人。這些特殊病人,往往是某位要員的太太,某外國使領館的夫人。林巧稚總是頭也不回地說:“病情重才是真正的特殊。”有一天,林巧稚的診室進來了兩位候診的婦人,她們都穿著樸素的灰布列寧裝,掛的卻是專家號。林巧稚對她們說:“以後別掛這種號了,這要多花許多錢。我也看普通門診,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多等一會兒。”當時的專家號要比普通號貴10倍。中年女人很客氣地點頭應道:“好的。” 送走了病人,有人問林巧稚:“您知道剛才找您看病的是誰嗎?” 林巧稚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每天看過的病人太多,我從不關心來曆,更記不住她們的姓名。”“她是周恩來總理的夫人!”是嗎?”林巧稚拿過病曆一看,果然是鄧穎超。
朱德夫人康克清在一篇回憶林巧稚的文章中寫道:林巧稚看病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論病人是高級幹部還是貧苦農民,她都同樣認真,同樣負責。她是看病,不是看人。
在北京協和醫院的醫生中,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關於林巧稚故事:
一次考試中,林巧稚要求每個學生完成10例初產婦分娩全過程的觀察,並用英文寫出完整的產程報告。結果,僅有一份病曆報告被評為“優”,其它均為“不及格”。學生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硬著頭皮向林教授請教。林巧稚嚴肅地說:“你們的記錄沒有錯誤,但都不完整,漏掉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內容。”
學生們又仔細查看自己的病曆,覺得記錄已經挺全麵了呀,實在是想不出漏掉了什麽,又不敢多問,於是偷偷地去看那份優秀病曆,結果發現,各項記錄都沒有區別,隻是評為優秀的病曆裏多了這麽一句話:“產婦的額頭有豆大的汗珠……”
“你們不要以為這句話無關緊要,”林巧稚看出了學生的不以為意,嚴肅地說,“隻有注意到了這些細節,才會懂得怎樣去觀察產婦。在產婦生產過程中,常常會發生個體的、種種預料不到的變化。我強調這個細節,就是要你們培養一種理念,所有的檢查、治療都不過是方法和過程,對病人的關愛和嗬護才是唯一的。”
文革開始後,外國人創辦、基督教、資產階級,這些標簽使協和醫院成了一個現成的靶子。
林巧稚在社會上影響力巨大,被劃為“重點改造對象”、“反動學術權威”,被革除了醫生的職務,發配到病房做護工,隻能為病人打針、送藥、清洗便盆、倒痰盂……最難熬的那段歲月,她甚至不能從事醫護工作,被派去打掃廁所。這對一個醫生而言,無疑是一種侮辱和折磨。但是,林巧稚依然認真地將廁所裏的每一塊瓷磚,都擦的潔白發亮。
由於她曾去美國留學,有人慫恿她多多揭發美帝國主義的罪惡,對此林巧稚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美國人辦醫學院幫我們培養人才,我的醫術就是人家教的……”
她雖然終生未婚未育,卻親自接生了5萬多嬰兒,被尊稱為“萬嬰之母”、“生命天使”、“中國醫學聖母”……
她這一生,高山仰止,始終把自己的人品放在了做人的天平上,使一切諂媚者都失去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