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見聞 (zt)

(以色列見聞 By 張平)

以色列人常常自嘲說這是一個“人人都是愛因斯坦的國家”。這話通常是指以色列人的自以為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處世態度。不過我卻體悟了這句話的另一個含義：愛因斯坦者，天才成就大業者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所以生活中的小事常常出錯。當然我不是說以色列人人都出小差錯，但如果你要辦點什麽事情，碰上差錯的概率通常會比在其他很多國家高得多。



比方說，前不久我從網上訂了一個電話。以色列賣的電話有兩種：全新電話跟樣機翻新電話。因為以前買的翻新機沒多久就壞了，便訂了一個全新的，又因為家裏等電話用，便多付了十幾塊錢訂了個加急，說好24小時到貨。訂完之後便有些後悔，心想以以色列人出差錯的本事，這十幾塊加急費怕是要白花。然而第二天居然按時接到通知。去郵局取貨的路上心裏惴惴不安，想著這時間既然沒出錯，別的多半會出錯。

果不其然，從郵局拿來電話，打開一看，是個樣機翻新的！打電話交涉，答複是把電話送回去，他們再送個新電話來。這一等可就等了四五天，每天打電話催，不是說舊機沒送到就是說新機發不出來，好容易把新電話等來了，一看賬單，十幾塊的加急費還赫然開列在上邊。再打電話交涉，結果是寄來了一分新賬單，打開一看，免去加急費之後不知為何把新機的價錢也改成了舊機的價錢。雖然這賬單還是不對，但既然便宜了我幾十塊錢，我也自然就懶得再糾纏了。



商業機構這樣即使吃虧也要把差錯進行到底的例子還是少見的。比較常見的錯誤都是你吃虧他占便宜的。最常見的是該付賬的時候的各種“差錯”。比如該付的錢常常“忘了”付，或者說是寄出來的支票長時間收不到，最後發現是某個環節出了“差錯”沒寄出來，等等。以色列人最終賴帳的情形極為少見，但拖延付款時間的“差錯”卻是層出不窮。《國土報》曾報道某大保險公司因為各種細小的“差錯”每年竟多賺幾個億出來，真是“差錯不可貌相”。



商業機構雖然出差錯，但畢竟還有個理由可以理解。政府機關出起差錯來簡直就讓人沒法理喻了。我在以色列收到的第一張駕照上生日一欄赫然印著“四月一日”。鄙人敬謝不敏，可的的確確不是愚人節那天出生的。費了半天時間在交通局排隊更正，女辦事員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兩個禮拜內更新。兩周後新駕照果然寄到，生日欄也的確做了變動——從四月一號變成了六月一號。雖說從愚人變兒童算是不小的進步，可那畢竟不是我的生日。不過我也沒時間再去糾纏，隻好由它去了。這事直到我辦妥定居手續，內務部的居民資料覆蓋了交通部的相關內容後才算更正過來。



不過，如果你認為這隻是辦事人員的粗心大意，政府機關的官僚主義，或者是商人的唯利是圖，那就過於簡單化了。這些因素都可能存在，但更深層的則是猶太傳統思維方式的潛在影響。

有一個猶太笑話說一個猶太教的老學究去某機關填一份表格，表格領出兩天仍不見他老兄交回。辦事員打電話查到家裏，這位老先生為難地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填我的生日，是填早一天呢？還是填晚一天呢？還是不早不晚呢？”換句話說，如果是他去辦駕照的話，那根本就輪不到辦事員來出錯，他老人家自己就先寫錯了，而且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有意出錯，還錯得理直氣壯。




拉比猶太教《塔木德》經學的最大特征之一是它的平行邏輯——同一問題可以有不同的解答，而且這些解答可以同時為真。早期的拉比猶太教是在希列學派和沙瑪伊學派的激烈爭吵中發展起來的。後來據說是上帝他老人家親自出麵，證明兩派針鋒相對的觀點“都是神的話語”，結果是兩派都收進了經典。到了後來，平行邏輯在拉比猶太教中不僅是一種可能，而且成為一種必需，不能使用平行邏輯來處理問題反而成為對經學一竅不通的標誌。如果嚴格按照《塔木德》解經邏輯來填寫表格裏的生日的話，那麽隻有把生日當天、早一天和晚一天的日期都填進去才算“通”，隻填一天，哪怕填錯也隻好算是“不通”。難怪笑話裏那位老學究永遠也填不完那份表格了。

猶太人當然不都是經學家。但總體來看，傳統思維方式對猶太人群的影響還是顯而易見的。對於很多猶太人來說，規規矩矩地照一個方案處理一個問題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事情一定還有別的同樣可行的解決方案。雖然現有方案並沒什麽差錯，但尋找別的方案差不多是這些猶太人生活的全部意義，大事小事都如此，所以生日一定要填出別的花樣來，而規規矩矩地照訂單發一份貨送一份賬單反倒是讓人難以接受的行為。



我一向對每年到旅行社取飛機票感到頭疼，萬一趕上個猶太人在我前邊，那麽等上一個半個小時絕對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我從來也弄不懂那些人哪裏來的那麽多好說的，我自己訂機票旅館向來是幾句話就說完的，而那些猶太人會搬出一個又一個的方案，詢問一種又一種的可能性，千方百計地要在現有行程上搞出點變化來。我向你擔保要是他們分身有術的話，他們一定同時登上幾架飛機，把自己的所有旅行方案都飛上一遍。這類事情在以色列可以說是俯拾即是。以軍的規矩是每次訓練士兵都必須隨身攜帶裝備包，而以色列的笑話便說隻要傳達命令，總有一個冒失鬼會問：“帶不帶裝備包？”對猶太士兵來說，無論規定多嚴格，加以改變永遠是一種值得嚐試的可能性。可別以為這隻是笑話，以軍在戰爭中製定的總攻時間就曾經被前線官兵擅自提前，在這裏，“軍令如山倒”顯然敵不過“裝備包問題”的思維慣性。事實上，在大多數以色列人看來，“裝備包問題”根本就是一個多餘的問題，要是你覺得不帶裝備包是個可行的方案，不帶就是，有什麽好問的？



我相信這種平行邏輯思維對猶太智慧的發展一定是有益的。不過愛因斯坦偉大，跟邋裏邋遢的人共同生活卻是另外一回事。對於我這樣一個習慣了中式規矩方圓思維的人來說，猶太平行邏輯時常讓我感到緊張，天曉得從哪兒又會冒出一個什麽樣的主意？有時也會讓我感到有一種受冒犯的感覺。比如要是我告訴學生下禮拜考試，永遠會有一個學生問；“再晚一個禮拜怎麽樣？”很多中國人告訴我說猶太人給他們一種“冒犯性”的印象，我以為這種感覺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平行邏輯思維的不適應。相比之下，那些生活中哭笑不得的小差錯反倒不那麽重要了。