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家的風俗很奇怪,比如,小夥子長到十五六七歲,說媒的會踏破門檻子,可一過二十,就成了老大難,要東求爺爺西告奶奶,不然媒婆是不登門的。除非你是吃商品糧的,在城裏有工作,否則就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我記得自己上高中時雖然隻有十四歲,幾乎每個周末回家都能看到相親的。那是十分令人難堪的場景,所以每個周日我都是過了中午就往學校趕,省得在那些媒婆麵前搞得滿臉通紅。
媳婦兒是早就說下了,要娶還得等到二十五歲,因為那時已經開始實行晚婚晚育,村裏不給開介紹信是領不了結婚證的。所以,雖然知道自己的那一半就在不遠的那個村裏,也要鬱悶地等到二十五歲。現在,每逢回憶到這些我就會想起鄧麗君的歌:三百六十五的日子不好過,多希望有個人來暖被窩。。。女孩子們害羞,想嫁也得忍著,半大小子們就靠鬧洞房聽牆根來過過幹癮了,忍不住的,會被當成流氓抓起來,判個十年八年一點兒都不稀奇。
莊稼人娶媳婦兒,一般選擇年底。這是因為年底農閑,正是做各種閑事的大好時機,同時,也由於新媳婦兒過門兒六天就要被叫回娘家,小夫妻還沒過熱乎就要分手,很不人道。大年二十六七就不同了。小媳婦兒進了婆家,除了大年初二回門外,一直到初六,夫妻都是在一起,初六回娘家,初九又要回來,也算是一個蜜月了。
娶親時,新郎官要披紅騎馬,押著轎子出村東門去丈母娘家接媳婦兒,回來要進西門,不能走回頭路的。在丈母娘家門口等新娘上花轎時,會被新娘的閨密們抹滿臉黑墨,算是一種懲罰,也是一種避魔的儀式。給新郎抹了黑後,就會有人問新郎洗不洗啊,新郎一定會說洗=喜,所以有人說是用諧音來表達吉利的一種民俗。
迎親的花轎除了要掛上吉祥的紅花緞帶外,還要掛上除魔的弓箭。趙家原來有一張鐵胎寶雕弓,一壺鳳翎狼牙箭,是祖上傳下來的,有人娶親就會被借去,掛在轎後,迎親隊伍頓時變得威風凜凜。在日本,過年時神社裏都賣破魔矢,我很懷疑這是從中國傳過來的習俗。閑話少說,解放後花轎少了,又提倡革命婚姻,但在農村舊的風俗還是流傳了下來。沒有轎子就用馬車,大車上搭個蘆席棚子,再糊上花紙,也是一個很好看的轎子。總之,迎親的隊伍抬著食盒,趕著豬羊,回頭又抬著嫁妝帶著伴郎伴娘還有媒婆,浩浩蕩蕩地接了新娘回家,一條紅地毯就從轎口鋪到了新房門口,沒有紅地毯新郎就要當一回豬八戒背新娘子了,因為新娘是不能著地的。
那什麽拜天地入洞房就不說了,老家還有一個很特殊的風俗,就是要把新房的窗戶紙打碎,三天不許糊上,現在都是玻璃窗了,也要先把窗戶卸下來,糊上粉紅色的花窗戶紙預備打碎。寒冬臘月,數九寒天,北風透過係在窗戶上的布簾子直吹入房,大紅繡被裏的小兩口凍得悉悉索索,還得做那必不可少的營生,是苦是樂不得而知。打碎的窗戶紙對聽房的人來說就方便了,根本不用再捅破窗戶紙,扒頭就能看見被窩裏的人。這是必不可少的節目之一,假若有一家娶親沒有人來聽牆根,那是很丟人的一件事兒。
給新娘子起哄的都是小輩的人,那些趙家嫡傳的子孫們在村子裏輩份最低,所以誰的洞房都可以鬧,誰的房事也都可以聽,占盡了便宜。鬧洞房是很有講究的,首先要在晚飯後讓新娘盡情服務,點煙倒茶,不但不能拒絕,連不高興的臉色也是不能有的。這樣一直鬧到半夜,加上講很多葷段子,新郎新娘早已欲火難耐時,大家一聲招呼走個精光,在別處轉個圈子又跑回來,小兩口的精彩表演也正好開場了。不過,聽這種戲雖然刺激,但堅持不了多久,腳底下陣陣襲來的冷氣不一會兒就會讓你鬧出動靜來,裏邊的動作也馬上就中斷了。也有那潑辣的姑娘,會出聲說別在外邊凍著啦,進來喝碗茶吧,大家就會一哄而散,不能太不識趣,攪了人家的千金良宵。
在那個十分閉塞的年代,中國大陸的年輕人別說性經驗了,就是基本的性知識也很匱乏,所以第一夜往往就有不太成功的,女的哭男的哄,這些都是第二天取笑新娘的材料。甚至有人會把斑斑狼藉的被子拿出來讓大家欣賞兩人畫了什麽地圖。臉皮薄的新媳婦兒很容易被逗哭,要是有些有趣的情話,幾年都會被人拿來作為笑料。不過,那些平時聽別人牆根積極又作惡多端的,輪到自己時就要小心一些了。趙家本家就有這樣一位,仗著自己輩份小,每天都泡在新媳婦兒屋裏,絞盡腦汁占新娘子的便宜。如此可惡的家夥,大家自然恨得牙癢癢。等到他結婚時,大家根本就不管輩份如何了,約好了去鬧他的洞房。可是聽了好幾天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每天都是在窗外凍到後半夜,悻悻而歸。第二天去看那小媳婦兒,發現人家關係很好,根本不象晚上沒有愛的滋潤的。後來大家研究了半天,終於逮住了他們。原來人家是天明時再辦事兒的,前半夜呼呼大睡,等大家凍走了才慢慢地親熱。這個小媳婦據說是小時候看見過母雞下蛋,所以一說話就臉紅,那天早上當大家把他們天明時說的情話再重複一遍時,那張臉就像三秋的柿子,通紅通紅的。後來她奶奶過來解圍,把大家趕走了。現在,她也是當奶奶的年紀了。
我從小就在外邊上學,記憶裏竟然沒有鬧洞房的經驗。放假回家當然會聽到不少誰誰誰家的比較瘋如何如何,也會被人硬拉著去,但我實在忍受不了那凍到骨髓裏的寒冷,寧可找個地方去喝酒。所以,鮮活的故事一個沒有,隻能是第三手的傳聲筒兒。
聽房並不隻是聽那些新婚夫婦,有些老夫老妻也會被人們上手段,特別是那些比較風騷的媳婦兒。王老萬的兒子王髒幫兒因為是地主成分娶妻很晚,老婆是幾十裏外的一個村子的老姑娘。據傳說那姑娘年輕時比較風流,大概不是什麽處女雲雲,這在比較封建的農村算是一大汙點。那媳婦兒過門的頭一個晚上,已經三十年不知女身為何物的王髒幫早已是欲火難耐,也不管外邊是否有人,就要開始那傳統的生意。老姑娘推說最近身體不好還在吃藥,王髒幫哪管這些,二話不說就提槍上陣。用我的小夥伴二狗的話說就是:那女的開始還磨磨唧唧,不到兩下就變成哼哼了。後來,王髒幫兩口子都有了兩個孩子了,還有人去聽,這裏邊當然有過幹癮的,也有觀摩學習的。楊莊的性知識教室,王家兩口子貢獻不小。
趙家的那張弓和那壺箭,我是見過的,雖是古物,保存得很好。聽說他家還有一把寶劍,大家都是聽說而沒有真正見過,據說都是從祖上傳下來的,不知過了幾百年。不過,據我兒時的記憶,趙家祖墳裏好像沒有一座武將的石碑。這些武器的來曆是否可疑,那是不得而知了,趙家有些老古董,倒是真的。文化大革命時他家有好些舊書被抄了,不是祖傳的就是沒有上過學但喜歡讀書的趙禮賢的兒子買的,堆在大隊辦公室旁邊的屋子裏,我曾經在那裏第一次讀完了四大名著。有一次省文物部門來收集文物,當然是有強行征集的意思,趙家拿出來一對壁瓶,那是清初康乾年間官窯的彩繪荷花單耳花瓶,白地兒上稀稀疏疏繪著幾片碧綠的荷葉和一支粉紅的荷花,記得隻賣了六塊錢。近來有時看中國的尋寶節目,一件古董動輒幾十萬上百萬,那對瓶子留到現在恐怕也值個幾十萬塊的。不過,現在想起來,趙家還是夠狡猾的,因為他家的弓箭並沒有交出來。
趙家的那付弓箭雖然外借,寶劍卻從不示人,我的一個同學是他家慧字輩的老二,也說沒見過,恐怕隻有他家的長子,也就是他哥哥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把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